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儒作品
　　刘耀儒，原名刘跃儒，苗族。湖南沅陵县人。1999年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已在《芒种》《绿洲》《今天》《青年作家》《湖南文学》《北京文学》《民族文学》等国内外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部）；出版长篇小说《非正常情欲》及中短篇小说集《伤痛故园》《山川无语》等多部。多篇（部）小说被选入《当代中国少数民族作家文库》《新时期湖南文学作品选》《<北京文学>精彩阅读》单行本等多种选本。部分作品获奖。创作生平收入《中国现当代苗族文学史》。曾任《湖南作家》杂志编辑部主任。现供职于某杂志社。
　　第一章 山里娃去见总书记
　　陈波，本书的主人公，一个大山里普通农民的儿子，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盲人，今天将赴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并将受到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一路上，他的心情当然是兴奋而又愉快的，但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与他同去北京的这位女孩——小叶，届时却要离他远去……
　　一
　　2009年7月1日，对于陈波来说是一个最不平凡的日子，这天，他将从沅陵老家这个十分偏远的小山村起程去北京，参加7月3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全国“自强不息”表彰大会，并将受到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小车是上午9点时分从家里动身的，自上车的那一刻起，陈波就将平时戴着的电子手表拿在手中，并不时地按一下表上的报时键：9：10、9：30、9：50……电子表每报时一次，陈波就会急不可耐地问司机小肖：“现在到哪里了？”小肖忙告诉他已到的地名。于是，陈波又焦急地一迭声催道：“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好的！”小肖爽快地高声答道，其实小肖的车已经开得够快了，在这十分陡峭、弯曲、狭窄而又高低不平的简易公路上，车速已经开到80码了。要在平时，小肖是绝对不敢开这么快的，遇到陈波这样不近情理地催促心里肯定也会不高兴的，但小肖知道今天事关重大，也理解老总此时的心情，因此，不仅心里不烦，反而高兴，更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遇到陈波催快点时，总是愉快地答应着；不过口中虽应着，却不敢再快了，因为他要注意安全呢。
　　按照通知要求，昨天下午陈波就应该赶到长沙省残联报到的，可陈波实在没办法呀！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行程，车子终于上了常吉高速。
　　陈波对小肖说：“现在可以更快些了。”
　　小肖仍然爽快地答应着。
　　同去的小叶提醒小肖说：“别听陈总的，高速路上更应该注意安全。”
　　小肖会意地朝小叶笑笑。
　　小叶安慰陈波说：“您放心，到长沙最迟也就下午3点。我们是乘坐晚上E18次列车去北京的，按时间来得及，您那样急什么？”
　　可陈波却固执地说：“按时间是来得及，但假若临时出现其它的事怎么办？”
　　小叶说：“还会有什么意外事？要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就算3点多钟报到，4点多钟省领导开欢送会，5点多钟去火车站，时间也够了呀！”
　　听小叶这样一说，陈波也似乎松了口气，只好说：“但愿如你说的这样。”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正如陈波说的，到长沙后果然出了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
　　二
　　早在6月23日，陈波就已经接到市残联的通知：7月3日在人民大会堂出席全国自强不息模范暨扶残助残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残联的领导同时告诉他：届时将会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那天，陈波正召集公司的中上层干部在办公室开会，会议的议题主要是陈波向大家澄清以小叶的户头买房子的事情，同时商量给小叶一定的奖励和给小叶安排欢送会等事宜……从内心上讲，陈波是说什么也不想让小叶走的，但小叶性格十分刚强，一旦决定了的事任你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因此，陈波只要这样安排了……
　　其实，也不能怪别人对小叶有看法，因为小叶从进入公司后的一言一行的确令人生疑，就连陈波也对她的行为和态度怀疑过。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妹子不仅在工作上十分卖力——就像陈波的公司是她开的一样，对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她从来就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不惜得罪别人；在对员工的管理上也要求十分严格，爱憎分明，因此，常受到一些员工的非议，而她却仍我行我素，决不通融妥协。这样不免得罪一些人……而在对陈波生活的照顾上却总是无微不至，因为小叶在公司的职位是董事长助理，所以她更多的时间是跟随在陈波身边，因为陈波看不见，她要随时代陈波处理和办理公司的一些相关事情，就工作性质来说，这当然无可厚非。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陈波生活的照顾上竟然就像一位大姐姐照顾小弟弟一样，不，姐姐照顾弟弟或许还没有这么周到，而是像一位慈爱的母亲悉心照顾自己的孩子：陈波出门办事的时候，小叶首先要关注一下陈波的穿着，如果觉得不妥的话一定要让陈波换上，然后就像带一位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牵着陈波的手出门，遇上路途有台阶或水沟的地方总是提醒陈波小心；不论是乘坐公司的车还是别人的车，小叶每次都要先将陈波送上车坐好后自己才上车，下车时，总是自己先下车，然后拉开车门小心地将陈波搀下来；吃饭的时候，不论什么场合，小叶总是要先选一些好吃的菜给陈波挟上，然后自己才开始吃，中途还不失时机地给陈波端水递纸，吃完后，小叶总是不厌其烦地领着他……这些都还能理解，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由于陈波眼睛看不见，如果在外需要上厕所时就费劲了，首先是找厕所，可这些事情小叶同样做得很周到，而且很自然，那情形就像是夫妻俩一样——把陈波送进厕所后就站在门外耐心地等待，陈波完事出来后，小叶又牵着他到水龙头下洗手……
　　小叶的这些行为当然令许多员工质疑，认为小叶动机不纯；一段时间里，就连陈波自己也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是呀，她不仅长得漂亮可爱，而且又有这么高的学历，同时又出身在那座得天独厚的城市里……除去为陈波端水倒茶服侍陈波这些因素不说，单从自身发展和经济待遇她也没必要舍近求远地来这么偏远的小地方工作，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一个人在大都市呆厌了想来这小地方体验一下风俗民情，也没有必要来陈波这样的公司甘愿从事这种性质的工作。那么，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司的员工和陈波的亲戚朋友当然一时有些想不通了，于是，一时间，从员工的口中传出一些不中听的话：“这个女孩不是省油的灯，她来这里肯定有预谋的！”“她是想先获得陈波的好感，然后再想办法骗他的钱！”“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一些员工甚至背后称小叶“黄鼠狼”，在公司里遇到小叶也从不给她好颜色，大胆的员工有时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一些朋友甚至不止一次地提醒陈波：趁早把小叶辞掉，免得到时被她迷住心窍来哄骗你的钱财，不仅这样，到时还会破坏你的家庭，如果真是那样，后悔就迟了……听了这些劝告，陈波的心里还真忐忑不安过，不过，陈波又觉得小叶业务水平高，懂管理，人材难得，更何况小叶知书达礼，在对他的生活上也总是细致入微地照顾，所以心里实在难舍。为了保险起见，陈波曾暗暗试探过小叶几次，看她到底是不是有贪财的倾向，比如陈波提出给她加工资和奖金，但小叶说，我刚来不久，工作又没有突出成绩就加工资和奖金，这样不合理，坚决拒绝了；比如陈波故意提议要给小叶买套衣服，可小叶说，我带了很多衣服，不需要添衣服的。并调皮地问陈波：陈总，您是不是想给公司的每位员工都买一套衣服呀？陈波说这怎么可能呢。小叶开玩笑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我可不许您有其他想法，如果那样我可要辞职了！遇到类似的情况反让陈波无语和无趣。 　　这样一来，就让陈波更想不通了，小叶既然不图财，她到底图什么？但想了一段时间仍然想不通，反而心里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越想越糊涂，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去想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由于小叶对陈波尽心尽力地关顾，时间久了，陈波竟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孩了……有时竟然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但陈波一想起自己是一个有家庭的人，年纪悬殊又那么大，而且又是一个残疾人，因此，只好在内心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在小叶和众人面前表露出来，心里却十分地痛苦……
　　而对于小叶来说，自从不远千里从家乡来到陈波的公司后，可以说心情一直是愉悦的。小叶从小就有一股敢作敢为的男孩子劲，凡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就是千难万苦也不回头，也从不为之后悔，更何况她来这里并非有什么不良之图，因此，她从来就是以一种“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心态来对待这里的一切的。其实，员工们对她的议论和讥讽她都知道，陈波朋友的一些担心她也道听途说地知晓一些，甚至连陈波心里的一些疑虑她也感觉出了，但她却就像这些没发生一样，更懒得去理会。因为她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只是和陈波相处久了，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亲情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么是爱情？可也说不清楚……而且从来也没朝这方面想过。事实上也不可能，因为她知道陈波是有家庭的，而且也知道陈波夫妻俩是怎么一步一步相濡以沫地走到今天的，真若拆散这样的夫妻那可是百罪莫赎呀，而且陈波年龄比自己大得多，甚至可以做自己父亲了，因此，感情方面是谈不上的。但如果排除这两种可能，心中常常涌出的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到底是在说明什么呢？小叶又实在理不清，或许，自己的心情一直都没变，仍然保持着来这里的初衷：感恩之情，只不过是当这种感恩之情得到具体落实后引起的情感连锁反应，而自己一时还无法辨清或把握不定？但不管怎样，她仍然会在心里坚守自己当初对自己的承诺：如能在陈波公司留下来，那么，呆一天就一定要把陈波的生活照顾好并协助陈波将其公司管理好，直到离开……
　　小叶就这样在陈波的公司一呆四年，如果不是前不久发生那样的事，她肯定会继续呆下去的……
　　陈波正在会议上向大家解释小叶的事情时，突然，市残联的领导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给他下发了去北京开会的通知……当他听到要去人民大会堂去开会的消息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痴痴地呆在办公桌前的坐椅上。人民大会堂，多少次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的如雷贯耳的名字呀！那可是国家领导人开会的地方，也是经常接待外宾的地方。难道说自己一个山里伢子，一个残疾人真有一天也能去那个神圣的地方开会吗？他真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就在他还未从这个疑惑中解脱出来，另一个更加令他又惊又喜的消息不可抗拒如宏钟一般地撞击着他的耳鼓：届时，陈波还会受到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陈波一时显得手足无措，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竟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他潜意识将放在办公桌上的右手悄悄地伸进裤兜里，然后用大拇子和食指死命地在自己的大腿用力一捏，疼！这下他彻底反应过来了：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他忙吩咐工作人员给下达通知的市残联领导倒茶，并一再核实去京的具体日期和内容。残联的领导便不厌其烦地告诉他：6月31日到省残联报到；7月1日由省主要领导举行欢送会后即去北京；7月3日在人民大会堂开会，会前还将接受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并与合影。陈波问一次，残联的领导说一次，陈波便吩咐小叶在笔记本上记一次；陈波再问一次，残联的领导再说一次，陈波又让小叶记一次。小叶说：“早就记上了呢！”可陈波却说：“再记一次！多记几次不要紧，免得到时搞错！”弄得大家都有笑了。
　　其实，这些内容根本不用记的，因为此次会议的通知里和请柬上都已写得明明白白。
　　残联的同志离开后，陈波马上宣布散会。各部门的负责人都问真的散会吗，之前商讨的事情怎么定？陈波说，等从北京开会回来再说吧！各部门的负责人陆续离开后，陈波忙将小叶叫住。
　　小叶问：“陈总您还有什么事？”
　　陈波问：“他们都走了吗？”
　　小叶说：“都走了。”
　　陈波便急忙地说：“你把门关紧。”
　　小叶只好马上跑过去把门关紧，返回来好奇地问：“陈总，到底有什么事？”
　　陈波真诚地说：“小叶，现在肯定不走了吧？你若走了，哪个陪我去北京开会？”
　　小叶不假思索地说：“陈总您放心，遇上这么大的喜事，我会陪您去北京的。但我肯定会走的，等您从北京开会回来我再走吧。”
　　听了小叶前面的话，刚才还为小叶要离开公司发愁的陈波禁不住心头一喜，可小叶后面的话又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不过，今天遇到这样的大事，也只好把小叶的事暂时放一放了，于是急切地说：“你的事从北京回来再说吧……刚才人多太吵，你现在一字一句地把去北京开会的通知和请柬内容再给我念一遍！”
　　小叶虽然觉得陈波的行为好笑，但也很理解。这两天她本来情绪不好，但在接到“通知”后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事了。因为她知道，与陈波去北京开会的事相比，自己的事太不值一提了……所以马上将自己的事抛于脑后，并认真履行自己以往的职责，认真地作起了会议记录。如今见陈波要听记录内容，便热情地给陈波念了一遍。
　　念完后，小叶说：“陈总，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忙去了。”
　　陈波说：“这么急什么？再念一遍！”
　　于是小叶又逐字逐句地念了一遍。念完后，小叶笑着说：“陈总，还要不要再念几遍？”
　　陈波说：“小叶你笑话我是吗？”
　　小叶说：“我没有呀，我是真心的。您只要想听我就愿意念，念一百遍一千遍念一个下午我也愿意！”边说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叶的话让陈波也禁不住笑了，只好说：“不用你再念了，你忙你的事去吧。出去时把门反锁上，交待他们都不要来打搅我，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小叶说：“好的，陈总放心吧，我保证没有人来打扰您的。”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波一个人了，他的心里更加不能平静。是呀，他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一个盲人，一个山里的苦孩子，几天后就要步入人民大会堂了，就要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了！这将是何等的荣耀呀！他激动得不能自抑。他的心“咚咚”地跳着，仿佛不小心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而双手更是抖动得厉害，他用抖动的双手摸索着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一口茶，然后摸索着绕着办公桌踱过来踱过去，踱一会儿又摸索着茶杯喝一口茶，再次绕着办公桌踱过来又踱过去。他想象着那一天他走入人民大会堂的感受；想象着胡锦涛总书记接见自己的幸福场景！他突然决定：下午开一个员工大会，首先把这一特大喜讯告诉所有的员工！让员工和自己共同分享！并且让厨房多加几个菜，多买几瓶酒，他要犒劳一下员工。因为他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和获得今天的荣誉，其实与他们的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他要告诉他们，他的荣誉其实都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荣誉！而且是中国每一个残疾人的荣誉呀！他要让员工们今晚尽情地吃、尽情地喝，为这来之不易的荣誉干杯！ 　　三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这个词用在此时的陈波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说不定这辈子陈波也很难理会这个词的真正含意了。
　　23号接到去北京开会的喜讯，然而就在陈波沉侵在这特大的喜悦中不能自拔时，24号上午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却像晴天霹雳一样传来。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陈波一下子懵了：父亲平时身体并不是太差，这之前也没有听说害什么病，并且年纪还不到70岁，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呢？！但事实不容质疑。陈波发了一会呆后马上与在怀化的兄弟联系，并约定立即回老家给父亲办丧事。
　　小车向老家方向奔驰着，一路上，想起父亲这一生为了自己几兄妹操劳的种种情景，陈波觉得这旋转的车轮并不是行驶在公路上，而是辗转在他的心上！本来，陈波想再过一两年，把公司经营得更好一些时就把父亲和母亲接到城里来住，让在农村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也做一回城里人，享几年清福，没料到父亲却突然撒手人寰了。早知这样，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把父母亲接进城里来住呢！陈波深深地自责起来……
　　车子终于在屋下的土坪里停了下来，不等小车完全停稳，陈波就急切地掀开车门下车，然后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向屋里奔去。众人见状忙上前搀扶。陈波随着众人的牵引来到堂前，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的灵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甩开众人的搀扶，摸索着来到堂屋中间还没有入棺的父亲身旁。啊，父亲，你活着的时候儿子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你死了就让儿子好好摸摸你，尽管摸的效果没有亲眼看到的逼真，但往后想念您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吧。陈波喃喃地在心里说，您就让您这个瞎眼儿子今天好好摸一摸您吧！陈波细心地从父亲的头发开始摸起，然后额头、眼、鼻子……当摸到父亲的胸部时，那袒露的根根肋骨令陈波的心里一阵心疼：父亲的身子竟然是这样削瘦，除了皮就是骨头呀！这就是为自己几兄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生的父亲吗？是的，这就是曾经用一双勤劳的手、一副坚韧的肩养育了他的子女和撑起这个家的父亲！如今他将离开他的亲人去另一个世界了，他的亲人再也见不着他了，而他再也见不着他的亲人了。以往，每当陈波从外面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只要父亲在家，总是要出来搀扶一下他，并嘘寒问暖一番的。而从今往后，他这个让父亲担心、牵挂了一辈子的瞎眼儿子回家时，再也得不到父亲的搀扶和问候了……更令陈波心里难受的是，父子一场，自己竟然不能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长的什么样子！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想到这里，陈波再也抑制不住，伏在父亲的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是的，遇到这样的事情，悲哀当然是难免的。然而悲伤的同时，陈波又是理智的，因为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抗拒的。因此，悲伤过后他便将弟妹们和族上的长辈及主事的人约在一起，商议怎么办理父亲的丧事。商议的过程中陈波没有先发言，而是先征求族中的长辈和主事人的意见。因为他心里明白，父亲的丧事肯定会与其他人家不一样的。平常像类似的事，依照当地习俗做一两场普通的“法师”，两三天时间也就结束了，可他现在名声在外，两个弟弟的经济条件目前也不错，村人们一定会有特殊要求的。不过，为了辛苦一生的父亲，他和弟妹们也都愿意。不就是多花一点钱嘛！果然，长辈们和主事的人说话了，说父亲养大了你们几兄妹不容易，如果你们日子过得不好也就算了，而你们几兄妹目前情况都还不错，特别是陈波现在家大业大了，所以更应该把丧事办得风光些，这才对得住你的父亲，也好给你们自己争脸。世事洞明的陈波马上顺应他们说，你们是长辈又是多年主事的人，就依你们安排吧！我们几兄妹都听你们的。于是大家商议，决定丧事办七天。其实，陈波知道七天的丧事开销是很大的，不说给道士们的工钱，仅这些天这些人的吃喝、烟酒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但陈波和弟妹们为了让大家高兴，也为了让父亲走得风光些，所以都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陈波心里是明白的，这样的做法有些铺张，当然也浪费。但在世俗面前，适当的铺张浪费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一直担心，假若丧事时间过长影响他去北京开会那就麻烦了。因为他没有把要去北京开会的消息告诉大家，大家都还不知道呢。给父亲办丧事是大事，但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并接受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也是大事呀！还好，一星期，7月1日就能结束，虽然去北京的时间紧了点，但把父亲送上“灵山”后，抓紧一点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守丧期间，他和几兄弟理所当然要尽到“孝子”的责任，每场“法师”的过程中需要“三跪六拜”等孝子必须完成的大礼他都得完成，而且晚上还要通夜守灵……一场丧事下来，陈波的身子整个瘦了一圈。但他无怨无悔。
　　7月1日早晨，终于将父亲送上山了。陈波顾不上连日劳累，甚至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一点，匆忙地找到主事的老者，交待说：“麻烦你们给这次开支算一算帐，到时我该分担多少就分担多少。今天我确实有急事，不能陪大伙了！”说毕，赶紧换了身干净衣服就与小叶、小肖踏上了去长沙的行程。
　　四
　　天蓝色的轿车在常吉公路上飞驰。
　　本已困倦之极的陈波却毫无睡意。随同前行的小叶多次劝他在车上睡一会儿，养一下神，免得到省城时开会出洋相。是的，七天七夜没休息好呢，陈波又何尝不想好好在车上睡一觉？但此时此刻他怎能睡得着呢。
　　2：30，2：50……电子表仍在陈波不时地按键中不厌其烦地报时。
　　见陈波那高度紧张的样子，坐在后座的小叶也许是为了调节一下情绪，便打趣地说陈波：“只知道急，身子脏成这个样子也不洗一下，到了北京全首都的人都会闻到您身上的臭味的，谁还会让您进人民大会堂！”
　　陈波不好意思地说：“你懂什么？守丧期间是不能洗澡的，这是我们那地方的习俗。”
　　小叶说：“守丧期间不能洗澡，但今天已经结束了难道也不能洗吗？”
　　陈波固执地说：“事情刚结束就洗澡，别人会讲闲话的。他们又不知道我要去北京去开会！你以为我去北京之前就不洗澡了？我想早点赶到长沙，就是想先找家洗浴中心把身子好好洗一下然后到省残联报到呢。”
　　小叶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您真不洗澡就这样去北京呢！” 　　陈波没好气地说：“这样子就去北京，你以为我傻吧！”
　　小叶一本正经地说：“那您不说，我还真以为您就是这个样子去北京呢。”
　　陈波正准备批评小叶太不懂事了：就这样子去北京可能吗？但话到嘴边突然禁不住嘿嘿地笑了，因为他猛地反应过来了：原来小叶是在故意逗他玩呢。
　　见陈波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小叶乐得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车内一度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小叶的笑声融化了。
　　想起小叶的一番苦心，陈波心里一阵感动，他知道小叶是怕他刚刚失去父亲心里悲痛，所以一路上才总是想方设法地逗自己高兴的，因此，禁不住又为小叶要离开公司的事情心烦起来……
　　记得小叶第一次来到这座小城，踏入神鹤保健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大门时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晴天。那天，陈波正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思考工作上的事情，突然，小叶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小叶走进陈波的办公室后，就像老相识似地对陈波说：“陈总您好！”同时拉住陈波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陈波疑惑地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叶爽快地自报家门说：“我姓叶，大名叶玉婷，您就叫我小叶吧。”
　　陈波仍然迷惑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小叶热情地说：“我是来您的公司应聘的。”
　　陈波说：“你是在网上看到招聘启事来的吧？那你到隔壁的人事部去吧，那里有专人接待的。”
　　小叶调皮地说：“陈总，我渴了，先喝杯茶再说。”说着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说，“我没有在网上看到招聘启事，我是在网上看到您的事迹慕名而来的，我不去人事部应聘，而是要到您这里应聘！”
　　陈波禁不住笑了：“在网上看到我的情况就慕名来了，就这么简单？”
　　小叶便轻轻一笑说：“您认为呢？”稍微一顿，接着说,“如果有其他的原因暂且也不会告诉您的。不过您放心，这里面决不会有邪念的。”
　　陈波听了小叶的话，觉得这个小妹子太有意思了，于是问：“你是哪里人？这之前在干什么？”
　　小叶自豪地告诉陈波说：“我家在广东，这之前在某大学读书，学的专业是市场管理和市场营销。”
　　陈波不解地问：“广东多好呀，而且你学的专业也很吃香，怎么不在广东工作却来我们这小地方工作？”
　　小叶高声地说：“这还用问吗？因为我想来这里帮您——如果您愿意收下我的话。”说完开心地笑了。
　　陈波觉得这个女孩说话真的有些特别，于是也就来了兴趣，便半打趣半认真地说：“能不能收下可要考一考你，合格了，可以试用一下，如果很优秀的话我当然求之不得呢。”
　　小叶“咯咯”笑道说：“这是肯定的，哪个公司会收一个无用之人呢。那么，陈总您现在就考我吧。”
　　于是，陈波就与这个行为有些诡秘的小女孩交谈起来。令陈波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在理论上还真有一套，口才也相当不错。交谈了一会，陈波便高兴地问小叶：“那你准备应聘哪个岗位？”
　　小叶胸有成竹地说：“董事长助理，就是给您当助理！”
　　陈波说：“这个岗位确实适合你，而且我也急需你这样的人才来帮我。你说吧，要怎样的待遇？”
　　小叶高声说：“待遇就是让我做董事长助理呀！”
　　陈波知道面前这位女孩其实是懂他话的意思的，只是故意装着不懂，于是就说：“这只是行政待遇，工资待遇有什么要求？”
　　小叶略带夸张地说：“陈总，您的公司不会让员工露宿街头、饿着肚子给您打工吧？如果不是这样就行！”
　　陈波也爽快地说：“真的没一点要求？那行吧，你被公司录用了。如果你不觉得累的话明天就正式上班，如果觉得旅途劳累了就休息一天再上班。”并叫办公室的人给小叶安全住宿事宜。
　　小叶口气肯定地说：“陈总，我明天上班吧。”
　　就这样，小叶来到了“神鹤”公司。
　　不过，事情虽然定了下来，但陈波心里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既然小叶是广东人，又是高材生，并且人又年轻聪明，听公司里的人说小叶还长得非常漂亮，她怎么不在广东那边找工作而要来这个偏远的小城和他这样的小公司工作呢……这确实是个谜。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谜而使小叶后来受到了许多误解和出现这场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当然是后话……
　　如今，回想起自己当初曾经对小叶的怀疑，陈波便觉汗颜，同时也为出现这样的事而感到自责，如果他事先就与桂花说清楚的话，怎么会发生这件不可挽回的事情呢……
　　小车仍在飞驰，陈波仍不时地按着电子表的报时键。
　　也许是为了打破寂寞，同时也能让陈波心情愉快，小叶便又无语找话地问陈波：“陈总，这样大的喜讯您怎么不告诉家里人和村子里的人呢？”
　　陈波说：“若在平时我当然早就会告诉他们的，但这种场合我感到不合适。”
　　小叶担心地说：“您不告诉他们，他们又不知道，假若把丧事还延长几天不误您大事了？”
　　陈波胸有成竹地说：“这用不着你担心，真这样我会有办法的。”
　　小叶问：“什么办法？”
　　陈波得意地说：“好办法！”
　　小叶没抱怨地说：“真到那时您就一筹莫展了，还好办法。”
　　陈波说：“你难道不了解我吗？”
　　小叶不解地问：“怎么讲？”
　　陈波说：“我曾经是名震三湘的“神算”你忘了吗？我早已算出他们定出的时间了。”
　　小叶不屑地一抿嘴：“事后诸葛亮！”
　　一路说笑着，时间也就过得快了，不一会儿小车就进了长沙城，于是陈波便吩咐小肖和小叶：“注意一下两旁的洗浴城，先洗个澡再说。”
　　在一家洗浴中心洗过澡，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省残疾报到时还不到下午4：00钟。陈波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不待他坐下来，接待人员便问陈波带的什么衣服？
　　陈波说：“这大热的天还带什么衣服？就和穿在身上的一样，还带了两件衬衣。”
　　接待人员说：“那不行。去人民大会堂开会必须统一穿西服，这是规定。”
　　陈波一下急了：“你们通知的时候又没说，现在叫我到哪里找西服去？”
　　接待人员也急了：“找什么西服，赶快去买西服吧！” 　　陈波担心地说：“长沙城里我们又不是太熟悉，到时误了事怎么办？”
　　接待人员说：“你们怎么就不能早一点来报到呢？”一边说着一边向领导汇报。相关领导忙安排一个对长沙市熟悉的女工作人员陪陈波去买西服，并交待陈波：由于时间的关系，待会儿省主要领导参加的欢送会陈波就不用参加了，买了西服就直接去火车站汇合。
　　于是一行人急忙去买西服。上了车，陈波批评小叶说：“我说快点快点，你还说我急。若再迟一点你看怎么办？幸好我们自己有车，不然这时去买衣服多不方便！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我早说过，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吗？果然如此吧！”吓得小叶直伸舌头。
　　五
　　根据陪同人员的提议，一行人决定去长沙市一家著名的商场去买衣服。
　　小车终于在商场门口的广场上停了下来，小叶马上从左边下车并迅速转到小车右边把已经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的陈波搀扶下车，然后用手挽着陈波的手臂，在陪同人员的带领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谨慎而急切地朝商场大门走去。
　　也许是一个盲人不仅有一个漂亮的女孩这样亲密无间地搀扶，而且还有一辆自己的小车、司机和另外一个陪同人员等原因，所以，当陈波一行人自车上下来后就一直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人们一边在替陈波一行人主动让路的同时，一边迅速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陈波、小叶、陪同的女孩及司机。最后，大家疑惑而好奇的目光都集中聚焦在陈波和小叶身上。他们也许在心里问：这位盲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和待遇呢？难道他是联残的领导？是一位大领导的儿子？或者说是一位富商？而牵着他的这位漂亮而温柔的女孩子到底是盲人的什么人呢？妻子？情人？女儿？亲戚还是下属？虽然，众目睽睽下关注的焦点是陈波和小叶两人，事实上，这种被关注的效果却只能产生在小叶的身上和心里，因为陈波的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沉入了去北京参加会议这一过程之中，更何况他也看不见，仅凭感觉是很难达到具体的感受的。而小叶则不一样，尽管她对这种情景早已习以为常，但像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中，这么多人、这么多复杂的眼神，而且又是这么近距离地同时盯着她看还是第一次，所以仍然难免在心里出现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差一点就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慌乱，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她化解了。她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成一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表情，面带微笑、举止得体地牵着陈波从容不迫地走进商场大门，然后乘电梯往专卖男装的二楼走去。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天压在心灵深处的那种伤感却不可遏止而且变本加厉地再次袭上她的心头。是的，她已决定：等陈波从北京开完会回来后她就要永远地与他分开了，往后的日子里不知是谁再来照顾他了？这个他或者是她会有自己这样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吗？有自己对他饮食起居的全面了解吗？有自己一样对他的某些缺点甚至有时使小性子的包容吗……她真不敢多想。因为她知道，这些年来陈波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种生活上的依赖和精神上的依附。其实，她对陈波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情感。但她必须这样做，坚决这样做……
　　来到二楼一家专买店，小叶就径直替陈波挑选起西服来，同时，心里又抑制不住一阵伤感：可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替陈总挑选衣服了，那就再认真地替他买一次衣服吧！她选得很细心：颜色、大小、长短，一件一件地让陈波试穿。陈波急了，忙催快点，别到时误了时间赶不上去北京开会就糟了。小叶说，再急也要把衣服选好呀！终于选好了，一听价钱要2000元陈波就不干了。陈波说：小叶你是在开玩笑吧？2000多元买套衣服？要在农村可以供几个残疾人生活一年呢！不行，换便宜的。对陈波来说，长到这么大年纪，这样贵的衣服他从来就没想过。在他这一生中，可以说也从来没有过哪一天要买几千元衣服的概念。对他来说，再好的衣服再贵的衣服这辈子也与他无缘，因为穷的时候买不起，买得起的时候又总是舍不得买。这些年来买的最高级的衣服也只是200元左右的价格，而且多是在小叶的坚持下买的。尽管小叶不止一次地要为他买件稍微贵点的衣服但都被他坚决否决了，两人僵持到最后，总是小叶让步了。但今天小叶却显得十分武断，她几乎根本没想要照顾陈波的情绪，断然地对店主说：“开票吧！”边说边拉开挎包准备付款。
　　陈波马上摸索着伸手去阻止。
　　没料到小叶突然发火了：“你不用拦。这衣服的钱不用你出，在我的工资中扣除，就算是我给你买的总行了吧！”
　　陈波也火了，大声斥责说：“你买也不行，你的钱难道不是钱吗？”仍要阻止。
　　小叶突然蹲下身子，双手捂住脸轻轻地啜泣起来。
　　店主只好忙上前向小叶追问根由。
　　小叶抽泣着说：“这些年他总是委屈自己，从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平时也就罢了，但今天要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而且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要接见他们，可买身好点的衣服他还这样！”
　　店主一听也很感动，批评陈波不该以这种态度对待小叶，并说：“既然是这样，我不赚你一分钱而且我也帮你一把，2000元钱你付1000元吧。”
　　小叶听了店主的话非常感动，忙对店主说“谢谢”，但陈波却仍然无动于衷，小叶见状，不由分说就把陈波推进了试衣室，并边推边说：“快换衣服吧，陈总，就算我小叶求您了，不然到时真误事了……”
　　陈波只好进去换了衣服，出来时，小叶马上上前给他系好领带，然后麻利地付了款，转身牵着陈波的手匆匆下楼……
　　一行人来到商场大门前的广场时，陪同的同志一看表，离E18次列车开车时间只有半个钟头了，于是一边急着催陈波等人赶紧上车，一边打手机与负责联络的同志联系。联络人员告诉说，其他同志早已在火车站某处等他们，并催他们快点……
　　当陪同人员把陈波和小叶送上火车，找到乘坐的车厢时，离开车时间只有几分钟了。好悬呀！陈波觉得，如果再延误几分钟，就真的赶不上车了。果真这样，这会使他遗憾终身！
　　6：00，E18 次列车终于启动了，陈波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随着列车开启时的音乐声和播音员甜美的播音声放了下来。同时也为刚才买衣服的事深深地自责起来，是呀，这次毕竟是去人民大会堂去开会，并要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呀，自己当然应该穿得好一点，这样才不至于给家乡人丢脸，也才好让接见他的领导人放心呀……想到这里，陈波心里突然觉得刚才对小叶太过分了些，小叶实际上是一个很识大体的女孩呢，这些年来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自己会过得这么好吗？公司会有这样的发展吗？因此，心里禁不住一阵愧疚，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坐在身边的小叶。小叶应了一声，忙转过头来问陈波有什么事？陈波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没什么事，就禁不住想叫你一下！” 　　望着一脸疲惫的陈波，小叶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多少天没休息好了，好好睡一觉吧！”
　　按理，陈波劳累了这么多天也实在想好好睡一觉了，但此时此刻他怎么会睡得着呢？是的，火车经过一夜的奔驰，明天就要到达首都北京了；后天，他这位大山里普通农民的儿子就要步入神圣而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了，而且会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他能不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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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苦难童年
　　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自己的童年，不论这一段时光是幸福的还苦难的，他们都将别无选择地成长。但并不是童年幸福他们的一生都幸福，童年苦难他们的一生都将苦难；相反，许多童年幸福的人，后来的日子却遭受了无法更改的苦难，这不仅包括物质的更包括精神的，而许多童年苦难的人却在后来的人生中长久地享受着物质和精神的幸福。我们无需深究其中的辨证道理，或许，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幸福的童年使他们失去了个性，而苦难的童年却炼成了他们的个性……
　　陈波3岁双眼失明，加上出生在底层家庭和当时社会的客观原因，因此，童年的苦难已成定局。童年的时候，他吃不饱穿不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用耳朵去听课……他带弟妹，他挑水，他采猪草，他去溪里摸鱼，他砍柴，他放牛……他虽然双眼看不见，但却以一种超越常人的毅力度过了苦难的童年。
　　一
　　湖南省境内的沅河岸边座落着一处名叫“青浪”的古镇。著名作家刘舰平的《船过青浪滩》描写的就是这个地方；文学大师沈从文的许多文章也曾描写过这里；《后汉书》和《辞源》记载的壶头山也恰在境内，东汉之初，伏波将军马援虽年过花甲却主动请缨征讨“五溪蛮”，最后壮志未酬而“马革裹尸”于此，以行动给“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这一组励志的词做了深刻的演绎和诠释，壶头山因此永载史册……
　　从目前的青浪乡政府再往下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毛垭村的小山村，这里山青水秀，民风淳朴……1964年10月25日深夜，村子里的人们大都熟睡，而在一间点着微弱的煤油灯的破旧木屋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却打破了山里特有的宁静：陈波在一家人望眼欲穿地焦虑等待中终于顺利地降生于这个世界。陈波的降临无疑给这个一直笼罩在贫困和悲苦中的一家人带来了巨大的快乐。自从陈波母亲出现临产症状起就一直与接生婆一起守着的奶奶，当看到孙子降临的那一刻，那种曾经郁结在心里的丧夫丧子之痛也一下暂时缓解了，长久苍老的脸上也豁然露出了年轻的笑容。她忙悄悄地来到堂屋，虔诚地跪在神龛下，默默地在心里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说：陈家有后了，你们放心吧！陈家有后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但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她就这样笑一会哭一会，也不知自己是因为悲伤而哭还是因为高兴才哭？笑过哭过后，然后跑到灶房，把平时收藏的几个舍不吃的鸡蛋拿出来给儿媳妇做好，然后乐滋滋地端进房里递到儿媳妇手里。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的儿媳妇更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的丈夫在儿子降生的三个月前就已经自尽了，当儿子降临的这一天却不能与其分享这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喜的是，今天她终于给他生了一个继承陈家香火的儿子。在这种悲喜交加的心境下，面对婆婆端来的香气四溢的荷包蛋，她又怎能咽得下？而陈波现在的父亲，这个前不久才与陈波母亲结成夫妻的憨厚汉子，尽管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但作为陈波亲生父亲生前的好友，当然也会为之高兴的，只是觉得他的好友未能享受到这人生中最大的天伦之乐而不免遗憾，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将陈波抚养成人……
　　小时候的陈波长得十分可爱：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一位相面先生曾预言：陈波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事过多年，当一些老人谈起陈波小时候的事情时仍然津津乐道，说陈波小时候不仅长得十分可爱，而且非常的聪明，不到一岁就能独立行走和清楚说话了。那时候，父母亲要上集体工，陈波只好让奶奶带，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就会经常带着陈波在村子里玩。村子里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只要有机会总是要逗一逗他或抱一抱他的，并让陈波叫一叫他们，而陈波也非常乖巧，总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地叫得好响好甜。
　　“波宝，叫声叔叔！”陈波的小名叫波宝。陈波就会稚声稚气地叫声叔叔。
　　那人就会长声应道：“哎——”显得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波宝，叫姐姐！”
　　陈波又会稚声稚气地叫一声：“姐姐！”
　　“波宝，过来，让阿姨抱抱你！”
　　于是，陈波就张开小手蹒跚着朝唤他的人跑来。
　　有些人喜欢开玩笑，见了陈波就高声叫道：“波儿，给爷爷送个‘鸡鸡’来‘吃’一下！”
