一个有女儿的妈妈对我说，很遗憾女儿和自己长得不像，因为她和孩子姥姥长得是非常像的，如果女儿再像自己的话，三个相像的老中青女人走在一起，该有多么趣致。
　　外祖母——母亲——女儿。
　　这似乎是个坚不可摧的链条，有时候不仅是链条，简直是罗网。而有的时候，人和罗网是互相需要的。
　　法国影片《私密日记》讲的，就是这样一张罗网里的秘密。在加拿大工作的单身女子奥黛丽回家乡、法国的一个海边小城度假，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的妈妈是一个成功的全科医生，当她穿着红色的开司米毛衣出现时，不由地让人想起伯格曼《秋日奏鸣曲》里着艳丽红裙的英格丽·褒曼。这里扮演母亲的凯瑟琳·德纳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
　　奥黛丽和母亲在一起拘谨而客气。不久她一个人搬到去世的外祖父的屋子去住，非常意外地，在那里发现了一本外祖母的私密日记。这个家族里，官方的说法是外祖母遗弃了丈夫和孩子、离家出走，因为丈夫不让她工作，她感到窒息。然而，奥黛丽却在日记本里看到了外祖母对孩子的不舍、爱，甚至还有一笔她本该带走的钱。
　　奥黛丽对自己的外祖母充满了向往。她想像着照片里的那个漂亮女人，像以前一样，行走在这个房子里，忙碌，沉思，时而哀伤。她甚至为了知道更多的久远的秘密，去和古怪的邻居老太太聊天。
　　和她相反，她的母亲只字不提自己的母亲。她坚持做那个严肃、理性、面无表情的女人，不原谅自己的妈妈，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直至她和女儿大吵一架。女儿哭着谴责母亲的严厉和无情，这直接导致她成年以后第一个选择，就是一个人远远地离开。没错，看起来奥黛丽的生活是一团糟。她没有固定的男友，不知道该如何爱别人，却已经怀孕。
　　母亲拂袖而去。奥黛丽在商店里给母亲买了一件裙子，她非常忐忑，母亲从不喜欢她送的礼物，这次不知如何。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一个温柔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母亲终于鼓起勇气和女儿共同分享了一个有关外祖母的秘密。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出走，而是被父亲杀掉了。等到她有勇气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她和女儿尽释前嫌，并且终于穿上了女儿买给她的衣服。
　　幻想空间里的外祖母姗姗走来，安慰似地对奥黛丽说：“她穿上了那件衣服。”片子结束在奥黛丽的面部特写上，她看起来像是放下了一万吨的重担。
　　但这句话却让我感到难过。
　　是的，她还是穿上了那件衣服。如果她不穿呢？不穿的话你就准备永远不快乐下去吗？
　　《秋日奏鸣曲》更残酷更孤独，这里面的母亲最终也没有“穿那件衣服”，而女儿则在伤痛和惴惴不安中继续等待和憧憬着。和《私密日记》一样，这里的女儿也有一个机会回到原初的创伤场景，肆意地控诉着母亲：因为不曾被爱，所以永远不会快乐。
　　如果在生孩子之前就看了这些电影，也许我会没有勇气做一个母亲。“母亲”大概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你辛苦生出来的孩子、你的心肝宝贝一生中最大的荆棘、最可怕的噩梦。
　　作为母亲，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可是，人生来难道不就是被伤害的吗？母亲不伤害你，也会有别的人来伤害你。人的一生没遮没挡地坦露在这个世界，就像一只蚌在河滩上展开自己的壳。
　　没有人能够逃避伤害。
　　作为一个成年人，惟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的快乐负责。一个人对你不好，或者没有如你所愿地对待你——哪怕这个人是母亲——那唯一带来的结果应该是：你有理由对自己更好，而不是因为这个不如意，就瞧不起自己、摧残自己、不再相信有另外的人会真正地爱你。一天告诉自己一万遍：我是值得爱的。你不爱我，那是你的损失。
　　如果一个人打定主意要快乐的话，那是谁都挡不住的。“她”穿不穿那件衣服，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