　　陈波就会跑过来，然后略一弯腰，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开裆裤里面的小‘鸡鸡’上一扯，然后虔诚地往来人的嘴上送；那人忙勾下身子把嘴凑近陈波的手边，一边把嘴巴吧得“啵啵”响，一边连声夸奖：“好吃好吃，硬喷香的。”得到夸奖的陈波就会很得意地憨笑。有的人则故意逗陈波，吃过陈波送过来的小‘鸡鸡’后，马上装出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说：“没洗干净，一股的尿臊，硬臭闷的！”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陈波不仅没有因那人的“羞辱”感到难堪，反而非常机灵地学着那人的音调和表情说：“没洗干净，一股的尿臊，硬臭闷的！”那样子惟妙惟肖，惹得那人和看热闹的人都哈哈大笑。
　　一段时间，陈波就像一个快乐的魔方，把山村的情趣演绎出让人们争相传颂的佳话。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福祸”。谁也没有料到，就在陈波三岁时，一场疾病却无情地使陈波的双目失明了！
　　据陈波说，他当时的病是“水痘”。不过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水痘。因为他觉得水痘是不会导致双目失明的。但事实上，却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和经济因难等原因，再加上家人对于疾病防范意识不够而使陈波造成了终身的痛苦和遗憾！更令陈波痛苦的是，直到现在，自己双目失明的原因到底因为什么竟然是个谜。
　　因此，陈波的世界一片黑暗。
　　陈波双目失明最初的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也是奶奶、父母亲、亲戚最痛心的日子，同时也是村子里所有喜爱他的人感到遗憾和痛惜的日子。病好后的陈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就看不见东西了，他缠着奶奶哭着闹着，责问奶奶为什么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并且要奶奶让他能看见东西。面对眼前痛苦不堪的哭闹的孙儿，奶奶的心里就像在流血。是呀，多么聪明活泼的一个乖孙儿呀，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瞎子，将来他的日子怎么过呀！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耐心哄孙儿：波宝别哭别闹，没事的，过几天波宝就会看得见的。可陈波却不依，仍然哭着闹着，非要奶奶现在就让他看得见。奶奶只好不厌其烦地哄，不厌其烦地劝。哄着劝着，奶奶也禁不住伤心地和陈波一起哭了，她把陈波紧紧地搂在怀里，跪在屋檐下悲愤地对天长呼：天呀，你就发发善心吧，让我波宝的眼睛好了吧！见奶奶不能使自己眼睛变好，陈波便又缠着母亲哭闹，要母亲让他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母亲当然也只能搂着陈波伤心地流泪。于是陈波又哭闹着求父亲……或许，幼小的陈波以为这样求求亲人自己的眼睛就会好的，当无数次的请求无效后，幼小的陈波可能已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永远也不会好了，也就不再哭闹了，再跟随奶奶出去行走时，陈波便一手扯着奶奶，一手拿着一根小棍子摸索着探路。每当这样的情景出现时，陈波的家人心里就会感到揪心般地疼痛！村人们也会表现出无奈的惋惜。 　　从此，棍子便成为了陈波风雨人生中始终不渝的伴侣。用耳听和用手摸成为陈波最基本的两大生活方式。
　　一段时间，家人和村子里的人都发现小陈波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冷淡，甚至变得有些孤僻了。原来的时候，小陈波总是喜欢往热闹处钻；也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遇上别人，远远地就会热情地打招呼，别人叫他时他也会响亮地应。而现在，越是热闹的地方，小陈波越是躲得远远的，也不愿和同伴们玩了。别人来到身边他看不见，也就不存在叫别人；而别人叫他他也不想应了。大多数时间就只和奶奶在一起，奶奶有事不能带他的时候，他就只好独自拄着棍子摸索着在屋附近的某个地方呆坐或到一些无人的地方寂寞地瞎转一回……
　　陈波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寂寞的时光，也许是童心的力量，也许是觉得老是这样不行？抑或是包括以上在内的天性使然？小陈波又慢慢地变得开朗了，也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了。事实上，不合群也不行呀，因为陈波将来毕竟要生活呀！而陈波自己看不见，许多事情还必须要借助别人或依靠别人才行呢。
　　不论什么样的人，一旦从某种困惑自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阴影也就不再是阴影了。相反，阴影在特定的生活环境中还会化成一种鼓舞自己生活的力量。陈波就是这样，一段时间，陈波为自己双目失明感到自卑而离群独处，但当他一旦决定返回这个群体后，双目失明的概念竟然又转换成另一种自强自立的动力，并铸就了他日后对待生活和工作的争强好胜的性格……
　　二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陈波的家乡也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长时间被饥饿的恐慌笼罩着。父母亲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一家人仍然是吃不饱穿不暖。那时候，按理陈波正值读书的最佳年龄，然而由于双目失明只能被拒之校门外，在家帮着奶奶带弟妹和做一些家务事。
　　回忆起当年曾经求学的心情，虽然时光过去了近四十年，但陈波内心依然抑制不住阵阵激动。因为读书是他一生中最初、也是最强烈的一个愿望，更何况，时至今日那个没能实现的愿望又潜移默化地转化成了他一生中永远不能释怀的遗憾与伤痛！
　　据陈波回忆，对于读书的最初愿望是在他八岁那年夏季的某一天开始的，在这之前因为他家里没有人读书，而他也没有听到过有关读书的话题——或者说，偶尔听到别的小孩议论过，但由于没有涉及自己，所以根本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每天和他一起玩的一批同龄人突然不和他一起玩了才引起他的重视，但那时他还并不知道他们都读书去了，他只是怀疑：每天玩得好好的一些伙伴怎么突然一下都不来玩了？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呢？陈波疑惑地跑回家问奶奶，奶奶告诉他：“他们都读书去了，怎么有空跟你玩呢！”
　　读书？陈波想：他们读书了，那自己为什么没去读书？于是急切地对奶奶说：“我也要去读书！”
　　奶奶说：“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读书？”
　　陈波不依不挠地说：“我不管，我就是要读书！”
　　那时的小陈波还根本搞不清读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凭感觉就知道可能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大事，因此，陈波的心一下飞向了学校。陈波悄悄地从家里退出来，就想往学校去。但来到屋下的草坪却一下呆住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学校在什么地方，在哪个方向，路该怎么走呀？于是，陈波忙找到正在不远处玩的比他年纪小的两个孩子，让他们和他一起去学校玩。那两个孩子正在路旁用几块烂碗之类的东西玩“做饭炒菜”的游戏，虽然其中一个小孩知道学校在什么地方，但却不愿去。
　　“学校好远呢！”那个小孩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忙着手中的活。
　　陈波便对他俩说：“远是远，但那里人多，比这里好玩多了呢！”
　　那小孩说：“好是好玩，可老师骂人，不让玩的。”
　　见说不动他俩，陈波便哄两个孩子说：“如果你们带我去学校，我给你们板栗吃！”
　　馋嘴是每一个小孩的天性，更何况是在那个缺吃少食的年月里，吃对一个成年人也将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更何况是两个小孩呢！这一招果然凑效了，两个孩子马上住了手，把两只脏手在衣服擦了几下，急切地说：“那你快给！”
　　陈波说：“现在板栗还没熟呢，等熟了后一定给你俩吃！”
　　两个孩子一下泄气了，没好气地说：“原来你骗人！”又继续做他们的饭菜去了。
　　陈波便耐心地说服他们：“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你们难道没看见吗？我家屋后那棵板栗树结了好多果呢！”
　　两个小孩又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忙站起身子抬头朝不远处陈波家那棵结满果子的板栗树观望。看过后却显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结得再多现在又不能吃。”
　　陈波说：“现在不能吃，但很快就熟了，那时不就可以吃了？到那时我给你俩好多板栗吃！”
　　两小孩疑惑地问：“真的吗？”
　　陈波用肯定的语气说：“这还有假吗？去年我不是给了你们吃了吗？”陈波说得没错，凡是往年到了板栗熟了的时候他都会拿出板栗给小伙伴吃的。由于两个小孩原来吃过陈波给的板栗，所以相信。
　　有了往年那记忆犹新的诱惑作基础，同时又获得了陈波新的承诺，所以两个孩子的兴趣天平明显朝陈波这边倾斜了。但知道学校的那个孩子却说：“我晓得学校在哪里，他不晓得的，你到时要多给我一些！”
　　陈波说：“一定给你多一点！”
　　于是两孩子欢呼雀跃地在前面跑开了。陈波便一边横扫着手中的棍子探路，一边跌跌撞撞地追赶着两孩子朝学校奔去。
　　陈波的家离村办小学大约四五百米路，期间要穿过几条田间小路和山坡小路，由于路不熟，而且又走得急，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跤，跌伤了脚跌肿了头，有一次还不小心滚进了路下的水田里粘了一身的脏泥水，但陈波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就往前赶，一边无奈地喊前面两小孩慢点。但两小孩却自顾嘻嘻地笑着在前面跑。
　　终于好不容易地摸到了学校操坪。教室里正在上课，朗朗的读书声清晰可闻。多么动听的声音呀，陈波就像听到冥冥之中一种久违的召唤，就像是受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引力牵引，使他不由自主地径直朝教室门口靠近，并摸索着毅然抬脚跨进了教室的门槛。然后浑身激动地站在教室里，就像他原本就在这里读书只不过是今天因故迟到了而已。那位老师此时正背对着门口，在悠然地教学生读课文。他显然没有觉察到陈波的到来，因此仍然一如既往地念着课本上的字句。而教室里的学生却早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景惊住了，竟然都一时忘记了随着老师一起朗诵。老师念了一遍学生没有跟上，于是又重念了一遍，但学生仍然没有跟读，禁不住好奇地转过头来，却见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在盯着手上握着一根棍子满身泥水的陈波发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老师当然有些恼怒，于是厉声喝道：“陈波，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波竟然一点也没害怕，理直气壮地说：“我来读书！”
　　也许是陈波的理直气壮给原本就没来得及认真考虑这件事的老师的情绪火上浇油，老师一时更加恼怒了，厉声地斥责道：“你一个瞎子读什么书，别影响别人了，出去！”
　　但陈波仍然定定地站在原处不为所动。
　　老师大声地说：“陈波，叫你出去没听见吗？！”
　　陈波当然是听到了，但他仍旧纹丝未动，也一言不发。
　　老师火了，于是将手中的课本顺手放在讲台上，大步上前，双手按在陈波的双腋下，不由分说就将陈波轻而易举地端出了门外，然后转身继续上课，但还未等他把一句课文念完，就在学生异样的目光中停了下来，因为一转头，却见陈波不知何时又神奇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样子虽显狼狈态度却极为虔诚，而且神态中明显透露出一种不愿服输的倔犟。这使老师更加气恼了，二话没说，放下书本，跨步上前，又用上次用的手法一下把陈波平端出门外，然而，使老师没有料想到的是，当他再次准备上课时，不知何时陈波又像“土行孙”从土里冒一样地站在了原处。这种情景使所有的学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使老师在学生的笑声中感到更难堪了，于是老师又扔下课本扑了过来，抓起陈波的手臂就往外拖。没料到陈波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脚撑在地上说什么也不出去。两人僵持了一会，陈波当然比不上老师的力气大，眼看就要被拖出去了，陈波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手脚乱踢一边凄声嚎叫：“我不出去，我要读书，呜呜，我要读书……”
　　老师也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心里不由感到又气又急又怜，一时不知所措，他无奈地吼道：“你一个瞎子又看不见，怎么读书嘛！”
　　但陈波仍然在地上打着滚，无助地哀声长嚎：“不，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其实，老师除了脾气急躁了点和方法上显得拙劣了一些外，其它也没什么错。回想那个年代，而且又是在一个十分闭塞、贫穷的小山村里，作为一个盲人想要读书不是天方夜谭吗？
　　陈波当然被拒之校门之外。
　　陈波只好一边委屈地哭着一边摸索着往回走，但哭着哭着也就不哭了。是呀，光哭有什么用？不仅没用，让别人看见还丢人呢！
　　陈波刚走到屋下的草坪里，就被弟妹发现了，弟妹大叫着正在灶屋里忙活的奶奶，说哥哥和别人打架了。这时，陈波已经摸索着来到了自己的屋檐下。看着头发蓬乱、一身泥水的孙儿这样一副惨相，奶奶更是心疼不已。奶奶赶紧用旧毛巾给陈波脸上、身子擦干净，然后给陈波找来干净的衣服，一边给陈波换上一边催问陈波：“到底是因什么打架？！”
　　陈波不回答。
　　“到底是和哪个打架？！”
　　陈波仍然不回答。
　　“到底是哪个打了你？！”
　　陈波还是不回答。
　　奶奶愤怒了，禁不住站在屋前骂了起来：“你们是哪个，这么狠心！他一个瞎子又看不见，就算是他不对，你们也不该这样打他……你们这样对他，你们的手要被蛇咬的！你们下辈子的眼睛也要瞎的……”
　　陈波知道奶奶误会了。但陈波不想解释，任由奶奶去骂，自己则悄悄地坐在屋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呆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父母亲收工回来了，奶奶便把陈波白天的事告诉了父母亲。父母亲听了也很愤怒，催陈波说出事情的真相并告诉他们凶手是谁，父母一定会替他讨回公道的。但陈波也总是闭口不言。父母亲火了，说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会晓得的。吃过晚饭，母亲决定让父亲去村子里问一下，看到底是哪个欺负陈波了，就在这时，学校的老师却上门来了。
　　老师就是同村人，彼此的家相隔不远，相互之间当然也很熟。陈波的父母热情地招呼一番老师后，老师便向陈波家人说出了白天的事情，家人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父母劝陈波说：并不是爹娘不愿让你去读书，但读书是要识字写字的，你眼睛又看不见，怎么认得字？既然不能认字，又怎么读得书？再说，就算你眼睛好，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你去读书呀！
　　是的，原来陈波年纪小的时候，当然是由奶奶带他和弟妹的，如今他年纪大了，他应该带一下弟妹，让奶奶有时间也去做些集体工，尽管奶奶年纪大了，但总能挣些工分补贴家用吧，一家六七口人就靠父母那两双手也实在艰难呢。
　　陈波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其实说了也没用，因为他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他这辈子是与学校无缘了。而且在这之前父母就已经决定，从明年开始，就让他在家带弟妹，只不过是他一时忽略了这些罢了。
　　陈波自己也搞不懂，当他得知伙伴们都已经读书去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深处怎么会爆发出那样一种无法遏制的读书欲望？是一个人的天性使然吗？还是由于残疾人失去得太多而害怕再失去机会的敏锐反弹，才出现上午那种在正常人看来近乎失常的举动？但无论是哪一种，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此时此刻，陈波内心深处那种想读书的欲望却依然那样强烈，依然令他不能自制。因此，就在老师即将离去的时候，陈波仍然抑制不住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老师，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带着弟妹到教室外边听听吗？”
　　奶奶和父母说：“波宝，你就别再想着读书了，让你带弟妹你就一定要把弟妹带好，当心别摔着他们。再说家里还有许多家务事要做的。”
　　陈波赌气地说：“我把家务事都做好，然后带着弟妹去听一下不可以吗？”
　　见陈波这样执著，老师也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忙说：“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去听的，只要不影响别人学习就行！”并对自己白天对待陈波的过激行为向陈波父母作了解释……
　　老师的一番话令陈波心里一阵感动，也使自己在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三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当一个人在毫无希望的绝境下突然捕捉到一丝希望，那么，不管这个希望在常人眼里是高贵还是平淡，也不论这个希望有多大，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这个所谓的希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就是这个希望将会成为校正他人人生轨迹和衍生人生快乐的坐标和源泉！我不知道别人怎样看待希望这个词的态度，也无法揣摩太多人对待希望这个词的共性，我只知道在陈波的生活里，希望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宝贵或者说高贵。
　　自从得到老师的承诺后，陈波的心里踏实了很多，每天的生活和劳动也就显得有条不紊、节奏分明。一清早，陈波就会和奶奶、父母亲一起起床忙活家里的事。吃过早饭后，待奶奶和父母亲做集体工去了，如果是晴天，陈波就将早上还没做完的事做好，然后用竹椅背着不到两岁的弟弟，一手牵着不满四岁的妹妹，一手握着一根探路的棍子，急忙往学校赶。当陈波赶到到学校时，通常是到了学生课间操的时候，这时，陈波便悄悄地来到操场角将背着的弟弟放下来，用手抓着椅子以防椅子里的弟弟跳闹时摔倒，同时交待妹妹不要跑远，然后静静地蹲在那里听学生们做课间操。陈波虽然看不见，也不能直接参与，但老师喊操的“一二三四……”的口号和学生们随着口号整齐的跳动声和拍手声中，依然能够使他间接地感受了锻炼的喜悦与乐趣。 　　学生上课后，陈波便又背着弟弟、牵着妹妹的手来到教室门口站着听老师上课。同样也是因为看不见的原因，陈波并不知道某个字是怎么写，只能力图使自己记住老师解说的某个字和词的意思。数字方面也是这样，虽然他一时写不来1、2、3、4、5……但却比其他同学更记得准几加几等于几的算式。而且很快学会了那时最流行的几首歌曲，比如《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每学会了一点什么，陈波在晚上大人收工回来后，就会得意地说给大人们听。
　　“奶奶，我今天学会了一首歌！”陈波得意地对奶奶说。
　　“学会的什么歌嘞？”其实奶奶年纪大了，劳累了一天早就疲倦了，但奶奶知道这个盲孙子不容易，为了不使陈波扫兴，便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
　　“《东方红》！”陈波炫耀地说。
　　“那波宝给奶奶唱一唱，让奶奶听听。”
　　于是陈波便清了清嗓子，用十分稚嫩的童音认真地唱了起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有了共产党呼儿嗨哟，哪里人民得解放！”
　　奶奶全神贯注地听着，直到陈波唱完，然后夸奖道：“我家波宝唱得真的不错！”陈波的心里便会荡漾出一股蜜样的涟漪。
　　有时就对父母亲说：“爹、娘，我今天学会了算术了。”
　　爹和娘都十分感兴趣地问：“学会了哪些算术？”
　　陈波说：“从1到10之间的加法我都算得来！”
　　爹娘便佯装惊讶地问：“真的吗？波宝没讲大话吧？”
　　陈波说：“我才没讲大话呢！不信你们考一考我，我一定不会算错的。”
　　爹和娘真要考考陈波了。
　　爹饶有兴趣地问：“2＋3等于几？”
　　陈波略一思索就得出了答案。
　　于是娘又出几道题，陈波又一一答对了。
　　其实，陈波越是这样，奶奶、爹和娘的心里就越显得难受。是呀，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呀，如果不是眼睛看不见，将来肯定有出息的。可如今，即使是再聪明再好学，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出息呢？但奶奶和爹娘都不想说破，陈波本来就因眼睛看不见而痛不欲生，他们又怎能再忍心打击他呢。反正陈波听听课不会影响家里什么，那就先满足一下小孩的愿望吧。只是交待陈波一定要带好弟妹，不要因为听课而把弟妹摔着了，也不要因为听课就耽误了家务事，大人要做集体工，家里的事陈波不帮着做怎么行呢。
　　陈波很懂事，听课之前总是要先将家务事做完再去：洗碗，扫地，有时还要砍猪草。只是砍猪草时看不见，常常不小心就砍着了手。如今陈波的手指手掌上还清晰地残留着当年砍猪草时留下的多处疤痕。也许是知道自己是个瞎子，所以陈波在劳动时处处留心，比如砍猪草时，砍之前陈波总是要先用手摸一摸所砍猪草的形状，分辫出这些草有什么不同，并询问大人各种草的名称，因此他也就知道哪些草叫什么名字，哪些草猪能吃哪些草猪是不能吃的。遇上没去学校的时候，陈波就会带着弟妹到附近的山角下或田边地头用手摸索着扯些猪草回来，帮大人们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其实，有些活大人们并没有要求陈波去做，比如扯猪草，挑水这一类陈波难已胜任的活。但陈波总是替大人着想，只想自己多做点以减轻奶奶和父母亲的压力。
　　有段时间，父亲外出做木工活去了，家里的活就靠奶奶和娘两个女人撑着。也许是母亲太累了，或许是一时疏忽了，一天傍晚，当陈波煮好晚饭时，水缸里却没水了。对于挑水这项重活，父亲在家时都是父亲做的，父亲外出后就由母亲承担。平常的时候，陈波弄好饭后就会烧水给弟妹洗澡，然后再烧上一罐热水等大人们收工回来用。因为大人们干了一天活肯定出汗了，回到家当然要先洗一洗的。然而，今天不仅不能给大人们预备热水，也不能先给弟妹们洗了。话说回来，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水让母亲收工回来再挑也不迟，可陈波却认为，遇到这样的事自己应该想办法解决，为什么硬要等母亲回来呢？于是，这之前从没挑过水的他，把弟妹关在屋里，交待他们别乱动，然后自己挑着水桶摸索着就去百多米远的水井挑水。
　　陈波虽然知道水井在什么地方，但这之前由于没有亲自挑过水，所以对水井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像他这种情况，什么事都要亲自做过，心里才会有一个大概的把握，但凭想象是很难与实际相符合的，弄不好还会出事。
　　陈波挑着几乎和他人差不多高的水桶，用一根棍子探路，摸索着来到水井边。水井由于长年缺少管理，井口四周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很滑，平时正常人不小心也会滑倒。陈波把水桶放在井边的石板上，然后弯下身子摸索着试探井内的水位，以便用木瓢舀水。可能是刚过一天的挑水高峰期，因此水位显得很低。陈波弯着腰一点一点地试探着，突然身体失重，一下掉进了水井里。水井里的水位虽然很低，蓄积的水仍然还有米多深，一下就将陈波整个淹没了。好在陈波还比较机灵，当双脚落入井底的一瞬间，竟然条件反射似地用力一蹬，身体借力冒出了水面，陈波本能地大叫几声，并伸手抓住井内的一块石块，但长有青苔的石块太滑，陈波又一下掉了下去……陈波就那样冒上来又沉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呛了多少口水。井底的淤泥被他一搅，整个水井成了一团泥浆……也是陈波命不该绝，正在危急之际，一个邻居正好来挑水才将他救起。被救起的陈波没有哭，只是一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泥水一边感激地面对着邻居。反倒让邻居更加于心不忍，禁不住大声骂起陈波的母亲来：“你娘硬不是人，怎么让你来挑水？幸好让我遇上了，慢一步还不淹死了！”
　　陈波见邻居错骂了自己的母亲，马上替母亲辩解：“不是我娘让我挑水的。是我自己要挑水的。”
　　邻居叹息地说：“你年纪这么小，又看不见，你来挑什么水？”
　　陈波嗫嚅着说：“家里没水了，我想挑点水回去给弟妹洗澡，也好给奶奶和娘先烧洗澡水。奶奶和娘收工回来要洗澡的！”
　　邻居本想再责骂陈波几句的，但听了陈波所说的话和眼前的可怜相，也于心不忍了，只好叹了口气说：“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待会儿水清了我给你挑担送去。”
　　陈波却倔犟地说：“我不要你挑，你给我舀一下就行了，我自己挑。” 　　邻居火了：“你这伢子，怎么这么犟呢？快回去！”
　　陈波这才回家。
　　晚上，邻居来到陈波家将白天的事情与大人说了，并嘱咐大人千万别让陈波再干这种事了，假如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若旁边无人相救还不出大事了？奶奶和母亲并不知道此事，听了邻居的诉说也禁不住替陈波捏了一把汗，狠狠地将陈波斥责了一顿，过后想起陈波的用心，奶奶和母亲又更加心疼。
　　而陈波却并没有太在意奶奶和母亲的责怪，更没有把邻居的交待放在心上。心里想的却是水井的周围太脏了，不然的话会那么滑吗？而且当他掉进井里的时候，双脚探出井底有好深的淤泥……在他的感觉里，水井应该是一个十分干净的地方，水是人饮用的东西呀，而且村子里的人天天要饮用呢，怎么可以让它这么脏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待大人们都上集体工去后，陈波用竹椅背着弟弟，再牵着妹妹将他们带到离水井不远的一块空坪里，然后将弟弟放下来令妹妹守着，自己便又踅回家摸索着挑上水桶，带上一把锄头来到水井旁。他决定将水井清理一番。他先摸索着确定好井口的具体位置，再用手摸索着将井口旁边的杂草和青苔扯干净丢在井下的空地上，然后身子趴在井台上，并不断地转动身子，摸索着伸出手将井内四周石头上的青苔和杂草扯干净。做完这些后，他便开始摸索着用水桶把水半桶半桶地舀出来倒掉。他想先把水舀干，回家取来椅子和脸盆，将椅子放入井里垫着，再将井里的淤泥舀出来倒掉。因为他个子太矮必须要用椅子垫着才能完成这个环节……陈波独自一人满头大汗地忙碌着，但还没等他忙完，就被前来挑水的邻居发现了。邻居大声责骂道：“波宝，你在这里搞什么？把水搞浑成这个样子，怎么挑回去喝？你是嫌昨天没把你淹死是吗？！”这位邻居显然已听说陈波昨天被淹的事了。
　　听了邻居的责怪，陈波只好怯生生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把水井洗一下。”
　　邻居做梦也没想到陈波是在洗水井，当他明白了陈波的用意后，仍然责备道：“你眼睛又看不见，要你洗什么水井嘛？”
　　陈波怯怯地说：“水井很脏的。我昨天掉进去时，脚探到下面有好深的烂泥巴。”
　　邻居不耐烦地说：“村子里那么多人吃水都没来洗，要你管那么多吗？”
　　陈波强调说：“他们都上工去了哪有空？我反正在家带弟妹有空。”
　　“你娘让你带弟妹你就好好地带弟妹，却干这些不是你干的事，若把弟妹摔着了，又要讨你娘骂了！”邻居说话的声音虽然仍带有责怪的意思，但语气却明显不同了，“你看你浑身搞成什么样子了！让开，让我来！”
　　这时，又一个邻居来挑水了，见此情景，也忙放下水桶帮忙。不一会儿水井就洗干净了。
　　其实，世界上的许多问题——尤其是有关公众利益的问题，本来都是很好解决的，只不过是在解决之前欠缺一个引领的序曲，不论这个序曲是行为还是观念，只要有了它的引导，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就像这口水井，脏了许久却没人在意，或许有人在意过，只是因为某件事情耽误了，或者说想等几天，但也许就是这样一个理由，就让这件事一直耽搁了下来。而如果当初发现了这件事的人马上就实施自己的想法，即使你能力有限，但只要是对公众有益的，大部分人都会尽力相助的。
　　望着洗好的水井，再看看浑身泥水的陈波，两位邻居也禁不住一阵感叹：没想到陈波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境界和胸怀，如果眼睛不瞎该多好呀！
　　四
　　我一直认为，如果这个人一生有什么善举，他必须具备两个最基本的特征：一是与生俱来的悲悯；二是他所经历的苦难。
　　对于陈波来说，第一个方面我们无法去揣摩和考证，因为那毕竟是属于他心灵一隅的情怀。而第二个方面却是完全可以确定的，因为残疾，所以他必须要经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当这种苦难将如影随形地尾随你终生，而你又想征服或企图让这种苦难减少对你的伤害和妨碍时，你的心底必将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别人对你恩赐的向往。事实上，一个人在向往他人恩赐的同时，恩赐他人的愿望也已潜意识地滋生。话说回来，当一个人处于这样一种处境时，即使是他缺少这种与生俱来的先天性悲悯情怀，他仍然可以形成后天性的悲悯情结。
　　因此，从这种意义上讲，陈波同样具备这两种特征。
　　小时候的陈波，从洗水井这件事上就已经透露出了他内心那种向善的端倪。往后，当他在带弟妹的过程中，如果他或弟妹在路上不小心被凸出的石头绊倒了，他就会摸索从家里取来锄头，及时地将这块石头挖掉；发觉路上哪里有一个坑就会挖来土填平；发觉桥上哪根桥木不好，影响走路，他就会从家里踉踉跄跄地扛一根质量好的树换掉……或许完成这些事情的初衷是为了使自己方便，但许多事情，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就方便了他人。
　　也许是正因为陈波看不见，反而更激发了他的好奇之心和求知之心，使他变得好动和机灵。那时候，虽然陈波可以经常带着弟妹去学校听课，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种方式根本满足不了他求知的欲望，尤其是当他在听到一段感兴趣的故事或对某些课文感兴趣而又由于弟妹哭闹怕影响同学学习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非常地难受。为了能使自己学到的课本知识更完整和全面一些，陈波只得采取其它的办法来补偿。
　　陈波家屋后有一棵大板栗树，每到寒露节来临，板栗熟了的时候，陈波每天天刚亮就会背着背篓和镰刀去捡板栗，他先摸索着爬到板栗树上，用手使劲地在树枝上猛摇一阵或用脚在树干上用力蹬一阵，那熟了的板栗就簌簌地掉下来了。然后陈波从树上下来，一边在树下的树林里和草丛中摸索着拾拣从树上掉下来的板栗，一边守着以防别人家的孩子来捡板栗。那板栗球全是非常锋利的刺，而陈波又看不见，所以每捡一次板栗回来，手掌就被刺得到处是血，但陈波仍然坚持每天去捡、去守。其实，在同龄的伙伴中间，陈波的人缘是很好的，因为他对伙伴们很好。但就是这板栗他却从不允许别人来捡。事实上，他捡的这些板栗后来仍然是让这些伙伴们吃的。不过，那时的意义就不一般了。
　　陈波把这些板栗悉心地珍藏起来，遇上某次在学校听语文课时没弄懂的问题，他就会把某个语文成绩好的同学叫到他家来帮他讲解。那时，村子里的板栗树还很少，小孩本来就馋嘴，当然只好由他摆布了。因此陈波每一次叫伙伴来讲解课文，身后就免不了跟了一大群小孩来，这时，陈波就给讲解的伙伴多一点板栗，但跟来的伙伴也都要给的，只不过给得少一点罢了。当然，陈波得讲究策略，每次都只有限地给他们一点。因为他知道不能一下给得太多，给多了，让他们一次吃厌了，下次他们就没有兴趣为他讲了。也许是想得到更多的板栗，或许是对陈波给他们板栗的报答，伙伴们都会七嘴八舌地争着给陈波讲解。讲过了，伙伴们就会说：“波宝，再拿些板栗出来吃噻。” 　　陈波在这方面很有心计，心里舍不得，表面却装得冠冕堂皇：“板栗一次是不能吃多的，吃多了会坏肚子的，还放臭屁！”
　　小伙伴只图吃得痛快，他们才不管坏不坏肚子、放不放屁。“波宝，还拿点出来吃啰，不会坏肚子的，也不会放屁的！”
　　陈波仍断然拒绝：“那搞不得的，到时吃坏了肚子、不停地放屁你娘才好骂我！”
　　伙伴们仍然央求道：“波宝，你再给每人发一颗好吧？”
　　陈波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好好，给你们每人一颗，再不准要的啦！”于是陈波便给每人发一颗。伙伴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遇上下一次算术某道题没弄清时，陈波便会叫一位算术成绩很好的伙伴来讲解，后面当然又跟了很大一群小孩。陈波便又如法炮制。但次数多了，伙伴们吃得多了，当然兴趣大减了，于是，陈波就换一种吃法。原来是吃生板栗的，如今伙伴们吃厌了，陈波便用锅炒板栗，炒板栗又香又甜，当然与生板栗的味道不一样，因此一下又吸引了伙伴们的食欲，兴趣大增。
　　当老师教了一首新歌而他还没有熟练时，陈波就会把村子里唱歌唱得好的伙伴叫来唱歌，于是伙伴们一边吃板栗一边唱歌，开心极了。
　　当然，炒板栗也有吃厌的时候。陈波便煮板栗吃，因此，伙伴们的情绪又一次高涨了。
　　其实，在所有的兴趣中，陈波最看好的还是听英雄人物的故事，比如那时流行的《刘胡兰》、《白求恩》、《董存瑞炸碉堡》等等。只有这时，陈波就会格外大方，让伙伴讲一遍又一遍。其实，这时陈波不大方也不行，因为这些伙伴也看破了陈波的心理，知道他非常喜欢听故事，所以也就故意吊他的胃口，常常是在他听得入迷的时候就找借口不讲了。别看这些孩子年纪小，但他们也是有心计的。
　　因此，陈波的童年虽然没有正式去学校学习，却以这种学习方式学到了不少知识。陈波就这样学完了整个小学课程，由于中学设在镇上，离家太远，不能去听才被迫放弃学习。
　　事实上，即使初中在家门口他也不可能再去听课了。这时候陈波的下面又添了两个弟妹，连他一起有五兄妹了。一家人的生活就更艰难了，家庭的情况不允许陈波只干带弟妹这个简单的活了，更何况，更小的弟妹可以让他已经带大的弟妹去照看了，他应该帮父母亲干一些更重要的活。但一个只有十一二岁、而且眼睛又看不见的人能干什么呢？上集体工吗？这是不可能的。但不干点什么难道让父母白养吗？父母的负担本来就重。因生活的磨难和残疾的痛苦而显得比同龄人早熟的陈波，那一段时间心里是非常痛苦的，但却又实在无能为力，于是只好独自摸索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以此来缓解一下家庭的压力和自己的精神痛苦。
　　好在陈波比较机灵，他听说沅河边上经常收柴火，于是便摸索着上山砍柴，然后又扛到沅河边上去卖。陈波当初砍柴时根本没有经验，只是选离家近一点的地方砍，也不管柴质好坏，惹得一些邻居都笑话他：“波宝，你砍的那些柴怎么都像弯弓一样呀！”
　　这些好不容易砍来的柴不仅不美观而且质量也差，吃了许多苦受了好多累地扛到沅河边上也卖不了好价钱，于是吃了哑巴亏的陈波便请教他们：“到底什么样的柴才最好呀？”
　　别人告诉他：“要砍柞木的，比如土桨树，岩木，檀木……而且要长得直的。”
　　可陈波眼睛看不见怎么分辨出这些木呢？陈波只好回家问奶奶，并要求奶奶从自家以往砍的柴堆里找出类似的木，然后一一告诉他这是什么木，那是什么木。陈波便用手一根一根仔细地摸，以便找到树皮上的特征；用刀背一根一根地敲，用心分辨它们不同的声音；用刀一根一根地砍，以此试出它们的硬度。因此，再上山砍柴的时候，陈波心里就有底了。在砍某棵树前，陈波总是先站在树下用手先摸摸这棵树，用刀背将树干敲一敲，再试着砍几刀，待确定要砍这棵树后，还要爬上树摸一番看看是不是直的，要是直的他才砍，若树干不直就不要了。不然的话，砍些七弯八拐的柴又会惹别人笑话了。陈波就是用这种方法，很快熟悉了各种不同特征的树种，待到后来，他只要稍微摸一下或敲一下那棵树就能一口说准这是哪种树。
　　其实，在整个砍柴的过程中这还不是最难的环节，最难的环节还是搬运。由于看不见，常常砍了的柴放在哪里回头都找不着了，就算费尽心思找到了，有时因为方向感的差错，本应该向南却走向了北，该向东却走向了西，当反应过来却已走了很长的冤枉路。陈波真是有苦说不出呀！
　　一天，由于一心想多砍一些柴而误了时间，当扛着一捆柴摸索着走出山林时已经傍晚了。其实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早晚并不影响什么，反正他又看不见，只是由于中午没吃中餐，只在山里寻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野果子吃了，现在肚子实在太饿了，而恰恰那天他扛的那捆柴又太重了些，所以就更加力不从心了。陈波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边坚强地扛着柴一边握着探路的棍子摸索着往家里赶，一不小心，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肩膀上的柴也被甩出了好远。陈波爬起身顾不得揉一下跌痛的手脚，马上摸索着找到甩出好远的柴，然后费力地将柴扛上肩继续赶路。也许是太饿了，太疲惫了，没料想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又是一跤。这一次，那捆柴竟然甩到路的坎下面去了。要将一捆柴再从无路的坎下弄上来，陈波眼睛看不见，是多么地不容易呀！陈波在坎上面呆呆地站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像这样的情况原来也常有的，但像今天这样连着出现两次，而且柴掉入坎下的情况却不多。陈波的心里一下发起了无名火，禁不住自己跟自己赌起气来。突然，他转身就走，他决定不要这捆柴了。但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后，脚步禁不住又慢了起来，是呀，自己跟自己赌什么气呢？！你不扛柴能吓着别人吗？于是又返回到刚才跌跤的地方，连滚带爬地滑到坎下，摸索着找到那捆柴，然后十分吃力地将柴往坎上拖。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陈波却并未意识到这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柴弄了上来，然后顾不得喘口气，扛起柴又咬牙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眼睛不瞎的话怎么会受这样的苦，犯这样的难呀！你残废哪里不行，就是断只脚少只手也比一双眼睛瞎了好呀，再说，就是瞎眼你瞎一只不行吗？竟然连两只眼睛都瞎了……这样想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和辛酸也不可遏制地一齐涌上陈波的心头，从不轻易掉泪的他，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满一脸。他就这样扛着柴一边摸索着走一边“呜呜”地哭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波宝——哎！” 　　陈波站住一听，原来是父母亲接他来了。他忙停止哭泣，他不想父母亲知道他哭过。
　　“波宝哎——！”父母亲焦急地声音再次响起。
　　陈波怕父母亲担心，忙高声答道：“哎，我在这里呢！”不知为什么，话未落声，那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而且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放声痛哭一场的冲动，但他马上咬紧嘴唇克制住……
　　这时父母亲已经来到跟前，看到陈波此时的情景，母亲早已心疼不已，她喃喃地说：“我的儿哎，你早回来点嘞，扛不起少扛点嘞……”母亲显然是说不下去了。父亲二话没说，接过陈波肩上的柴扛着就走；母亲则牵着陈波的手回家。这一刻，陈波心里所有的疲惫和委屈似乎一下烟消云散了，心里濡染开来的全是温暖。
　　陈波的家离沅河边上有十多里山路，他把从山里砍来的柴先在家里放一段时间，等柴风干了一些后，然后一捆一捆地再扛到沅河边上去卖。陈波一天要摸索着送两回，往返四五十里路。陈波每天天刚亮就出发，常常是天黑才回到家。这种劳动强度，就连一个正常人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了，更何况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而且还是盲人！但陈波不仅这样做了，而且一干就是好些天……
　　陈波把卖柴得来的钱除了自己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外，全部交给母亲以贴家用。自从有了小收音机后，陈波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物质世界都丰富了许多。晚上，劳累了一天的他就会躲在被窝里不厌其烦地从收音机里获知到外面世界的一些信息，同时也使自己的视野得到了开阔……
　　可能是从砍柴卖柴的实惠中尝到了甜头，或者说由于残疾的磨难更加使他悟出了物质之于生活的重要，因此，陈波小小年纪就对经济方面产生了兴趣。这种兴趣对他后来经营公司无疑起到了一定的先导作用。
　　那时候，陈波不仅卖柴挣钱，而是觉得什么挣钱就干什么。陈波家乡的山上有大片大片的毛竹林，春夏之交的时候，竹林里就会长出许多可爱的笋子。当初陈波和小伙伴们一起扯笋子的时候只是为了自家吃几顿新鲜菜，后来陈波觉得这也是一个挣钱的活路，于是就将扯来的笋子剥去壳背到沅河边上的镇上去卖，果然收效不错。于是，便又想在菜上作文章，因为他知道镇上粮店、供销社的那些工作人员都需要吃菜呢。因此，在来年春天的时候，陈波便按照季节种下一些蔬菜：黄瓜、南瓜、辣椒……陈波虽然由于眼睛失眠和经验不足不能将这些菜莳弄得非常好，但有耕耘肯定还是有收获的，尽管在现在看来那些收获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在当时，这样的收获也能使陈波倍受鼓舞。陈波将这些菜背着或挑着到镇上去卖的时候，由于眼睛看不见不能识秤，于是去之前就在家里让奶奶或母亲试秤一下，看一斤辣椒有多少颗，一斤黄瓜有几根，然后他在卖给别人的时候就不用秤了，而是按数跟别人谈价。比如多少钱多少颗辣椒或一根黄瓜多少钱；一只南瓜或冬瓜多少钱，倒也能使双方都满意。
　　只是由于眼睛看不见给陈波带来太多的不便。记得有一次，陈波一如既往地背了一背篓菜去镇上卖时，不慎在镇粮店的阶檐边一脚踩空。镇上的房子都是一溜顺江而建，屋下面是一段200多米高的陡坡，陈波一直滚到江边才被卡住，他背的一背篓菜也被滚得七零八落。陈波早已被跌得头晕脑胀，因此趴在江边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因为陈波经常去那里卖菜，因此许多人都认识他，见此情景都禁不住站在远处失声大叫：“买菜的瞎子跌死了！作孽呀！”但却没人上前去查看。陈波在那里趴了好一阵，等到自己头脑清醒了一些、跌伤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后才咬着牙慢慢地爬坐起来。他摸摸身边，什么也没有。背的菜肯定是滚散了、跌碎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莳弄出来的菜，陈波一阵心疼。但事已至此，心疼也于事无补呀！陈波只好起身在周围摸自己探路的棍子，可棍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没有棍子怎么走路呢？正在陈波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位挑水的老人经过他身旁才给他找了根棍子。
　　陈波说：“爷爷，还麻烦你替我找一下背篓。”
　　老人把找来的背篓递给陈波，略带责备地说：“你眼睛看不见卖什么菜呀。看滚成这个样子，作孽呀！”
　　陈波一边接过背篓一边谢过老人，然后摸索着往坡上爬……
　　后来陈波和别人说起这事，仍禁不住感叹连连：“那坡上有好多乱石头和烂酒瓶，而我滚了那么远竟然没被扎着，身体也没受什么大伤，真是神在保佑我呢！只是那些菜被滚烂了，觉得好心疼的。”陈波说得很平淡，而听的人心里却禁不住阵阵心酸。
　　其实，那时正值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是不允许种菜和砍柴卖的。陈波种菜的时候，有一次队长差点就将他的菜毁了。最后还是由于他是残疾人而于心不忍，所以才得到例外的对待……
　　五
　　一段时间陈波就这样砍柴、种菜打发着日子，由于价格太低，又加上陈波眼睛看不见，所以陈波累死累活也没有挣到什么钱。你想想，100斤柴才一块钱，而陈波从到大山里砍柴扛回家，等柴干了再扛到沅河边上去，一个来回要花多长时间，而路上也不知要歇多少次才能送到呀！父母觉得陈波这样太不值得了，于是多次劝陈波别砍柴了；而陈波也因长时间的劳累有些吃不消，于是决定让陈波替生产队放牛挣工分。尽管对一个瞎子来说，放牛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总比每天上山砍柴、扛柴轻松多了吧！
　　按理，如果陈波性格不倔犟的话，放一头比较听话的牛也确实要比砍柴轻松多了，可陈波偏偏不听父母的劝阻，竟然坚决要求放队里那头放牛人都不愿放的大水牯。父母劝道：“你眼睛看不见，放一头好放的牛就行，为什么偏偏要放那头大水牯？”
　　陈波执拗地说：“放那头大水牯一年要多100多分工分呢！”陈波说的不错，因为那头牛难放，放它比放其它牛的工分要高。
　　父母亲担心地说：“你只看到工分比别的牛高，它比别的牛难放多了你却没想，到时它到处乱跑，你眼睛又看不见，看你怎么办！”
　　陈波却胸有成竹地说：“我每天都牵着它放，看它怎么跑！”
　　父母亲说：“你难道天天牵着它吗？”
　　陈波说：“我就天天牵着它，看它还跑不跑。”
　　队里的一些好心人也劝陈波：“这是头骚牯子，不仅乱跑而且喜欢打架……另外换一头吧。”
　　陈波却固执地说：“你们就别管了，我一定会把牛放好的！” 　　也是陈波该经受太多磨难，他把放牛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
　　在陈波的意识里，他可能觉得只要对牛好，牛就会听他的话的，加上刚放牛有一种新鲜感，所以刚开始时他对那头大水牯相当地友好，而且也特用心，每天都将整个心思放在牛身上。陈波总是留心着田间地头的某些地方，过路的时候有意无意就会伸出拄着的棍子或弯下身子用手探一下那里的草是否茂盛，然后就会牵着那头大水牯往那里去。牛安心吃草的时候，陈波还会亲热地不时用树枝为它驱赶一下围着它转的蚊子，或轻轻地摸一下它的身子。那头牛也似乎比较听话，有时似乎还好像对陈波的友好表示感激的回应，根本没像父母亲和队里有些人说的不好放。陈波高兴的同时还觉得父母亲的担心根本多余，甚至怀疑队上那些劝他的人别有用心，一时以为他们是怕他多挣工分而嫉妒他呢。陈波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放这头牛了，不然的话不后悔死了？！
　　但没过几天这头牛的本性就完全暴露出来了，尤其是遇上邻村的它认为实力旗鼓相当的水牯时，那种非要决斗的决心不要说陈波这样一位双目失明的小孩，就是十个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是阻挡不住的。令陈波头痛的是，由于自己眼睛看不见，根本不能事先发现这样的苗头以便采取有效方式阻止，通常是牛先发现了情况并且毫不犹豫地毅然出击，他才反应过来。更令人胆寒的是，由于陈波刚放牛欠缺经验，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不知道要马上逃避反而想制止这种事件发生。在乡下两牛决斗的时候都是拼了性命的，相互之间不论谁发现谁都会毫不犹豫地撒开四蹄向对方冲来。这时陈波根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只是觉得牛想跑，只好死劲地抓住僵绳不放，所以往往被牛跑开的那一股劲带得踉踉跄跄，有时甚至被整个的拖翻在地。同时，由于眼睛看不见，只得随着牛乱跑，结果是脚掌经常被散落在地上的碎酒瓶或竖着的尖锐东西刺破而鲜血直流……因此，陈波放牛的日子几乎没有穿过一双好鞋，即使是好鞋没过几天鞋底也被刺破了，又因走路时常常不小心踩到路上的水沟里去了，所以，整个冬天陈波那双伤痕累累的脚几乎被水泡着的……
　　记得第一次出现两牛斗架的情况时，陈波就是抓着牛绳死死不肯放手，被牛拖了好远一段路的。这时另一头牛也已冲了上来，两只牛头“啪”地一声就顶上了，陈波被牛身弹出了好远，甩在了田里。然后两头大水牯就在他的身子上面以及前后左右疯狂地决斗起来。斗红眼的牛比老虎还可怕，它们不决个生死输赢是决不罢休的。陈波虽然不能亲眼看到这种令人胆颤心惊的场面，但凭耳朵听到的决斗声和两头牛在他身子上面及周围那种腾跃冲击的气势就早已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那次自己是死定了。闻讯赶来给牛解劝的大人们远远看见这种场景，都禁不住失声大叫：“波宝让牛踩死了！”
　　“陈家那瞎孩子被牛踩死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那种情况下，陈波竟然没被牛踩死，只是腰上被牛踢了一脚，当时也并无大碍，但后来那腰伤却经常发作，特别是天气将变的时候就疼痛难忍，虽寻医访药却久治不愈，直到后来陈波学成了医术才自己治愈……
　　陈波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那种惊吓却刻骨铭心，即使事情过去了好久，只要脑海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心里就发抖发软，心跳加速。
　　出现这样的事，父母亲禁不住责骂起陈波来：“叫你别放这头牛偏不听，看看这不差点出事了？如果被牛踩死了还不是白白踩死了？赶快再换一头牛放算了，要多的那点工分做什么？”
　　队上的好心人也劝陈波和他的父母，让他再换一头牛放。可陈波却就是不愿换！陈波就是这倔脾气，他既然认定了的事，即使再苦再难他也不会放弃。而且还在心里主观地认为：人是有命的，砍柴的时候他陈波在岩坎上不知摔了多少次都没被摔死；卖菜那次滚了好远都没滚死；这次两头牛在他身子上面那样打架都没把他踩死，他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吗？
　　不过经过那次的惊吓后，陈波在放牛的过程中就小心多了，也谨慎多了。但任凭陈波再小心谨慎，也仍然改变不了那头牛的犟脾气，遇到类似的情况它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全力出击、殊死搏斗。只是陈波再也不像原来那么傻了，当出现类似的事时他就会马上躲开。原来，他的潜意识中或许认为谁放这头牛，这头牛的一切他都要负责，所以才拼命地想去阻止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遇到这样的事情，谁也没办法。
　　这头牛不仅喜欢打斗，更令陈波恼火的是它还爱偷食，就是陈波跟着，只要稍不留意它就会去田间地头偷吃稻子或油菜。如果吃的是私人的，轻的上门赔理道歉了事，重的呢，不仅要讲好话，而且还要赔粮食的；如果吃了队里的，那是毫无妥协要扣工分的。因此，有时少不了要挨家人的抱怨和责骂，因为家人多次要他换头牛放而他总是不听呀！这当然也怪不得家人了。
　　另外让陈波恼火的是，这头牛还爱跑远。春夏农忙的时节，一般都由陈波牵着放的，所以这种情况一般还不会出现，只是到了粮食收割后的秋冬季节，牛要干的活少了，也就不会天天牵着它放了，通常是与其它牛一起赶到大山里群放了，这时候，它不但经常偷食而且常常独自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这让陈波找它时费尽了神也吃尽了苦。但陈波又对它实在没办法，有时只好在找到它时，一边牵着它走一边喃喃地对它说：“牛呀，你也要听话，别偷食别人家的东西，也别跑远了。你要可怜可怜我呢！你看我一个瞎子眼睛又看不见，找你好吃亏呢。你看别人都不喜欢你了，都不愿放你了，就只有我愿意要你呢！你要还不乖点的话，我也不要你了……”
　　陈波虽然在无奈的时候这样对牛说话，但他知道这是于事无补的。牛不会因为他的哀求就会改变习惯。因此，当务之急是怎样想到一个便于寻找、便于辨别自己这头牛的办法来。其实要找办法还是不难的，因为这些牛的脖子上都吊有铃铛，只要听到铃铛响就肯定知道牛在什么地方，重要的是，如果这头牛的位置离得太远，而陈波眼睛又看不见，识别不出，假若不是自己要找的牛，这得走多少冤枉路呀！如果自己这头牛脖子上吊着的铃铛声音与众不同的话，不是一听就能分辨出来吗？于是，陈波一段时间里专门思考这件事了。一天他突发奇想，寻了一根干楠竹，然后从有节疤的地方锯了一截下来，他试着敲了敲，觉得这种声音与铃铛的声音区别很大。如果自己的牛铃换成这种今后找牛不是简单多了吗？于是，陈波将干竹筒用刀挖空，在里面吊一颗大铁钉，然后用绳子系在牛的脖子上。这种声音果然与众不同，使人听了很容易就能够辨别出来。刚给牛带上新“铃铛”的那天陈波非常高兴，他以为这样就解决问题了，但只隔一天时间他就气馁了，因为这竹筒做的“铃铛”声音太小，而且如果牛脖子摇摆幅度不大的话，根本就发不出什么声音。陈波只好又继续绞尽脑汁想办法。过了两天，陈波突然想起弟弟吃饭的那个铁碗。那时候，有小孩的人家为了防止小孩吃饭时不小心打破碗，都买有那种铁碗的。那铁碗并不是全是铁制的，只是里面是铁的而外面镀了一层薄薄的瓷，只要轻轻敲打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那声音当然与铜制的牛铃声又不同。陈波便自作主张，将铁碗的底部用铁钉钉一个洞，然后将碗底朝上，碗内吊一颗大钉子，再将碗倒扣着系在牛脖子上。这种声音明显不同，能让人听了很轻易地就分辨出来了，但弊病同时又暴露出来：因为铁碗是敞口的，占的空间太大，牛在空地上吃草还好，如果进入林子里铁碗就会被茂密的树林和滕蔓挂住或者挂掉。 　　铁碗的失败让陈波对牛铃思考的范围又缩小到原来传统的牛铃上来。看来，要改变祖先千百年已经形成的某些东西确实太难了。陈波在牛铃创新的路途绕了一个大圈，回过头来仍然只有在传统牛铃的基础上做文章了。陈波专程来到镇上的铁匠铺，他让铁匠打了一只在传统牛铃形状的基础上再大一些、薄一些的牛铃。虽然这样不能使其声音出现太大的区别，但有了这一点点区别也就够了。牛铃铸好后，只要有空闲时间，陈波就会拔弄那只牛铃，然后凝声静气，用心辨听。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认真地辨听，陈波终于能够很准确地分辨出自己放牧的这头牛的牛铃声了。往后，陈波再寻找牛的时候，只要站在某处侧耳聆听，就能够非常精确地分辨出自家牛所处的位置，并轻而易举地将牛找到……
　　六
　　岁月就像一串牛铃，于日月时光的交替中，静静地吟唱出陈波那不绝于耳的童年悲歌……那是一首与苦难抗争的不屈不挠的人生进行曲，更是一曲常人无法领会的只永远属于另一个生命群体的千古绝唱！
　　回过头来将陈波童年稍加剖析，我们不难找出事情的症结：时代的弄人，自身的缺陷，同时，我们还无法回避亲情疏忽这一点的可能。多种因素聚集于一起，因此，苦难降临的事实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假若一定要对陈波童年的苦难追根溯源，时代弄人肯定是事情的罪魁祸首，如果那时的经济状况及物质条件能与二十一世纪的目前等同的话，那么，苦难的程度不容置疑地会得到大幅度降低和改观。但那时的农村实在是太穷了呀！而对于像陈波这样一家老小七八口人的大家庭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一家人常常是在一年青黄不接的时节穷得揭不开锅。而作为陈波来说，在兄弟姐妹中又是老大，情理中理所当然地对弟妹的承让这一点更加不可抗拒地成了他忍饥挨饿的理由。因此，他常常被饿得头眼昏花、不能自制。幸好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山里的一些果子熟了，于是陈波只好跟在那些同样被饿得不行的伙伴们后面上山采野果子吃。老鸦饭，狗屎苞，酸梨，野葡萄等等，凡是山上结的果子他都尝过。但虽然尝过，他却从来也没有尝到一颗成熟的、味道好一点的，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总是掉在同伴的后头。每当他跌跌撞撞赶到有果子的地方时，他的身上、脸上早已被路旁的荆棘划得血肉模糊，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衣服也被撕扯得更加破烂了，而那一处被同伴抢先一步找到的果子，熟一点的早已被同伴吞噬殆尽，他只好在同伴继续寻找下一处更好的目标的时候，一个人呆在那里摸索着采摘那些被遗弃的、味道苦涩的青果了。那些还没有成熟的果子当然是很难吃的，实在让人难以下咽，但没办法，陈波只能吃，而且还要狼吞虎咽地吃。因为肚子太饿了呀！何况由于眼睛看不见他别无选择！有时，陈波甚至边吃边在心里庆幸，觉得青果越多越好，如果果子全熟了的话，那将会被人全部吃掉，哪里还有剩下的让他吃呢。而就是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也是为数不多的，因为还有很多的机会不属于他采摘的能力范围之内,比如长在悬岩峭壁之上的，太高的树上的，荆棘丛中的……即使他知道那地方有果子存在，他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更多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所以，每当寻着了一处，他都要如获至宝地把别人遗弃的的果子尽数吃掉。不知是青涩的果子吃多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某种青涩的果子本来就有毒？一次，陈波在吃下许多果子时肚子突然疼痛不已并呕吐不止；更令陈波无助的是，那时他的周围正好无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陈波只能瘫倒在无人的大山坳里听天由命了，最后，陈波痛得昏死过去……他以为那次肯定会死掉的，但最终竟然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有了那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后，陈波对于采摘野果充饥的期望大打折扣，同时也心生恐惧。因为不管怎样，人毕竟是怕死的。陈波感到此种方法并不是他求生的强项，只好改变方式。陈波屋前面的大山里有一条小溪，溪两边杂草丛生，怪石林立。虽然这之前溪里的一些有限的小鱼和螃蟹被饥饿的人们无数次捕获，但正因为这样，仅存的小鱼和螃蟹都躲藏进两岸杂草丛中的土洞里去了，而恰恰他们那里的人由于对蛇特别惊恐而放弃了进一步捕捉而使漏网的鱼和螃蟹得以存在。于是，陈波决定铤而走险去捕捉这些残存的鱼蟹充饥裹腹。其实，陈波对于蛇同样是心存恐惧的，但求生的本能使他无可选择。由于恐怕，刚开始的时候，陈波在两岸草丛中的泥洞里或石洞寻找鱼蟹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的——陈波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摸索着寻找藏在草中的洞口，然后轻轻地将小手慢慢地向洞内延伸、延伸，他的心“咚咚”地狂跳着，他真怕洞里果然就藏着一条蛇！但陈波很幸运，不但没遇上蛇，而且洞里果然藏着一只不小的螃蟹！陈波马上就将他逮住了。第一次居然轻易地就抓到了猎物，这对陈波当然是一个不小的鼓舞。陈波欣喜地把螃蟹从洞里扯出来，然后浑身激动得哆嗦地把螃蟹壳剥掉，一张口就将整只螃蟹丢进口里大嚼起来。他嚼得很投入，也很兴奋。因为他太饿了，而且好长时间没沾荤了呀！陈波嚼完这旗开得胜的第一只战利品后，立即投入到下一次战役。经过几次战斗，陈波竟然又捕捉了一条小鱼！和上次一样，把小鱼扯出洞口后，陈波毫不犹豫地一下将小鱼丢进口里吃掉了……不过，就在再一次捕获战利品并想将其消化时，陈波却犹豫了，尽管他仍然馋涎欲滴。因为他想起正在挨饿的弟妹，想起了年老的奶奶，想起了父母。于是，他摸索着在岸边折了一截小树枝将小鱼穿了起来，他要带回去给弟妹和奶奶及父母，不仅要让他们与他分享一下这收获的喜悦，更要让他们分享一下这难得的美味。
　　但也并不是每一次战斗都是胜利的，由于有些洞太深，而手不够长；有些洞里面太窄，手伸不进去等原因，所以，即使是明知道里面藏着猎物也只有望洋兴叹，不仅这样，有时还真在洞里遇到了水蛇，这时陈波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就把手抽出洞外，由于手缩得太匆忙，手臂或手背什么地方难免就被洞内的石块划伤了，但陈波并没有就此罢手，只是镇定了一下，又继续行动了。后来类似的情况遇到多了，心里反而不那么害怕了。陈波就那样在失望、惊恐、喜悦的情绪交替中完成了第一次试验并收获不小。陈波将这些战利品用那件破烂的上衣包起来，然后装着无事一样地回家。陈波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收获一旦别人发现了，都会一窝蜂地来效仿的。因此他不想被别人发现，他想独占这一资源。 　　陈波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将这些战利品交到正好收工回到家里的父母亲手里。陈波本以为父母亲会夸奖他一番的，没料到却遭到父母亲的一顿严斥。父母亲怕儿子再出意外呀，儿子的眼睛本已失明，如果手再被洞中的毒蛇咬了，做父母的真是百罪莫赎呀！
　　但这些战利品却给弟妹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兴致与快乐。陈波和弟妹们就那样把那些小得可怜的小鱼小蟹在火坑里烧烤，不等烤熟就胡乱地塞进嘴里。陈波就这样和弟妹们享受了一顿久违的美味，吃过后，弟妹们一边咂巴着嘴一边询问哥哥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下次一定要跟随哥哥一起去，助哥哥一臂之力，以便有更多的收获。在他们看来，人多势众收获肯定更多。这可使陈波犯难了，如果弟妹真的跟了去，目标太大岂不一下都露馅了？陈波很聪明，他神秘地告诉弟妹们，这是在很远的地方捕到的，目前只有他知道那地方，并叮嘱弟妹们千万别说出去，不然的话别人知道了都去捕，他们就再也吃不到这香喷喷的小鱼小蟹了。关于保守秘密这一点弟妹们态度都非常一致，但下次要跟他一齐去的决心也空前的坚决和统一。这可使陈波犯难了，不过陈波坚信自己肯定有办法甩开他们的，但这次陈波小看了弟妹们了，第二天不论陈波怎样谋划，弟妹们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定了他。这让陈波很恼火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只要弟妹们都跟了去，他的行踪就会路人皆知，而一旦别人知道了其中奥妙，小溪里仅在的小鱼小蟹转瞬就会消失殆尽，往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那一天陈波只好陪着弟妹们玩，哪里也没去。
　　晚上，等弟妹们都睡熟了的时候，这个村庄也熟睡的时候，陈波便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装着解手的样子，然后独自一人握着一根棍子探路，悄悄地朝大山里的小溪里摸去。
　　其实，白天和晚上对于陈波来说意义不大，反正他眼睛看不见，白天本来就像晚上，而且在这无人干扰的深夜独自一人会更让人专注，收效会更大，只是这山溪水到了晚上就变得冰凉了，长时间地浸泡在这凉水里人就有些受不了，同时这山里异常的寂静也令陈波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不过，这些不利因素很快就被陈波收获的喜悦所替代……陈波就这样在小溪两岸的草丛里倾尽全力换取着那小得可怜的收获，通常被冻得身子僵硬，手脚麻木。但他无怨无悔。
　　第二天早上，陈波就会将晚上捕获的小鱼小蟹变戏法地展现在弟妹面前，令弟妹们惊奇不已，同时又欢喜雀跃，一迭声问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陈波便神秘地告诉弟妹们：昨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长须老人对他说，这鱼和蟹只能你一人来捕，如果你弟弟妹妹们要跟来的话，你也不用来了，往后我就这样天天给你送来，并将这些鱼蟹放进你家碗橱里，你和弟妹到时等着拿就是。陈波对弟妹们说，他本来也是不相信的，没料到早上起来试着看一下，碗橱里竟然真的放着半碗小鱼蟹呢。陈波绘声绘色地讲着，听得弟妹们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奶奶和父母亲早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事已到此，他们还能说什么呀？望着身子瘦小、因一夜未眠而疲惫不堪的瞎眼儿子，他们惟有在心里一阵酸楚，一阵叹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有了这次经历后，陈波打心眼里感谢自己的弟妹了，因为他觉得弟妹们逼得让他晚上出击的方法太好了，不仅安静，更重要的是往后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发觉了。一段时间里，陈波就这样悄悄地在晚上行动……
　　第三章 萌动少年
　　萌动是一个生命最初的意识反应，也是正常的成长表现，尽管萌动有懵懂和盲目的嫌疑，但无数成功的先例都无法避开这一稚嫩过程，包括历史上许多重大的事件也都一样……如果生命中没有出现这一反应那倒有些不正常了。陈波的萌动其实是早于同龄人的，因为太多的童年苦难迫使他不得不提前向苦难突围。但作为一个盲人，萌动的代价可想而知。自从他在一次盲人代表会上获知有盲人学校后，他便一直艰难地奔走于寻找这种学校的征途之中。这期间，他砍柴挣路费，冻得受不了就用特殊方法和同伴取暖，不幸遇上同性恋人又使计逃脱，无钱买票就逃票，偷家里的糯米和种鸡送人……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求师学艺，但回家的途中却又遭遇小偷以至身无分文，最后几乎自杀……
　　一
　　陈波对外界的向往是从1980年冬天参加沅陵县盲聋哑协会代表大会开始的。在这之前，陈波还未到过近在咫尺的县城，因此，当他和另一位盲人代表在镇民政员的带领下，来到县委招待所报到并住下时，他的心里是那样的激动，那样的新奇。其实，那时的招待所还很简陋，地板也只是一般的木板，虽然上了漆，显得很光滑，其它方面也作了些简单的装修，但如果与现在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了，但就是那样的条件，陈波也觉得太富丽堂皇了。镇民政员把陈波一行安排好后然后就出去忙去了。陈波马上把门关紧，然后呆在房间里，用手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最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光滑的地板，非常羡慕地对同伴说：“如果哪一天我们能住上这样好的房子就是死也值了！”
　　同伴说：“别做梦了，我们这辈子能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上两天就很不错了。
　　陈波说：“那也不一定呢。”
　　同伴叹了口气说：“还说不一定，我们这辈子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会修得起房子吗，这么好的房子就更不用想了！”
　　陈波却很乐观，嘿嘿地笑着说：“修不起，想想也不错吧。”
　　同伴调侃说：“这辈子好好想想也行，等下辈子眼睛不瞎了再修。”
　　如果说开会之前陈波说这样的话是无意的，那么，当他参加完会后，就不再认为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了。因为在会上一位领导说，如今有些城市开始办盲人学校了，将来盲人不仅可以学文化，而且还可以学按摩当按摩医生开按摩院……
　　就是这样一条消息让陈波兴奋了很久，也给陈波的未来带来了无限希望，回到村里的一段时间里，陈波几乎逢人便说，城里有盲人学校了，将来盲人不仅可以读书学文化，而且可以学技术拿工资的。有可能的话，还可以当按摩医生开按摩院！
　　村子里的有些人见陈波总是津津乐道地说这个话题，于是就故意激他：“那你怎么不去盲人学校学习？回来不就可以当医生拿工资，再也不用闲在家里靠父母亲养了吗？”
　　陈波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听他们那样讲，到底学校在哪里还搞不清呢！” 　　别人就笑了：“不晓得学校在哪里这还不简单？你当时问一下讲这话的人不就晓得了？”
　　还有人便开玩笑说：“陈波，你去学一下，回来说不定还真能开家按摩院呢。到时发财了可别忘了我们呀！”
　　陈波听了众人这样一说，还真懊悔不已，是呀，自己怎么这么傻呢？当时怎么就不问一下那位领导，到底是哪个城市有这样的学校呢？学习要具备哪些条件，一期要多少学费？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或者压根儿就没朝这方面想呢？如今被这些人一说，还真提醒了他，陈波在心里想：你们还嘲笑我是吗？我还真要去这样的学校学习，说不定学成了真的开了家按摩院，到时让你们瞧瞧！
　　有人讽刺陈波说：“陈波你再怎么异想天开，将来也只能和‘毛狗’一样的下场。”毛狗是近村一位盲人的绰号，现在年纪已经老了，一辈子就靠生产队救济，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话虽然深深地刺痛了陈波的心，但与此同时又成为了他人生路上、创业途中与苦难和挫折拚死抗争的动力。
　　有些关心陈波的人则说：“陈波，别异想天开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人要实在一点，有机会的话，跟个师傅学一下算命，然后老老实实过日子。像你们这样的人能挣口饭吃，将来不要父母亲养，不当‘五保户’就不错了。还学什么按摩！”
　　其实，这类话不知道多少人包括家人在内都跟他讲过，事实上，作为瞎子，这是惟一也是最好的一条谋生之路了。但陈波一直没答应。在陈波的意识里，总觉得算命是一个下贱的事，而且也挣不到什么钱，而且听一些人说，平时外地师傅外出算命不仅得不到起码的尊重，有时晚了连借个宿也找不到，而且有些人还故意作弄他们，比如问个路，本来是应该向东走，可别人却叫你往西；本来该往南走，别人却叫你往北走。有时，前面有个沟或有一坑水，别人不仅不提醒你反而故意引你走，使你摔倒或踩一身的水，看你笑话……所以，陈波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要去学算命。如今见别人又说起这些，更增强了陈波要出去学文化学按摩的决心，同时还将这次在县里开会给他救济的一件新棉衣也收藏了起来，他决定，即使自己再冷再没有衣服穿也不穿救济的衣服，今后不管是谁再给他救济什么他也不受了……
　　第二天一早，陈波也没和家人打招呼，就一个人拄着一根木棍悄悄地上路了，他要到县城去问个明白。如果真打听到那里有这样的学校，他就是砍柴、卖菜，或求人借钱也要去学习的。
　　天还没有亮透，浓浓的白雾将整个山村的早晨紧紧地包裹着，山村四周一片沉寂。陈波在弯曲窄小的山间小路上摸索着前行，走得很急。他的家离乘船的码头有10余里山路，他必须要赶到上午8点乘上这一天仅有的一班船。如果是正常人也就个把钟头的路程，而对于他这样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至少要两个多钟头才能赶到，他能不急么？
　　一路上陈波的心里充满了憧憬：这次肯定会问到消息的，如果自己真能去盲聋哑学校的话，凭着自己的努力肯定会学到真本事的，学成出来，不说自己开家按摩院，就是能在哪家按摩院工作也是一件体面的事呀！工作几年攒些钱，说不定自己真的也能开家按摩院呢。如果真要在城里开了家按摩院的话那不就挣了大钱了？挣了钱首先要修一栋像上次在城里住过的房子，然后把父母亲和弟妹们都接到城里去住。陈波无不得意地想：到那时自己一家不都成了城里人了？如果真能实现这个愿望的话，那可是多么风光的事哟！
　　这样想着的时候，陈波心里觉得好激动，好惬意，虽然一路上由于走得急跌了几跤，而且也跌得很疼，但陈波却觉得无所谓，就像压根儿没跌倒过一样。
　　风风火火地来到渡口时，一问时间，离开船的时间还很早。陈波估摸了一下，这一路走的时间大概就一个半钟头，原来他往这里送柴的时间一趟再快也要两个钟头的。真是人逢喜事走路快呀！
　　买了票，上了船，陈波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慢。他几次催船主怎么还不开船呀！惹得船主都不高兴了，说你这瞎子，怎么这么急？哪里有钱等着你捡吗？时间还没到呢。说得陈波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终于开船了，陈波也终于舒了口气，但由于是枯水季节，船却开得很慢，这让陈波心里很是焦躁。度日如年般来到县城，时间已是下午4点多钟了，陈波马上下了船火烧火燎地向民政局方向摸去。虽然陈波上次开会来过民政局，但那是有人带着的，这次仅凭印象寻找谈何容易！不停地问，不断地走错，再不停地问，好不容易才摸到民政局。那时已近下班时间，陈波也不知道该找哪间办公室，随便闯入一间办公室就向工作人员询问。
　　工作人员说：“哪有这件事？没听说呀！”
　　陈波着急地说：“上次开会一个领导不是说过吗？你问一下他看这家学校在哪里？”
　　工作人员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可能是说将来会有这样的学校吧？”
　　陈波哀求地说：“麻烦你问一下吧，说不定他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学校呢！”
　　工作人员说：“目前还没听说有这样的学校……快下班了，你是哪个乡的？等有了这样的消息，我们再通知你们乡吧。”
　　见到这样的答复，陈波的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只好无精打采地摸索着来到码头旁，坐在岸边发呆。想到自己来的时候还不停地做着春秋大梦，不仅到时要开按摩院，还要修房做城里人，而今却吃住也没有着落了，不禁又羞又惭。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四周的一切已归于寂静，惟有身下江中的涛声依旧。衣衫单薄、袋中羞涩的陈波又冷又饿，但却又无计可施，因为他袋中的钱只够明天回去的船钱。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码头边，一边忍受着饥饿和寒冷的痛苦，一边暗骂自己异想天开、自讨苦吃，直到夜深人静时，陈波才慢慢起身摸到一家旅馆边，躲藏在旅馆旁的一处角落里过夜；他只能躲藏在这种地方，居民住的地方不能去，主人发现了会被赶走的；就是旅馆也要让别人大都睡了才能来，如果早来的话，别人发现了也会赶他走的……
　　二
　　自从这次从县城回来后，陈波再也不向别人讲什么按摩学校的事情了。一段时间陈波变得沉默寡言了。
　　一天，他去上次和他一起到县里开会的收宝家里玩时，禁不住发牢骚说：“县里领导讲话一点也不负责任！在大会说现在有盲人学校的，前次一问却根本没这回事！”并把这次去县民政局询问的事向收宝说了。 　　收宝也是盲人，听说陈波想出去学习的事也很感兴趣，并提示陈波说：“是不是你没问对人？上次开会时那位领导很肯定地说过有这样的学校呢，怎么会有假呢！”
　　陈波说：“怎么没问对人？是民政局的人呢。”
　　收宝说：“民政局的人没错，但那个人不一定就知道有这回事，你应该多问几个人，说不定这个不晓得，那个晓得呢！”
　　陈波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提议说：“那你有兴趣吗？要不然过两天我们两人再去一次问个明白？”
　　收宝说：“去当然想去，但哪有路费？”
　　陈波说：“我们那里正在烧瓦，需要柴，我们砍几天柴卖了钱再去吧。”
　　于是两人约定：砍几天柴挣了路费钱再去。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砍柴挣了一点路费后就立即去了县城。两人来到民政局问几处地方，回答基本一样，使俩人很是失望，只好蔫蔫地从民政局出来。好在那位收宝眼睛还能隐隐约约看得清点点东西，所以有他带着陈波比上次方便多了。那时已是下午下班时间了，两人还是早上从家里出来时吃了点东西的，都觉得饿了，于是商议每人去吃一碗面——因为要吃饭的话钱肯定是不够的，然后到一家县城最便宜的旅馆住一晚明天再回去。然而，当两人来到一家面馆前时，陈波一摸口袋才发现仅有的几块钱不知何时被小偷扒了，惹得两人直骂娘，却又无可奈何。两人原来商量好的，来时的路费由收宝一起给，回去就陈波给。收宝付了路费肯定没剩多少钱了，果然，掏出来一把角票分票一数还不够一块钱。因此两人都后悔不迭，早知这样，来的时候就由陈波付路费了。但后悔归后悔，吃还是要吃的，便用仅有的钱买了一碗面，然后两人分吃，吃过后，两人只好来到码头上呆坐，因为时间还早了点，他们要等人都睡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像上次陈波那样去那哪旅馆的屋檐下或角落里睡一晚。
　　那时已是农历十月的时节了，过了半夜后气候骤然下降，陈波和收宝两人衣服本来穿得不多，冻得根本就睡不着，只好面对面地你抱着我的脚、我抱着你的脚取暖；这样抱了一会儿，背后就冻得受不了，于是又背对背地抵着取暧。但这终久不是办法，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两人就用双手在自己的双脚上和身体上用力搓，后来干脆站起身在旅馆的阶檐上来回走或跳，没想惊动了旅馆的工作人员，以为是小偷，要把他们抓起来。后来听了两人的解释又见是盲人，才把两人吼了一顿后并赶走了事。
　　那时天还没亮，两人不知往哪里去，去其他民居家的屋檐下或牛栏里旁坐一下吧，黑灯瞎火，如果被别人误认为小偷那可就更麻烦了；去江边的码头吧，那里风大会更冷。因此，两人在公路上徘徊了一会又悄悄地踅回到旅馆里来了，想在那里呆到天亮再想办法乘船回家，但两人还刚来到旅馆旁边就被保安发现了，不由分说又被轰走了。两人无奈，只好来了江边的码头。江风阵阵，饥寒难耐，两人只好蹦跳着热身取暖，但收效甚微。后来实在冻得受不了了，陈波想了个办法：自己趴着，让收宝用拄着的棍子抽打自己的屁股、大腿，企图用疼痛和抽打时的热量来抵御风寒。起初两人觉得好玩，收宝抽一下便嘻笑着问陈波一句：“这样可以吧？”
　　陈波就嘻笑着答一声：“还可以再重点。”
　　于是收宝又下手重点，并问：“这样可以吗？”
　　陈波又说：“还可以重点！”
　　于是收宝又重点。那木棍抽在陈波屁股上“啪啪”作响。
　　收宝说：“还可以重点吗？”其实已经太重了。
　　但陈波仍然说：“再重点！”
　　收宝觉得陈波的承受力太强了，也许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收宝真的又用了劲。
　　收宝说：“还要重点吗？”
　　陈波说：“使劲抽！”
　　收宝说：“还要重点吗？”
　　“重点！！”
　　“还要重吗？！”
　　陈波不作声了。
　　“还要不要再重点？！”
　　陈波仍然不作声……
　　突然，陈波在又一击重抽时天崩地裂地一声干嚎，接着便洪水决堤般嚎啕大哭起来。
　　收宝被陈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惊懵了，知道自己下手太重了，忙扔下棍子来劝解陈波，但哪里劝得住？收宝劝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待到后来两人一起抱头痛哭，那种无助的哭声在黑夜里的江边显得特别凄惨……
　　毕竟是年轻人，两人哭过后，也许是一时闲得无聊又禁不住相互打趣，收宝装出很兴奋的样子说：“虽然这次没有问到消息，你什么都没有得到，但我还是没有白来。”
　　陈波疑惑地说：“你没白来，那你得到什么了？”
　　收宝故意神秘地说：“那可不告诉你的。”
　　陈波赌气地说：“你得到条卵，你不是和我一样卵都没得到一条！”
　　收宝认真地说：“我不仅没白来，而且还有大收获，回家后还可以和别人炫耀一番呢。”
　　陈波见收宝说得认真，便好奇地催问：“你得到什么了，那就讲一下噻！”
　　收宝得意地说：“我把波宝揍了一顿饱的，揍得嚎啕大叫！”
　　收宝说完，禁不住哈哈大笑。平时，不论干什么收宝都不是陈波的对手，有时甚至还会被陈波闹着玩似地欺负一番，没料到陈波这次让自己将他往死里打，虽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却觉得特别有意思，因此显得很高兴。
　　陈波见收宝开自己玩笑，心里很不舒服，气愤地说：“去你的，你以为我真的是被你打哭的吗？！”
　　收宝笑得更开心了，喘着粗气说:“不是被我打哭的，难道是我被你打哭的？”
　　陈波说：“我会被你打哭么？若真是挨打的话就是被打死我也不会哭一声的。”
　　收宝故意装着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
　　陈波叹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是想起我们两人的命怎么这么苦，一时忍不住才哭的……”
　　听陈波这么一说，收宝也就不好意思再闹了。其实，收宝早就知道陈波哭的原因，只是闹着玩才有意这样的。现在听陈波再次说出来，他的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了，于是两人只好沉默，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陈波和收宝的心里却更着急了，因为他们已身无分文，不知到时还能不能乘上船，如果真乘不了船的话那可怎么办哦！
　　果然，当陈波和收宝想随着人群混入船中时被船主果断地拦住了，于是两人只好求情，说自己本来有路费的，只是不小心让小偷扒去了，昨晚上连饭也没吃，也没钱住旅馆，就在码头上坐了一晚，两人来时又没带衣服，冻得两人都感冒了，如果今天赶不回去的话，两人都会饿死冻死在这里的，你们就做个好事，把我俩带回去吧。船主根本就不相信陈波和收宝说的这些。于是陈波又说：“如果你怕我们不给钱的话，到时我下船的时候，让我父母给你送钱来行吗？” 　　船主说：“你怎么让你父母送钱来？这不是扯蛋吗？”
　　其实，陈波心里也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那时又没有手机和电话，怎么能联系上家里人让他们送钱呢？但陈波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自欺欺人，同时也侥幸地想骗住他人，于是陈波又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我俩的家隔我们下船的地方不远，到时我们留一人在船上，另一人下船回家取钱给你还不行？如果不送钱来你可以不让留在船上的人下船还不行吗？”
　　陈波只想能骗过船主让他俩上船，只要上了船什么都好说了，到时没有钱，他们还真能把两个瞎子怎么样不成？如果船主真不让下船那就更好呢，他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吃一起睡了。
　　但船主才不傻，他气呼呼地说：“你这个瞎子还蛮聪明呢！我把你留在船上做什么？我是担心我家的饭菜变不了屎是吗，留你在船上帮我多吃点是吗？真是的！”
　　但陈波和收宝仍不死心，继续给船主讲好话纠缠，船主却再懒得答理了……
　　最终两人还是没能乘上船，而这条航路一天就只这一班船。见无希望了，两人只好垂头丧气离开码头往上面街道上走。两人滞留在这举目无亲的县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并不像现在，随便哪个人都敢不要脸地向别人乞讨，虽然那时很穷，却都认为乞讨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尤其是对于大山里的两位年轻人来说，就更加难为情了，因此陈波和收宝也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两人来到街上后一片茫然，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想，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向他俩打招呼，并问他俩是不是遇到难处了？是不是有几餐没吃饭饿了？并热情地邀请他俩去他租住的房子里弄饭吃。这让俩人十分地惊喜，但惊喜过后又不免生疑：那人与他俩并不认识，更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关心他俩呢？难道有什么企图吗？可他们两人都是瞎子，而且身无分文，有什么值得他企图的？加上两人实在太饿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以实相告，说出了两人的处境。那人便领着他俩回到租住的住处。事后陈波才知道那人姓王，四十多岁，在县城租了个房子每天到街上看相算命。那人把俩人领到租的房子里后，便热情地给两人下了两大碗面吃，而且在两人吃面的时候非常关心地问这问那，并不时地在两人的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说两人穿得太薄了，并让他俩吃完后洗个热水澡，他再给他俩加件衣服。陈波本来就聪明，又加上盲人一般都多疑，所以当初觉得这人无端地对他俩这么好绝非好事，后来在吃面的过程中那人在收宝身上乱摸，并让他俩吃完面后洗澡，心里就更疑心了，虽然不知道那人具体要干什么，但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吃完面后陈波便向那人撒了个谎，说刚才才想起来，原来这附近还有一个亲戚的，他想去找一找看能否借点钱明天才好回家去。惹得收宝埋怨说：“你昨晚怎么不想起来呢？不然的话也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陈波说：“那还是好几年前我和我娘来过这里一次的，差不多就忘了，现在逼得没办法了才突然想起来的。”
　　那人则劝陈波不要去，说暂且在他这里吃住就行。
　　陈波说：“能找到亲戚还是找亲戚，如果找不到亲戚再回你这里来。”
　　那人说：“你还是好几年前来的，而且你眼睛又看不见，这几年这里又起了大变化，你怎么找？”
　　陈波却固执地说：“我还是去找一找，收宝先洗个澡吧，我回来再洗。”
　　那人见陈波执意要去也就由他。
　　其实陈波这里并没亲戚，就算有亲戚陈波也不会去找的，因为陈波心里明白，自己一个乡下人，又是瞎子，谁会瞧得起呢？陈波只是想避开一下，看那人对他们这么热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陈波出来后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周围走了一圈便转了回来，却见门关着，陈波以为那人又出去看相算命去了，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见里面有动静，伸手一摸门框，却发现并未上锁，于是就敲门。
　　只听那人在屋内说：“刚洗完澡，开门来了。”那人开了门后便问陈波，“找到亲戚了吗？”
　　陈波泄气地说：“可能是记不清地方，所以没找着。”
　　那人听了，反而显得高兴的样子说：“没找到不要紧，就在我这里住吧，当时我就让你不要去找你却不听。”
　　收宝则呆在一旁不做声。
　　那人问陈波：“那你现在洗个澡吧？”
　　陈波说：“我现在还不想洗。”
　　那人就顺水推舟地说：“那你晚上洗吧，我现在去街上看看相、算算命去。你们也跟我一起玩去吧，到时候我收你俩做徒弟！”
　　三人来到街上，过了一会儿，陈波乘那人给别人看相的机会把收宝叫到一旁，悄悄地对收宝说：“这人与我们又不认识，却对我们这样好，肯定没安好心的。”
　　没料到收宝恼怒地说：“波宝你不是个人！”
　　陈波吃惊奇说：“收宝你怎么这么说呢？”
　　收宝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他那里的！”
　　陈波说：“到底怎么了？”
　　收宝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陈波急了，一迭声问：“他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收宝仍然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最后被陈波催得受不了才说：“他乘我洗澡的时候在我身上乱摸……”
　　陈波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好奇地问：“你又不是女的，他摸你干什么？”
　　收宝赌气地说：“晚上你洗澡时就晓得了。”
　　听收宝那口气，陈波虽然不明就里，也已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并一边笑一边问：“他把你干了？”
　　收宝吼道：“把你娘干了……如果你也在的话他敢吗，你却故意走开把老子一个人丢在那里！”
　　见收宝这样，陈波笑得更响了。
　　收宝骂道：“还笑，笑死。老子不应该和你讲了，到晚上你洗澡时老子也走开，让你试试！”
　　陈波有些着急地说：“那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
　　收宝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一分钱都没有，到哪里去？”
　　陈波用商量的口气说：“是不是可以先向他借点钱？”
　　收宝肯定地说：“他绝对不会借钱给我们的，晚上他肯定还要搞你！”
　　陈波逼着收宝说：“他到底是怎么搞的？你讲清楚！”
　　收宝仍然不肯正面回答，只说：“到时你就晓得了。” 　　陈波胸有成竹地说：“我会让他得逞吗？”
　　收宝说：“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听收宝这样说，陈波心里有底了，于是和收宝商量，吃晚饭时让收宝和那人讲，就说我俩决定跟他学徒弟，只是要回去跟家里人讲一声，免得他们着急，所以收宝明天回家一趟与两家的家人说一声，顺便取几套换洗衣服来。我留在这里，让他只借给你一人回家的船费。他肯定会觉得我们说的在道理，何况我又留下了，而且又只借一个人的船费，所以他肯定会借钱给你的，等吃过晚饭后我们再想法开溜，就是冻死也不睡他那里了。
　　收宝说：“依你这样说的话或许真能借到钱，但只借到一个人的船费，两人怎么能回去？”
　　陈波安慰收宝说：“这个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收宝说：“你有什么办法？弄不好两人明天又回不成了。”
　　陈波说：“你放心，如果不行的话就让你一人先回去总可以吧？”
　　晚上吃饭时，收宝跟那人一说，那人觉得两人说得合情合理，又见陈波答应留下，竟然把钱借给了收宝。
　　吃过晚饭后，陈波和收宝乘那人不注意赶紧溜了。
　　为了避免那人寻找，同时也避免晚上受冻，两人没去码头而是往城郊的方向走，因为他们知道，城郊种有水稻，这个时候水稻收割了，肯定有不少的干草垛。他们决定找一个草垛在那里面过夜。
　　好在收宝眼睛还略有点视力，经过一番寻找，两人终于在城郊不远处找到了一个草垛，俩人忙钻进草垛里面取暖，尽管草垛并不是睡觉的理想之处，但比昨晚在外面过夜强多了也暖和多了。由于陈波对收宝所说的事情还是不十分了解，待两人静下来后，陈波就问收宝的具体细节，但收宝却一句也不愿说。陈波就故意调侃收宝说：“你昨天还说你有大收获，把我揍了一顿饱的，其实那不是你的收获，你真正的收获是在今天……回去后我要把你这次的收获跟大家讲一讲，让他们都来请教你。”
　　收宝一听急了，愤怒地说：“他又没把我怎么样，你回去讲什么？有什么好讲的？！”
　　陈波就故意激收宝说：“你自己讲他把你干了，还说没什么！”
　　收宝说：“我什么时候讲过他把我干了？！”
　　陈波说：“如果没干，那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收宝说：“他只在我身上乱摸了一通。”
　　陈波不相信地说：“肯定不止乱摸一通。”
　　收宝发誓说：“真的只摸了一通，你回去可别乱讲！你回去要讲这件事我可就骂娘了，而且我明天就一个人回去不管你了，反正船费在我身上。”
　　陈波说：“我回去不会讲的。”
　　收宝不放心地说：“你发誓！”
　　陈波说：“我发誓，如果讲了就不是人行了吧。”
　　收宝这才放下心来，但又禁不住对明天乘船的事担心起来，因为只有一个人的船费而两人要乘船，他不知道陈波有何妙计。于是陈波便把自己的打算向收宝说了。收宝虽然觉得陈波的计谋不够高明，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时的陈波和收宝都还不知道有同性恋这个词，意识里根本也就没有同性恋这个概念。许多年后，当陈波弄懂这个词的含义时，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一个典型的同性恋者。而这时收宝早已因病去逝，不知道他死之前是否知道他所经历的事情就叫同性恋呢？这当然无从知晓了。
　　第二天一早陈波和收宝就赶到了码头，陈波本想立即就去买票的，但感觉到人还不是太多，就和收宝返回一段路远远地坐着以待时机。过了一会儿，人逐渐多了起来，于是陈波让收宝呆着，自己摸索着来到售票处买了一张票，然后向船上走去。船主看了一下陈波的票便放他进去了，其实那时离开船的时间尚早，陈波在船上坐了一会儿便装着无事的样子回了一次岸，把票塞给了早在售票处外边等候的收宝，然后再返回船中。可能是船主刚才看过陈波的船票没在意，或者是船主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反正他又顺利地上了船。而收宝则一直呆到船将开的时候才拿着船票上了船，上船后也不和陈波一起，两人装着压根儿就不认识似的。
　　船终于启程了，陈波悬着的心终于也放了下来，然而正当他感到庆幸的时候，却开始查票了，陈波一下慌了神，这可是事前没有想到的，但陈波觉得，事已至此也只有耍赖了。等船主来到他面前让他把票拿出来时，陈波故意装着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船主催了他几次他才装着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说：“是叫我吗？”
　　船主不高兴地说：“不是叫你叫哪个？”
　　陈波也故意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说：“我上船的时候不是把船票给你了吗？怎么又问我要船票呢？！”
　　船主说：“我什么时候收了你船票了？”
　　陈波肯定地说：“我上船的时候给你船票看你就再没退我呢！”
　　船主一听大怒道：“上船的时候我只看一眼根本就没拿你的票！”
　　陈波便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说：“难道我记错了？那我找一找。”于是装模作样地在衣裤口袋里乱摸一阵，他本来就没票，哪里找得着？于是便又装着极力回忆的模样说，“我记着当时给你看票你就没给我呢。”
　　船主说：“你肯定本来就没买票，想蒙混过关！”
　　陈波也马上火了，大声吼道：“你怎么能这样讲呢？我如果没有票你当时会让我上船吗？”随即又放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船主和船上所有的乘客解释似的，“难道是我不小心把票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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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波和船主吵了一通冤枉架，后来船上的旅客们都来相劝，有说可能是船主收了也说不定，说陈波不小心弄丢的也有可能。最后一句话，说陈波一个瞎子，就算真的没买票也就这么回事，船都开出这么远了，难道还把他送回去不成？算了。最后才不了了之，而陈波一路上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使旅客们都还觉得是船主不近情理，太过分。
　　多少年过去，当陈波和笔者谈起这件事时仍羞愧不已。陈波说：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呢！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会那样做呢！
　　三
　　有了这样一次经历后，好长一段时间陈波心里仍心有余悸，对外面的世界一度充满着难以述说的恐惧；另一方面也使他悟出了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再次想走出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乡太贫穷了，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但对于一个盲人来说，走出去又谈何容易呀！是的，原来心里还有想学按摩当按摩医生的盼头，经过这两次到县民政局的打探询问，现在可以肯定是没什么指望了。那么，从此以后难道自己就这样呆在家乡，成为家庭的负担和村里的“五保户”吗？或者就像“毛狗”等死一样地活着，抑或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去跟盲人学算命来维持生计？如果不这样又能怎样？可陈波实在不甘心！曾几何时，还在陈波刚懂事的时候，当他听到哪位在城里工作的人回村或某位当兵探亲的邻居受到村人的赞颂和亲人的热情款待时，他就会抑制不住地打心眼里佩服和羡慕，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我陈波眼睛不瞎的话多好呀，说不定也有机会当兵或者去城里工作呢！果真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给父母亲脸上争光了，也可以有能力让父母亲过好一点，更可以帮弟妹们一把了。可一想到自己眼睛看不见，就知道这辈子肯定没有机会了。这样想的时候，陈波在敬佩、羡慕别人的同时心里便更加痛苦。 　　尽管如此，但陈波内心深处那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却从来没因为自己是一个残疾人就轻易放弃或抛弃，相反，也许正因为这一原因，所以在为了实现个人愿望的程度上会比常人更加强烈和执着——这在他当年砍柴、种菜和几次上县城的过程中就能看出，因此，虽然两次上县城都受到了不小的挫折，而且回来后也曾一度心灰意冷，但那都只不过是表象的，暂时的，一旦愿望在低落的情绪中复苏过来，他激情的土壤又会一片春意盎然。
　　大概是从县城回来的一个月后，陈波突然决定要去一个远房舅舅那里走一趟。舅舅在一个镇当武装部长，平时待陈波一家还是不错的，往年过年的时候陈波一家人去他家拜年舅舅总要给他压岁钱，同时还会把自己穿的衣服送一两件给家里人穿。陈波觉得舅舅是干部，肯定消息灵通，说不定就知道哪里有按摩学校呢！就是不知道，也可以让舅舅帮他打听一下。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舅舅是武装部长，肯定有权也有关系，陈波到时求他一下，看能否给他找一个什么事做，比如哪个单位守守门什么的，他不求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只要能有饭吃有住处，然后多少有点工资就行。陈波想得很天真也很投入，头脑一发热，便瞒着父母亲将家里惟一的一只大公鸡捉了，觉得礼还不够，又翻箱倒柜找出母亲藏着的仓库钥匙，将放在仓库里的几升糯米包上，然后满怀信心地去那个镇上找舅舅去了。
　　陈波胆子确实够大的，家里就一只打鸣的种公鸡，奶奶和母亲有两次生病都没舍得杀，他竟然敢拿去送人。那时的农村一年很难得吃几次荤，遇上家里有什么大事，比如插秧、收割的时候就只好用糯米炸粑粑或做汤圆来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陈波却把这仅存的几升糯米也全包走了。陈波知道父母晓得后会很心疼的，不过陈波又觉得：即使这样父母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他是送给舅舅的。
　　因为这之前陈波并没有到过舅舅工作的单位，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到舅舅的住处。很不凑巧，舅舅竟然下乡检查工作去了，舅母本来就在乡下，所以家里只有两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随舅舅在那里读书的表弟，见到陈波远道而来，便热情地招待他。只是陈波第一次来镇上舅舅家里，而且眼睛又看不见，所以觉得不方便也很自卑，因此与表弟也没有什么话说，吃过晚饭就独自睡了。
　　第二天舅舅从乡下回来，看到陈波带着这些东西来找他，便问陈波有什么事？陈波便说想找舅舅替他打探一下按摩学校的事。
　　舅舅说：“之前还没听说哪里有这样的学校，等打探清楚了就捎信给你吧。
　　于是陈波又把想舅舅替他找事做的请求说了。
　　这却使舅舅为难了，舅舅说：“别说你眼睛看不见，就是看得见，舅舅也帮不上忙的。你以为舅舅当了好大的官是吗？”
　　那时，在陈波的眼里还确实以为舅舅是个了不起的官呢。
　　要说陈波第一个要求还有些合情合理的话，那么第二个请求纯属无稽之谈了。舅舅一听就知道陈波是瞒着大人来，于是明知故问：“父母晓得你来这里吗？”
　　陈波撒谎说：“晓得，是他们让我来问问舅舅的。”
　　舅舅心里明白陈波在撒谎，如果陈波父母知道的话，会让自己替陈波找工作吗？舅舅本想批评陈波几句的，可见他那副可怜相，话到嘴边又觉得于心不忍，只好交待陈波说：“往后别听了风就是雨，到处乱跑，要在家里帮助父母多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给足了陈波的路费，让他回家，同时，还另外给了他几十块钱，并一再交待这钱要交给母亲。
　　因此，陈波只好又一次满心欢喜而出垂头丧气而回……
　　四
　　从舅舅那里回来的起初一段日子里，陈波还在侥幸地等待着从舅舅那里可能传来的消息，但最终失望了，因为对他来讲，该找的地方该找的人都已找过了，可以说再也没指望了，但潜意识里却又实在不想就此罢休，于是成天抱着那台小收音机调过来调过去，试图从收音机里获得那怕是丁点信息。但任他怎么鼓捣，有时恨不得把收音机砸烂了也没有丝毫收益，至此，他彻底绝望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了，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天坐立不安，难道上天就真的不给他这个瞎子一点机会吗？难道他陈波一定也要像其他瞎子一样只能成为家庭的拖累、社会的负担吗？或者说他陈波也要与其他瞎子一样只能学打渔鼓、学算命来维持生计吗？他实在不甘心呀！但仅仅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事实已经明摆在面前。陈波思前想后，也只能认命了，因此决定外出学艺。恰在这时，常德一个姓王的盲人来他们村里打渔鼓，陈波便乘机向王师傅提出拜他为师的请求。那王姓盲人比陈波年纪稍大一些，也许是一个人旅途寂寞，多一个人有个伴，所以马上就答应了。陈波回家把这一情况与父母亲说了，家人起初根本不同意，尤其是奶奶和母亲更是不同意陈波出远门。是呀，一个瞎子出远门，人生地不熟，跋山涉水、过桥越沟，路上摔了怎么办？被人欺负、让狗咬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家人怎么放得下心呢？奶奶和母亲给陈波说了许多不能出去的理由，而父亲更是反对陈波出去，不仅不放心，而且春天来了，开始农忙了，陈波不出去的话多少也可以帮家里做一些事的。但陈波却横下心，坚决要出去，陈波说：“我不出去学点东西，将来靠什么生活？”
　　母亲心疼地说：“难道父母不会养你吗？只要父母有口饭吃还会少你那一份吗？”
　　陈波担心地说：“那你们老了死了我怎么办？”
　　母亲安慰陈波说：“就算我们死了，你还有这些弟妹，他们会扔下你不管吗？”
　　陈波说：“到那时他们自己结婚成家了，自己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奶奶说：“不管怎样，在家里总有个照应么，你出去了如果在外面生病或遇到了别人欺负谁来管你呀！”
　　可陈波任家人怎么劝说，仍铁了心要和那王姓盲人一起出去。奶奶和父母亲见劝不了陈波，只好千叮吟万嘱咐：过桥踱水的时候要小心，遇上生人嘲笑什么的要忍，千万不要和别人起冲突，进别人家门的时候首先要注意别人家的狗等等。并一再交待说，如果万一不行的话就早回来。
　　陈波却像和谁赌气似地说：“我不学会手艺绝不回来！”
　　于是奶奶和母亲让父亲把那王姓师傅请到家来热情地招待，并住了一晚，讲了好多好话。第二天早饭后，一家人便送陈波与王姓师傅上路了。 　　看着两位盲人一人拄着一根棍子慢慢地在山路上摸索着走的情景，想起陈波一二十岁的人了，出远门了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还是穿着那身补疤重补疤的衣服，带在包里的衣服就更破旧了……站在屋前送行的奶奶和母亲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而陈波此时不仅未意识到这些，反而有一种挣脱缚束的快感，就像他在这个地方无端地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离开不但是种解脱，同时也是对这个地方无情地抛弃和莫大讽刺……
　　陈波与师傅打渔鼓（即说书）的方式是到了一处村落便去找这里的生产队长或族里有威望的人，让他们出面让人凑些分子钱，然后找个地方，大家聚集一起听他们一边用手敲着渔鼓一边唱的形式说一些比如《说唐》、《岳飞》、《三国演艺》等故事。因此，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找到诸如队长和族长这样的人，而且还要先说服他们，不然的话，生意根本就不用谈。
　　陈波随着王姓师傅一路窜村走户，下沅陵、过桃源、到常德……一晃一月有余。陈波和师傅人生地不熟，而且眼睛又都看不见，诸事不方便，再加上许多人对这种文艺形式根本不感兴趣，所以他们一路历尽千辛万苦却并没有揽到几桩生意活，当然也就没挣到几个钱，却受尽了白眼。陈波当初学艺就非本意，只是在心情极度不佳的状态下的一时冲动才决定的，所以起初一段时间还未在意，待到后来就后悔不迭了，而且陈波还十分害怕王师傅用二胡拉《二泉映月》的曲子，可王师傅一闲下来就会拉，而且拉得非常到位。陈波一听，脑海中就会迅速出现自己砍柴、扛柴和放牛、买菜的种种情景，心里就会无端的伤心，泪水就会抑制不住的流。一次，师傅又拉起了这首曲子，陈波便求师傅别拉。但师傅却拉得更投入，并边拉边问陈波：“是不是听了这首曲子觉得伤心呀！”
　　陈波“嗯”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师傅说：“这首曲子是阿炳专门为我们瞎子作的呢！”
　　陈波抽泣着说：“不晓得为什么，一听到这首曲子心里就特别难受！”
　　师傅平静地说：“你听了当然难受。我当初也是难受，但听多了就不难受了。”
　　陈波不解地问：“为什么总是喜欢拉这首曲子呀？”
　　师傅解释说：“因为我们瞎子一生的喜怒哀乐全在这首曲子里了，这首曲子就是我们瞎子的整个人生，拉会了它，听懂了它，我们这类人才会真正找到生活的勇气……”师傅说着说着也泣不成声。于是师徒两人尽情地哭了一场，然后再继续赶路……
　　陈波随师傅辗转了好多地方，生意依然惨淡，只好回到师傅的老家，想歇息一段时间再寻出路。师傅平时就住在哥嫂家里，因此，陈波也只好随师傅一起到他哥嫂家里住了，好在师傅的哥嫂一家人待他们都不错。那时常德的生活水平和经济条件比沅陵强多了，而且那里的人又非常好客，所以师傅的嫂子每天早上还给陈波格外打两颗荷包蛋，可以说，陈波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礼遇，这令陈波心里非常感动，同时又顿生一种无功受禄的惭愧，所以在师傅家呆了两天后，便以从未出过远门有些想家为由，对师傅说自己想回一趟家，然后再来。其实陈波是觉得呆在那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他确实不想学这门手艺了，不仅挣不到钱还让人瞧不起。他觉得就是回家砍柴卖菜也比这强。
　　师傅也不好强留，毕竟自己就是靠哥嫂生活，只是陈波好歹也跟随自己一两个月了，这次回家却拿不出一点路费给他不免尴尬。好在师傅的哥嫂很是开明大方，不仅给了陈波10元钱的路费，而且除路费外还多给了陈波20元钱，以备陈波路上吃饭住宿，因此，陈波非常感激。
　　从常德到陈波的家，如果坐车的话要绕一个大圈，而且车费比乘船要贵，所以只好乘船，但乘船也要两天才能到，中途只好到麻伊伏住一晚，第二天从麻伊伏换船到葡萄溪，然后走十来里的山路再才能到家。
　　师傅的家离船码头有七八里路，为了准时乘船，陈波天刚亮就从师傅家启程，摸索着往码头上赶。由于舍不得花钱，陈波只在码头旁买了两个馒头当早餐，船到麻伊铺已经傍晚，早餐吃得少，中午又没吃什么，肚子早就饿了，但为了省钱，陈波也只在码头边吃了一碗面就当晚饭了，吃过晚饭后便在街上寻了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了。乘了一天船，又没吃饱，所以陈波觉得很累，洗漱就睡了。也该陈波倒霉，他做梦也没想，到第二天当他起床时却发现挂在床头的包不见了。那时已是农历四五月间，气候早开始热了，白天陈波只穿了一条长裤和一件旧背心，其它旧衣服和剩下的钱都装在那个旧黄布挎包里，虽然包里都是旧衣服，但这却是陈波所有的衣服，如今被小偷全部偷去了，回去穿什么？更令陈波伤心的是剩余的钱全被偷去了，一路上他连饭也舍不得吃，只想多余点钱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和奶奶及父母亲买点礼物带回去的。毕竟出来一两个月了，回家怎能空手呢！可现在不说给家里人买礼物，就连家也回不了呢！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又不能去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陈波只好跑到工作人员那里哭诉。陈波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情景也十分令人同情，但却无根无据，单凭陈波一面之词也无法确定，再说工作人员不是领导，即使真是这回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只好找领导，但领导来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无凭无据，谁敢保证陈波不是撒谎诈钱呢？真是令陈波百口莫辩了。但陈波就是要旅馆赔，而旅馆方面却要陈波找证人。陈波住的是大间，那夜住了四五个人，由于他知道回家要到上午8点多钟才开船，所以又起得迟一些，等他起床时，其他的人都早已起床离去，陈波现在到哪里找证人？于是只好缠着旅馆的领导吵闹，一直吵到临近中午，旅馆领导见陈波不像是撒谎，而且见他是个瞎子也实在可怜，于是才决定给他回家的路费。但陈波却要旅馆如数赔他被偷去的钱。旅馆领导火了：说自己的东西不好好保管怪哪个？！不是见你是个瞎子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事情到了这一步，陈波觉得再闹也没用了，只好认命。只是当天的班船已误，只能乘第二天的船回家了。不过旅馆领导也还通情达理，知道情况后，答应免费让他住一晚，同时除了给陈波的路费外还多给了几块钱让他吃饭……
　　那一天陈波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虽说除了路费还有几块吃饭的钱，但陈波一点也不想吃，尽管饿得肚子咕咕叫。晚上更是通宵未眠，他想不通，自己本来就是个残疾人，够苦的了，为什么这些倒霉的事还尽让他遇上了，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呀！本来这次家里人就不同意他出来，他也发誓不混个名堂决不回家，但外面实在不好混呀，所以他只得回家了。好在师傅的哥嫂多给了他20元钱，因此他想让自己少吃点，多剩点钱给家人买点礼物回家，那样也好交待一些，再说村里人见到他拎着很多礼物回家自己也有面子一些，可如今，不仅给家人什么也买不了，而且连自己仅有的几件破旧衣服也被小偷偷去了，回家怎么向家人交待，回村里又怎么见人呀！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偷，你偷谁的不可以，怎么单单就偷我陈波的呀！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一晚上，陈波就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几次，陈波几次真想起床跑到沅河边投江…… 　　第二天早上，陈波只好垂头丧气地从旅馆出来，准备回家。由于神情沮丧，同时也因为上船的跳板太窄，陈波在上船时一不小心从跳板上掉入江里，江水很深，陈波又不会水，因此被呛了好几口水。岸上的人见状马上救人。陈波在挣扎时脑海里似乎突然电光石火般地闪现出昨晚几次想跳水自杀的情景，难道说自己的贱命真的该绝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还挣扎什么？于是一下放弃挣扎了，任自己的身子下沉……但最终还是被众人救起。被众人救上岸的那一刻，陈波真是万念俱灰，面对救他的恩人，陈波不仅不感激反而哭骂着他们：“你们救我干什么？哪个让你们救我了？呜呜，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一边骂一边又往江里跳，于是众人死死将他抱住，并不断地劝解。陈波哭闹了一阵，也只好在众人的劝说下静下来。好心人便牵着他来到船蓬外面的太阳下，好让太阳把他身上的衣服晒干，并坐在一旁守着他。
　　下午2：00点左右，船终于到了葡萄溪，下了船，陈波想，既然没有死成那就继续活着吧，于是在码头边吃了一碗面，一天没吃东西了，尽管他不想吃，想把钱余下来给弟妹们带点礼物，但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再不吃点东西怕也走不回家了。吃完后，陈波把仅剩的块多钱买了一大把颗粒糖带上，然后神情落寞地往家走。是的，出门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总还有一个包，如今再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个光人了。陈波一路用那根棍子敲打着探路，棍子在“咚咚”地敲打着方向感的同时也敲打出陈波内心的忧伤与迷茫。陈波走着走着，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脚步会这样的沉重，离家越近，他的脚就越觉得拖不动。此时此刻陈波真不想回去，因为回到家实在无法向家人交待呀！但如今除了家哪里还有自己安身的地方呢？如果早上上船的时候真的淹死就好了，也就不会令他这样为难了……一路上，不知为什么，师傅曾经拉过的《二泉映月》曲子总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的耳畔，使他的内心更加悲凉。
　　陈波费力地爬上最后一个山头，山下不远处就是生养他十多年的村庄了。十多年来，在这即将进入村庄的时刻，陈波的心情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重过。陈波默默地从山坡上往下走，每走一步，他的脚步就明显地就觉得沉重，终于，陈波在路的拐弯处停了下来。因为他明显地听到父母在路下面地里的说话声了，父母肯定是在下面自家的地里收割油菜，因为陈波知道自己那块地里种着油菜，而现在又正是收割油菜的时节。陈波就那样在路边坐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夕阳西下，晚风阵阵……天渐渐暗了下来。陈波伏着身子，将脸埋在双膝上的手掌中，上身那件破了几个洞的白色背心显得特别地刺眼……
　　陈波在路边上痴痴地坐了一阵，然后潜意识地站起身，木然地来到附近的水库旁。站在水库的堤坝上，面对水库那混浊的水面，陈波绝望地想：这些年来，自己竟然连一桩小事也没做成，这是天在绝我陈波呀，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呢！回想一下也确实令陈波心寒，这之前，陈波曾在自己的家门口挖过鱼塘养过鱼，好不容易省吃俭用买来鱼苗，可还未等鱼长大，一场山洪却将鱼塘冲垮了，血本无归；但陈波不死心，后来又错钱买来鱼苗在身前这座生产队的水库里饲养。陈波觉得这水库洪水肯定冲不垮的，自己养鱼肯定会有收获的。洪水确实是不会冲垮水库的，但却被人偷偷地倒了农药，当然又是血本无归。期间，他陈波还栽过果树，栽过竹林，养过种猪……以及后来这一连串的追求与拼搏，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这不是天要灭他陈波吗？既然这样，那他陈波就在这里自杀吧……可临到陈波真想跳下鱼塘时，心里又实在不甘心，难道他陈波就这样一死了之吗？不，不能！他决不相信他陈波会一直这么倒霉下去的……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陈波心里又实在感到惶惑……禁不住身子又瘫软下来，无助地将脸埋在双腿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收工经过这里的远房大婶在审视了陈波好一阵后才吃惊地向他打招呼：“这不是波宝吗？”
　　陈波不敢回答。
　　见陈波没应声，大婶以为看错了，于是又走近一步，进行进一步确认，见是陈波无疑时，才又说：“你不是出去学打渔鼓了吗？怎么呆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波仍然埋着脸不做声。
　　大婶说：“你这伢子，怎么问你总不答话呢？出什么事了吗？”
　　陈波这才怯怯地抬起头来，正想回答，一张口，话未说出却“呜呜”地抽泣了。
　　大婶说：“波宝别哭了，有什么事给婶讲，婶给你做主！”
　　而陈波却哭得更厉害了，哭过后，陈波才向大婶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大婶听了也禁不住同情，她安慰陈波说：“衣服丢就丢了，要什么紧？没衣服穿，我家里辉宝还有两件衣服拿给你就是。你赶快回家，一会儿天都黑了。你父母不会骂你的，走，我送你回去！”
　　大婶说的辉宝是她的儿子，辉宝和陈波是同龄人，说起来，辉宝与陈波小时候一直是很好的伙伴，平素辉宝也没少照顾他，只是后来辉宝上了初中后两人才很少在一起的，如今辉宝已在镇上当教师；辉宝的母亲——这位大婶，平时也是蛮同情陈波的，生活苦的那些年，还会经常给陈波红薯、包谷吃。所以陈波也一直心存感激，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大婶问他时他才说出自己的遭遇，换了别人，陈波是绝对不会说的。
　　不过面对大婶的催促，陈波仍生胆怯，不肯起身。
　　见陈波这样，大婶就更加见怜了，于是交待陈波说：“你呆在这里别动，你爹娘就在那边山弯里收割油菜，我先过去跟他们讲好，然后再来接你，保证你爹娘不会骂你打你的。”说完，便先过去与陈波父母说了这事，并求陈波父母不要骂陈波，说陈波眼睛看不见多不容易呀，并说辉宝家里还有几件衣服送给陈波。
　　陈波父亲说：“原来叫他别出去硬是不听！以为外面好混，现在晓得厉害了吧！还晓得不好意思回家呀……东西丢就丢了，不回家东西就回来了吗？让他快回去吧，我这里工夫还没做完，没时间去接他。”
　　陈波父亲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是蛮心疼陈波的，只不过男人在对待儿女时表面上总是比母亲严厉些；陈波母亲就不同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呀！而且陈波眼睛又看不见，因此平时对陈波就比弟妹们多了一分特殊的关心，只是家庭情况有限无法实施这些关心罢了。陈波出去的这段日子里，陈波母亲可是无时不刻不在担心、挂牵着自己的儿子呀，因此，在听完了大婶的话后，陈波母亲一句话也没说，扔下手中的工具，只说陈波在哪里？然后随着大婶返回水库，二话没说，牵着陈波的手就往家里走…… 　　陈波只好又惭又羞地随着母亲回家。
　　五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挫折和打击，陈波终于得出一个关键性的结论：无论干什么，首先要有一双好眼睛。于是，一段时间里陈波又开始琢磨怎样治好眼睛的问题。其实，陈波眼睛失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父母亲就费尽心思带着陈波看了好多医生的，只是在得到了确切的诊断这才不得已放弃治疗的，而现在陈波回过头一想，却觉得父母亲虽然带着自己诊断了许多地方，但他们都是在一些小地方，最远的地方也只去过县城，那些医生的医术肯定不高明，如果自己有机会去一次省城，那里的医生肯定强多了，说不定真的就把眼睛治好了呢！果真治好了那可多好哟！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无法治了，只要自己亲耳听到这句话也就彻底死心了，但这种想法他没向奶奶和父母透露，因为前些年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都被他们以得到确切的结论——不能治而阻止了。
　　有了这一希望作支撑，陈波的心里又一度兴奋起来，他又坚持天天砍柴，对他来说，要想获得一些经济收入也只有砍柴了，他砍了柴然后买到村子里烧砖瓦窑的地方去。不过陈波知道，治眼睛肯定需要一大笔钱的，单靠砍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砍柴只是想先筹些钱去省城检查一下，看眼睛是不是能治，只要眼睛能治的话，家里人就是想尽办法也要帮他治的。可检查眼睛肯定会花一笔钱的，而且还要来去的路费，靠砍柴的话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陈波在砍柴的日子里真是度日如年，终于有一天陈波实在等不及了，他拿着砍柴得来的几十元钱，并悄悄地把母亲好不容易攒得的200元偷了，一个人独自悄悄地往省城去了。
　　有了前几次外出钱被偷的教训，陈波在准备去省城的前几天就自己动手缝了一个特殊的“钱袋”，钱袋的四角各缝一根长布带，这次出门时他就把要用的零钱放在外面，剩下的钱便藏在钱袋里将口子缝住，然后将钱袋夹在胯里，把缝在钱袋上的几根带子像女人系卫生带一样系在腰上，同时把针线带在身上，准备在下一次住店时，将钱袋口扯开，取出要花的钱后再将钱袋口子缝住。陈波得意地想：即使是再高明的小偷再也别想再偷老子的钱了。
　　陈波从家乡的葡萄溪上船，过麻伊伏，下桃源，然后改乘汽车去长沙。其实陈波对长沙一点也不熟悉，去之前他几乎还没听见别人说起过长沙，脑海里也就无法主观的确定一个大致的印象，所以在长沙西站下车后根本不知所措，不过陈波觉得县城里有一个县人民医院，那么省城里肯定也会有一个省人民医院的，因此，下车后在车站广场拦着人便问：“大姐，请问省人民医院在哪里？”但由于陈波眼睛看不见，看不出眼前所问的人年纪，只能凭声音分辨出是男是女，没料想问的这个人正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太太见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子不称自己奶奶却称自己大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很不高兴，因此理也不理就转身离去。陈波感觉到可能叫错了，觉得自己没尊敬她所以才没理自己，于是在拦住下一个时就改称：“老奶奶，去省城医院怎么走哟！”可这次恰恰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小姐当然也没去考虑他是个盲人，只是愤怒地骂一声：“神经病！回家叫你奶奶去！”骂完扬长而去。陈波叫错了几次后，决定不找女人问路而是转向男人。“这位大哥，请问省人民医院在哪里？”被问的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爷爷，老爷爷当然心里不高兴了，他也许在心里想，你家有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大哥吗？瞟一眼陈波，懒得答理。陈波只好问另一个男人：“老爷爷，能告诉省人民医院怎么走么？”被问的却又是一位小伙，小伙子觉得眼前这位戴着墨镜的人真会调侃人，竟然将他这么年轻的人叫老爷爷，是不是有神经病呀！狐疑地瞪了陈波一眼，然后马上离开。陈波就这样将漂亮的小姐错叫了老奶奶，将年纪大的老太太又叫成了大姐；将年轻的帅哥叫成爷爷，把年纪大的老爷爷叫成了大哥。因此没问出什么反挨了不少谩骂和训斥。好不容易终于问对了人，这个人也很热心，祥细地告诉了他省人民医院在哪里，坐几路公交车去，但陈波听了也只是一片茫然。因此陈波觉得这也不是个办法，真要去的话也得一个人送他去，可这里面都是急于赶路的人，谁会送他？于是就来到广场外边，他想起在县城汽车站门口有许多拖板车的人，省城汽车站门口肯定也有会的，这些人都是出来挣钱的乡下人，说不定给他们哪个一点钱还有可能送他去的。陈波来到外面一问，还果然有人肯送。最后一商定，陈波给那人十元钱，那人送他到省人民医院。
　　陈波虽然找到了送他去医院的人，但心里却心疼得流血，因为花了十元钱！十元钱，他要砍多少柴买多少菜才能赚到呀，而十元在当时可以买多少斤米多少斤肉呀！但心疼也于事无补，谁让自己是个瞎子呢！所以在随那人去医院的路上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治好眼睛的决心。
　　转了两次公交车，终于到了省人民医院，医院里到处是人，乱轰轰的全是嘈杂声。陈波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乡下卫生院，也并不是找到医院就能轻易看病的。可送他的人早已走了，只好又低声下气地问别人，也许来这里的都是病人，要比正常人多一份同情心，见他眼睛看不见，所以也就顺便带着他去窗口挂号……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明确地告诉陈波：他的眼睛已经无法复明了。听了这一消息的一瞬间，陈波简直要瘫倒了，这可是省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他的结论呀，他还有什么希望呢？看来这辈子永远也见不到光明了。
　　陈波绝望地蹲在医院的大门旁，心里弥漫开一股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伤心。他就那样痴痴地呆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总觉得是医院将结论弄错了，说不定医生会突然跑出来向他更正，所以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要耐心地等着。但他最终失望了。
　　突然，陈波想起刚才在医院里好像听到别人说起的长沙另一家著名医院的名字，因此一度泯灭的希望再度死灰复燃，他忙站起身向身边的人问是不是有这样一家医院？别人告诉他说，长沙确实有这家医院。陈波又问这家医院怎么样？别人告诉他，这家医院很著名。于是陈波立即在周围找人，让别人送他去，好不容易才找着人并谈好了价钱：和刚才一样，十元钱送他，乘公交车的钱由陈波出。陈波让那人在门口稍等，然后急急地摸到厕所，机警地从胯里把钱袋里掏出来，撕开一个小口子，取出需用的钱，再掏出针线忙乱地将钱袋口缝住，返回来与那人一起去另一家医院…… 　　但检查的结果与省人民医院非常一致。
　　从这家医院出来时，天已经晚了，陈波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饿得撑不住了，但心里却一点也不想吃——因为一天花了这么多钱呢！不过回头一想，检查眼睛的钱是没办法的，不花钱谁会白给你检查？令陈波心疼不已的是两个带路人花去了他20元！陈波赌气地在心里想：一天白费了这么多钱却一点收获也没有，还吃什么饭？坚决不吃饭，就是饿死也不吃饭！晚上住旅馆就更不用想了，因为陈波知道，长沙的旅馆不是县城，想住也住不起，那就在医院门口旁边的角落里坐了一夜吧。
　　陈波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乘车回家的，但夜里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来长沙一趟，何不去省残联询问一下，看他们是否知道哪里有按摩学校？如果能问到这样的消息，尽管眼睛不能治，但也不枉来这里一趟呀！这样一想，陈波又兴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陈波用昨天同样的方式和报酬又找了一个人，让那人送他去省残联。但所得的消息仍然是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学校……
　　既然这样，外面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呢？那就赶紧回吧。从省残联出来的那一刻，陈波只想立即回家。但这次绝不能请人送了，他再也不愿花这冤枉钱了，好在大门边不远就有去西站的公交车，陈波边摸索边问，终于乘上了去。
　　来到西站时已经中午了，陈波马上买票搭上了去桃源的班车。当失望已再明白不过地摆在陈波面前时，陈波的心里反而坦然了，既然命该如此，那就认命吧。这样一想，心里也轻松多了。没料到心里一轻松，身体里原来压制的某些东西一下复活了，特别是饥饿更是像奔涌的潮水一样不可遏制地冲刷着陈波身体的每一个旮旯，使他觉得心里发慌身子发软，整个人就如漂浮在海面上的漂浮物一样无法自制。整整两天没吃一粒东西了，但现在坐在车上哪有什么东西吃呢！陈波在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禁不住狠狠地心里责骂起自己来：赌什么气，充什么狠，犯得着这样吗？一路上陈波只有一个念头:车子快到桃源吧，到桃源后什么也顾不得了，他陈波要好好地吃一顿！
　　傍晚时分车子终于到达桃源站，车还没停稳，陈波就横冲直撞地往车下闯。那时的桃源车站还很简陋，车站附近也没有餐馆，而那时他也不知道哪里有餐馆，下车后他也懒得问别人，只是发挥自己耳朵功能——注意听，辨那边有锅铲炒菜的响声；用鼻子嗅——察何处有饭菜的香味。
　　陈波沿着街道拚命地向前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家餐馆，刚一进门还未落座就急切地嚷道：“来一盘肉丝，再来一盘豆腐，快点！”
　　老板听了还着实打量了陈波一番，要知道，那时候舍得同时吃一盘肉丝和一盘豆腐的乡下人还真不多，特别还是一个瞎子，老板当然有些好奇了，因为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同时也是分量问题——因为那时候一盘菜的分量很多，一个人一般吃一盘菜也就够了。于是老板又过来向陈波核实：“是要一盘肉丝和一盘豆腐吗？”
　　陈波生气地说：“讲得这么大声难道还没听清吗？快点吧，不会少你钱的！”老板马上去炒菜。
　　不等菜上来，陈波就嚷着先来一碗饭。老板娘赶忙给陈波盛上一大碗饭，陈波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了一碗光饭菜才上来，陈波马上嚷着上饭，于是老板娘便上来又给陈波盛饭。也许是肚子实在太饿了，就是吃得再快也不能一时满足心里那种饥饿感，反而觉得越吃越饿。陈波一边吃一边禁不住想起这一路的遭遇，眼泪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
　　见此情景，老板娘忍不住好奇地问陈波：“这位兄弟怎么了？”
　　陈波不答，只顾低着头一边继续“呼呼”地吃饭吞菜一边“呜呜”地哭，掉进碗里的泪水也被陈波随着饭菜一并吃进肚子里去了。
　　老板娘疑惑地问：“是不是刚才在路上哪个欺负你了？”
　　陈波抽泣着说：“没……没有……我饿了！”
　　站在一旁的老板不高兴地说：“你神经病吧？一边吃还一边喊饿，你不是正在吃饭吗？”
　　陈波见老板骂自己是神经病，一下恼羞成怒了，嘴巴正要凑近碗边吃饭，却突然不吃了，猛地转过脸来对老板吼道：“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你晓得啵？！”不待说完，嘴巴闪电般接近碗边扒了一大口饭，飞快地嚼了几口，然后又余怒未消地冲着老板说，“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你晓得啵！”说完一副委屈的样子。
　　老板也火了，大声说：“你两天没吃饭管别人卵事啦！哪个不让你吃吗？”
　　陈波把一大口饭费力地吞进喉咙里，气愤地抬起头又对着老板吼一句：“我又没多少钱，哪舍得钱吃饭嘛！”那气势好像是老板太不懂味了。
　　老板被陈波的一番吼叫气得不得了，也毫不客气地骂陈波：“你舍不得吃还哭个卵，还好意思哭！饿死活该！”惹得店里那些吃饭的顾客哈哈大笑。
　　女老板忙走过来骂她男人：“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并安慰陈波说，“你吃你的饭，别和他吵，饭你尽管吃就是！”
　　陈波则边吃边吼：“我就是要哭，要哭……呜呜”低头扒一口饭，抬起头来接着说“要哭，呜呜……两天没吃饭了……呜呜，你以为你胀饱的，这样说我，你两天别吃饭试试……”飞快地扒光碗里的饭，转头朝着女老板娘大声说，“还来一大碗饭！”
　　见此情景，老板也只得哭笑不得地摇头笑了……
　　那一顿共吃了五大碗饭两大碟菜，可以说，这是陈波有生以来吃得最多也是吃得最舒服的一餐饭。陈波吃饭的时候其实早就知晓餐馆里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看，看着他笑，但他那天豁出去了，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管老板说什么，他决定放开肚皮吃一顿。吃完后，陈波感到好舒爽，他得意地想：我陈波今天终于吃了一顿好饭了。在陈波来讲，这本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呀，万万没料到的是，陈波起身正要结账时，一不小心，手将桌上的一个盘子碰落打碎了。
　　老板本来听陈波进门时的口气就有些不耐烦，后来又见他使劲地吃心里就更不高兴了，后来又被陈波劈头盖脸一顿吼正找不到出气的机会呢……如今见陈波打碎了盘子终于找到了由头，不由分说，一定要让陈波赔盘子。陈波哪舍得出盘子钱？只得一股劲地讲好话，向老板求情，说自己是个瞎子眼睛看不见，就原谅这一回吧。老板才不管这些，坚决要陈波赔。陈波不赔就不让走人。
　　最后还是老板娘觉得陈波可怜，骂了她男人一顿才罢休。 　　陈波从餐馆出来后，只得一路寻找住处一路叹息和遗憾：本来好好的一件事，吃饱了也吃好了，可偏偏又打碎了一只盘子闹了个不愉快，自己怎么就这样倒霉呀。而且自己虽然吃饱了，可还不知这次回家父母会对他怎样，因为这次偷了家里仅有的200元钱呢，虽然没花完但也所剩无几了，那个年代的200元钱不是小数目呢！不过，陈波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就是再急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第一章 执着青年
　　也许是少年的萌动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和打击，自从在长沙某权威医院得知了眼睛无法复明的确切消息和打探学校的信息无望后，陈波也就认命了，尽管这之前他根本瞧不起这个行当，但也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拜师学艺——走千百年来盲人谋生的老路：算命。从此，一把二胡、一个挎包、一张小凳子和一曲悲凉凄惋的《二泉映月》伴着陈波走南闯北，使他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陈波除此之外已无路可走，因此只能执着地挺下去……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由于陈波算准了某人的死期（其人死前无病无痛，身体很好）而名声大振！再后来，陈波移址凤凰，不仅算命收入丰厚而且还遇上了意想不到的爱情，可爱情过程却一波三折……
　　一
　　如果说陈波的少年时代是混沌初开、懵懵懂懂地过日子的话，那么自从长沙回来后，他就不再有其它异想天开的奢望了，从此，陈波一心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算命谋生。这样一来，陈波反而心里充满了激情，陈波想：既然他这辈子只有走算命这条路了，那他就一定要干好。古话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说不定他陈波在这方面也能干出一番成绩呢。有了这样一种理念作支撑，陈波的心里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躁动、那样烦闷、那样失落了。
　　还是那年与王姓师傅一起学打渔鼓的途中，陈波结识了一位姓刘的算命师傅。刘师傅的老家在桃源的水溪，那次陈波和王师傅经过水溪时还在刘师傅家吃住了一天。如今，陈波既然不想再学渔鼓而想学算命，自然首先就想起了刘师傅了。
　　但这次陈波并没有轻易外出，鉴于以往的教训，陈波决定要多挣点钱才能动身，因为这次是铁了心出去学艺的呀！既然这样，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然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比如初次拜师去给师傅家买礼物，自己添置衣服，往来的车费等等。假如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要花钱的。陈波考虑得很仔细。
　　陈波决定这件事的时候是1986年的夏天，因此那年的下半年陈波就一门心思地拚命砍柴。对于陈波当时的条件来说，挣钱的途径也只有砍柴卖了。不过那时的陈波已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了，较之童年时的砍柴却是另一种景况与滋味了。到了年终一算帐，陈波砍柴竟然挣了500多元钱。腊月间，陈波破天荒地去镇上给自己买了两套新衣服，过了年没几天，陈波便悄悄地收拾好行李，把那些钱又和前次外出像系卫生带一样系在胯里，并在家里拿了一块腊肉就出发了。陈波没有与家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他怕家人替他担心又会阻止。
　　陈波先从家乡的葡萄溪乘船到麻伊伏，然后改乘汽车去了刘师傅的家乡——水溪。在水溪下车后，陈波给师傅买了两瓶好一点的酒，还给师傅的家人买了一些水果。虽然花了不少钱，但陈波一点也没心疼，这次陈波豁出去了。
　　刘师傅也是一位盲人，那时已经五十来岁了，这之前，他做梦也没有料到陈波会前来拜师学艺，如今突然见陈波携了这么多礼物前来，而且态度非常虔诚，因此高兴地收下了他。
　　从此，陈波便跟着刘师傅开始了他的算命生涯，师傅外出时他便跟着师傅外出流浪，师傅回家时他则跟着师傅回家。师傅是个有家庭的人，因此回到师傅家里时，除了跟师傅学艺外，还要帮着师傅家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算命主要是学《四柱预测学》，《四柱预测学》虽然只是易学的一个种类，但作为一个盲人来说，只要真正精通了它，也足以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了，不过话虽这么说，真要精通它也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尤其对于一个盲人来说，眼睛看不见又写不了，一切只能靠死记硬背，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首先是入门，先弄清什么是60甲子，然后再熟背60甲子：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西……60甲子背熟了，接下来要熟背60甲子的纳音，即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庚午、辛未路旁土，壬申、癸西剑锋金……以便算命时区分60甲子中的金、木、水、火、土……然后熟记天干地支中的金、木、水、火、土，天干是甲乙东方属木，丙丁南方属火，戊己中央属土，庚辛西方属金，壬癸北方属水；地支则子亥北方属水，辰戌丑未中央属土，寅卯东方属木，已午南方属火，申酉西方属金。这是四柱算命中最基本的常识。等到这些熟练了，师傅便循序渐进地传授年上起月和日上起时法。
　　年上起月：
　　甲已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丙辛年寻庚上，丁壬壬位顺水流；更有戊癸何处起，甲寅之上好追求。
　　日上起时：
　　甲已还加甲，乙庚丙作初，丙辛从戊起，丁壬庚子居，戊癸何方发？壬子是真途。
　　学习的时候，师傅还要传授陈波五行生成的理论知识，不然的话，仅靠死记硬背这些公式而不知其理论是学不到其精髓的。师傅告诉陈波：五行是构成世间万物的五种特征，它们是变化无穷、高深莫测的。五行的创立，准确地模拟了自然界的状态，从命理的角度来讲，世界万物的生息变化都有离不开五行的。五行的顺序是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并讲解说，水在北方子位，子属阳数第一，所以水列第一；火在南方午位，午属阴数第二，所以火列第二；木在东方属阳，三是奇数，也属阳，所以木依次列在第三；金在西方，西属阴，四是偶数，也属阴，金依次排第四；土在西南方，对应复未，五是奇数属阳，因此土排第五位……
　　再讲五行生克。五行相生相克道理是很明显的，即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又生火；反过来，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又克水。同时，五行相生相克又与十干十二地支、五运六气岁月日时等互相联系，交替运用，形成了形和气。天上是气，即寒、暑、燥、湿、风；地上是形，即金、木、水、火、土。形与气又相互感应就滋生了万物。所以，五行相生相克，其妙无穷。 　　把这些弄清了，还要弄懂五行中旺相休囚死和这些寄生于十二宫的道理。随后学论年月日时，胎元，命宫，大运，小运，太岁，岁运，十干化气，支元六合，支元三合，桃花，六害，刑冲……再查命中的喜神：天乙贵人，三奇贵人，天德贵人，月德贵人，太极贵人……命中的凶神：劫煞亡神，羊刃空亡，元辰灾煞，天罗地网，十恶大败……
　　师傅让陈波熟透了五行的道理并能熟背60甲子后，然后再举例逐一地解析，说某人的命为什么会做官，某人的命为什么会发财，某人的命为什么会出名……
　　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命会旺夫旺子，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命会只旺夫却伤子，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命只会旺子却克夫，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命安守本分，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命纯、和、清、贵，又哪一类型的女人浊、滥、淫、娼等等等等。
　　就这样，陈波一边跟着师傅走村穿巷地替人算命，一边刻苦地学习并牢记命理知识。春去冬来，一晃到了年底，这一年里，陈波也没有与家人联系，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底是死是活？最令人伤心的是，这年秋天奶奶去逝了，而奶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瞎眼孙子呀！奶奶临死的时候一直嚷着要见见她的孙子波宝。但那时的通讯极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人海茫茫，到哪里去寻找陈波呢？而且这之前凡是与陈波有关的亲戚家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因此，奶奶只好带着遗憾和牵挂离开了人世。陈波的母亲则从陈波出去后就一直担惊受怕，天天盼望着陈波也能像前几次出远门一样突然就回到了家里，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陈波仍然没有回家。母亲彻底失望了，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就在过河时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或者路上不小心摔死了、被狗咬死了，不然的话，这么久了，他一个瞎子肯定会回来的呀！回想起陈波这些年来的种种不易，面对如今陈波到底是死是活又不清楚的这一事实，母亲心里难受极了，好像儿子的残疾和不幸都是她造成的似的，因此就更觉得亏欠了这个残疾儿子，于是在无奈无助的时候只好流泪，一段时间，陈波母亲的双眼总是肿着。家人和邻居见此情景只好相劝，说哭有什么用？既然陈波就忍得下心抛下你们，你们还这样牵挂他干什么？别到时没把他盼回来自己的眼睛先哭瞎了。但陈波的母亲仍是哭，母亲悲痛欲绝地说：“他若不是个瞎子我也就不这样担心他了，可他是个瞎子呀……”
　　邻居说：“不管是正常人还是瞎子，问题是找不着他，这叫你有什么办法？”并答应他们外出或去亲戚家里时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他们都注意一下，一旦发现了陈波的行踪或消息马上告诉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仍然没有陈波的丁点消息。
　　然而，就在父母亲及家人完全要绝望的临近春节的前几天，陈波却背着一个黄布挎包，晃动着一根棍子从村前那条黄土路上摸索着回来了。
　　陈波回到家后立即遭到了一顿痛骂，母亲边哭边骂：“你出去也不和家里人讲一声，你是要让你娘急死是吧？！”
　　陈波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又学不好……讲出来怕别人笑话，所以没好意思先讲出来。”
　　母亲责备道：“你怕不好意思，就不怕你爹娘你奶奶你弟弟妹妹替你着急吗？”
　　陈波出去时根本没考虑到这些，而且这次出去学艺又自认为还比较成功，所以心情比较好，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急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母亲说：“回来就好，往后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又到外边乱跑了。”
　　陈波说：“往后在家就更呆不住了。我在家呆几天就要出去挣钱去的！”接着就将这次学艺的经过得意地向母亲讲述，但讲着讲着却突然感到不对头，于是猛然问道：“奶奶呢？”
　　母亲这才悲痛地告诉陈波：“你奶奶‘去了’。我的儿呀，你奶奶临终的时候那口气总是咽不下去呀！她就想见你一面呢！她就是放心不下你呢！”
　　陈波就像突然间遭到了雷击，一时被惊懵在那里。
　　良久，陈波的意识才清醒过来。陈波沉痛地说：“奶奶埋在哪里，带我看看奶奶去吧！”
　　母亲只好让陈波的弟妹带他去。
　　一路上，陈波的脑海里全是奶奶叫唤他的声音和关爱他的情景。是呀，陈波小的时候，只要临近傍晚还没回家，奶奶就会站在自家的屋门口深情地呼唤：“波宝哎，天都快黑了呢，快回来吃夜饭呢！”只要碰到和陈波一起玩的伙伴，奶奶就会叮嘱他们：“你们可别欺负我家波宝呀，他眼睛看不见，你们要欺负他我可饶不了你们的！”特别是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奶奶更是对陈波照顾有加，因为家里弟妹多，即使有点好吃的数量也不多，比如称了点猪肉，或杀只鸡，奶奶总是抢在第一时间先给陈波碗里挟一些，免得怕他到时吃不上。就是陈波长大了，遇到类似情况奶奶仍然要这样做的。奶奶曾经给他多少无微不至的关怀呀……而陈波小时候凡是从外面回家首先要叫的就是奶奶，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就数奶奶最疼爱他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奶奶反而比母亲更疼爱他，可如今，在奶奶临死前想见自己一面的时候，自己竟然没在奶奶的身边，自己怎么对得住死去的奶奶呀！
　　陈波在奶奶的坟前扔下探路的棍子，一头扑在坟堆上，干嚎着叫了一声“奶奶”，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了。陈波就那样将双手十指深深地抠进坟堆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二
　　1987年的春节可以说是陈波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的一个春节了，因为那段时间里，他心里充满希望、充满了理想。就像枯草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就像长时间的艰难跋涉突然望见了家的感觉，你说这难道不令人激动和兴奋吗？是的，过完年后陈波就要将这一年学来的手艺派上用场了——他也可以给人算命了，可以挣钱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何止是养活自己？说不定还要养活父母帮助弟妹们呢，所以陈波尽管心里还残留着对奶奶逝去的伤痛，但那种跃跃欲试的激情很快就将那种伤痛转化成了往后创业的决心，因此，整个春节期间，陈波只嫌时间过得太慢，因为陈波知道，春节期间别人是不会或者说很少算命的，他必须在家等到过了农历二月才能出门，这时生意才会多一点，不然的话即使出门再早也没什么意义。
　　过完年后，陈波便将父亲做木工的锯子、斧头找了出来，他要给自己做一个随身带的小木凳。父亲见状便想帮陈波做，但陈波不同意，他对父亲说：“你虽然是木匠，但未必做得比我好。”气得父亲懒得理他，任由陈波自己去折腾。陈波终于摸索着做好了自己理想中的小凳子，然后又摸索着做了一把二胡，无事便在家里放肆地拉。由于原来和师傅学了一些拉二胡的技术，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像《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跑马》这些曲子还真拉得像模像样。但离出门的时间仍然还长，想到出门在外还应多准备点钱好，陈波便乘机又砍了些柴卖，攒了点钱。 　　好不容易捱到农历二月底，陈波再也忍不住了，于是，陈波赶紧把自己的衣服用黄布挎包装好，将小凳子用绳子系在黄布挎包的带子上，然后一手拿着二胡，一手握着探路的棍子，又满怀信心地开始了他人生新的征程。
　　陈波的第一站选择了沅陵县城，这里离家近，而且又是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是个较为理想的选择。陈波踌躇满志地在县城找了一家廉价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并且在饮食上也没打算太亏待自己。陈波觉得现在没必要那样苛刻自己了，虽然算命赚不到什么大钱，但跟师傅的这一年中，觉得师傅的收入还是过得去的，师傅还要养活他一家五口人呢，他陈波难道还养活不了自己吗？
　　但事与愿违，陈波第一天在街道旁坐了一天却无一人问津，不过陈波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自己刚开张，别人对他根本不熟悉，肯定不会贸然前来的。手艺人讲究的是名气，特别是从事他这一行的，有名气才有人气。而名气是怎样来的？是你首先要算准几个人的命，让他们信服并四处传播，那样自然就会名声大振的，到那时还愁没人找你吗？因此陈波很自信：他相信自己这一年学到了不少东西，只要有人前来找他就会证实出他的能力。
　　可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又过去了，最后一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无人上前问津。这下他才些慌了，再也不敢住旅馆了，一天的伙食也只是早上吃两个馒头，晚上吃一碗面了事。同时去街上到处转转，去一些同行的摊旁观察一下，看行情到底怎样？一探听，才知道行情确实不怎么好，但这些同行大都是几年前就在这里摆摊的，所以尽管生意不怎么样，但与他陈波比起来却强多了……
　　陈波觉得硬呆在一处是不行的，于是便一边拉着二胡一边不停地换地方。他的二胡拉得还不错，起初别人并不是想找他算命而是听他拉二胡的，但有些对算命感兴趣的人在听了陈波拉的二胡后就会不由自主地与之搭讪，慢慢的，一天也会有一两人找他算命。那时算一个人只有五毛钱，不过那时的物价也便宜，住一晚也就几毛钱，吃碗面也就两毛钱。陈波觉得，如果每天有那么三五个人前来算命的话，他也就能够维持生计了。
　　陈波就这样在县城里半死不活地维持了半年，后来觉得生意实在不行，于是就和另两个也是刚来这里生意不怎么好的同行商量，说这里不行，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试试？大家一合计，决定去吉首。
　　三人懵懵懂懂地来到吉首，本以为行情会好些，没料到人生地不熟的生意更难开展了。三人身上都没什么钱，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睡觉也只好到一个大桥下面去。在吉首呆了一个多月，实在呆不下去了，三人又商量：是不是怀化那边会好些？于是决定去怀化，但去怀化太远，肯定要坐车才行，可他们又实在舍不得花钱——其实身上也没什么钱，因此只好先摸上火车，乘务员查票时就求情，谎称自己的钱被小偷扒了，几天都没吃东西了，请大姐或者大哥行个好吧。乘务员见他们是盲人而且又说得可怜也就罢了。
　　三人来到怀化一个叫三角坪的地方摆了一段时间的摊，生意仍然毫无起色，而这时又近隆冬，气候明显冷了，几个人常常去桥下或荒地里露宿，衣服单薄冻得根本不能入睡，因此，在怀化呆了一段时间后，陈波只好又回到家里。
　　三
　　陈波这次回家并没有气馁和沮丧，而是暗暗地在心里找原因：为什么没人找自己算命？按常理，在算命这个行当中，你只要算准一人，这个人就会马上把你的名声传开的，而且也会马上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找你算命的……陈波想：肯定是自己算命的功夫还没到家，不然不会这样。因为在这次旅程中他也暗暗关注过一些同行的，有些人的生意还是蛮不错的，个别人的生意还相当好。
　　自己功夫不行的原因在哪里呢？难道师傅教的不彻底？还是自己运用得不够娴熟？或者是这里面的许多东西自己根本没吃透？回到家后，陈波总是苦苦地想着这些问题，并将记住的一些命例重新测算，以期从中找出相对准确的答案。
　　因此过完年也不急于再出门了。
　　一天，陈波又独自一人坐在家里苦思冥想，突然大脑中灵光一闪：我何不把村子里熟悉的人的出生日期按照四柱的方法推算一下，以证实他们所出现的一些事情并找出准确的答案呢？！这样一想，陈波觉得十分兴奋，于是便从家人入手。陈波向母亲问出先父的出生年月日时，然后依照四柱中的推算方法进行演算，查找那年他为什么会死的原因；又把奶奶的八字反复推算……渐渐地悟出了一些道理。接下来，陈波有事无事就去村子里窜门，给别人免费算八字。虽然在当时来说算命属于迷信，但村子里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算的，只是平时找算命师傅算要花钱，所以才不算的。而现在无需花钱就可以算命，何乐而不为呢？于是非常乐意和陈波交谈。由于陈波确实算得准，慢慢地，许多人还愿意打酒砍肉请陈波去他家去算，因此，陈波的名气渐渐地在当地大了起来，最轰动的一个案例是：村里的一个大爷找陈波算命，陈波把他的生辰八字一排，便交待这位大爷一个星期内决不可出远门，也不要上山砍柴什么的。陈波说大爷的命与水相冲相克，将来必死于水中。那位大爷当时听了也有些相信，一直在家里呆着，但呆到第六天时却实在呆不住了。其实这位大爷并不是太相信命，就算相信，只要不去水边就行了，于是便寻了刀又上山砍柴去了，然而，让大家万万没料想到的是，就是这天，这位大爷在扛了捆柴往家走的路上一不小心摔到路下的水库里淹死了。
　　不管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必然，但陈波的名声从此大振，也因此更加充满了信心，于是，陈波又想出门了，不过，陈波心里盘算着，在他正式行走江湖前他一定还要到当地的高手那里再学一些知识，以便证实目前尚未断定和弄懂的某些东西。去年的时候，他曾听见别人说，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同行在吉首那一带活动，因此，此次出门陈波决定先去吉首。
　　1988年初秋的一天，陈波挎着包带着小凳和二胡，握着探路棍又毅然踏上了谋生的征途，与此同时，陈波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出去，即使是再苦再难，他陈波也不会轻易往家里跑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由于有了上一次出门的经验，陈波对自己生活的安排从容了许多，他先找到那家“工农兵”招待所，他们上次几人来吉首时就曾经住在这里。可以说这是吉首城里最低廉的旅馆了。那个年代的住宿费很低，来这里住一晚，如果是通铺的话最低四毛钱就行。但陈波觉得这个价对他来说，如果长期住的话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因此陈波缠着相关负责人讲好话求情，说自己准备长期在这里住，能否给他在走廊上打一个地铺，而且只要一床被子就够了，他愿意每晚付两毛钱的住宿费。负责人说：“长期住到底住多久？”按理他们是不会接受的。 　　陈波说：“少则三个月到半年，多则半年到一年。”
　　负责人见陈波要住这么久，而且见他又是盲人，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一再声明：“走廊上没有房间里安全，自己的行李可一定要保管好，假若丢了东西招待所可不负责的。”
　　陈波忙保证说：“假如丢失东西我自己负责，决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于是，那位负责人交待旅馆的服务员在走廊尽头给陈波打扫出一块地方，并找来一些报纸铺上，然后给陈波抱来被子……
　　陈波当初说只要一床被子就够了，但那位负责人仍然交待服务员给了他两床被子。
　　晚上，陈波躺在走廊上的被窝里，想起白天负责人说的话不觉好笑：还说丢了东西招待所不负责，我陈波现在只剩下一条卵了，还会有人偷我条卵吗？是的，他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偷呢？身上所剩无几的一点钱他已藏在胯里，而且用几根带子从两边屁股间紧紧地缠绕至腰上扣紧了；挎包里的一身换洗衣服在睡觉时已连同脱下的衣服枕在头下，谁偷得去？其实，陈波心里很清楚，他那些东西如果别人知道的话是根本不会偷的，送给别人也不会要呢。想到一个晚上要省两毛钱，陈波的心里好高兴，一天两毛，十天就是两块，一个月下来就可以省下六块钱呢。别小看这六块钱，在当时可是能买几斤猪肉或添件衣服的。
　　住的地方落实了，陈波的心里轻松了许多，至于吃的东西也就无需太用心，哪天生意好就多吃点，生意差就少吃点，反正这种情况他也经历得多了，只要饿不死就行。
　　接下来，陈波决定一边自己算命挣些钱维持生活，一边抽时间去当地很有名的那位师傅那里转转，那位师傅给别人算命时，陈波就全神贯注地呆在一旁听，看那位师傅是怎样给别人算的，并将一些人的生辰八字牢记于心，回到旅馆后便独自一人慢慢地反复推敲，琢磨着其中的奥妙；同时与那位师傅套近乎，开口闭口“老师傅”、“活神仙”，叫得那位师傅心里好舒爽，渐渐地，那位师傅也就喜欢上了陈波。陈波见时机成熟，就想去他家拜访一回，以便进一步沟通感情，才好向那位师傅请教自己心里的一些难题，但那一段时间陈波的生意总是不如意，一天就只个把人前来算命。那时算一个人收一块钱，一块钱对于陈波一天的开支来说已经够紧张了——雷打不动的一天两毛钱的住宿费，剩下八毛钱，早餐两个馒头一毛钱，中午一碗面两毛，剩下五毛钱吃晚餐，两碗饭一盘素菜刚好花完，哪还有钱给那位师傅买礼物呢？但求知的欲望却又不允许他再等，于是，一天傍晚，陈波决定不吃晚饭将钱省下来，并把来这里的一段日子好不容易省下的几毛钱拿出来凑在一起买了一个大西瓜，然后拎着兴冲冲地去了那位师傅的家。那位师傅也是盲人，对同是盲人的陈波本来就很同情，加上平时见陈波很谦虚而且又十分尊重他，所以心里早就喜欢上了这位年轻人了，如今见陈波又这样注重礼节，上门拜访，更是高兴，便热情地接待了他，与陈波天南地北地聊，陈波也乘机向他请教一些四柱方面的疑难问题，那位师傅也慷慨地予以解答。
　　陈波从那位师傅家出来回到招待所时已临近午夜，肚子早已饿得受不了了，特别是路过街上一些小吃店时，就像是喉咙里伸出了一只手在小摊上抓着那些摆放的吃食在不停地往肚子里扔。多少次，陈波想停下身子在小摊上买点吃的——那怕是一丁点也行，他的胯里还收藏着几块钱呢，是完全可以买点东西吃的。但陈波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几块钱，这可是用来救命的钱呀！他出门时就曾暗暗发誓：不到实在山穷水尽的地步是绝不能动用那点钱的。
　　这一夜陈波躺在走廊里饿得实在睡不着，于是就逼迫自己回忆刚才与那位师傅所谈的话，把思维转移到自己与那位师傅讨教的四柱话题上去，以此蒙骗饥饿的感觉……
　　陈波在吉首一呆就是三个月，虽然生意并不怎么样，但却在那位师傅那里学到了许多新的知识，也使自己的行业经验更趋丰富而成熟。不过，陈波心里清楚，由于自己初来乍到，同时又因为有像那位师傅那样的高手盘踞在这里，自己要想在这里打开新的局面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认为在这里久呆也不是办法，若想有发展必须要换地方，但到底去哪里陈波又一时拿不准，因此，一段时间，陈波真是为这事吃不好睡不香。
　　一天晚上，陈波突然做了一个梦。陈波梦见自己被奶奶牵着去山里摘菜，梦中的陈波好像还是在童年时代，路上，陈波突然听见什么鸟儿在头顶上鸣叫，声音很是动听，于是陈波忍不住好奇地问奶奶：“这是什么鸟叫呀？”
　　奶奶说：“这是凤凰。”
　　陈波稚声稚气地问：“凤凰是什么鸟呀？”
　　奶奶说：“你自己看一下不就晓得了吗？”
　　陈波着急地说：“我眼睛又看不见，让我怎么看哟？”
　　奶奶用手在陈波双眼上一抹说：“怎么眼睛看不见，这不看见了吗？”
　　陈波一睁眼，果然眼前一片明亮，但却并没有看见天空有鸟在飞，也再没有听到鸟儿在叫。陈波正想问奶奶是怎么回事，一转头，奶奶却不知去向了，只恍惚听到奶奶飘荡在空中叮嘱的声音：“宝宝，凤凰就在你面前，赶快捉住它！”
　　陈波忙回头，自己的面前仍然什么都没有，于是陈波声嘶力竭地高呼着：“奶奶，奶奶——！”
　　后来，陈波就不停地叫喊着醒了。醒过来才意识到是一场梦，一摸脸上，满脸的泪水。陈波在这异地他乡的深夜里突然刻骨铭心地思念起自己的奶奶来了，如果奶奶在的话，自己的瞎眼孙子好久没回家了，她肯定又会牵挂的呀！陈波想起奶奶平时对自己的好，同时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话早就应该结婚生子了，也可以为父母分忧并孝敬父母了……村子里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都已成家立业，可自己却还是这个样子，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竟然让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以至于这么大年纪了不仅不能为父母亲分忧反而让父母亲时时为自己担心，父母真是白养了自己一场呀！今后的日子虽然自己下死决心要在外闯荡下去的，但如果都像目前这种状况的话，何时才是个头呀！而自己还能否撑得下去？因此越想心里越难过，越想越伤心，恨不得立即放声大哭一场，但又怕别人听见，只得咬着被子克制着“呜呜”地悄悄抽泣。哭过后，静下心来，陈波不由想起刚做的梦，心里很是奇怪，却又弄不清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就不再去想。 　　过了几天，陈波正坐在街上拉二胡以招揽客人，突然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找他算命，算命的过程也没有什么特别，也就和往常一样平常，算完后，女孩子称赞陈波算得好准，也许是陈波命运该出现转折，平常陈波给别人算命也会有人夸奖他的，而他总是谦虚地笑笑了事，特别是女孩子他就更少与其攀谈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瞎子，怕别人瞧不起，假若过分亲切反会遭人误会和耻笑，何必自讨没趣呢，所以陈波从来很少和其人谈论题外话，而这次却禁不住突然问了女孩一句：“你是哪里人呀？听口音好像不是当地人吧？”
　　女孩子笑着说：“你说对了，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凤凰的。”
　　其实这之前也曾有路过这里的凤凰人找陈波算过命的，但陈波却从来没觉得什么，这次听女孩子说是凤凰人，心头竟然无来由地一震，脑海里突然想起几天前做的那个梦，不由脱口问道：“凤凰人还来吉首算命，凤凰那边没有算命师傅吗？”
　　女孩带着有些抱怨的口气说：“有倒是有，但都没你算得准呢。”
　　陈波听了一下留心了，继续问道：“凤凰那边算命多少钱一算？”
　　女孩子说：“一般也是一块钱一算，但算得好算得准的也有给得多的呢。”
　　陈波试探着说：“如果我去你们那里算命会怎么样？还能混到饭吃吗？”
　　女孩肯定的说：“我最喜欢算命了，凤凰那边的算命先生几乎都给我算过，但没有一个比你算得准，你如果去那里的话生意一定很好的！”
　　就是这样一次看似不经意地交谈和这样一个简单的信息，却使陈波的命运发生了质的改变。人们在不断强调信息如何如何重要的今天，根本没想到陈波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沾了信息这二字的光了。
　　与那个女孩告别后，陈波马上回到旅馆。坐在走廊里的地铺上，陈波翻来覆去地回想着那个梦，他好像幡然醒悟了：奶奶在梦中暗示的就是让他去凤凰，肯定是让他去凤凰，陈波越想越激动……是的，陈波现在已经没有丁点兴趣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要好好地休息一个下午，晚上吃一顿饱饭——他自来到吉首后还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也从来没有吃一顿饱饭呢！然后，明天一早就退掉地铺去凤凰。
　　四
　　一个人的一生，你将遇到哪些人，听到哪些话语和声音，到过哪些地方……哪些人会对你有利，哪些话语和声音于你有益，哪些地方会使你发达……这一切都是有宿命的。并不是你没遇上的人就不好，或许这些人比你遇到的人更有权利，更有智慧，更有财富，但却对你毫无益处；而你遇到的人或许各方面能力都有限，但却都能尽力地帮助你。也并不是许多的话语和声音不动听，但那些声音对你的心灵渴求并不对应；而你所听到的声音或许在别人耳中非常逆耳、刺耳，但就是这些声音却能唤起你心中尘封已久的希望与信心。某些地方很发达，很富庶，但那些地方却绝非你的久留之地，说不定还会是你的伤心之处；而你所处的地方或许很落后，很贫瘠，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注定使你得心应手、注定使你显达……就像陈波一样，去凤凰前他也曾到过很多地方，但都没能使他称心，而当他一旦来到了凤凰，他的运气一下就像如鱼得水了。
　　陈波是一天中午到达凤凰的，他下了车后就在凤凰街上沿街找便宜一些的旅社，最后才在那时的图书馆对面的南华旅馆定了下来。确定好住宿后，陈波顾不上喘口气，忙转身出来在街上的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立即来到街上选了一个位置，将系在挎包带子上的小木凳先取下来，然后正襟危坐地在那里拉响了那把伴随着他走过多少风雨征程的二胡。陈波拉得很投入，这一生所受的苦，所受的累，所有经历的艰辛和无数次无助的哭声再次在这两根琴弦上如诉如泣地倾诉、闪现。记得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是跟王师傅学打渔鼓的路途，每当王师傅拉起这支曲子的时候，他是多么地害怕去听这支曲子呀！同时也不知为这支曲子流过多少伤心的泪水。而如今，他再也不会为这支曲子伤心流泪了，因为他的泪水已经流得太多了，不想再流了，他的心也早已经伤痕累累了，再无处可伤了。再拉它的时候，他的心里呈现出的只有对这支曲子的敬仰和对它的投入，同时，也寄予了他超越痛苦与忧伤后追求美好生活的执着和向往。
　　陈波的运气好像在冥冥之中确实变了，一曲《二泉映月》刚拉完，就有人来到他面前请他算命。也许是第一次来这里要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同时也是为了印证自己这段时间所学的知识，陈波推算得十分认真，算完后使得那位请求算命的人大呼：“神仙，简至遇到神仙了！”不一会儿，陈波的名声就被这个人传开了，这天下午，前来找陈波算命的人就有十多个。就是说，那天下午陈波就轻而易举地挣了10多元钱！一个下午就能挣10多元钱，那一天不就可以挣20多元了？十天不就200多元？那么，一个月呢，不就是600多元吗？晚上回来旅馆，陈波细心地算了一笔账，算着算着，浑身禁不住剧烈颤栗起来，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要知道，那时国家一般工作人员一月也就200来块钱呢！真要像陈波算的那样岂不是要发财了？
　　事实上，陈波算的那笔账还是保守的，因为第二天竟然有近三十个人找他算命，第三天第四天也是有增无减。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十来天，直到有一天突然城管前来驱赶他这一类人情况才发生了变化。据陈波说，那时在凤凰城里从事他这种行业的人并不多，他所在的那条街也就两三人。于是陈波他们就与城管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只要发现城管来了，他们就马上躲到街后边的公园里去，城管一走，他们又返回到街上给别人算命。后来城管驱赶了几次总不见效果也就懒得管他们了。城管也确实拿这类人没办法，罚款吧，他们一分钱也不会出的；带走吧，你还要供他们吃的；赶他们吧，他们马上走，但还没有等你走远他们又返回了。而城管又不敢动粗，这类人你动得粗吗？到时会害死人！而且他们也不怕你动粗，那些过得不好的人正想找个由头与你纠缠才好混口饭吃呢！更何况城管也是人，心里也知道他们这类人活得不容易，经常来维持一下秩序不仅对这类人同时也是对社会上各种不良现象的一种警示，因此，城管驱赶了一阵也就很少再管了。不过，通过城管严格地管理一次，秩序比以前肯定好多了，这类人反而更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街上算命了。
　　陈波是这年的农历冬月中旬来凤凰的。据陈波说，到了临近春节的时候，他居然靠算命挣了近千元钱，这一生中他还从来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挣到过这么多钱呢，因此，那段时间里陈波总是兴奋不已，就连春节也不打算回家过了。一是这里生意好，每天都能挣到钱，如果回去的话，不仅不能挣钱还要花费往来的车费，所以舍不得走；二是身边有了积蓄暂且不愁吃住了，回不回家意义不大，何况一路上眼睛看不见好麻烦。陈波虽然决定不回家但心里仍然想着家里想着父母和弟妹们的，长这么大了，陈波觉得还从未真正帮过父母和家庭什么，于是决定给父母亲寄几百块钱回去。想到要给家里寄钱，陈波心里好激动，曾经多少次，当他听到别人讲起谁家在外打工的儿子给父母汇钱来了，又哪家女儿也给父母寄钱来了的时候，陈波的心里总是自惭形秽地难受。如果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陈波正好在场就会立即悄悄地走开，若是在远一点的地方听见了类似的话，就会马上默默地走得更远。陈波似乎觉得他没有权利听这些话，更无理由与别人一起享受因这些话题带来的快乐。是呀，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因此也就更无这样的机会，你掺和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走的话不是自讨没趣吗？但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陈波也能给父母汇钱了！当父母接到汇款单时会是多么地高兴呀，如果父母把这件事当着村里的人说出去，他陈波会是多么的荣耀呀！虽然他汇给父母的钱没有别人多，但他陈波是个残疾人呢，他不仅养活自己而且还给父母寄钱养家，那意义就更不一般了！更重要的是，自己长到二十多岁了，终于也对父母尽了一点孝道了，因此，当陈波在邮局寄完钱，摸索着从邮局大门出来时，心头一热，两眼盈满了泪水…… 　　世界上的许多事许多理都是一顺百顺、一通百通的，陈波来凤凰后生意兴隆了人缘也就好了，住在他摆摊附近的一些邻居也都成了他的朋友，尤其是旁边一对开南杂店的夫妇更是把他当成了亲人。这对夫妇是当地人，四十左右的年纪，男人姓刘，别人都叫他“刘大哥”，陈波则称他就“刘叔叔”。那位刘大哥在当地可是个吃得开的人物，红黑两道的人都混得熟，他除了给店子里进一下货平时也不做什么事，店子只交给他女人打理。女人姓张，别人都称她“张嫂子”。而陈波则叫他“张阿姨”。张阿姨呆在店子里一天除了别人买东西时忙一下其它时间也就闲着。陈波的摊子就在她店子旁边，于是张阿姨无事的时候就经常听陈波给别人算命，遇上陈波也闲着的时候，张阿姨也会让陈波给她算一下命或给她哪个亲戚算一下命，但这些陈波都是不收钱的，张阿姨有时过意不去硬要给陈波也坚决拒收，因此，张阿姨只好在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时就叫陈波进屋吃一点，可陈波懂得世故人情，他怕别人认为自己是那种付出了一点就想马上得到回报的人，因此也不愿常去吃，有时见张阿姨夫妻俩太热情，面子上实在过去才偶尔吃一点，因此，这夫妻俩觉得陈波为人不错，所以就更喜欢他了，并主动对陈波嘘寒问暖，这次见陈波不打算回家过年，张阿姨便向陈波提议：既然打算长期在这里经营生意，何不自己租间房子住？这样不仅比住旅馆要便宜而且方便多了。这之前陈波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一想，觉得虽然租房一年要省一些钱，但却要买被子，而且隔那么久又要洗被子也不方便呢，况且还要去找房子，自己又眼睛看不见，好麻烦的。张阿姨说：“房子要找什么？我家后院就有一间房子空着，你随便给点钱住就是，至于棉被我家里也有，到时你拿两床盖就是，只是被单你自己去买，平时嘛我帮你洗一下被单就行，到时你离开这里时被单还可以带走的。”
　　听到张阿姨这样说，陈波当然是喜出望外了，赶忙说：“这样当然好，只是吵烦阿姨了！”
　　张阿姨说：“吵烦什么，人这一辈子哪个不出门的？你说你又不回家过年，春节期间别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你去哪里吃年饭呀？你住到我这里来就和我一家人过年吧！”
　　听了张阿姨的话，陈波心里暖洋洋的，那几天他还真为过年这段日子的吃饭问题犯难呢，原来还打算多买些熟食和水果应付那几天的，没想到张阿姨在这关键的时间把这一难题顺利解决了，于是陈波马上去旅馆退了房间，买了一些脸盆之类的洗漱用具和被单，就到张阿姨这里住下了。不过，张阿姨虽然慷慨相帮，陈波觉得也不能太占张阿姨的便宜，她能这样关心就使陈波感激不尽了，因此，陈波便悄悄打听了一下周围租房的行情，硬是给了张阿姨一个合理的租金。腊月二十八那天，陈波还悄悄地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肉呀鱼呀之类的菜高高兴兴地拎了回来，没料到却遭到刘叔叔一顿责骂：“你以为我家穷得过不起年是么？还要你买东西？到哪里买的退到哪里去！”
　　陈波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也要吃呢，又不是一餐两餐，我怎么能白吃你家的呢。”
　　刘叔叔怒道：“这是过年过节呢！若是平常我们也不请你的。赶紧退回去，不然我就扔出去了！”
　　陈波只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呆在一旁不做声了。
　　张阿姨本来也要说陈波的，见自己的男人发了火而且话说得这么绝，又见陈波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相，只得马上打圆场，把陈波拉向一边，看似责备其实却是关心地对陈波说：“你这伢子也是，叔叔阿姨让你在我家过年你就一起过就是，还要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叔叔阿姨家过年的东西都备齐了呢，这次买了就算了，下次可不许这样啊！”
　　而刘叔叔则还在生气。
　　张阿姨便骂她男人说：“大过年的有你这样发火的吗？人家小陈是懂礼节，换了别人还不晓得这样做呢！”
　　刘叔叔这才低下声音说：“不是发他的火，他眼睛又看不见，给别人算次命，嘴都讲干了，脑壳想破了才得一块钱，挣个钱多不容易呀！可他还买来这些东西，你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嘛！”
　　听了刘叔叔的话，陈波忙摸索着往外走，他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会哭出来……
　　五
　　可以说，凤凰是陈波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他不仅在这里收获了财富，同时也收获了爱情。
　　陈波自从来到凤凰后，事业上一直是比较顺的，在凤凰过了第一个春节后，他的生意开始更加红火了，找他算命的人逐渐增多，通常每天达到20多人，人多的时候一天竟然有30来个，陈波的名气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陈波就这样在凤凰呆了一年，虽然辛苦，却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倒也乐在其中。也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到了1990年春天的时候，周边的同行闻讯突然向凤凰聚集，都想来这里分一杯羹，因此只有几天时间陈波所在的那条街上就聚集了二十余人，而且上升的趋势有增无减，他们中间肯定也有不少算命高手的，但令人奇怪的是，前来算命的人却总是找陈波算命，而且还会传出话：“你们若要算命的话就找陈师傅算。陈师傅硬是‘神仙’呢，算得特准！”那些来这里的同行竟然都无生意，于是在凤凰待了一段时间后只得悻悻地离开，然而，前来的同行走了，后面不明情况的同行仍然源源不断地开进，但结局都是一样。这样的情况差不多持续了两三个月，往后再也无同行来了，一度热闹的场景骤然冷却下来，而陈波的生意反而更加兴隆了……
　　当时的国民经济收入普遍很低，即使是国家干部一月也就两三百元，城镇居民和农民的收入就可想而知了，而陈波每月的收入平均可达七八百元，这在当时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那时陈波早已到了恋爱结婚的年龄，因此，周边一些适龄女孩见陈波经济优越就开始主动向陈波示爱，那些平时关心陈波的左邻右舍也开始热心地帮陈波介绍，而且这些女孩的条件也并不太差，但陈波都婉言谢绝了，因为这之前陈波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早已认为自己这一辈子根本就不会出现爱情和婚姻，即使运气好的话，就算有爱情和婚姻也肯定是和残疾人之间产生爱情和婚姻，至于和正常人谈婚论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因此在突如其来的事实面前，不仅不愿相信，同时还在内心深处生出许多疑虑：她们是不是冲着自己的钱来的，等把自己的钱弄到手然后走人，其实根本就没想与自己结婚？或许是故意调侃自己，拿自己开心呢？是呀，一个正常女孩怎么会嫁给他一个残疾人呢？别异想天开了。但时间久了，这样的事情多了，陈波也禁不住心动了，难道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吗？管他呢，试试再说吧，说不定还真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呢。 　　一天，房东张阿姨又热心地对陈波说：“小陈，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原来别人对陈波说这样的话时，因为陈波有意将爱情冰冻，所以一点感觉也没有，如今一旦解冻，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不免“突突”地狂跳起来，但即使是这样，陈波仍然很理智，陈波担心地说：“我眼睛看不见，哪个会看上我？”
　　张阿姨鼓励陈波说：“那也讲不定，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收入不错，眼睛好的男人未必能比得上你呢。女孩找个男人不就是想过好日子吗……你如果愿意，我给你介绍一下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陈波试探着问：“她是哪里人？人怎么样？”
　　张阿姨说：“她是吴家山的，其实这个人你晓得呢。”
　　陈波说：“我晓得？那是哪个？”
　　张阿姨说：“就是经常来这里卖菜的吴妹子呢，你觉得怎么样？”
　　陈波心里骤然一动，却担心地说：“她怎么会看上我呀！”
　　张阿姨说：“那可说不定，我最近暗暗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吴妹子好像对你有意思呢，再说，她娘和我关系蛮好的，只要吴妹子对你有意思事情就好办了。”
　　陈波听了喜不自禁，忙说：“只要她愿意，我还有什么好讲的？只是要麻烦您了！”
　　张阿姨说：“麻烦什么？只要你同意，下次吴妹子来了我就跟她说说这件事吧！”
　　张阿姨说的吴妹子陈波当然再清楚不过的，陈波来凤凰不久的一天，突然一个女孩来到他的摊前算命，算过后，女孩惊奇地说：“师傅，你算命还真不错，竟然和前次算得一模一样！”
　　陈波疑惑地问：“这之前你找别人算过是吗？”
　　女孩说：“是呀，就是找你算的呢，你难道忘了？”
　　陈波还确实忘了什么时候给这个女孩算过命，禁不住好奇地问：“你是哪天来这里算的，我还真记不起来了。”
　　女孩调皮地说：“不是在这里，是前不久走亲戚时在吉首街上让你算的，那天你还问我凤凰的情况呢，没想到你真来凤凰了。刚才我来张阿姨这里玩，看见是你，于是又让你给我算一算，考考你，看是不是和吉首那次算得一样，没想到还真一样呢！”
　　原来是这样，陈波恍然大悟，心里也非常高兴：“你就是在吉首街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呀，真感谢你呢，不是你告诉我这里的情况，我还真不会来凤凰呢！”
　　女孩关心地问：“生意还不错吧？”
　　陈波兴奋地说：“还行，比在吉首强多了，真感谢你呢！”
　　女孩说：“生意好就行，不然的话，你还会骂我骗了你呢。”说着，掏出钱来递给陈波。
　　陈波忙用手将女孩递过来的钱挡了回去，并诚心诚意地说：“要不是那天遇上你你给我讲起凤凰的情况，我根本不会来凤凰，现在我生意好了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能收你的钱？只要你想算命你尽管来算，我都不会收你钱的。”
　　女孩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行？你挣钱多不容易呀！”执意要给。
　　但陈波坚决不收，女孩这才作罢。
　　后来陈波才知道，这女孩姓吴，街上认识她的人都称她“吴妹子”，大名吴桂花。桂花的家住在离县城大约8华里路远的一个叫吴家山的大山里，那里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生活环境和居住环境都很差，由于桂花居住的地方太贫穷，所以桂花平时只好和母亲在家种点菜来县城卖补贴家用，因此，隔几天桂花或者她母亲就会挑菜来这里卖；桂花父母与张阿姨家关系不错，桂花母女也就经常乘卖菜的机会顺便给张阿姨送点菜，在店子里坐一会儿，有时卖完菜后如果时间早的话，母女俩也会来张阿姨的店子里玩一会。后来，陈波来到凤凰与桂花偶遇后，由于桂花喜欢算命，两人也算谈得来，因此，桂花来张阿姨家时也会不时地与陈波搭讪几句，说一会儿话，两人也就很快地熟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当张阿姨说起这件事时陈波也才生出一点希望，换了其它各方面条件好一点的地方或者之前与桂花不熟的话，陈波可是想也不敢去想的……
　　一天下午，桂花卖完菜后又来张阿姨店子里玩，张阿姨便乘机问桂花：“桂花放人家了没有？”凤凰那地方女孩子找对象被称为“放人家”。其实张阿姨知道桂花这之前曾放了几次人家的，却不知为什么后来都散了，目前并没有再许配谁。那个年代的女孩子都是很害羞的，所以桂花乍一听一下羞红了脸，也不答话。张阿姨说，“要没放人家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桂花害羞地说：“我人又长得不怎么样，哪个要呀！”
　　张阿姨说：“你这么勤快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要呢？想要的人多呢，就怕你不愿意。”
　　桂花仍然不好意思地说：“才没人要我呢。”
　　张阿姨说：“这位算命的小陈就喜欢你呢！你看这小陈不仅算命算得好，而且收入也不差，干脆嫁给他，你看要得么？”
　　也许张阿姨的话来得太突然了，这之前，桂花虽然和陈波经常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若嫁给陈波可能压根就没想过，所以桂花一听又羞又惊，慌忙说道：“他眼睛看不见，这怎么行？”桂花说完急忙离开了。
　　陈波此时正在给别人算命，突然听到张阿姨在和桂花说话，虽然表面上仍然在给别人算命，耳朵却马上支起来注意两人的对话去了，而且心也“咚咚”地狂跳起来，如今见桂花不仅拒绝而且立即离去了，觉得肯定没戏了，因此又羞又愧，却又怕旁人听到笑话，只好装着根本没听到她们谈话似的仍然给别人算命，心里却难受极了，好在旁人也没在意，不然的话，若拿此话开起玩笑来不更使他无地自容吗？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收摊，陈波对张阿姨说：“阿姨，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桂花肯定瞧不起我的，阿姨就别再说了，丢人呢！”
　　张阿姨安慰陈波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古话讲:‘男方请人做媒，女方望人做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呢。再说，这种事是一次两次就能说好的事吗？就是女孩子愿意也不会第一次就答应呢。”
　　陈波丧气地说：“她话讲得那么绝，而且讲完话就走了，这还会有希望吗？”
　　张阿姨说：“这你就不懂了，不信我们打个赌试试？如果桂花从此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我这里了，说明这事确实没戏了，如果三天之内她还来这里就肯定有戏！”
　　陈波疑惑地问：“真的吗？”
　　张阿姨说：“到时看看再讲吧。” 　　第一天桂花没来，第二天仍然没来。这两天陈波真是度日如年，一会儿觉得三天之内桂花肯定不会来，是呀，她凭什么要来？他陈波有什么值得她看好的？就凭眼睛看不见，将来走路要让她牵着走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接受不了，更何况将来还有许多无法预料的困难呀！陈波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痛苦极了，但尽管如此，心里却仍不死心，总觉得桂花突然就会出现在眼前，而且还会真的答应嫁给他的，因为通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陈波一直觉得桂花是一个好女孩：本分、勤劳、纯朴……真是个做老婆的好人选呢。那时没想到这一层还并不觉得，如今一旦与自己联系起来就更加觉得桂花是那样的优秀！如果他陈波真能娶上她那该多好呀！可桂花总是让他在无数急切的希望中一次次失望，陈波心里非常难受的时候，忍不住暗暗地骂桂花了：桂花你没什么了不起，你和我相比不就是有一双好眼睛吗？我陈波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就凭我有算命这门技术将来生活也不会比你过得差，说不定还要比你过得好！我眼睛看不见就应该成为你瞧不起我的借口吗？呸，就是你愿意嫁给我我陈波还不要你呢！但这种念头只过了一会，陈波又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了：桂花你可一定要来呀，只要你肯嫁给我，我陈波一定会对你好的，就凭我算命挣钱也会让你过得好的，你嫁给我后我什么也不要你操心的，平时你只要在家给我做做饭洗洗衣，打理一下家务，再就是我走动的时候你牵一下我就行了，桂花你就嫁给我吧！就算我陈波求你了……
　　第三天上午桂花仍然没来，陈波彻底失望了。然而，当陈波的希望完全破灭时，他的心里反而平静了，是的，这些年来他陈波什么打击没有经受过呀，不就是一桩亲事没说成吗？去你的亲事吧！他陈波一辈子不娶老婆总可以吧，于是，陈波再不想这件事，而是一心一意地去给别人算命了，然而，中午刚过，独坐在摊前的陈波突然心头一震：因为他分明听到了一阵由远而近的熟悉的脚步声！是的，那绝对是桂花平时走路的脚步声。直到这时，陈波才猛然发现，其实他早就注意桂花了，不然的话，自己怎么会这样在乎桂花的脚步声而且这样清晰地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呢？难怪前一段时间别人说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总是找理由拒绝，莫非是自己早就爱上了桂花而找的借口吗？就在陈波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张阿姨已经和桂花打上招呼了：“桂花，菜卖完了吗？”
　　桂花说：“卖完了呢，没卖完会来你这里耍吗？”凤凰人把“玩”说成“耍”。
　　张阿姨说：“是不是前天说那件事你不高兴呀？这两天也不到我这里来耍了。”
　　桂花说：“那才不是呢，这两天家里有事根本就没来卖菜。”
　　果然是桂花来了！陈波心里一阵欢喜，但他立即又克制住了，因为桂花的到来并不能说明什么，即使像张阿姨说的如果三天内来可能有戏也仅仅只是可能，而且这种判断也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桂花心里到底怎样想谁也无法确定，因此陈波本想上前给桂花打声招呼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张阿姨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桂花说：“桂花，前天给你讲的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桂花说：“张阿姨你再讲这些我可走了。”
　　张阿姨打趣地说：“走了就不再来了吧？”
　　桂花说：“是呢，你再讲这些我就不来了。”
　　张阿姨说：“小陈哪点不好？人聪明，长得也帅，只不过眼睛看不见而已，但他能挣钱呀！国家干部一个月也没他的收入高呢！”
　　桂花却傻笑着说：“张阿姨你讲你的，我又没听见。”
　　张阿姨说：“我看小陈为人不错，心又善良，你真要跟了他将来可要享福的呢！”
　　桂花就再也不做声，却慌慌地走了。
　　晚上张阿姨对陈波说：“小陈你也要主动点，如果明天桂花还来你也要与她打打招呼。”
　　陈波说：“如果她不理我我不是太丢人了？”
　　张阿姨说：“她哪会不理你呢？如果她明天还来的话，说明她肯定对你有意思的。”
　　陈波说：“那我就请她吃顿饭？”
　　张阿姨说：“这样也行，到时我也帮着你说话，如果她愿意去吃饭的话，这事就有希望了。”
　　陈波说：“就算她答应，她家人也不一定答应呢。”
　　张阿姨说：“只要她答应，家里人可以慢慢说服嘛！”
　　因此，陈波又一个夜上没睡好觉，他的脑海里总是想着桂花明天会不会来这里，如果来这里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邀请？
　　第二天中午，桂花卖完菜后还真又来张阿姨的店里玩了，陈波便热情叫了一声：“桂花！”
　　桂花却装着没听见。
　　陈波脸上便一阵发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陈波没有气馁，又热情地叫了一声：“桂花！”
　　桂花随意应道：“叫什么？”
　　陈波说：“你还没吃中饭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桂花说：“我吃没吃中饭管你什么事？”
　　陈波说：“怎么不管我事，如果你没吃中饭，我就请你吃嘛！”
　　桂花仍然不冷不热地：“我们这地方穷，从来不兴吃中饭的。”
　　陈波正不知说什么好时，张阿姨便乘机说：“小陈你请客也不叫上我……”把话题及时地接了过去。
　　陈波忙顺水推舟地说：“要请吴妹子当然请你作陪噻！”
　　张阿姨说：“要请就要请好一点，不要舍不得哟。”
　　陈波慷慨地说:“当然要请好一点，到时由你点菜就是。”
　　于是张阿姨便怂恿桂花说：“桂花，小陈请客我们就去吧，反正他有钱！
　　桂花说：“我又没饿去干什么？”
　　陈波说：“桂花你就给个面子吧，谈不谈朋友没关系的，作个普通朋友也可以吧？”
　　张阿姨说：“桂花你也真是的，有人请客都不去，是怕你阿姨沾你的光是吗？”
　　桂花说：“哪是呀，是我真的没饿呢。”
　　张阿姨说：“你一早就出来了，挑了一担菜走了那么远的路，到现在还没吃中饭哪会没饿呀？小陈，你要请客就要积极一点，还呆那里干什么？带头在前面走噻。”
　　陈波听了，立即收拾好东西，就带头往旁边的饭馆走。
　　张阿姨便马上不失时机地推着桂花走，但桂花就是不肯去。于是张阿姨和陈波都劝，最后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桂花便说：“要去也行，但往后再不准提谈朋友的事！” 　　张阿姨说：“好好，往后不提了行吗？”
　　陈波也立即附和：“不提了不提了，我晓得你瞧不起我的，但做个普通朋友还是可以吧？”
　　桂花这才慢慢吞吞地随着陈波和张阿姨一起往饭馆走。
　　来到饭馆，陈波激动地说：“张阿姨，你尽管点菜。桂花你喜欢吃什么让阿姨点就是！其实我早就想请桂花吃顿饭的，我来凤凰得感谢她呢！”
　　桂花说：“我又没饿，什么都不想吃。”
　　张阿姨对陈波说：“小陈你就不用操心了，菜我来点，你只负责出票子就是。”于是点了一大堆菜。吃饭的时候，张阿姨便使劲给桂花挟菜劝桂花吃，并不时地说着陈波的种种优点，只是怕桂花生气不便讲明。
　　桂花其实早就对陈波有好感的，只是女孩子起初遇到这种事情都有些害羞才这样的，如今见张阿姨和陈波并不直接说那件事，慢慢地也变得随和了，陈波和她说话她也不再忸怩，而是很自然地和陈波说上了话，一顿饭也就逐渐地吃出了气氛。
　　一餐饭下来，陈波虽然花了几十块钱，但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舒服，因为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戏了！如果他陈波真能娶上桂花做老婆，这辈子也真算幸运了！
　　往后的日子桂花仍然隔三差五地乘卖菜的机会上张阿姨的店子里玩，来的时候也会礼貌性地对陈波打声招呼。起初几天张阿姨和陈波虽然没再向桂花提那件事，陈波心里则早已按捺不住了，私下里总是催张阿姨替他再问一回。张阿姨总是笑着对陈波说：“你急什么？我心里自有打算的。”
　　一天，桂花又来的时候，张阿姨便对桂花说：“桂花，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桂花听了却装糊涂：“哪件事？没什么事要考虑呀？”
　　张阿姨知道桂花故意这样的，于是就挑明了说：“桂花，这件事值得考虑呢，真的，我们和小陈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人真的不错。你想，你家乡的条件又差，难道你将来还嫁在那地方？那样生活起来多难呀。小陈家乡的条件也比你那里强，而且他现在的收入也不错，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桂花说：“有钱怎么样？他眼睛看不见，真要嫁给他还不一辈子要牵着他？我才不想这样呢。”
　　陈波见桂花这样说，马上凑上前去搭话：“桂花你要是怕牵着我不方便的话这好讲呢，我不要你牵就是！这些年我走路早就习惯了，让人牵着还不习惯呢，只要你愿嫁给我，我什么也不要你做，你只要在家里做些轻松的家务活就行了，挣钱有我呢！”
　　桂花说：“你好不害羞，竟然说这样的话，好像我真答应要嫁给你似的！”
　　陈波便贫嘴：“害羞什么？害羞就别想找老婆了；想找老婆就不要怕害羞！真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的。”
　　张阿姨也乘机打趣。
　　桂花对陈波笑骂道：“你好不要脸！敢这样讲，羞死人了，不和你们讲了！”说完赌气走了。
　　陈波便和张阿姨一齐笑。
　　桂花依然会来，只要桂花来了张阿姨和陈波就会和桂花说那件事，久而久之，桂花见陈波很有诚意，也就有些心动，更何况陈波除了眼睛看不见，人其实也长得不差，如果不是眼睛有缺陷的话根本就看不上她桂花的，因此就害羞地向张阿姨吐出了真心话，桂花说：“就算我愿意，我父母和哥嫂也不一定同意，还有我家亲戚也不一定会同意呢。”
　　张阿姨说：“只要你同意就问题不大，你娘与我关系不错你这是晓得的，你娘那里我去讲，只要和你娘讲通了，你爹和哥嫂就好讲了，至于你家亲戚，只要你和家人同意他们也不会讲什么的。”
　　陈波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桂花这句话，因此忙催张阿姨上门去说媒。张阿姨便对陈波说不用急，说不定桂花的娘过几天也会来卖菜的，到时你便请她娘俩吃顿饭……她到时便和桂花的娘说这件事。
　　但桂花的娘却一段时间没来，不过，隔了几天桂花下来时却给陈波带了一双自己纳的鞋垫。那些天陈波心里好激动，根本舍不得把鞋垫垫在鞋里，而是好好地收藏在床上的被子里，陈波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鞋垫捧在手中细细地抚摸，然后又将鞋垫凑近鼻子久久地嗅，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把鞋垫放在怀里。是的，这辈子他陈波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爱情，就算是有也不过和自己一样的残疾人恋爱结婚的，做梦也料不到会与正常人恋爱呀……如今当他捧着他心爱的女孩给他的信物他怎么会不激动万分呢！陈波对桂花送的那双鞋垫是越来越迷恋了，同时又在心里感叹：如果自己眼睛看得见该多好呀，他就会好好欣赏一下这双鞋垫了！过了几天，陈波觉得将鞋垫放在家里心里很不踏实，因为他觉得一时也离不开这双鞋垫了，但如果带在身上不时地拿出来看也会让人笑话的，于是决定还是垫在鞋里面，但又怕自己的脚会脏了鞋垫，于是晚上回家总是把那双脚洗了又洗——平时他陈波是经常懒得洗脚的。因此，陈波就可以时刻与鞋垫不分开了，想桂花的时候他就轻轻地用脚尖或脚底的其它部位与鞋垫摩擦一下，再摩擦一下，这时，陈波就觉得并不是他的脚在摩擦鞋垫，而是他的手或脸在摩擦桂花的脸和手……这样既不会让人看到笑话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与鞋垫亲近，陈波的心里烫贴极了……
　　桂花和她娘终于一起来了，陈波便热情地邀请桂花娘俩去吃中饭。因为桂花的娘原来也曾经常来卖菜的，彼此熟悉，但并无交情，如今陈波这样热情地请她吃饭，心里当然觉得蹊跷，所以就回绝了。张阿姨和桂花的娘关系很好，于是就将她扯到一旁，把这件事直截了当地说了，并说了这件事的种种好处。桂花的娘从来就没想到这回事，如今见张阿姨说，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又不好不给张阿姨的面子，只好答应回家与家人商量一下再给张阿姨回话。
　　没想到桂花的娘回家将这个事情一说，立即引来家人和亲戚的一片反对声：“什么人不好找要找个瞎子？”
　　“你养的女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找个算命的，像讨米一样！”
　　“如果硬不听劝，我们就不认你这门亲戚了，免得到时说起是我的亲戚我们丢人！”
　　因此，桂花的家人只得严禁桂花再来城里卖菜，平时卖菜的任务只让她娘来承担，有时菜太多非要让她和娘一起来也只能在别的地方卖，连陈波的面也不让桂花见。这些都是后来成亲后陈波听桂花说起才知道的。
　　陈波当时并不知情，反认为好消息不久就会到来，因此还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憧憬之中。可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半个月又过去了，仍然不见桂花娘的回信，更不见桂花的人影。陈波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求张阿姨陪他去桂花的家里走一趟，张阿姨经不起陈波三番五次地恳求便同意前去，于是选了个日子，陈波称了一块新鲜猪肉，买了一些水果、两瓶酒和张阿姨一起去了桂花的家。然而，当陈波随着张阿姨好不容易地爬到很远的山界上的桂花家时却遭到了桂花家人和邻居的一顿责骂，别说收陈波的礼物，就连屋门也没让两人进，而且毫不客气地将张阿姨说了一顿，说她太不够朋友了，竟然把好朋友的女儿说给一个瞎子，亏她想得出，并说她肯定得了瞎子的什么好处，不然的话会这样尽力吗？使张阿姨丢尽了面子受尽了委屈。张阿姨和陈波只好满面羞愧而回。 　　回来的路上陈波特别生桂花家人的气：不就是一桩婚事没成吗？你们瞧不起我陈波，我又有什么必要瞧得起你们？如果不是自己喜欢桂花会去你们家吗？连一点礼貌也不讲，就算是一个普通人这么远去你们家，不说酒肉招待，起码也要倒杯茶喝吧？却连门都不让进，简至太过分了。这样的人我陈波生他们的气干什么？你们是这样的人，养的女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门亲事不成更好，免得到时成了却把我不当人！这样一想，陈波心里反而坦然了，当然也就不难受了，没想到一到晚上，陈波的心里就难受极了，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于是摸索着起床把穿在鞋里的鞋垫拿出来认真地洗，洗着洗着，心里就觉得隐隐作痛，是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呀，他陈波是多么地思念着桂花呀，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去她家求亲却连桂花的面也没见到，连她的声音也没听到，老天呀，你怎么这样残酷呀！桂花你怎么就不出来打声招呼呢？哪怕你无意和别人说句什么，只要让我陈波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也不枉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你家人一顿责骂呀！桂花你知道我好想你吗？想到这里，陈波禁不住悄悄地哭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波根本没心事帮别人算命，他的魂就像丢在桂花家了，一有空就会回到住的地方双手握着那双鞋垫发呆，不说吃饭睡觉不踏实，就连走路也仿佛失去了方向感，由于眼睛看不见，陈波往日走路常常是一不小心就撞着了前面的阻碍物，尤其是头和脸经常被碰得焦头烂额，往往是额头上旧的肿块和包还没消除新的肿块又添上了，一次他去上厕所，不小心一头撞在了柱头上，心里本来就难受的他突然像发疯似的使劲将自己的头在柱头上“咚咚”地乱撞起来，并一边撞一边在心里骂：撞死你撞死你！看往后你还撞不撞……直到头上撞出无数个大包，有一处还撞出血来才一屁股瘫在地上。那一次陈波真想撞死算了，爱情已经没希望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瞎子吗？既然瞎子活着会有这么多的痛苦那还不如死了呀，死了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和痛苦了。陈波本来是上厕所来的，现在也不上了，而且觉得自己刚才的被撞是由于桂花引起的，他急忙赶回出租屋，双手拿着那双鞋垫就想撕烂算了，但任凭他怎么用力就是撕不烂，于是他就想把它从窗口上扔出去，但就在要扔出去的一瞬间却又住手了——他心里实在舍不得呢。是的，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那一样东西让他如此感到亲切和喜爱，这可是自己心爱的女孩送的呀！但事已到此，留着它也只能给自己凭添更多的思念和伤痛！真是欲留不能、欲扔不舍呀！
　　六
　　俗话说：“不属于你的东西再怎么样努力也无济于事，属于你的东西你不用费心它到时自然会来。”陈波的爱情就是这样，正当他对这件事处于绝望之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转机却突然出现了。原来桂花的娘在那边卖菜时受到了别人的欺负，所以就来找张阿姨的男人刘大哥替她去伸冤。刘大哥当然知道陈波的事，对上次去桂花家说媒她家人不理自己的老婆和陈波非常恼火，如今见桂花的娘来求自己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有事求你家的时候你们理也不理，现在自己有事了又来求我！小陈这伢子哪点不好？让你家女儿嫁给他是她的福气！”
　　桂花的娘见刘大哥生气只好赶紧讲好话：“他大哥哎，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她父亲、哥嫂和亲戚们不同意，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刘大哥说：“女儿的婚事应该娘做主的，如果你同意了，他们又能怎么样？
　　桂花娘便说：“他大哥，你大人不嫌小人过，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至于那件事，我回去再和妹子商量一下，只要她自己愿意，这事我做主了！”
　　刘大哥说：“你的事我肯定要帮的，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你妹子的事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同不同意是你的事，我决不会以这件事来逼你的。”
　　于是刘大哥随着桂花的娘去了菜市场，并圆满地将事情解决了。
　　此后，桂花的娘卖菜时又会隔三差五地给张阿姨带点菜或在店子里坐一坐，桂花的娘每来一次，张阿姨和她男人就会不失时机地在她耳边吹风，极力撮合陈波和他女儿的事，而陈波也总是见缝插针地上前向她表明心迹，说自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自己勤劳，会利用这门手艺努力赚钱，好好待她的女儿，同时也会好好孝敬她的等等等等，时间一长也就让桂花的娘动了心，于是回家给家人做工作，但仍然还是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只不过比原来的态度好多了。后来又经过一段时间与家人磨合终于征得了大部分家人的同意，但还是有个别家人和亲戚极力反对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桂花的娘便让陈波和桂花赶紧结婚了事。
　　对于自己的婚事，陈波对自己的丈母娘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丈母娘的大力支持这件事绝对不会成功。
　　于是，陈波给了吴家一些聘礼，两家都没有为他们操办喜事，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当然也没有祝福，没有热闹，更没有披红挂绿的喜悦和鸣炮凑乐的喜庆。陈波和桂花只在陈波所在的镇民政所扯了结婚证，在老家住了一晚，然后返回凤凰在街上另租了一间房子，买了两床新被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这对贫贱夫妻就这样在凤凰暂时安了家。
　　直到现在，陈波仍然对自己的婚事耿耿于怀，桂花一个正常人能嫁给他本来就让他心生歉意，而婚事又是这样草率了事，因此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桂花了，但那时各方面条件太有限了，让他也实在没办法呢……
　　此后的日子，桂花尽力地照顾着陈波，她一早起来弄好饭，等陈波吃完饭后她就会牵着他把他送到街上摆地摊的地方，然后返回家缝缝洗洗地做家务，中午便会弄好饭菜给陈波送去，晚上将陈波接回家中热饭热菜地侍候……让陈波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不过，幸福的同时也逐渐有了压力，因为他觉得，既然桂花这样待他好，那么，他也要更加努力让桂花过得好这才对得住她呢，可目前的状况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她过得好呀！除非自己的事业有一个大的改变还差不多，但自己的处境又能有什么改变呢？思前想后，前些年想要去按摩学校学习的念头又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陈波觉得，像他这样的条件，如果想改变命运的话，去按摩学校学习可能是惟一的途径了，因此，陈波一闲下来就又拨弄着收音机，以此打探这方面的信息，但任陈波怎样努力也是徒劳。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转眼到了1992年的春天，这时候他的大女儿陈梅降生了，这无疑又给这个单调的家庭带来了新的快乐，然而就在这时，陈波突然从收音机里面听到一条消息：四川成都某专科学校专门招收残疾人学生，那里不仅可以学习按摩技术同时还学习文化知识。这消息一下使陈波喜出望外，因为陈波为了寻找这样的消息不知等待了多少年呀！那还是第一次在收音机里听到《白求恩的故事》时就多么向往自己也能像白求恩那样做一个医生的！因为他觉得医生是多么的高尚了，而今，终于有这种机会了，他怎么不豪情满怀呢！因此陈波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桂花，并说他一定要去成都求学。 　　这之前，桂花还从来没听说陈波有过这种打算，因此感到非常惊讶，忙阻止说：“到这里算命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天的生活还是有保障的，为什么要学什么按摩？”
　　陈波用不屑的口吻说：“算命过日子是没问题，但能有什么前途吗？如果我学习回来了，我就可以自己开家按摩院，那才能挣大钱呢！”
　　桂花不放心地说：“你眼睛看不见，还说挣大钱，别到时被人骗了哭都没有泪呢！”
　　陈波肯定地说：“收音机里面播出的消息难道会有假？绝对不会受骗的！”
　　见陈波说得这么肯定，桂花禁不住好奇地问：“那要学习多长时间呀？”
　　陈波说：“两年，还发大学文凭呢！”
　　桂花说：“那要多少学费呢？”
　　陈波说：“一年两千元。”
　　桂花担心地说：“这么多钱你交得起吗？而且还要吃饭！”
　　陈波充满信心地说：“我可以一边算命挣学费一边读书嘛！”
　　桂花担忧地说：“就算是这样，你丢得下我母女俩吗？小孩都还没满月呢。你走了后，这两年我们怎么生活呀？”
　　陈波也心里不舍地说：“我心里肯定也是丢不下你们的，但这可是我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梦想，我盼了好多年了呢！至于你母女俩的生活，目前我们还有几千元钱全部给你们留着，让你们先用着，然后我走路去成都，在路上算命筹学费，往后我一边算命一边学习，尽量每月给你和孩子寄生活费来，你呢，在家里也做点事，只要等我学成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了。”
　　桂花说：“你走路去成都，那可是有几千里路呀，你要走到何年何月？”
　　陈波说：“我晓得，反正要挣学费嘛，不走路哪能挣到学费？”
　　桂花说：“你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了吗？”
　　陈波肯定地说：“我一定要去的，不然的话我陈波死不瞑目！”
　　但桂花仍然没答应，桂花说：“本来嫁给你我家里人和亲戚都不同意，现在刚嫁过来一年你就要抛下我们母女俩不管了，就算我答应了，你让别人怎么说怎么讲？坚决不能去，就是讨米也要在一起。”
　　见桂花不答应，陈波只好与桂花比长比短地讲道理，接着和桂花软缠硬磨了两天两夜。桂花见陈波去意已定，才只好不得不和陈波商量今后的事情，最后决定桂花和孩子在陈波学习期间回娘家去住，尽管娘家人直到现在对他俩的婚事还颇有微词，但毕竟有岳母在，关键的时候总还是要帮助的。
　　陈波和桂花首先将打算告诉了岳母，因为刚好岳母又来他家照料女儿坐月子，可岳母听了也不赞同，首先觉得女儿嫁出来了再回娘家住就不妥，再说，如果陈波到时给不起生活费不是将这个包袱扔给她家了吗？当然，如果她家各方面情况不错帮帮也行，问题是自家情况本来就差呀！
　　但陈波却不管这些了，他是铁了心要去学习的，于是一边求岳母一边大谈着学成归来的好处，并承诺，一旦将来发达了决不会忘记岳母的大恩大德的，也不会忘记娘家人的；加上桂花也一再向娘求情，岳母娘只得无奈地应允了。
　　七
　　在凤凰刚安定了几年的陈波又开始了他的漂泊生活。
　　陈波将手上所有的钱拿出来，自己留了100元钱后悉数交给了桂花，然后照样挎着那个黄布袋，带着那只小凳子、那把二胡和一根探路用的棍子上路。
　　已是初夏时节，天亮得很早，为了不让邻居知道他将远行，也为了不让天亮了看到家人特别是可爱的女儿如果醒了心里会更加难受，于是在鸡还只啼过两遍，天还没亮透，陈波就在桂花的护送下，走出屋门，然后告别泣不成声的桂花毅然踏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然而，当陈波一旦离开自己的亲人时，才发觉自己的双脚重似千斤。是呀，他怎么迈得动步哟！因为怕娘家人阻拦，这之前除了岳母外也没敢向其他任何人透露消息，因此桂花和孩子只有等他离开后再由岳母带到娘家去。那时，谁知道桂花和孩子又会遭到什么样的境遇呀！况且，自己此次前去虽然雄心勃勃，但到底结果怎样谁也无法预料呀！他的双脚怎么会拖得动呢！一路上，陈波的耳边只是固执地飘荡着那支充满深情的《送战友》，那是他早就在收音机里听熟的一支歌：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言两眼泪，
　　远处响起驼铃声。
　　战友啊战友，
　　我亲爱的弟兄……
　　只不过陈波此时却在心里把歌词改了，他的歌词是：
　　别凤凰，去成都，
　　默默无言两行泪，
　　惟有棍子的探路声。
　　老婆呀女儿，
　　我最爱的亲人……
　　等到学业有成时，
　　我们再相会……
　　歌声中，陈波早已泪流满面。
　　哭归哭，但哭过后，陈波得马上调节自己的情绪，他得强装笑脸一路上给别人算命挣生活费和学费。从此，陈波又开始了走村窜乡地给别人算命，如果那天收入好一点，那么他就多吃一点，晚上找家便宜的旅馆住一晚，如果那天收入不好，一天就只吃一顿或两顿，另外就是，不管收入如何，如果是晴天他都会在野外或桥洞下面睡，只有在下雨天才去别人家寄宿或实在无人留宿就找家便宜的旅馆住一晚。
　　陈波就这样从湖南的怀化、新晃，经贵州的玉屏、凯里、贵阳、遵义……一路步行着向成都方向进发。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这期间生意有好有差，生意好的时候陈波的心情也会好一些，而生意不好的时候陈波的心情也就差极了，有一段时间生意特别差的时候，陈波只得每夜去野外或桥洞下过夜，那时正是盛夏时节，凶猛的长脚蚊子成群结队地整夜向他身上攻击，咬得他浑身红肿，痛痒难耐而彻夜不眠。这时候陈波便禁不住思念起桂花和孩子来，也就难免后悔和自责。是呀，自己在凤凰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学什么按摩呢，如今生意又不好，还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筹够学费呀！桂花不顾家人的反对好不容易嫁给你，你没好好待她不说反而要她去娘家住，娘家人会对她好吗？她在那里呆得住吗？还有女儿这段时间一定长胖长高了吧？再过几个月都可以学走路学说话了吧？如果自己在她们身边他肯定可以抱抱她逗逗她的，那可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呀……可而今虽然自己牵挂着她母女俩，却连个音信也得不到，她们遇上困难自己也不能为其排忧解难……自己还配做丈夫和父亲吗？早知这样就不出来了。但自责过后，陈波又在心里对桂花和女儿说：“桂花、女儿，你们就原谅你的男人和父亲吧！谁让他是一个瞎子呢？正因为他是个瞎子，不能给予你们许多东西，所以他必须寻找一条适合他创业的途径获得更多的财富，那样才能让你们过得更好呢。因此，就是千难万难他也要去成都学艺的。你们现在都艰苦一点，你的男人你的父亲也只有在将来再加倍地偿还你们了！”这样一想，陈波又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因此心情也会豁然开朗一些。 　　陈波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来到重庆境界时已三月有余。一天，陈波不仅生意不错而且还在小镇上的一户人家找到了住处。那家人也比较信命，于是陈波给他一家人免费算了命，那家也免费给他提供食宿。下午的时候，陈波突然觉得心里馋得慌，心里一默神才想起自己已有两个多月没沾荤腥了，于是忙摸到一个肉摊前硬着头皮称了一斤半猪肉，然后拎回住地，请老板娘给他加工一下，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了，今天他要好好吃餐肉。
　　老板娘很热情，忙给陈波炒菜，也许是那时经济条件差一般人都很难吃上一顿肉的，或许是觉得陈波是一个瞎子反正眼睛看不见，抑或这两方面的原因都有，所以老板娘在切完肉后就想乘此机会给自己留一点，不料陈波向来机警，在老板娘切肉的时候，他两耳就十分认真地听着，并在老板娘刀起刀落的过程中很准确地判断出了一共切了多少片肉，而老板娘却并不知内情，把肉炒好后，便给陈波端来饭让他吃肉。陈波想今天可以好好吃餐肉了，但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只有这点肉呢，老板娘切肉的时候他明明数的不止这些片呢！当陈波吃完后才确定，他买的肉老板娘至少留下了三分之一，这时陈波就心疼了：如果留得不是太多他也就算了，而是三分之一呀！他陈波几个月没吃肉了，好不容易称了一斤半肉让你帮忙加一下工你却留下了三分之一，如果我在你家住宿没给你家人算命你这样做也能接受，可我陈波给你一家人算了好几个人的命，若按平时住宿收费还不要花费这么多钱呢，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因此陈波心里非常不高兴，但又不好直接说破，因为这会让老板娘没面子的，而且自己晚上还要住她家呢。若不说呢，陈波心里实在不甘心。怎么能不让老板娘觉得丢面子而又能让她把留着的肉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呢？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陈波便装着很随意的样子不轻也不重地念起了一句俗语，那句俗语本是“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而陈波此时却念成：“在家千日难哟，出门时时好呢！”老板娘在厨房里收拾着碗筷，所以陈波念了两遍她也没听见，或者说没在意，于是陈波便加重语气像唱歌一样地唱着那句话，并有意将后面那两个字的声调拖长：“在家千日难哟，出门时时好——呢！”
　　这次老板娘大概是听清楚了，因为这句俗语她也懂，所以就提醒陈波说：“陈师傅，你这句语讲错了，应该是‘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呢’。”
　　陈波一听老板娘答话了，马上高声说道：“老板娘，没错呢，你说的那样是针对别人讲的，我这句话是针对我来讲的呢！”
　　老板娘便好奇地问：“你怎么要这样讲呢？”
　　陈波说：“这你就不晓得了，我在家的时候是没人关心我的，所以我觉得在家难；但我在外面别人却特别对我好，就像你刚才，晓得我一餐吃不下这么多肉，所以还给我留点明天吃，想得多周到呀！你说我是不是在外时时好？！”
　　老板娘一听心里一下明白了，马上说道：“是呢是呢，我晓得你一餐吃不完，所以留了一点给你明天做早饭菜呢！”
　　陈波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在凤凰的几年里，陈波一个月的收入一般都有好几百的，即使有时再差也有三五百元的收入，从凤凰动身时曾想：说不定一路上生意还要好的，因此他才这样急于起程的，没料到一连三四个来月，直到快要到重庆了，生意不但从来没有比得上凤凰的，反而比在凤凰时差得多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呆在凤凰等赚够了学费再起程呢！那样不仅不必在路上受很多的苦，而且还可以多一些时间和老婆女儿在一起。陈波真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归后悔，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在思念妻女的煎熬中和路途的艰辛里执着前行。从凤凰动身的那天算起整整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重庆，虽然觉得一路上挣的钱还不够，但陈波实在等不及了，因为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成都那所学校了，于是到重庆的那天晚上他立即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把衣服也洗好，然后第二天收拾好行李，急不可耐地乘上了去成都的火车。
　　下了车陈波向别人一打听那家学校的地名——牛子口，才知道那地方离火车站还有很远的路程，于是又只好向别人打听怎么走，有人告诉他坐3路车，有人告诉他坐5路车或7路车，有些人干脆嫌他烦将他吼一顿，陈波心里想你不告诉也就算了，干吗这样吼我呢，你难道没发现是一个瞎子在向你问路吗？如果他不是眼睛看不见他会问你吗？但虽然被人吼骂被人冷落，陈波依然不厌其烦地向别人询问，因为他除了问别人已无别的办法了。经过一番询问又经过多次证实，陈波终于弄清了去牛子口要坐2路车，好不容在停靠公交车的广场上找到2路车，上车后却又担心坐过站，后来别人告诉他：牛子口是2路车的终点站，陈波才终于放下心来。
　　车离牛子口越来越近了，陈波的心跳也骤然加速了。啊，这样的学校他陈波曾经盼了二十多年，找了二十多年，才在收音机里获得了消息，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经历了整整四个多月的风吹雨打和忍饥挨饿，今天他陈波终于来到了你的面前！此时此刻陈波的心里好高兴好激动呀，原来所受的一切苦难转瞬烟消云散了——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能进入这样的学校学习，再多的苦难他也觉得值得。一路上，陈波曾无数次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一旦进入学校后，他一定要努力学到真本领，然后自己创业干出一番事业来，那样才能让桂花、女儿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如果有可能的话，也可以帮助别人……那样也才会体现出他陈波的人生价值呀！不过在高兴的同时，陈波的心里也弥漫着深深的担忧，因为他实在不敢确定这家学校是不是就像收音机里说的那样，假如是一场骗局的话，那么，他陈波这一生也就到此结束了——他可没脸再回去了。是的，真要这样的话，他怎么回去面对桂花和女儿？怎么面对娘家人和原来认识的熟人呀！那就在成都自杀吧……
　　公交车终于到了终点站。
　　下车后，陈波赶紧向路旁的人打听：“这附近是不是有所按摩学校呀？”
　　知情的人肯定地告诉他：“有。”
　　陈波紧张地问：“这是正规学校吗？”
　　知情人说：“这所学校办了好几年了，平时见好多残疾人在那里学习呢！”
　　陈波的心里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
　　陈波来到学校的大门口向门卫说明来意，一名保安马上将他带到了学校的办公室办了入校手续。这时陈波才弄清，原来这是成都一家医院办的一所学校，随到随学，学期两年，学科有基础文化、中医理论、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针灸学、方剂学、经络穴位学、推拿手法学等多门课程，而且期满考试合格颁发中专毕业证。听了学校有关人员的介绍，陈波别提有多高兴了。陈波马上交了学杂费、住宿费等各种费用。学费是一年一交，一年2000元，住宿费也是一年一交，一年720元，加上一个月的餐费等其它费用一共一次性交了3300多元。虽然交完钱后陈波的口袋里已不足百元钱，但他的心里仍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 　　第二天早上，陈波独自一人一早就来到了教室，端坐在昨天老师给他指定的课桌上，心潮澎湃地等待着上课时间的来临。三十多岁了，终于可以以一名学生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坐在这庄严而神圣的教室了。其实二十多年前他就应该这样坐在乡下的教室里呀，但就因自己是一个瞎子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真是迟到的春天呀！如今他终于能坐在这里与他同呼吸共命运的残疾人学生一起学习知识了。陈波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几本散发着清香的盲文书，一边回想起自己童年时处心积虑地让同伴们教自己学习的种种情景，一时百感交集，不能自制，喜悦的热泪禁不住汩汩地从双颊上滚落……
　　此情此景，陈波多么想和桂花说说，和自己的家人说说，但他们却与自己相隔几千里，那时根本没有现在这样方便的信息传递，如果有的话，陈波会第一时间向桂花和家人报喜的……既然这样，那就先在这里认真学习吧，等到学成的那天我陈波再给你们一个惊喜吧！
　　从此，陈波在学校开始十分用功地学习，所学的文化课程当然还得从小学一年级学起，从a、o、e……学起，然而就是这些简单的东西陈波如今却觉得费力了，是的，这些东西早在二十多年他就应该学会并熟记在心的。其实，陈波虽然那时也曾在学校里听到过这些内容，同时也让那些小伙伴教过自己，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三十多岁的人再重新学习这些东西既让陈波感到新鲜也让陈波觉得尴尬。但不管怎样陈波也只能硬着头皮认真刻苦地学习了，因为他不学好基础知识就无法学习接下来的其它课程。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由于他眼睛看不见，他所学的课本内容竟然都是盲文，每一个字形笔画都靠手无数次地触摸才能从感觉中慢慢识别，而且还要记笔记，方法是用锥子在盲文专用纸上扎洞，扎一个洞代表什么字，扎两个洞代表什么字，扎三个洞又代表什么字……扎一个洞和两个洞又代表什么字，扎两个和三个洞又代表什么字……尤其是遇上理论课需要记笔记时就更难了，但作为学生来学习你又不得不记。比如老师上“拨经压揉法”的课时，老师首先要给学生讲述“拨经压揉法”的含义：“拨经压揉法”学术名称为“五环五线拨经压揉矫正法”，它是历代医者智慧的结晶，是集千百年医学文化之精华，将古今中外医学相关理论整合的新概念手法。此手法结合了21世纪全新理念，是医学进步的宝贵财富……接下来便学习“躯体五环”，“骨盆五线”，“骨膜压揉”等等。而仅仅“全身压揉各论”这一课程就有“微循环保健疗法”，“基本手法推、拿、压”，“压揉头面部骨膜”，“压揉颈椎骨膜”，“骨盆、脊柱和四肢的矫正”等20余课，而仅仅“骨盆、脊柱和四肢的矫正”这一课包括的内容就有“骨盆移位的三个类型”，“矫正”等三大类；而各类小点就有冠状面移位、矢状位移位、水平面移位，旋提法、旋紧法、旋推法、矫正肩关节和上部胸椎、矫正脊椎（日式、美式、奥式、中式）等近20多项。其它课程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这些仅是理论，而在实践上，比如针灸、经络穴位、推拿手法则靠老师手把手地先在陈波的身体上实地教授，然后陈波便将这些经络、穴位以及推拿的名称死记硬背地熟记于心，再到学校开设的按摩医院实习锻炼……回想一下，这些课程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都不轻松，作为像陈波这样一个盲人就更甭说有多难了……
　　星期六星期天，别的同学大都可以放松一下的，去成都的公园、景点玩或去成都的一些特色小店聚餐抑或谈情说爱……可陈波却从来都不会参与的，因为他没钱——平时为了省钱，陈波常常是一餐吃一碗米饭了事，连两毛钱一盘的素菜也舍不得买，实在受不了了，就买一盘两毛菜的素菜，但也舍不得一餐吃完，而是留一半分两餐或三餐吃——由于害怕丢人，陈波总是最后一个来食堂打饭然后独自躲在一旁吃；也没心情——下一年的学费、其它需要缴纳的费用以及自己的生活费，如果可以的话还要给远在凤凰的桂花和女儿寄点回去……因此，这个时候，陈波不是独自一人躲在宿舍里认真地用手摸着盲文书学习、思考就是去学校周边的街道上或郊区摆地摊给别人算命，有时甚至在下午放学后也常去这些地方、以这种方式去挣钱。
　　多少次，在远离学校的街道上，由于自己想多挣些钱而错过了公交车的时间，陈波只好独自一人在寂静的寒夜里摸索往学校赶，然后抖索着身子在学校门口不远的一截水泥涵管里过夜；多少次，由于省钱，陈波空着肚子坚持学习或挣扎于闹市郊区的算命路途……一天深夜，陈波在返回学校的路上走累了，便在路旁坐下休息，突然一声怒喝在如睛天霹雳在他脑后炸响：“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猝不其防的陈波吓得马上惊慌失措地举起了双手。他正在心里想：莫非遇劫匪了？但我一个瞎子有什么钱？陈波正想向劫匪说明情况求情，却听那人纵声长笑：“你就是座山碉，我是杨子荣！我今天终于把你活捉了，哈哈哈哈……”边说边笑边扬长离去。陈波听了毛骨悚然，一楞神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遇上了一个神经病！因为陈波早就在收音机里听过《智取威虎山》这出戏，知道是怎么回事；另一次，陈波夜里从郊区返回学校时一不小心掉进了路旁的脏水沟里，衣服全湿了，而且臭气薰天。陈波好不容在摸索着在水沟里爬起来，他不敢回学校，他怕别人发现他的狼狈样笑话呢，再说，那时候学校也早已关大门了，进不去了。陈波只好在周围寻找水源，好在不远处有个渔塘碰巧被陈波找着了，陈波便把一身臭衣服脱下来洗了拧干，然后赤着身子在田野周围寻找草垛，当他找到草垛时浑身都差不多冻僵了，陈波忙把湿衣服散开披在一堆干草上，然后自己光着身子瑟瑟发抖地钻入稻草中。严冬的寒风“呼呼”地扫着，好冷呀！然而，陈波却顾不得冷，双手颤抖地从那个“卫生带”钱包里掏出生活开支后节余的一些元票角票来，将其贴在开始发热的肚皮上捂干。黑夜深沉，四周寂静。陈波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亲人，真是心如刀绞。陈波瑟瑟发抖地缩着身子，默默地在心里呼喊着说：桂花哎，你瞎眼男人现在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呢，今夜怕是挺不过去了要冻死在这里的呢；父母哎，你瞎眼儿子今夜在这里受苦呢，如果就这样死了你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呢；女儿哎，你的瞎子爸爸现在好想你呢！一晃一年多过去了，桂花，你和女儿在那里过得还好吗？那里的人没歧视你母女俩吧？女儿肯定已经能走路了吧，你可要留心，千万别让她跌倒呀，现在也肯定会学说话了吧，你让她叫妈妈的同时也要让她学叫爸爸呢！留给你的那点生活费还剩多少？你也不要太舍不得花了，女儿正在长身体，该花的还要花，这不，我正在努力挣钱呢，不过现在还没有余钱，等挣了点钱就给你寄回来。你知道你的瞎眼男人在时时想念你和女儿吗，你也想你苦命的瞎眼男人吗？我多想晓得你母女俩的情况呀！但我又写不来信，你也写不来信，没有办法呀！桂花，你可千万别乘我不在的时候受别人的撺掇也嫁到江苏那边去呀！因为这之前陈波知道，桂花村子里的许多女孩因为生活所迫而远嫁江苏的某个地方了，听说那里的生活条件比较富裕，而且桂花与陈波恋爱之前也曾有人想将桂花介绍到江苏那边去的。如今陈波又没在桂花身边，如果她们生活不好，而别人曾此机会把她骗到那边去可怎么办？桂花，你可千万要等着你的瞎眼男人回来！你男人虽然现在不能给你母女俩带来幸福，但只要我学了真本事，将来肯定会让你们幸福的……女儿，过了年你就要满两岁了，如果你的瞎眼爸爸在你身边，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你长的什么样子，但只要听到你叫一声爸爸，你的瞎子爸爸会多么幸福呀！年迈的父母呀，你的瞎眼儿子不孝呀，不仅没有好好地孝敬你二老，却总是让二位老人家担心呀，你的瞎眼儿子愧对你们呀！还有弟妹们，由于生活的压力而各奔东西，好久没见到你们的呢，你们如今都还好吗…… 　　八
　　在一个大山深处的小村村口，桂花牵着女儿正表情凄苦地站在那里向村外眺望。这是一个特别令人想念亲人的隆冬时节，年节的氛围早已把思念的气氛涂抹得更深更浓……桂花记不清她母女俩到底在这里守望过多少回了，是呀，外出的人们都已陆续地回家过年了，可她那出去了近两年的瞎眼男人却至今音信全无……在没有她照顾的这些日子里他到底是怎样过的哟！他穿脏的衣服哪个给他洗，穿破的衣服哪个给他缝？陌生的路上哪个牵他走，挨饿的时候哪个来关心……我苦命的瞎子男人哎，当初就叫你别出去别出去你硬是不听，现在隔这么远，你老婆我想照顾你也照顾不上呀！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你就早点回来吧……女儿一晃都两岁了，连你这个当爹的长得什么样都不晓得呢，她总是在不停地念叨着你呢……
　　其实，自从陈波离开凤凰后，桂花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挂牵他的，这个朴素善良的山里妹子，自从嫁给陈波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这辈子跟定陈波了，虽然她对情呀爱呀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却相信缘份，如果不是缘份的话，那次她去吉首亲戚家时怎么就会在大街上那么巧地遇上陈波？而陈波又恰恰向她打听凤凰的情况，并立即来到了凤凰？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后来陈波竟然向他求爱了……这一切不是缘份是什么？所以，尽管当时家里人和亲戚都极力反对她俩的婚事，可她从未动摇过……嫁给陈波后，她也是抱着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态度死心踏地跟陈波过日子的；陈波去成都学习后，她无奈地回到了娘家，有些人仍不死心，曾极力撺掇她乘机与陈波散了，要将她介绍到江苏那边去，但她总是很武断地回绝了；平常的时候她从不窜门，也不和别人论是说非，只是一心一意地带着女儿，有空的时候就帮着娘家做些事情。女儿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在教女儿叫娘的同时学习叫爹，甚至让女儿叫爹的时候要胜过叫娘。女儿开始懂事了就稚声稚气地问娘：“爹去哪里了呀，怎么总是不见回来？”
　　桂花便故意学着女儿的腔调告诉她说：“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呢。”
　　女儿便又缠着桂花问：“去了很远的地方干什么喽？”
　　桂花便又告诉她说：“去很远的地方给宝宝买糖去了，回来给宝宝买好大一包糖！”
　　女儿便高兴极了，头一偏，两只小手马上一比划，得意地说：“买这么大一包糖！”
　　桂花也立即张开双手一比划，比女儿比划得还要大，肯定地说：“是的，给宝宝买这么大一包糖！”
　　女儿就更高兴了，马上围着桂花转圈圈，边转边高声大叫：“呀嗬，我爹给我买糖去了，买好多好多糖哟！”
　　也只有在这样的情景下，桂花心里才出现少有的快乐！
　　女儿在一天天长大，那个聪明机灵劲也不断地表现出来，一天，女儿突然歪着头问桂花：“娘，爹长的什么样子呀？”
　　桂花告诉女儿说：“爹长得很白，平时戴着一副墨镜。”桂花不愿告诉女儿父亲是瞎子。
　　女儿好奇地问：“墨镜是什么？是像外公眼睛上戴的那个吗？”
　　桂花解释说：“外公戴的是眼镜，墨镜的颜色像黑色的。”
　　女儿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戴墨镜呢？”
　　桂花告诉说：“因为戴墨镜好看呀！”
　　于是女儿懂了，又蹦蹦跳跳地跑开玩去了。
　　桂花和女儿说这些时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女儿还小，没料到女儿听了桂花的话竟然记在了心里，一段时间里，女儿经常守在路口发呆，桂花叫她回家也不听。桂花生气了，忍不住常常责怪女儿几句……一天吃晚饭时，女儿又在路口玩，桂花叫了几次女儿仍然迟迟不回，气得桂花跑去拖扯女儿，但女儿却并不情愿回来，后来终于被桂花拖回家了，却又噘着小嘴就是不肯吃饭。桂花火了，责骂女儿道：“这段时间你怎么回事嘛，总是贪玩！你到底要干什么？连饭也不吃了？”但女儿仍然不肯吃饭，也不回答。桂花一气之下，就从门外找来一根小棍子挥着吓唬道：“你再不吃，看我不狠狠抽你一顿。”可女儿仍是不肯端碗吃饭，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含着一双泪眼胆怯地仰望着桂花。桂花终于忍不住了，挥着棍子就在女儿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并怒骂道：“还不吃饭是吗？再不去吃饭又要打你了！”没料到女儿突然嘴巴一扁，伤心地哭着说：“呜呜，我在看爹回来没有，呜呜，爹怎么还不回来……我要爹……”
　　桂花一听整个身子猛地僵住了，握着的棍子也一下掉在了地上。桂花就那样怔怔地呆在那里，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女儿，突然，桂花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前不久的一天中午，桂花正在家里做事，在外玩耍的女儿突然兴奋地大声叫喊：“娘，爹回来了！爹回来了！你快出来看喽。”
　　桂花一听激动不已，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去，果然路边有几个人正在和女儿一起朝村口张望，有人还说：“是陈瞎子回来了。”
　　桂花忙跑到路边观看，发现不远处的山路上果真有一个身背二胡、挎着一个包并戴着墨镜的人拄着一根探路棍朝村里走来……
　　桂花的心几乎都要用喉咙跳出来了，心里那个高兴劲甭提多高兴了！是的，自己的瞎子男人出去差不多近两年了，今天终于摸回来了……
　　女儿则更兴奋，使劲地朝着那人喊：“爹——！爹——”一边喊着，还一边向众人炫耀，“我娘讲的，我爹戴着墨镜，戴墨镜好好看呢！”
　　当那人走近时，桂花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窜乡走寨的算命先生。那一晚，桂花搂着女儿又不知悄悄地哭了好久……
　　又是一年春风度，又见桐花发旧枝。陈波仍然没有音讯，人也没见回来……女儿自从那次闹出了笑话后，再也不轻易去路口张望了，也不在桂花面前提爹了，见了别人也是一副害羞的样子。但桂花看得出，女儿虽然很少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心里却更加想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了……多少次，桂花想去那个叫成都的地方去看看丈夫，但都因为自己不识字怕找不到地方、找不着陈波而放弃了；多少次梦中梦见丈夫，但醒来却发现枕头湿了一大块……多少次哟多少回，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或一次偶尔的回头，桂花总是要习惯性地朝大路上张望，可仍然是鸟声依旧，路途悄然；多少回哟多少次，桂花就像今天这样牵着女儿的小手迎风站在村头望眼欲穿地守候，但依然只是寒风怒吼，愁上添愁……桂花有时心里实在难受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朝着不可知的远方在心里暗暗地骂陈波：你个死瞎子哎，你怎么这么狠心，出去了这么久也不写封信来，你不会写难道不可以请会写的人写一封吗？我不识字，我父母不识字，难道不可以请别人读一下吗？……死瞎子哎，你快回来吧，你的女人在家想你呢，你的女儿也在家盼你呢！你到底是死是活呀死瞎子…… 　　九
　　陈波仍然在成都的学校里拼命地学习，在日日夜夜里不断地背诵或实地操作；拼命地挣钱，于风风雨雨中不停地奔波；在思念亲人中煎熬，在煎熬中思念着亲人；在饥饿中坚持学习，在学习中忍受饥饿……冬去春来，酷暑严寒，两年多哟，800多个日日夜夜，陈波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马上就要面临毕业了，为了考出优异成绩，陈波只得一心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再去摆摊算命，可手头仍然无钱，生活都成了问题，于是，陈波只得向自己的亲人求助，写信向自己的大妹妹借了500元钱，因为他知道，在他所有的亲人和亲戚中间只有大妹的家里要相对富足一点。这是他在成都向所有的亲人写的一封信，也是惟一的一封信。如今虽然事过多年，每当陈波重提这件事时，内心仍然抑制不住感激，陈波由衷地说：“真的感谢大妹在我关键的时候帮助了我，不然的话，那段时间真不知怎么办……自从到了成都后，两年多时间，挣一个花一个，除去必要的花费，身上从来就没积攒过30元钱，所以，当从邮局一次性取出大妹寄来的500元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陈波终于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学习，当手捧着那本红色的烫金结业证书时，陈波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是的，童年的时候想上小学都是不可能的，不想时光过去了二十多年，自己竟然完成了相当于中专学业的学习，真是天意弄人呀！更令陈波不敢想象的是，早在毕业前的一段时间里，学校老师就已经多次征求过陈波的意见，想让他毕业后留校任教，能在学校当一名老师这可是多好的事呀！但陈波竟然没有明确表态；毕业典礼后，学校负责人仍一再挽留陈波留下来，但陈波还是婉言拒绝了。这之前，家住成都及成都周边的一些同学也曾热情地邀陈波去他们那里与他们一起创业，他们都知道陈波各方面的学习成绩都不错，而且为人朴实，能吃苦耐劳，只要陈波愿意与他们一起创业，资金方面不用陈波操心，陈波只负责技术就行。这对陈波这样一个长期为了金钱而发愁的人来说——而且陈波也想创业，将是多么大的诱惑！但陈波思考了几次后也态度坚决地回辞了。因为陈波认为：即使是创业他也会回家乡创业，因为家乡还有一大批熟悉的像他这样的残疾人呀！通过了这些年的人生经历，陈波越来越感觉到作为一个残疾人生存的诸多不易，所以他要回到家乡开办一家按摩院，他要让众多的像他这样的残疾人来他的按摩院学习，他要将学来的宝贵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让他们也能找到生活的支点……是呀，谁不热爱自己的家乡及家乡的人啊！虽然自己曾经觉得在家乡受了不少的委屈，没有离开家乡的时候心里好像还隐藏着对家乡的许多不恭，但通过这两年背井离乡的感受，不知为什么，心里越来越觉得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呀……再说，陈波自离开凤凰后再也没有回过家，来成都的路上花了近五个月的时间，学习两年，差不多800多个日日夜夜了，800多个日夜的音信全无，800多个日夜的煎熬和艰辛，800多个日夜的思念与泪水……妻女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岳父母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亲到底怎么样了？弟妹们到底怎么样了？是的，桂花肯定也会显老了，岳父母和自己父母肯定更加苍老了，女儿不用说已经长高长大了，弟妹们也都会更加成熟了，而自己也肯定显得老了，不知自己回家与他们见面的一瞬间，自己是不是一眼都能认出桂花和女儿，桂花和女儿可否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是的，陈波一刻也不想久留，他的心早已飞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亲人的身旁！
　　就像当初离开凤凰一样，陈波毅然在成都踏上了回湖南的列车。
　　在列车上，陈波突然想起当年与自己一起在县城打听按摩学校消息的收宝，可惜收宝早些年因病去逝了，如果他还在人世的话，见到自己学成回来会有多高兴呀！陈波肯定也会把学来的技术无偿地教给他的……还有那次在县里一起开会的残疾朋友，不知这些年他们过得怎么样？如果自己回家开成了按摩院的话，首先去县残联找一找这些人，如果他们愿意就都来学习吧……
　　第二章 悲喜中年
　　用“悲喜”二字来形容陈波的中年是再恰当不过的，虽然他的青年时代非常执着于自己的算命事业，但并非所愿，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无奈的选择。当某一天他在收音机里听到成都办有盲人学校时，他便毅然决然地别妻抛子去了成都。由于没有学费，陈波便一边沿途算命一边徒步往成都赶。几千里路，陈波走了几个月才终于到达。为了节省开支，陈波一路上及到学校后经常一天只吃一餐饭，还经常不吃菜，并一边学习一边继续利用假期和休息时间去算命挣学费和生活费……学成归来后，由于自己是盲人和资金不足，别人怕他交不起房租，因此，在创业过程中受尽了凌辱和磨难。后来事业刚开始出现起色，爱子却遭歹徒绑架杀害……这当然属“悲”了。但陈波并没有在困难面前和打击之中倒下，而是历尽艰辛终于让自己的事业红火起来，并创办了残疾人培训基地，将自己学来的技术传授给更多的残疾人，同时给他们提供就业的机会……陈波的善举不仅得到了当地群众的赞扬，而且得到了各级政府的肯定……这当然属“喜”了！
　　一
　　1994年年末的一天早上，陈波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凤凰，陈波首先用大妹借给他而他还没有花完的钱给张阿姨家买了一些礼物，在张阿姨家吃了中饭后，再买了一大堆水果和一些鲜肉等礼物，然后让张阿姨陪着一起往吴家山的娘家而去。那时交通不便，信息难通，桂花及家娘人也不知道陈波年底会回来，所以也无法来县城迎接。一别两年多了，尤其是女儿，在她有意识之后还是第一次与父亲见面，所以陈波觉得一定要多买些礼物，可他自己走路还要别人相帮又怎能拎得动那些礼物呢？于是只好让张阿姨陪送了。陈波和张阿姨一路上走走停停地赶到娘家时已是下午4：00左右了，亲人相见，悲喜交加，感叹万分……毕了，岳母和桂花热情地弄饭弄菜招待一别两年多的陈波和张阿姨这位难得一来的朋友，陈波则爱不释手地抱着女儿问这问那，一大家子人聚集一起，热闹自不必说。
　　还是在成都学习的时候，陈波就曾无数次在心里描绘过毕业后创业的蓝图：
　　回家后他一定要筹钱开一家按摩院，他要在实现自己价值的同时让桂花和女儿及家人都要过上好日子。是的，桂花能不嫌弃自己是个瞎子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如果他不干出一番事来能对得住她吗？女儿在刚满月的时候，作为父亲本应该和桂花一起悉心照料她的，而他却丢开了她母女俩去了成都，而且一去就是两年，这其中的父债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的清呀！还有岳母，在陈波与桂花的婚姻摇摆不定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坚决支持，如果自己不争气的话又怎能报答？还有父母的养育之恩，乡亲曾经的照顾之情……因此，陈波不只一次地在心中憧憬：有朝一日，他陈波一定也要在城里买上房子，买上车子，让桂花都也做城里人；桂花嫁给他到现在，他陈波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给她买过，连一床像样的棉被和被单也没买过，甚至连一块像样的毛巾、一些像样的日用品也没买过……因为他陈波穷实在买不起呀，尽管后来手头也偶尔挣了点小钱，但由于一向穷怕了也不敢花呀！而桂花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这就更让陈波觉得对不起桂花，因此，将来他陈波一定要想方设法给桂花加倍补上。至于女儿，陈波觉得一定要让她上好一点的学校，让她吃好穿好，把她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只要这样，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才会觉得安宁……如果条件好的话，把父母亲都接到城里去，他们一辈子在乡下过得太苦太累太可怜了，到时让他们做一回城里人，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也不枉他们来世上走一回了…… 　　因此，陈波在娘家住了几天后，顾不得这几年学习、生活等各种重压所带来的疲惫，便由桂花牵着冒着寒风雪雨在所有的亲戚朋友之间来回穿梭，因为想开按摩院就必须得有资金，而他陈波目前可以说是身无分文，所以只好向朋友亲戚去借，但陈波的朋友，说白了也只是在江湖上结交的一些和他一样落魄的残疾人而已，他们生活本来就困难又怎会有钱借给他？而他所有的亲戚都在乡下，也都不富裕，即使是手头有点点活钱，农药化肥，学生读书，礼尚往来，生活开支等一开销也所剩无几了，哪有钱借出？不过，亲戚弟妹们都还是愿意帮陈波的，因此在陈波向他们说明来意时也尽力相帮，但由于经济条件实在有限，即使是帮也只能凑个三两百元钱，而相对于陈波愿望的规模来说，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陈波想去贷款，却也没有条件。一时间，陈波真是一筹莫展了。那段日子里陈波真是痛苦极了：好不容易学到了一门技术却又无钱来实现自己的理想，难道他陈波的命运就这样不济，注定一辈子靠算命度日吗？早知这样，当初何必费时费力去成都呢？自己太幼稚了，还曾经多少次描绘过未来的蓝图，要在城里买房买车，让桂花、女儿及家人过上好日子；而且决定开了按摩院后还要把学来的技术传授给更多的残疾人让更多的残疾人能够自食其力，给这些人的家庭和社会减轻负担……可如今却连起动资金也筹措不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不，不能，因为这之前自己已为此付出了许多！然后不放弃又有什么办法呢？陈波痛定思痛，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准备重操旧业积累资金再图发展。只是觉得自己原来雄心勃勃地离开凤凰去成都学习，而今却又返回故地重操旧业面子上实在过不去，而且别人见了肯定会说三道四笑话自己的，心里不免觉得难堪，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陈波只好硬着头皮在1995年的正月间和老婆女儿重返凤凰，在街上租了间小屋又开始了他的算命生涯。
　　就这样，陈波在凤凰待了半年时间，由于陈波原来在凤凰算命的名声很大，所以生意不错，但尽管如此，陈波却一直高兴不起来，因为陈波虽然表面在那里算命，其实心里无时不刻地想着他怎样才能办一家按摩院。
　　一天，陈波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开一家按摩院呢？难道不可以先弄一两张床开一个小小按摩店？这样既不需要太多的资金，又可以先检测一下市场情况和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如果哪天条件成熟了再开大型的按摩院也才好心里有底吧。陈波马上把这一想法和桂花说了，桂花也觉得可行，于是陈波和桂花一起找了一家临街的小门面，买了一张床和一些按摩用的必需品，就一边算命一边给别人按摩了。
　　陈波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主要是做好按摩工作，如果有时间，正好有人上门要求算命也就附带算一下命。然而事与愿违，算命的生意依然红火，来按摩的人却仍寥寥无几。这让陈波一时大失所望，见此情景，陈波禁不住又在心里无奈地想：难道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算命的命吗？不然的话，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呢？
　　陈波不信邪，情况越是这样，陈波就越不想就此放弃。在成都学习时，陈波就曾有意了解过，发现成都那边的按摩业是比较看好的，而且还有火爆的趋势；怎么到了湖南这边就不行了呢。那时候，凤凰这边的按摩业还没有兴起，陈波想去了解或借鉴这方面的经验也无处可寻，只好冥思苦想独自找原因。陈波首先想到自己的收费是不是高了？但他马上否认了，因为给一个人按摩一次只收5块钱，这价格肯定不高的，再说，如果一次连5块钱也收不了的话，这个按摩店也就没什么经济价值可言了！那么，难道是自己的按摩店所处的位置不好吗？陈波想，如果要找原因也只有在这方面找原因了，另外就是这个按摩店太小，而且从未装修过太简陋了——这间门面包括后面的洗手间和厨房一共还还不足20㎡，中间牵一根绳子挂一面被单隔成两半，外边放一张床和一张旧办公桌作为按摩室，里边则为一家人睡觉吃饭的地方……因此，陈波与桂花商量，决定换一个位置找一间大一些的门面。三个月后，经过陈波夫妻俩的一番寻找终于在凤凰县城的繁华地段另租了一间门面，于是陈波退掉了原来的门面并请人将新租的门面作了简单的装修和布置。陈波满怀希望地想：这次生意可能要出现转机了。
　　事情确实出现了转机，来按摩的人明显要比原来多，但距陈波理想中的要求仍差得很远，不过，比原来给人算命的收入明显要强，这就更加激励陈波做强做大的决心，同时也更加促进了陈波不断地思考。那时的凤凰是一个偏远的小山城，交通、信息都不发达，也远没有像今天这样声名远播，经济方面更谈不什么发达与繁荣了。对于按摩这个行业的前景，陈波向来是信心百倍的，这些远在成都学习时从学习的理论里和学校周边按摩院不断的兴起中就已证实，只是发展的过程肯定需要时间，而且首先也是从发达城市慢慢向落后城市延伸的，这是任何一个新兴产业发展的规律，因此，若想在行业中抓住先机，必需从发达地区入手。有了这样一个清晰的思路，陈波心里逐渐有底了，经过一番思考后，陈波决定将自己的发展点移居怀化，因为怀化是自己家乡的行政所在市，在那里首先据有得天独厚和人文优势和地理优势，发展态势肯定会比凤凰强，于是，陈波与桂花商量，决定在春节前去一次怀化，在调查市场情况的同时把门面租好，过完年后便将店子的东西搬运过去营业。
　　1995年农历腊月中旬，陈波和桂花赶到了怀化市，通过在市内几家按摩院的相关走访调查，充分证实了迁址怀化的可行性，因此，陈波心里暗暗高兴，立即与桂花紧锣密鼓地开始下一步工作，经过几天奔波，终于在当年怀化市图书馆旁边谈妥了一间门面，那间门面大约20㎡，月租500元。陈波马上交了订金和一个月的房租，然后马不停蹄地返回凤凰处理那边的事情，并约定年后搬家的日期和搬运的汽车……万事俱备，只等过了春节进军怀化。
　　二
　　1996年农历正月初八下午，陈波一家三口乘着装满床、桌、柜及生活用具等东西的汽车来到怀化，然而，令陈波做梦也没有料到的是，当车子开到原来租住的地方时，房东却告诉他：这里马上要撤迁了，所以不能出租。这消息一下让陈波懵了，陈波很不高兴地说：“既然要撤迁，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我把东西都搬运来了，不让我住那怎么办？”
　　房东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是早几天才得到的消息，要早晓得我会自找麻烦把房子租给你吗？再说，上面要计划撤迁，我有什么办法？” 　　陈波想：房子要撤迁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自己如今已经搬来了，需要马上找个地方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司机才好返回，不然地话，又得给司机加付运费了。于是陈波与房东商议：“既然是这样我也没什么话说，但求你让我把运来的东西在房子里暂放几天，明天我就另外租房，租好房马上搬走如何？”
　　房东却不愿意：“马上就要撤迁，你搬进来干什么？”
　　陈波气愤地说：“我不把东西暂放几天，难道我又运回去吗？就是撤迁也不可能就是这两天就撤迁吧？我租好房子马上就搬走！”
　　但房东就是不同意，房东说：“你就暂时搬下来放在门前的空地里吧，明天租好房再赶紧搬了去。往房子里搬进搬出多不方便！”
　　陈波心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见房东如此刻薄，非常生气，于是高声说道：“将这么多东西放在露天里，这么冷的天，我们难道要坐在这里守吗？如果不守你是想让这些东西被别人偷去吗？虽然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房东见陈波生气了，也气冲冲地说：“上面要撤迁又不是我的错，你冲我发什么火？”
　　陈波更火了：“你是没错，但我就有错吗？我只不过将东西暂放几天，等租了房子马上就会搬走的，你连这点方便也不肯给，如果你当时不同意的话我今天会大老远地用车拖过来吗？如今这么多东西你让我放到哪里去？”
　　于是司机和路人也过来劝说，大都说房东不近人情，最后，房东迫于众人的压力才勉强答应陈波将东西在房子里暂放三天时间，三天后让陈波一定搬出。
　　陈波说：“我比你更急，还说三天，如果明天我租好房了，后天我就搬走了！”于是开始搬东西，这可苦了桂花，因为陈波眼睛看不见，只能照顾女儿，帮不上一点忙，只有由她来搬卸了。好在司机是个热心人，又急着返回，所以全力相帮。由于考虑到马上就会搬走，所以也不用整理，倒也少费了许多环节和力气，天黑时分，终于才将一车东西搬完……
　　真是出师不利呀，还不知道能不能马上再租到房子呢！这一夜陈波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桂花便背着女儿牵着陈波去街上到处租房，但整整奔走了一天也没结果，因为刚来不能做饭，而陈波和桂花又舍不得花费，再说，房子没租好也没心思吃东西，因此只好给女儿买点吃的，而陈波和桂花一天就买了两个馒头吃了了事。
　　第二天一早陈波和桂花就起床接着找房，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才最后谈定了一间房子，房子的位置和租金都还过得去，只是房租要一个季度一交，这却让陈波在些犯难了，因为他带的钱如果按季度交了房租那就所剩无几了，但为了尽早定下来，陈波一咬牙还是按房东的要求签了合同并一次性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为了搬家时省钱，陈波便和桂花商量，决定租一辆板车，自己用板车一次次地把东西拖过去。
　　第三天一早，陈波和桂花装满一板车东西，然后让女儿坐在板车上，陈波在桂花一边帮忙一边带路的情况下费力地拖着板车，穿过密集的闹市来到了新租的店子，然而，令陈波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正当夫妻二人准备往店子里搬卸东西时，房东却突然变卦了，房东说，如果陈波真想租的话就要一次性预交半年的房租，不然就免谈。陈波气愤地说：“昨天不是讲好了房租三个月一交吗？而且签了合同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呢？”
　　房东根本就不理会陈波，仍旧横蛮地说：“签了合同又怎么样？难道就不可以更改合同吗？你不租的话马上就有人租的！”
　　陈波想，既然东西就拖来了，不租的话不是又要拖回去吗？而且原来寄放东西的那家房东总是催，于是只好让步说：“好好好，就依你，房租半年一交吧！不过我手边现在没钱，你让我今天先把东西放进去，明天我就回老家借钱再补上三个月的房租，这样可以吗？”
　　房东态度强硬地说：“那可不行，必须先交了房租才能搬进去的，不然的话，你搬进去后又一直拖着不交房租，我天天来催你呀！”
　　陈波保证说：“我今天把东西搬完，明天就回老家去，后天返回来就付给你还不行吗？”
　　房东坚持说：“不行，必须今天一次性交清，不然就退你的租金你另去租房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波再也无计可施了，只好要求退钱了事。于是，陈波在桂花的帮助下，又大汗淋漓地把那一板车东西拖转来。
　　原来的那家房东见状便一边埋怨一边不停地催。陈波只好一边给房东讲好话一边答应马上再去租房。
　　通过陈波夫妻俩一天的多处奔走和寻找，终于又租下了一间房，签了合同交了房租，然而当陈波夫妻第二天搬了东西准备入住时房东又变卦了，本来是约定好一次性交三个月的房租，但现在又要求一次性交半年。让陈波费尽了神操尽了心，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陈波觉得身上钱太少了，总是这样租房子也不是办法，如果再去租房又遇到类似的情况不是又要为难吗？于是陈波一咬牙，让桂花和孩子留在怀化看守着东西，自己则拄着一根棍子摸回老家借钱，好在那时他小妹正好从广州打工回家，陈波便向妹妹诉说苦衷，希望妹妹伸出援助之手。本来，像陈波这种情况一般人是不愿借钱给他的，但妹妹却慷慨地一次性借给了陈波5000元钱。这真让陈波喜出望外，立即返回怀化，再去租房。令陈波想不通的是，这次有了足够的资金后租房仍然还是不断出现房东的反悔情况，直到一共租了六七次房子，历时近一个月时间才终于在火车站旁边租定了一间房子，搞得陈波和桂花焦头烂额、精疲力竭。那段时间让陈波的身体瘦了10多斤！有几次陈波真是心灰意冷极了，差点就不想呆在怀化而是准备又回凤凰算命，但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现在回头想想，如果那时真回到凤凰去，陈波的人生境况又会是怎样，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了。因此，陈波后来感叹说：“人啦，一辈子最宝贵的品质其实就是坚持，有时坚持一分钟或许就会改变人的一生。”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在怀化呆下来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最令陈波想不通的是：在怀化租房子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后来陈波才发现，怀化的房子并不难租，一般来说还相当好租的，难租只是针对他，因为他是瞎子，别人怕他到时交不起房租，所以当房东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就变卦了，实际上是不愿出租给他……在怀化第一次租的房子后来说要撤迁也不过是房东怕陈波到时交不起房租而想的托词。当陈波了解了事情真相后，更是免不了在心里一番感叹：残疾人要想干一番事业是多么难呀！ 　　陈波在怀化租住的门面显得陈旧而窄小，外间营业的空间包括里面的厕所、厨房一共还不足30㎡，也像在凤凰的那间按摩店的格局一样，陈波把外面的主间用布隔成两半，里面是一家人吃饭睡觉的地方；外面则挤着两张按摩床，当面的窗下摆着两个药柜，里面摆放着治疗感冒等一些常见病的药物。这就是陈波当初在怀化创业的情景。
　　开业的那天，为了图个吉利，陈波一早就开了门，然后拿一个木椅坐在门口，焦急而兴奋地等待着第一个顾客的来临。
　　没有鞭炮齐鸣的热闹，没有艳丽花蓝的装扮，甚至没一个朋友前来恭喜道贺……陈波在怀化的事业就在这种寂寞冷清的场面中拉开了帷幕。
　　等待在某种情况下肯定是幸福的，因为等待的过程就是充满希望的过程，然而当希望之中不可抗拒地掺杂了无数次失望的成分，等待还是不是一种幸福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那一天，陈波有生以来突然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和无可把握，他静静地坐在门口，焦躁而敏锐地谛听着店门外周围的动静，以便扑捉到相关的信息——是否有脚步声向他店子的方向走来，是否有人无意中在谈论他的店子，是否有人在经过他店子时停下来审视一下……陈波等待着，期盼着。但早上过去了，上午过去了，中午过去了，下午很快又过去了……直到晚上，陈波所期望的那怕是其中的某一项迹象也没有出现。期间，桂花给他端来中饭，陈波没心思吃，晚上端来晚饭陈波也不想吃——尽管他早就饿了。陈波赌气地对桂花说：“如果今天连一个顾客也没有的话，我就不吃一口饭，不喝一滴水，晚上也不睡觉！”
　　桂花心疼地责备说：“你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就能招来顾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吃饭，女儿也不吃饭不是能招来更多顾客吗？还是要吃饭，别把身体累垮了，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呢！你如果倒下了，我和女儿怎么办？”
　　但陈波就是这倔脾气。
　　时间在无法通融的情况下流逝，运气也是那么地不近情理。20：00，21：00，23：00……喧闹的城市在逐渐地沉寂下来。
　　这一天是那么地漫长呀，陈波就像度过了一个世纪，长这么大，他的内心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难捱地矛盾、痛苦、煎熬过。
　　是的，多少次，陈波曾想象着在学业修成后能大展宏图，让桂花、女儿及一大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并能将自己学得的技术传授给一大批残疾朋友，使他们也能过上好日子……没料到回来后创业的道路竟然是这样的曲折与艰辛，这样的不尽人意，如果长期这样的话，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了，怎么还谈得上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和帮助别人呢？！果真如此，原来自己所有的努力不都是白付出了吗？想到这些，陈波就心如刀绞……
　　时间很快到了深夜零点，但仍然没有顾客上门。陈波仍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门口，如入定一般。这之前，桂花曾多次劝陈波：不要在乎这一天，尽早休息，说不定明天生意突然就好了，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做事。但陈波就是不理会，仍然固执地坚持。于是桂花又劝，既然一定要这样守着也行，但你一定要吃点饭，不然身体怎受得了？并把热过了几次而陈波没吃的饭菜又热了一次端到陈波面前，但陈波就是不吃。望着陈波那近乎偏执却又疲惫不堪的样子，桂花禁不住心头一酸，只好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赶紧把饭菜端走。
　　其实，时间到了这个时候，陈波心里也知道不会有顾客出现了，固执地坐在那里，只不过是对残酷事实的一种徒劳抗争，或者是自我情绪的一种排泄方式而已。那就这样坐着吧，只要能借助这种方式减轻心中的痛苦，或者说让焦躁的心灵得以短暂平静，当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就在陈波完全没抱希望的时候，一个老年妇女抱着一个不断呻吟的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陈波身前。也许是陈波早已放弃了顾客会来的这种心理准备，以至于那位老年妇女焦急地问了他两次“你这里治病吗”？陈波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位老年妇女问到第三次时，陈波才突然条件反射似地缓过神来，忙站起身问那位老年妇女：“什么病呀？”
　　那位老年妇女焦急地说：“小孙子头痛、发烧，有时还浑身抽搐！”
　　陈波忙对那位老年妇女说：“那你快进来吧，我先给他按一下穴位，再给他开点药吃试试。”
　　没料到那位老年妇女此时却迟疑了：“我还是去医院吧……”
　　陈波说：“医院这么远，你一个老人家怎么弄得动你孙子？快进来，我先试试……”
　　老年妇女有些不放心地问：“你这里治病贵吗？”
　　陈波说：“不贵的，你放心。如果治不好我一分钱也不会收的，要治好的话也只收你几块钱！”
　　老年妇女说：“真的？我们每次去一次医院都要几百元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孙子这个病总是反复发着……”
　　小男孩的呻吟声越来越厉害了。
　　陈波说：“别只顾讲那些没用的了，给小孩治病要紧。”忙将老人引起屋里，让老人把小孩放在按摩床上，然后娴熟地在小孩的穴位上按摩起来。
　　老年妇女则站在一旁焦急地守护着。
　　经过陈波在小孩的头部一番按摩，小孩的头痛逐渐减轻了，慢慢地也不再呻吟了。这不禁让老年妇女喜出望外，连说：“神了神了，这么在头上摸几下头就不痛了，每次到医院里挂好几瓶水也不见这么有效呢！”
　　陈波把小孩按摩完后，让小孩先躺下休息一会，又让桂花按照他的吩咐在药柜里拿了几种西药给小孩吃了，小孩完全安静下来。
　　这真让老年妇女感激不尽。原来，老人的儿子媳妇都下岗了，目前都已去遥远的城市打工，家里只留下婆孙二人，而小孙子半年前突然害了一种怪病，一发着起来就高烧、头痛，有时还剧烈地全身抽搐，而且经常就突然发病，这让老人既担心又受怕，因为老人年纪大了，而医院又隔得远，遇上白天还好一点，倘若遇上这样的深夜就麻烦了。刚才小孙子又突然发病，老人正想把小孩抱到医院去，但医院隔这里比较远，而且费用又贵，所以老人在经过这里时就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料到陈波一会儿就用穴位推拿法把小孙子治好了……
　　最后，陈波只收了5无钱的推拿治疗费，并给小孩开了一点西药，而是按药的实价收了4.8元，一共是9.8毛钱。这让老人很过意不去，老人说，每次去医院，像这种情况没有几百块根本不行，你这里还不到十元钱呢！于是硬要多给陈波一些钱。但陈波坚决不受，并交待老人说，她小孙子害的是一种顽固病，一两次难已痊愈，如果再发病就带过来吧。他陈波一定会慢慢把他完全治好的…… 　　老人妇女千恩万谢地领着小孙子离开了。
　　虽然这一天只做了这一件事，而且只挣了5元钱，但陈波心里却异常高兴。送走了婆孙俩，陈波高声地对桂花说：“现在把饭菜给我端来！”
　　桂花高兴地在厨房答道：“正准备给你热一下呢。”
　　陈波高声地说：“不用热的，快点端来，我饿得受不了了！”
　　桂花怜爱地说：“饭菜都凉了，不热一下怎么吃？”
　　陈波武断地说：“快端来，凉就凉，凉我也要吃了它！”
　　桂花只好麻利地将饭菜端来递给陈波，陈波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桂花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陈波一阵风卷残云将一海碗菜扫完后，急切地说：“再来一碗！”
　　桂花说：“全给你盛来了，哪里还有？”
　　陈波疑惑地问：“一点都没剩？”
　　桂花肯定地说：“一丁点都没有了。”
　　陈波不假思索地说：“那赶快煮饭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吃得舒服！多煮点，我还要再吃两大碗！”
　　看着陈波那股高兴劲，想起陈波一天不吃不喝的焦躁情形，桂花真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忙对陈波说：“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做饭去。”并一边做饭一边与陈波打趣，“吃过饭还睡不睡呀！”
　　陈波响亮地说：“睡，怎么不睡，吃饿了马上陪你睡！”
　　桂花娇嗔道：“哪个要你陪！自己困得受不了想睡还说陪我睡！”
　　陈波便得意地“嘿嘿嘿嘿”笑了……
　　三
　　从此，陈波便一门心思地开始经营这个店子了。陈波知道自己的小店不论哪方面都是不能与那些规模较大的按摩院以及那些大药店相比的，因此，陈波总是早上比别人早一点开店门，晚上比别人迟一点关店门，这样的话，当那些突然生了一点小病的人就会来他这里看病买药，这样虽然辛苦，但他一个瞎子带着一家人要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生活又有什么办法呢。另外就是利用收费低、服务周到这种优势来获得别人的认可，久而久之，陈波的口碑也就在周围传开了，生意也就理所当然地慢慢有了起色……
　　但许多麻烦也随之而来，原来在凤凰开店时，或许是认为他是个残疾人所以在某些方面照顾了他，或者是由于开店的时间较短还没纳入严格管理的范畴，因此，相关管理部门对小店的要求并不是很严，所以陈波也没有这种意识，而怀化则不一样了，各项要求都十分严格：从业资格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这些证是一定要办的，可那时桂花恰恰又生了第二个孩子，而陈波眼睛又看不见，所以让陈波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这些证件办齐，其中的滋味更让他这个残疾人心里一番感叹……
　　更令陈波烦恼的还是出租房的房东，你生意好点吧，房东眼馋了就会想方设法地要你加租金，而你如果依了他，你又没什么钱赚了；你生意不好吧他怕你交不起房租，就会无中生有地找岔撵你走。反正好丑都让你不得安宁，而陈波也是个直性子，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只好不停地换地方，但折腾来折腾去，浪费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神吃了不少苦，但到头来仍然不会有什么改观。后来，陈波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租私人房子的结果，于是在心里暗下决心：从此再也不租私人的房子了，下一次一定要租单位的房。基于这种认识，陈波便处处留心起单位的房子了，1996年年底，恰巧民政局下属的一家福利公司的一家门面要转让，陈波得知消息后马上赶去询问，才知道这间门面费的月租要1000元，门面租金半年交一次，而且还要一笔价格不菲的转让费。这确定不是陈波当时的经济状况所能承受的，但陈波想起平时那些私人房东的作为心里就寒心，因此，不论怎样也要离开原来所租私房的是非之地；更何况这是民政局下属单位的门面，这可是残疾人的“娘家”呀！从此以后肯定会受到多方面的关照的——不说特殊关照，总不会受到像私人房东那样刻薄吧！于是，陈波又硬着头皮去向亲戚朋友借钱，最终将那间门面租了下来。
　　与原来租的门面相比，虽然价格贵得多但面积也大得多——尽管与类似的门面相比仍显狭窄：正厅摆两张按摩床并摆放两个药柜还显得轻松，后面是厕所和厨房，而且正厅上面还有一层阁楼，一家人可以在那上面睡觉……这样确实比以前所租的门面方便多了。
　　因为这里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环境较先都要优胜，再加上陈波过硬的按摩技术、良好的服务态度及偏低的价格优势，所以，陈波的生意逐渐好转起来……
　　陈波在这间门面里一呆就是两年——这时已是1998年年底了。两年里，虽然没有聚积太多的财富，但凭着陈波夫妻艰辛的努力和对生活的节俭当然也有了一点积蓄。一向不愿安于现状的陈波心里又不安分了，因为怎样做大做强一直是他心中不灭的向往和夙愿，于是陈波便与桂花商量，决定再选一处好的地址开一间规模较大的按摩院。经过一番考察和论证，陈波最终在市中心汽车站旁边租下了几百平米的一层楼，那里的地理位置可以说在全市独占鳌头，而且可以安放几十张床位。拥有多年经商经验的陈波认定：如果真能将这个方案落实下来，将来的发展前景肯定不可估量。因此，陈波心里暗暗高兴，决定不顾一切要把那层楼租赁下来，经过多次协商，陈波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不过楼层租下后，装修、添置设备又要一大笔开支……因此，陈波又不得不到处求爷爷拜奶奶地筹钱……
　　然而，就在陈波紧锣密鼓地为中心市场新租楼层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奔忙的时候，原来在火车站这边的门面却因一些小事与相关单位引起了令他始料不及的纠纷，就是这场小小的纠纷不仅使他新租的楼层的各项工作滞呆了，而且还因这场纠纷打了整整一年的官司，使陈波感到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
　　纠纷的起因是这样的：与陈波一墙而隔的福利公司开的宾馆大门扩建，不仅在扩建的过程中由于噪声、阻碍物等原因影响了陈波店子里的生意，而且扩建后的某些建筑物给陈波店子的出行等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对于这些，陈波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恰在这时，公司对全部出租的门面租金统一上调，因此，陈波与公司方在租金上调方面产生了分歧。公司方要将陈波的门面租金与其它门面一同上调，而陈波则认为公司方在宾馆扩建过程及扩建后影响了店子的生意，而且还会继续影响下去为由而不愿付给公司上调的租金，退一步说，如果公司一定要陈波按上调的租金上交的话，陈波则要求公司方赔偿扩建宾馆期间以及扩建后给他小店带来的和还将带来的损失，不然的话就不交租金的上调部分。按理，陈波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但公司方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却未引起重视，而只是强调租金上调是统一规定，勒令陈波必须按上调的价格上交租金，逾期不交的话，则强行将门面收回；而对于扩建宾馆给陈波造成影响一事却避而不谈。陈波说，租金统一上调没错，但别的门面没受影响，而他的门面却受了影响，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仍不愿交上调部分，因此，双方较上了劲。 　　然而，让陈波没有料到的是，没过几天，陈波正在新租的楼层忙活的时候，突然桂花跑过来向他哭诉：福利公司的人把店子里的东西全部扔在门外的空坪里了，并把店子强行锁了……
　　陈波一听，肺都气炸了，于是在桂花的牵引下，“咚咚咚”地用棍子在地上敲打着探路，气冲冲地往店子里赶，来到店前，陈波弯下身子摸索着那些被扔出的东西，心疼不已。这些可是他陈波好不容易挣来的仅有家产呀，他们怎么能这样的不珍惜而将它们随意抛出呢？不过，陈波气归气，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知道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只好找公司领导，但领导此时却避而不见了。陈波又只好找派出所，但派出所却让他找公司领导解决。陈波只得又返回来找公司领导，却仍找不着人，于是又找政府相关领导，政府相关领导给公司领导打电话，公司领导在电话中讲得好好的，让陈波去找他，但待到陈波再找他时又找不着人了。陈波就这样在桂花的带领下，握着探路的棍子跌跌撞撞地奔忙了一天，但直到深夜也无济于事，又怕扔出的东西被窃或被路人顺手牵羊，所以只好和桂花带着儿女坐在被扔出的杂物中间守着。那是正是寒冬时节，凛冽的北风呼呼地低吼着，冷得刺骨。桂花护着女儿，陈波则紧紧地怀抱着不到三岁的儿子，一家人就那样将被子拥在身上，在无助而凄凉的冬夜里瑟瑟发抖地度过了那个不眠之夜。是的，陈波怎么睡得着哟，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原来自己受的那些苦那些累是因为别人不理解他们残疾人，而现在，这里可是专门关心残疾人的地方呀，怎么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他实在想不通呀……
　　第二天一早，陈波只好再去找人，但找过来找过去，根本就找不到能解决问题的人。陈波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拿起一根棍子就将公司的一扇玻璃窗砸烂了。那天正好陈波的弟弟也来怀化，听到哥哥的遭遇后也很生气，认为公司欺负残疾人，于是便和陈波一起将原来被锁的店门撬开，把被公司扔出的东西全都搬了进去，准备继续营业……陈波兄弟想让这种方式把公司领导激出来，但令陈波没料到是，激出来的并不是公司领导而是派出所的民警。
　　原来公司领导向派出所报了案，说陈波砸公司的公共财物并强行占领公司门面。于是派出所前来立案调查，同时让陈波搬出去，但陈波就是不搬，因此双方又卯上了劲……
　　最后，福利公司将陈波告上了法庭。
　　接下来便是有关部门无休止地找陈波调查取证，继而开庭，再开庭……这场官司从1998年年底开始，一直延续到1999年下半年才结束，官司的结果可想而知：陈波败诉。而就在这一年里，陈波新租楼层的各项准备工作也没有得到及时完成，两个店子的生意无一幸免地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与此同时，整个官司也使陈波得不偿失、心力交瘁……事情至此已过去十年了，每当陈波谈起这件事时便神情黯然，感叹万千：其实就是那么点事，真犯不着那样哟，如果换成现在，像类似的事，他陈波不就是一笑而过吗……
　　四
　　官司了结后，原来在福利公司的门面租赁关系也理所当然地解除了，以后的日子，陈波便全力以赴地经营着中心汽车站这个新租赁的楼面，然而，由于资金短缺，各项工作的开展处处显现出捉襟见肘的尴尬局面，不过，经历了太多风吹雨打的陈波此时再也没有像原来面对困难时的浮躁和慌乱了。有困难就慢慢克服吧！陈波总是这样在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同时，陈波对这家新租赁的楼面也寄予了美好的希望，并决定首先要为新公司一个好的命名，但到底要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才更合适呢？陈波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无法确定，最后，陈波想到了“鹤”，因为他的按摩院所处的位置是在怀化的鹤城区内，但陈波除了知道“鹤”是一种吉祥的鸟外，真正含义到底还代表着什么却并不知晓，于是，陈波便让上小学的女儿陈梅拿出字典查看“鹤”的含义并读给他听。但陈波听了却觉得这种解释太简单了，又让女儿去电脑上查，女儿把从电脑上收集来的一大堆与鹤相关的资料细细地讲给陈波听：鹤属脊椎动物，鹤形目，鹤科，是大型涉鸟。我国有九种，即丹顶鹤、灰鹤、蓑羽鹤、白鹤、白枕鹤、白头鹤、黑颈鹤、赤颈鹤、沙丘鹤，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丹顶鹤……丹顶鹤性情高雅，形态美丽，素以喙、颈、腿“三长”著称，直立时可达一米多高，看起来仙风道骨，被称为“一品鸟”，地位仅次于凤凰。除此之外，鹤在中国的文化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它跟仙道和人的精神品格有密切的关系……鹤雌雄相随，步行规矩，情笃而不淫，具有很高的德性。古人多用翩翩然有君子之风的白鹤，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贤能之士，把修身洁行而有时誉的人称为“鹤鸣之士”。同时，鹤具有仙风道骨，象征长寿，据说，鹤寿无量，与龟一样被视为长寿之王，后人常以“鹤寿”、“鹤龄”、“鹤算”作为祝寿之词。传说，鹤又为仙人坐骑，老寿星常以驾鹤翔云的形象出现……陈波的心里便豁然开朗了。是的，他目前所创建的按摩院秉承和发扬的就应该是这种精神！但单单一个“鹤”字却又好像并不完整，公司的名字到底应该怎样命名呢？又经过了一番冥思苦想，陈波终于想出了“神鹤”这样一个既富有神秘色彩又带有美好希望的词。陈波把这个词向身边的朋友一说，他们也都觉得这个名字非常好。于是，“怀化市神鹤保健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和“神鹤保健养生堂”便兴运而生。
　　公司和按摩院的名字确定了，陈波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怎样整体安排了，按照“神鹤按摩保健养生堂”楼面的面积计算，有十多个房间，可以安放20多个按摩床位，但手头的资金却相当有限，如果将十多个房间同时经营，配套设施无法跟上，因此，陈波只好决定先启用五六张床，并将先启用的这几间房间里的配套设施，比如房间里的电视、沙发、空调等东西配备齐全。至于其它的房间，只好等赚了些钱后将其布置妥当再开放了。接下来，陈波一边经营一边发展，倒也能做到临危不惧、有条不紊……
　　一晃到了1999年年底，由于陈波自己有过硬的技术，而且又经营有方，生意不说十分兴隆，倒也还过得去，虽然营业额并不可观，但除了给员工按时发放工资还略有盈余，因此，陈波心里非常高兴。由于那年有几个员工留在公司过年，陈波决定多买些年货让自己及家人和员工好好过一个有生以来的热闹年，并准备在大年初一时给这些员工一个红包。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腊月二十八的那天晚上，不知何时小偷竟然在他熟睡的时候撬开了房子的窗户，把他放在身上仅有的2000多元钱洗劫一空，这真让陈波心疼不已。两千多元钱呀，在有钱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对于他一个残疾人来说，是多么的不易哟！但事已出了，再心疼也无济于事，好在白天陈波已经嘱咐桂花在菜市场买了些猪肉和几只鸡回来，不然的话，这个年怎么过？他陈波又怎么对得住跟着他同甘共苦一同创业的员工和家人呀！因此，陈波在愧疚的同时只好找员工们谈话，让他们安心工作，虽然由于特殊情况年前不能给大家发放奖金和红包，但请大家放心，过年开业后立即给大家补发……并诚心地向大家道歉，令员工们非常感动。 　　时光转瞬到了2000年，“神鹤按摩保健养生堂”的生意也逐渐呈看好趋势，陈波便将赚来的一点钱精打细算，又装修了几间房间，添置了一些设施，并且又招收了几名残疾员工，将自己的技术手把手地传授给他们，使他们学到技术的同时并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然而，2000年7月，正在陈波准备大展宏图的关键时刻，令他终身悲痛的“人祸”却勃然而至！
　　陈波清楚地记得，那是2000年7月15日的中午，他们一家人正在为儿子的丢失而惊慌失措、无计可施时，突然一个神秘电话打进了他的店子，电话里声称陈波的儿子就在他手里，如果陈波想要回儿子就立即给他打100万过去，并告诉陈波一个帐号，同时一再恐吓不准报案，不然的话他就撕票！
　　陈波的儿子陈明仁是前一天中午在学校丢失的，而陈波却是在学生下午放学以后才得知这一消息的。陈波的儿子陈明仁在离陈波店子不远的一所学校上学前班，平时上学都是由陈波的姨妹子小吴负责接送，但这天下午放学时当小吴来到学校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人了，找老师一问，才得知陈明仁下午根本没在教室上课，小吴和老师一起到教室一查看却见陈明仁的书包仍在课桌里，这让老师和小吴都慌了神，于是老师便找同学询问，小吴则马上回来向陈波报告，于是一家人忙去学校再次查证，最后才听一个学生说，陈明仁好像在中午的时候被一个叔叔从学校接走买“娃哈哈”去了……这消息真如晴天霹雳，把陈波一家人和学校老师都惊呆了。尽管陈波那时也隐隐觉得儿子可能遭人绑架了，但心里却又一直不愿相信，因为这样太残酷了，因此，某个时候陈波及家人宁愿认为是人贩子想把陈明仁骗去卖掉，因为陈明仁长得十分可爱……没料想，现在果然证实陈明仁已被绑架了！绑匪的电话早已挂了，而陈波仍然呆若木鸡的握着话筒。想起绑匪提出的苛刻要求，陈波心里一阵心寒：100万，对于陈波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天文数字哟！莫说100万，在当时陈波手中就是连1 万块钱的现款也拿不出呀！现在到哪里筹100万？但如果不筹100万的话绑匪就会撕票！果真那样，他陈波将怎么活？此时，儿子一向可爱的种种情景却如电影画面般显现在陈波的脑海……想到这些，陈波只觉得肝胆俱裂，再也忍不住，木然地丢下话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桂花在一旁急得捶胸顿足，一迭声哭着：“开的什么店子呀，天啦，这是开的什么店子呀……”
　　是的，如果不开按摩院的话，绑匪根本不会认为他家有钱而绑架儿子。桂花的哭喊声更让陈波心如刀割，如果从这方面去深究的话，确实是自己害了儿子呀！但难道自己开按摩院就错了吗？不，决没有错。他陈波开按摩院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及家人生活得好一些，给一部分残疾人提供学习、就业的机会，让他们也过得好一些，这难道就错了吗？难道这就能成为那些毫无人性的绑匪绑架儿子的理由吗？不，不能。但如果不这样认为的话，陈波又从未与人结下仇怨，也从来没有得罪过谁。那么，绑匪肯定是认为陈波这些年开店赚钱了，绑架儿子纯粹就是为了敲诈钱财……没料到，风里雨里许多年，钱未赚到却害了自己的儿子！陈波心里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的事实……
　　不过，陈波深知，承不承受得了已无关紧要，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怎样找到对侦破案件有益的证据，因此，陈波在经过一番痛苦的自责之后，立即将姨妹子小吴叫来，了解儿子丢失的来龙去脉。据小吴回忆，两天前，一个名叫李军的男人曾相约她带着陈明仁去某饭店一起吃饭，但小吴当时根本没有答应，不过就在那男人离去的时候，陈明仁曾嚷着要喝“娃哈哈”，小吴正准备给小外甥买去时，那男人却抢先在就近的小店子买了一瓶给陈波明仁……
　　听到这里，陈波回想起陈明仁的一位同学曾说过有一个叔叔带陈明仁买“娃哈哈”的事情，心里一下明白了：绑架儿子的肯定就是那个名叫张军的男人！因为陈波了解这个人的底细：那个名叫张军的男人是一个无业人员，原来曾因做木材生意而血本无归并债台高筑，因此，老婆与他离了婚。这之后他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常常出入于陈波店子旁的一家录像厅，并有事无事来陈波的店子里坐坐，想与陈波攀谈，但陈波一来因工作太忙，二来，陈波已知晓此人之前曾有过绑架未遂的犯罪前科，不是好人，所以并未与他亲近……联想起原来的种种迹象，陈波断定绑架儿子属此人无疑。但到底是报案还是私了？陈波心里又激烈的矛盾起来。报案吧，说不定绑匪就会杀死儿子……不报案吧，他陈波到哪里筹这100万去？最后儿子仍然会凶多吉少。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陈波决定还是选择了报案。陈波觉得，或许只有经过公安民警的全力相救，说不定儿子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市公安局接到报案后十分重视，而市人大的一位领导闻讯后更是异常震怒：连一个残疾人的亲人都不放过，如果此案不破谁还敢在怀化呆下去？公民的人身安全还有什么保障？并果断批示：公安局全力侦破此案。
　　于是，公安局紧锣密鼓地对案件展开了侦察，经过通讯定位，最后将罪犯活动区域锁定在怀化境内一个叫火马冲的地方，并全力出击将罪犯一举抓获！
　　陈波估计得没错，罪犯果然是那个叫张军的男人。但此时罪犯已将陈波那还不满六岁的可爱儿子残忍地分尸！当公安民警带着陈波及家人找到身首异处的儿子时，陈波一下晕厥过去……
　　罪犯虽然被惩处，但陈波心里仍然不平，因为他的儿子是在学校走失的，学校当然负有监管不严的责任。因此，陈波找校方论理，并要求学校承担责任。可校方却极力回避责任，更不愿承担责任。于是，陈波又只得找相关领导申诉，最后在市领导的高度关注下，校方才不得不给陈波一定的赔偿。
　　经过这一次打击，陈波的一头黑发早已苍白，人也像一下苍老了十岁。事情结束后，一段时间陈波不吃不喝，整天躺在家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有人埋怨说，陈波一个瞎子开什么按摩院，在街上算算命挣点小钱过日子多安心，这不，钱没赚到儿子却没了。更有人说，这次瞎子彻底垮了，按摩院再也开不下去了……
　　但没过多久，人们便发现陈波又频繁地在按摩院出入了，而且按摩院的面貌也在逐渐地焕然一新。这是陈波用学校赔偿儿子的钱来装修楼面并添置设施的。于是，一些人又说，这个瞎子的心真硬，竟然拿着儿子的赔偿金去装修按摩院，这怎么忍得下心呀！更有人说，这个瞎子是因祸得福，不然的话，他哪有钱给按摩院装修并给按摩院添置设施？陈波听了却并不理会，仍然我行我素，按摩需要花费时他仍然毫不迟疑地拿钱出来。但谁也没有想到，每给按摩院添置一次东西，在晚上下班后的夜深人静时，陈波就会悄悄地一个人呆在按摩院里抚摸着那些新置的东西默默地长哭。陈波在心里边哭边对儿子说：“我的宝贝儿子呀，你瞎子爸爸不该拿你用命换来的钱买这些东西呢，其实你瞎子爸爸也不愿用这个钱来买这些东西，因为爸爸想起这些东西就会想起你，心里就会难受，但你瞎子爸爸又实在没办法呀！你就原谅你这苦命的瞎爸爸吧……”有一次，临到天亮了陈波还没有回家，桂花只好叫醒几个员工一起到处找他，最后才终于在一间按摩房里找到陈波，却见陈波趴在一张刚置的沙发上睡着了，清瘦而疲惫的脸上泪迹斑斑……见此情形，桂花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抱住陈波放声痛哭；一旁的员工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由于当时找到儿子的尸体时，儿子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陈波就让家人将儿子就地掩埋在异乡了。因此，多少次夜里醒来，陈波为没能将儿子的尸体运回家乡埋葬而内疚难当；多少次，陈波与桂花商量，去埋葬儿子的地方去看看，给儿子送点他生前爱吃的东西，给他烧点纸，但临到行时又放弃了。因为作为父母，他俩实在不愿再去那令他们肝肠寸断的地方呀！让儿子变为异乡的孤魂野鬼成了陈波夫妻俩一生永远的痛……那就化悲痛为力量吧！把这种悲痛化为对事业进取的力量，把这种悲痛化为对残疾人的关爱和照顾，把这种悲痛化为回报社会的贡献！惟有这样，陈波的心里或许好受一些……
　　而正在这时，陈波的小儿子出世了，这无疑给陈波夫妻俩带来了新的快乐和希望。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公司取名“神鹤”，而又觉得“神鹤”本来就是要展翅蓝天的，因此，陈波决定给自己的小儿子取名为“陈飞翔”，陈波不仅自己要把关爱残疾人的事业坚持下去，更在小儿子的身上寄予了厚望……
　　五
　　也许是自己工作态度向来严谨，或许是由于眼睛看不见而形成的多疑习惯，所以公司的每一件事他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楼面装修的时候，从装修材料到装修质量，陈波总是时刻监督，力求精益求精；店里添置的设施他也总是一件一件地查问，以免在质量和价格上上当受骗……所有这些，让陈波操碎了心。同时，由于资金短缺，许多方面只好求爷爷拜奶奶地向别人求情赊帐，承诺到期偿还，但由于种种原因，临到还时却又因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又只好低声下气地向别人讲好话，陪不是。同情他的人还好说，遇上别人实在急需钱的那可就不客气了，不仅逼他，还会骂他不讲信誉。因此，有时让他丢尽了脸面，也伤透了脑筋……不过，陈波终于还是挺过来了，并不断添加、完善多种经营项目：中医推拿、针灸治疗、保健按摩、拔罐刮痧、神鹤养元汤……
　　由于自己在成都学艺之初就曾立下了学成之后一定要帮助残疾人的誓言，所以，当公司成立的那一天起，陈波就立下了一条硬性规矩：在同等条件下，公司必须优先招用残疾人。因此，公司的残疾人员工很多，但这也带来一些新的问题，因为这些残疾人基本上都没有上过学，所以就更需要引导和学习。为了提高员工的整体素质，陈波一有空闲就把他们集中起来，与他们一起谈学习、谈理想、谈人生。并告诫他们：“知识是学来的，能力是练来的，道德和胸怀是修来的”；“一个人首先要树立一个美好的观念，然后不断地将美好的观念变为美好的行动，将美好的行动变为美好的习惯，将美好的习惯变为美好的性格，再以美好的性格获取美好的命运”！同时鼓励他们要自尊、自爱、自信、自立、自强。而在生活上，陈波则规定：凡事残疾人优先。为了确保障残疾人的利益，陈波在公司对残疾人实行包吃包住，工资上不封顶，工作突出的残疾人职工每月最高能拿到3000多元工资；为了把温暖送到每位残疾职工的身边，公司为此成立了残疾职工帮扶小组并建立了救助基金，尽力帮助他们解决日常生活中的实际困难：2008年1月中旬，怀化市遭受了数十年来最为严重的雨雪冰冻灾害，在这次灾害中，有3名家在农村的盲人员工房屋被积雪压塌，了解这一情况后，公司在给受灾员工每人发放了3000元救助金的同时又积极组织全体员工捐款捐物，使每一位员工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在每年 “全国助残日”、“国际盲人节”等残疾人自己的节日期间，公司还以座谈会、茶话会、旅游、文艺活动等多种形式丰富残疾人业余生活，使残疾职工感到了公司和社会各界的关怀；当遇到残疾职工家有红白大事、伤病及家庭发生天灾人祸时，陈波经常带领公司相关领导登门探望，帮助他们解除后顾之忧；为了切实维护残疾人合法权益，公司自2006年成立“法律援助小组”，并先后免费为残疾职工和残疾人家庭协调、诉讼各类纠纷。2007年6月，公司一位姓宋的盲人员工，其兄长因屋场基地与他人发生纠纷后被殴打致伤，而家庭困难无钱住院医治，只能在家敷些草药疗伤，这名员工闻讯后因担心家人而无心上班，整日以泪洗面。法律援助小组得知这一情况后，一边安排专人进行安慰，一边组织法律人员赶到事发地点调查取证，最后通过司法部门组织双方调解，其兄获得6000元赔偿款得以入院治疗……与此同时，公司一直把企业文化建设同“两个文明”建设紧密结合起来。为满足残疾职工业余文化娱乐活动的需要，公司建成了容阅览室、职工教育、活动室为一体的“多功能活动室”，每月采取灵活多样、喜闻乐见的形式，开展各项适合残疾人参与的朗诵、歌咏、棋牌等文化娱乐和体育锻炼活动以拓宽残疾员工的视野与知识面，挖掘其潜力，并大力鼓励与支持他们积极参与各项社会活动：2008年8月在公司举办的“迎奥运，我们与奥运同行”朗诵比赛活动中，使一位盲人员工脱颖而出，继而又代表市残联在怀化市举办的“市直属机关诗歌、散文朗诵比赛”活动中荣获二等奖；2008年9月，公司与怀化市鹤城区残联联合举办“为残奥加油”大型文艺活动，公司残疾员工纷纷登台一展才艺，以他们“自强、自立”的精神，深深的感动着在场的每一位观众；公司的一位盲人歌手在市里举办各项歌咏比赛上分别获得了不同的奖项，而另一位盲人员工则代表怀化赛区在“湖南省保健按摩邀请赛中”荣获第一名……
　　类似的事例不胜枚举。公司的这些举措，使员工深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更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
　　笔者在“神鹤”公司采访的时候，许多员工主动前来向笔者讲述陈波善待他们的种种事例。
　　盲人员工段生根动情地说：“陈总不仅教会了我们推拿按摩的各种本领，也教会了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我们都很敬佩他。”
　　袁发春两兄弟都是盲人，没来公司以前很自卑，脾气也很暴躁，动不动就会与人抬扛，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通过残联的介绍来这里学习、培训和受到陈波的开导后简至换了一个人，不但原来的暴躁脾气改了，而且认真学习，努力钻研，成为了公司的业务尖子。袁发春自豪地说：“能认识陈总是我的幸运，而能成为陈总公司中的一员更是我一生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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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陈波深知，一个企业如果要想发展，仅仅对员工关爱还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在关爱他们的同时让他们学到过硬的本领，提高业务能力，讲究服务质量，只有这样才是企业生存的根本。因此，陈波在对员工的培训上总是言传身教，一丝不苟；在对待顾客时陈波更是热情周到，力求使顾客满意。2001年，怀化市人大一位老干部因腰椎间盘突出，常年坐立行走困难，陈波闻讯后，主动上门为他诊断治疗，待他病情有所好转后，便让他按时来按摩院，并亲自为他进行穴位推拿按摩治疗，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终于痊愈，不再复发。2004年，中铁五局一位姓赵的老先生患痛风性关节炎二十多年，生活已不能自理，在多处求医并花费数万元医治无效的情况下，偶闻神鹤美名，于是慕名前往。陈波给他诊断后，果断为他实施穴位推拿和针灸，并用自己精心配制的中草药为他进行外敷。最后仅用了一个半月时间，只花了不到2000元钱就使赵先生彻底康复了，不仅使他远离了病痛，恢复了自由，而且还能骑自行车……类似的事例数不胜举。至于肩周炎、关节炎、失枕……等一般轻微的病痛，陈波更是手到病除，因此，神鹤一时名声大振，生意也日渐兴隆起来…… 　　六
　　夏天的某个深夜，“神鹤”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里，陈波正独自一人不停地踱步、思考，偶尔，陈波停下来摸索着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一口茶，然后继续踱步、思考。董事长助理小叶则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并不时地给陈波的茶杯续上开水。按理，陈波的心情应该是愉快的，因为公司的整体发展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却总是快乐不起来。是的，他目前的状况确实已经不错了，但中国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残疾人需要帮助呀！就拿怀化市来说，据陈波所知，全市的残疾人就有26万之多，而盲人就占7万余人。虽然多年来在党和政府的重视、关怀及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下，残疾人状况得到明显改善，但是由于残疾人事业起点较低，基础较为薄弱，同时受自身残疾的障碍和外界环境影响，生活状况与社会平均水平相比还存在很大的差距，使得他们在文化教育、劳动就业、家庭生活等方面面临着许多困难，一部分残疾人甚至麻木不仁甘当家庭和社会的“包袱”，而有些人则自暴自弃沿街乞讨或流落异乡……因此，每每想起这些，陈波心里就十分难受。同是残疾人，基于感同身受的体验，陈波知道他们心里苦呀！如今，自己的公司虽然为部分残疾人提供了一些就业的机会，但较之于全市这个庞大的残疾人群体来说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如何配合政府、协助政府帮助更多的残疾人使他们生活得更好，一直是陈波的心结，前些年这个愿望虽然也同样的强烈，但由于那时自己的事业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中，所以也无暇多想此事，只是觉得能小范围的帮助他们也就心安理得了，如今，当自己事业有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但怎么才能给众多的残疾人提供学习、创业的机会呢？陈波却又一时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因此，心里常常焦虑不安……
　　其实，陈波知道，党和国家一直十分关注、关爱残疾人事业。江泽民同志就曾经提出：残疾人事业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残疾人事业的发展水平，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同时强调，残疾人的事业对整个国家的稳定具有重要作用，全社会重视残疾人的事业，给残疾人温暖，是社会安定团结的重要内容。各级党委、政府、社会各界都要对残疾人事业给予更多的关注和支持……胡锦涛总书记也曾指出：“残疾人事业是崇高的事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发展残疾人事业，是我们党和政府义不容辞的职责。各级党委和政府一定要进一步加强对残疾人工作的领导，倾听残疾人的心声，反映残疾人的愿望，认真研究和解决残疾人工作中的重大问题。残疾人是一个特殊困难的社会群体，也是一个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社会群体。要针对残疾人的特殊需要，制定特殊的扶助政策，切实帮助解决残疾人在康复、就学、就业、社会保障等方面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让广大残疾人不断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成果……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十分准时地敲响了凌晨1：00的报时，而陈波却还未想出个头绪，当然也就没有休息的意思。小叶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提议说：“陈总，天不早了，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陈波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想不出个眉目来我心里急呢，就是去睡也睡不着哟！”停了停，陈波便又催小叶，“你不必这样陪我熬夜，快去睡吧。”在这之前，陈波曾催小叶几次了。
　　小叶见陈波因此事长期吃不好睡不香，心里也很焦虑，同时，觉得自己作为助手而又不能为陈波分忧而感到内疚。今夜见陈波又在为此事忧心忡忡，小叶禁不住突发奇想说：“陈总，你总是想让更多的残疾人能有学习、就业的机会，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办一所残疾人培训学校或基地呢？”
　　正在苦苦思考的陈波听了小叶的话，如醍醐灌顶，是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里呢？如果真要创办这样一所学校的话，那么，不是可以使更多的残疾人像自己一样学到知识和技术吗？这样的话，一大批残疾人不就可以生活自立了吗？但陈波想了想又犹豫了，因为陈波知道办学校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首先是学校创立的申报、审批程序，接下来是资金、师资、场地等等，这将是多么大的一桩事情呀，他陈波能行吗？于是便对小叶说：“办这样的学校和基地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们能办成吗？”
　　小叶肯定地说：“只要您下决心办怎么会办不成？首先你自己就是一位高级技师，懂行，教学不成问题；另外，办学资金不是太大的问题；至于办学申报和审批问题，可以先向市残疾领导汇报，相信他们会大力支持的……”
　　陈波见小叶这样说，认为很有道理，心里很是高兴，忙兴奋地对小叶说：“既然这样，那你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方案制定出来！”
　　小叶爽快地说：“行，没问题。陈总，差不多凌晨2：00了，您现在可以安心睡去了吧？！”
　　陈波笑了笑说：“行，我现在就去睡，你也快回宿舍睡吧。”
　　……
　　经过市残联的大力支持和陈波、小叶等人的不懈努力，2004年下半年，“怀化市神鹤职业技术学校培训基地”终于成立了，并根据残疾人不同的残疾程度与身体状况开设了不同的培训班，如盲文班、盲人针灸、按摩推拿班、聋哑人美术班、残疾人艺术班、电器维修班、手工艺班、玩具制作班、残疾人体育运动班等，从而让残疾人可根据自己身体状况和兴趣与爱好有针对性、选择性的学习，得到实际、有效的培训，使他们真正掌握服务社会的技能。而且在成立不久就肩负了怀化市以及“吉首、邵阳、娄底”4个州市的残疾人按摩培训任务……
　　长期以来，“神鹤职业技术培训”基地在市、区两级党委、政府以及省、市残联等相关部门的关心、支持下，在陈波的带领下，始终以优质、诚信的服务和严谨、科学的管理，由弱到强，一跃成为怀化市一家集保健服务、技术开发、人才培训多元化产业为一体的有限责任公司，公司实体包括：一家中心店；三家分店及一所以“扶贫帮残”为办学宗旨，以残疾人、下岗人员、待业青年为培训对象的正规化职业技术学校，并免费培训了各类保健技师1000多名（其中残疾人达30%以上），为残疾人就业建立了良好的平台。如今，公司已拥有培训和经营面积约4000㎡，床位约300余张……并先后被授牌为“怀化市残疾人按摩培训重点基地暨示范点”、“湖南省残疾人就业培训基地”和“怀化市农村劳动力就业转移技能培训基地”…… 　　谈起“公司”未来的发展时，陈波满怀信心地说：“我一定要努力将公司建设成一所现代化、规范化的残疾人家园，将怀化市打造成湖南省乃至全国的扶贫助残新亮点，为社会分忧，为政府分忧，让怀化市的残疾人有一个和谐的家，使他们像健全人一样幸福的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
　　或许，这算不上什么豪言壮语，但却是陈波的肺腑之言！
　　事实上，多年以来，陈波始终是在以自己的言行来回报社会、帮助他人。十余年来，累计上缴税金40多万元；为资助残疾人生活、学习和资助失学儿童上学累计捐款捐物近20万元；2001年以来，陈波每年要为残疾人事业捐资捐物，而且还为市特教学校捐赠一定数量的学习用品；印度洋遭遇海啸，陈波个人捐赠了1000元，并号召员工积极捐款近1000元……公司并长年在全市开展“神鹤飞翔送健康”活动，对全市65岁以上的老人实行有计划的免费保健，迄今已为3000多人实行过免费治疗保健……陈波虽然远离家乡，但他的心却一直没有忘记过家乡，总是心系家乡的建设和发展。陈波虽然小时候没能在家乡的学校正式读过一天书，但当他得知家乡的学校急需维修时，马上牵头联络在怀化的同乡为学校共计捐款了10000多元，而他个人也捐赠了1000元；家乡修公路时资金不足，热心的陈波也为此多方奔走游说，并成功地筹资了10000万多元……
　　诚然，这些数字和成绩在某些正常人来说或许微不足道，然而，当我们把他当作一个残疾人审视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成为社会的拖累，反而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不断地助残扶弱、无私地支持公益事业，这种精神和品质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
　　十余年来，陈波坚韧不屈、服务社会的崇高精神得到了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政府先后授予“怀化市神鹤保健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中国盲人按摩协会会员单位”、“湖南省盲人按摩学会会员单位”、“湖南省残疾人就业培训基地暨示范点”、“怀化市残疾人就业培训基地暨示范点”、“怀化市农民工、下岗职工就业培训基地”、“优秀企业、消费者信得过单位”、“怀化市旅游保健定点单位”等多项殊荣；而陈波个人也先后当选为“全国按摩协会理事会理事”、“湖南省残疾人联合会主席团委员”、“湖南省盲人协会副主席”、“湖南省技能鉴定委员会会员”、“怀化市残疾人联合会副主席”、“怀化市残联理事会理事”、“怀化盲人协会主席”、 “鹤城区政协委员”；并先后荣获“中国保健按摩技能邀请赛一等奖”、“中华优秀人物”、“湖南省自强模范”、“怀化市‘爱心助残明星’”、“怀化市十佳残疾人”、“怀化市十大新闻人物”等光荣称号……由于维护残疾人合法权益，为残疾人服务做出了显著成绩，2009年7月，“湖南省怀化市神鹤保健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被国务院残疾人工作委员会特授予“残疾人之家”光荣称号。
　　第六章 北京归来志更坚
　　从北京载誉归来的陈波，一路上却双手戴着手套，那么热的天气为什么戴一副手套呢？这不仅让小叶感到不解，也使一路上看见他的人感到迷惑……
　　小叶从北京回来后虽然离开了陈波和公司，但临别前的话却深深地震撼了陈波……这让陈波对小叶更加敬佩，也更加不舍。
　　受党和政府的鼓舞，也受小叶的激励，同时也为了残疾人的未来，陈波决心创办一座规模宏大的“爱心家园”……
　　一
　　2009年7月3日傍晚，陈波和湖南代表团的成员如期乘上了返回长沙的列车……但上午在人民大会堂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陈波等来自全国各地的参会人员是从上午10点来到了人民大会堂的，当天，“第四次全国自强模范暨扶残助残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将在这里隆重举行……
　　马上就要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国家领导人接见了，等待的过程虽然很短——从有关领导宣布接见到胡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出面接见也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但陈波却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这么剧烈过……当他感觉到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一行已从一排的左边开始和代表一一握手并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心跳的频率也加大，心也像瞬间增大了，胀满了整个心脏，而整个心脏又仿佛要将胸腔撑破了……一时间，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颗心，一颗心代表了整个身体在跳动，因此，他那双急不可耐的、早已伸出的双手也就像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在不停地抖动……当总书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并向他致以亲切地问候时，他的眼前真的好像骤然一亮，就像眼睛重见光明了，而且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总书记那慈祥和蔼的面容！他的心里在那一刻是多么的幸福呀！是的，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儿子、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残疾人，今天竟然站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内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并受到他们的赞扬和鼓励，这是多么荣耀的幸事，又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他能不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吗？！
　　但尽管如此，陈波心里仍存遗憾：如果自己眼睛不瞎，真能亲眼目睹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尊容，亲眼目睹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该多好呀！不过，这种遗憾也只在陈波心里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这一辈子不会真的亲眼看到他们的尊容了，所以他也知足了……
　　会议结束后，陈波由工作人员送回宾馆，小叶早已等在宾馆门口，于是想领着陈波回房间休息，但陈波却急切地对小叶说：“先不急于回房间休息，你带我去买双手套！”
　　小叶不解地问：“这么热的天买手套干什么？”
　　陈波神秘地说：“不要问那么多，你带我去买就是。”
　　小叶说：“这个季节哪里会有手套买？”
　　陈波不容质疑地说：“怎么就没有手套买？找也要找到。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北京城就买不到一双手套！”
　　小叶见陈波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禁不住又好奇地问道：“这么急着买手套到底为什么嘛？”
　　陈波不高兴地说：“叫你不要问那么多你怎么偏要问？我要买它肯定有用嘛！”
　　小叶说：“既然一定要买，那我去买就是了，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陈波固执地说：“我一点都不累，我和你一起去买吧！”
　　小叶见劝不了陈波，只好依了他，于是两人去附近的商场买手套，但夏季哪里会有手套买？因此走了好几家商场也没有找到手套，最后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商店才找到了，但陈波却嫌手套质量不好太便宜，不要；于是小叶只好牵着陈波沿街再找，又不知找了好久，找了好多地方，才终于找到了一处有手套的地方，陈波觉得合适便买了一双戴在手上，心里这才感到踏实。 　　小叶不知道陈波在玩什么把戏，但又不敢再问，只好由着他去。回宾馆的路上，却见陈波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小叶心里虽然纳闷却也舒坦……
　　回到宾馆，陈波对小叶说：“我想洗把脸休息一下。”
　　小叶说：“那你就先休息吧，到时饿了，想吃什么就叫我。”说着就准备回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去。
　　陈波大声地对小叶说：“你先别走嘛！”
　　小叶说：“你不是说要休息一下吗？”
　　陈波说：“是呀，我是说要休息一下，但我也说要先洗一把脸再休息一下嘛！”
　　小叶说：“那你洗把脸再休息罢。”说完又准备离开。
　　陈波却嘿嘿地笑着说：“那你就帮我一下吧？”
　　小叶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洗脸还要我帮吗？”
　　陈波一本正经地说：“哪个和你开玩笑？平时是不要你帮，但今天真的要你帮呢？”说完伸伸戴着手套的双手，“你看我双手都戴着手套怎么洗？”
　　小叶见陈波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于是一边返回将陈波往洗手间引一边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戴的手套难道不能脱吗？”
　　陈波神秘地说：“既然戴上了怎么能轻易脱呢？如果轻易能脱还带它干什么？”
　　小叶知道陈波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你再问也是白搭，因此也不再问，只好在洗脸的小池里放满水，然后给陈波洗了一回脸。而陈波在洗脸时身体则与洗脸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将头远远地伸过去，而整个身子却生硬地向前倾斜着，两只手却更怕被水溅湿似的伸直在身后……整个表情令小叶忍俊不禁。
　　洗完了脸，陈波又问小叶：“回长沙的火车是今晚上几点？”
　　小叶告诉了陈波的车次和时间。
　　于是，陈波一再叮嘱：“我睡一下，你可要留心，到时一定叫我，千万别耽误了乘车！”说完，像是对小叶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现在是恨不得立即就飞回公司去！”
　　小叶说：“你放心吧，不会误车的。再说又不是你和我回长沙，一起来的代表都是统一安排乘E17回长沙的，回到长沙后，省里领导还要接见你们呢！”说完，小叶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心里却觉得陈波言行十分怪异，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只觉好笑，却又不好挑明……
　　2009年7月4日早上，陈波一行在长沙下车后便并受到省委书记张春贤和省长周强的亲切接见。随后，陈波便乘上了怀化市委和市人民政府派来长沙迎接他的专车回怀化。车上，工作人员见陈波双手戴着手套，禁不住关心地问：“陈总，手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受伤了？”
　　陈波说：“怎么尽讲些不吉利的话？你的手才受伤了呢！”
　　小叶听了禁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工作人员好奇地问小叶：“陈总的手到底怎么了？”
　　小叶边笑边答：“我怎么知道？这两天脸都要我帮他洗，可能是在人民大会堂开了会，太高兴了，神经有些兴奋过头了罢……”
　　陈波生气地对小叶说：“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我得了神经病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望着陈波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叶和工作人员都禁不住笑了。
　　迎接的专车是上午11：30从长沙启程的，就像上次从沅陵老家去长沙一样，小车一上高速，陈波就又急不可耐地不时按着电子表的报时键……当小车离怀化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车程的时候，陈波终于用手机拨通了公司办公室的电话，交待公司办公室主任在下午5：00后暂停公司的一切工作，然后各分店的全体员工统一到中心汽车站旁的“神鹤养生堂”会议室集合，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缺席。办公室主任接到陈波的电话后答应一定照办，陈波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过了一会儿，陈波仍然有些不放心，再次打电话到公司办公室催问。办公室回复已经安排妥当，陈波这才彻底放了心。
　　是不是残疾人由于人体某个部位的残废会增强其它某个部位的功能呢？比如盲人，虽然他们眼睛看不见，但他们的记忆力却都超过了常人。陈波更是这样，算命的时候，他能记清那么多的命理知识，而现在就更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凭记忆能记住300多个手机、电话号码！而且能非常准确地一次性拨准号码；另外，整个怀化市的布局——哪条街道、哪个部门、哪些重要的公共场所位置、哪个路口是通向哪里……他都能够熟记于心，简至就是怀化市的活地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车子到了怀化已是下午4：30左右，下车后，陈波受到了怀化市委、市政府李亿龙等领导的亲切接见，并与陈波共进晚餐。晚餐后，陈波急忙赶回公司，此时，公司的所有干部职工已端坐在市中心汽车站旁的“神鹤养生堂”会议大厅恭候多时，气氛热烈而温馨……
　　陈波由小叶搀扶着走进会议大厅的一瞬间，会场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经久不息。
　　陈波自豪地站在会议大厅的主席台上，面对台下的热烈场面，激动而兴奋的心情更是溢于言表。他不止一次地朝台下挥手，示意掌声停下来，但激烈的掌声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热烈、持久……
　　陈波禁不住会心地笑了，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再也没有作出类似的制止，只是表情慈爱地面对他的员工——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他的亲人呀！在陈波的记忆中，公司开办以来，还从来没有获得过如此高的殊荣；职工也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兴高采烈过哟……那么，就让他们尽情地高兴、尽情地快乐一番吧！
　　掌声终于平息下来，员工们都静静地盯着陈波，期待着分享他从北京带回的喜讯。
　　陈波清了清嗓子，然后声音宏量地对员工说：“大家肃静，不要讲话，不准讲话；我也不讲话。现在我下来和大家一一握手！在我与你们握手的时候，希望你们认真体会与我握手时的感受！握完手后，我再向大家详细地讲一讲这次在北京开会的情况！”说完，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扯去左手上的手套，又用左手扯去右手上的手套，然后摸索着来到台下，从前排左边开始，逐个地与员工一一握手……
　　陈波与员工们亲切地握完手后，再次返回到主席台上，然后高声地对员工说：“同志们，我非常郑重地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先与大家握手吗？”说着，朝大家张了张双手，接着说，“现在我可以十分骄傲地告诉大家：因为我这双手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时被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等国家领导人紧紧地握过！而当他们与我握过后我就戴上了手套，而且从未脱下过。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大家，这两天洗脸也是小叶帮忙给我洗的，目的就是不让我自己的手弄湿。因为我要把胡锦涛总书记和温总理他们和我握过的那种感觉，那份温暖原封不动、原汁原味地带回来传递给大家，让大家、特别是残疾朋友都能感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和对我们的关爱和期望！希望大家能体会出我的一番苦心……” 　　陈波话未说完，台下骤然爆发出惊雷一般的掌声！
　　站在一旁的小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陈波在北京那么执着地要买手套，而且这两天还让自己帮他洗脸。原来是这样！小叶心里不免为陈波的行为感觉好笑，同时又不得不佩服陈波这别出心裁的苦心。
　　乘掌声再次间歇的当儿，陈波又慷慨激昂地说：“我陈波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普普通通残疾人……以前，为了生存我什么亏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但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也从来没有终止过自己的追求！……今天我虽然为社会做了一点点贡献，但却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呀！可却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和慰问，由此可以看出，党和政府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们残疾人，时时刻刻在关注、关心我们残疾人呀！因此，我在感到非常光荣的同时，要特别对残疾同胞说：我们一定要以一种自强不息、自爱不弃的精神去面对生活笑对人生！我们一定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善待别人！我们决不能成为社会的包袱……”
　　陈波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迅速地感染了每一个员工。
　　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一声：“自强不息，自爱不弃！”
　　所有的员工立即齐呼：“自强不息，自爱不弃！”
　　领头人又马上高喊：“我们决不成为社会的包袱！”
　　员工们异口同声地高呼：“我们决不成为社会的包袱！”
　　……
　　近乎悲壮的口号声久久地在会议大厅回荡。
　　面对眼前激动人心的场景，陈波第一次尽情流下了有别于以往的幸福泪水。
　　二
　　从北京回来后，陈波紧锣密鼓地将公司的工作布置一番就去了老家，在老家，陈波约齐了兄弟三人，并与他们商定，在老家为母亲盖一栋新房，如果母亲愿去城里与他住的话就去城里住，假若母亲不习惯住城里的就让她仍然住乡下。因为许多乡下老人都不习惯在城里住的，那样的话，在家乡修一栋好一点的房子，到时母亲住着也舒服……是的，由于这些年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几乎疏忽了远在老家的双亲。父亲的死已是他心中无法挽回的遗憾，而今，一定要让母亲的晚年过得好一些……陈波与两个兄弟将修房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给母亲修房子固然重要，但公司也不能一天无他啊！因为就在北京被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同时，一个更为庞大的爱心计划和一场更加完整的爱心行动已在他脑海里悄然滋生，然而，怎么实施好这个计划和更加完善这次行动，陈波还需要很好的思考……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陈波又独自一人伫立在办公室窗前静静地沉思……
　　此时此刻，如果小叶还在的话肯定会在办公室陪伴着他，为他添水倒茶并出谋划策的。但小叶却在北京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毅然决然地离开公司回老家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呀，是自己这些年亏待了她……尤其回想起小叶离开前说的那些话时，陈波心里就一阵阵难受，甚至愧疚！不过，他陈波会用实际行动来感谢小叶这些年来对他陈波和公司无私的帮助的。是的，也许是小叶的精神鼓励他更加急切地实现正在酝酿的爱心理想！只有这样，他陈波也才能不辜负胡锦涛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他的期望，也才对得起小叶这些年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对公司无私地奉献及付出……
　　想起小叶，陈波的心又禁不住隐隐作痛：那件事对小叶的伤害也许太大了，她一个年轻的小女孩怎么会承受得了呀！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2009年4月，怀化市内一家房地产开发商为了新一期的房屋销售，制定了一套促销方案：凡是之前没在本市买房的客户前来买房即可享受在同等价格上1㎡少50元的优惠。1㎡优惠50元，买一间100多㎡的房间，如果符合要求可要省六七千元钱呀！那时，陈波正想在那里买一间房，但此前陈波已在怀化买了房子的，按规定不能享受优惠政策，因此，在买房时便以小叶的名字登记了。当时陈波和小叶只图办事方便，因此两人一商量，就先用小叶的名字登记了，想到时房子弄好了再从小叶的名下过户给陈波。事情办完后，一段时间也相安无事，但就在陈波接到去北京开会通知的前一天，不知谁将这事传了出去，并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这消息一下在陈波家里、朋友中间及公司员工中间炸开了锅。陈波和小叶都始料不及，一时百口莫辩。原来曾因此事劝过陈波的朋友现在有话说了：“早就说过这个女孩子是有预谋的你还不相信，这不，马上就要上当了吧？如果到时她不愿把房子过户给你，房子登记的名字是她的，你就是上法庭打官司也打不赢她，到时看你怎么办！”
　　陈波便向朋友解释说：“我和小叶相处了四年多，她的人品我放心，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你们就放心吧！”
　　朋友们听了便一副痛心疾首地样子说：“罢了罢了，死到临头还不醒悟，算我们没说行了吧！”说完悻悻而去。
　　有些朋友则讥讽地说：“陈波现在是大老板了，有的是钱，给小女人买间房算什么？不过要买要送就正大光明，不要耍这些花招糊弄家里人。再说，钱是你的，你自己愿意管我们什么事？算我们咸萝卜淡操心吧！随你怎么去弄……”说完也扬长而去。
　　小叶则急得直跺脚，但越解释却越解释不清。
　　有些员工的嘴就更不饶人了：“早就看出没安好心！”
　　“呸，婊子婆娘装正经！”
　　“我没说错吧？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十足的黄鼠狼！”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的话到时连整个公司都骗去了！”……
　　陈波及时给员工们解释说：“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请大家不要胡乱议论，小叶这些年在公司的一言一行大家有目共睹，她不是这样的人，请大家尊重她！”
　　但员工还是不相信。
　　小叶只得悄悄地躲在办公室里委屈地哭。
　　桂花闻讯也找到办公室来了，询问陈波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她自认为以前是了解小叶的，也相信她不会这么做，但如今事实明摆在面前，她当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哟！假如小叶真起了坏心，将陈波勾引了，那到时可就无法收场了。是的，自从小叶来后，她与小叶处了一段时间，确实觉得小叶人不错，而且有学历又有能力，恰好儿女上学需要她照顾，所以自己就一心忙家务去了，放心地将陈波和公司都托付给她了……但万万没料到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 　　陈波只好在办公室耐心地对桂花解释。
　　但桂花还是不相信，如果陈波和小叶心中无鬼的话，当时陈波怎么不和自己商量呢？
　　陈波说：“原以为没多大事，所以也就没和你说，没料到后来由于忙却将这事忘了，哪晓得会闹得今天这样？现在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
　　桂花仍然不相信，认为陈波的解释分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的一种托词。因此，一怒之下，转身对伏在办公桌上哭泣的小叶说：“大姐真是瞎眼了……你走吧！”
　　小叶忙起身，一把抓住桂花的手说：“大姐，事情不是别人传说的那样。大姐，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但桂花不想听了，她不客气地小叶说：“不用多说了，你走吧，今天就走，我不想再看见你！”说完气愤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真让小叶百口莫辩了，想想自己本一番好心却落得如此下场，心里难受之极，便对陈波说：“陈总，事情闹成这样，看来我也只有走了，再呆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说实话，这些年来我帮了您不少，也为公司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但同时我也从您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你作为一个残疾人的那种不同凡响的拼搏精神和关爱残疾人的爱心……我觉得这四年我没有白来。今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买房子的手续和我负责的公司有关资料都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这是钥匙……我现在就走！”说完就要离开。
　　陈波忙叫住小叶：“你怎么也耍小孩子脾气？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别人爱说让别人说去，不准走。”
　　小叶说：“陈总，你就不用留了，这次我是一定要走的。”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22岁大学毕业，毕业后我就来到了您的公司，一晃四年了，我也26岁了。您是知道的，前两年我妈妈多次打电话催我回去谈对象我总是推辞，但现在我年龄也不小了，也应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了，免得让我妈妈老是替我操心。再说，我的心愿也了了……”
　　陈波见小叶态度坚决，于是说：“要走也行，但你必须再留两天，待事情真相大白以后再走不迟，你不能走得不明不白……”
　　小叶语气坚定地说：“黑也好白也好，现在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事实会澄清一切的。陈总，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你眼睛看不见，而且这之后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您去做！您保重。我走了。”
　　见小叶执意这样，陈波的心里有些火了，语气也一下变得冷淡了：“一定要现在走吗？”
　　小叶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就走！”
　　陈波赌气地说：“那你走吧，我让会计马上给你结工资！”
　　小叶说：“还没有到结工资的时间，我也没有上足一个月的班，所以这个月的工资我不结了，到时让公司分发给这里的残疾员工，就当是我给他们的奖金吧！”
　　陈波毫不领情地说：“要发奖金，我会给他们发，不用你的钱！你还是结了吧。”
　　小叶仍然固执地说：“真的不结了。陈总，再见！”
　　陈波见小叶要走心里本来就气，现在又见小叶不愿结工资心里就更来气了，但又不好发作，突然想起小叶说什么心愿，于是就问：“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心愿吗，到底是什么心愿？”
　　小叶微微地叹了口气说：“现在就不说了吧，如果有机会再和您说！”
　　陈波生气地说：“你与我相处了四年，现在要分开了，难道有什么事还不愿向我透露？你是要把我也当外人吗？！”
　　小叶轻轻地说：“陈总，我从来就没有把您当外人，真的，只是我现在没心情说……”
　　陈波一听火了，大声地对小叶说：“既然这样，那你走吧！快走快走！”
　　小叶说：“陈总再见！”
　　陈波手一挥，断然说道：“既然这么想走就赶紧走，不用再见了。我陈波也不想再看到你了！”
　　见陈波这样，小叶突然“呜呜”地哭着跑出了办公室……
　　小叶匆匆地跑进宿舍，急忙地收拾着行李，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大楼的大门。小叶原打算在公路旁拦辆的士就直接去火车站的，但就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那双腿突然变得沉重而不听使唤了。是的，在这栋楼一呆就是四年，如今突然就要离去了，这地方，这里的人，她心里怎么舍得下？尤其是陈波，四年里她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为他盛饭挟菜，为他端水倒茶，牵着他走路伴他着思考……就像姐姐照顾弟弟，就像妻子照顾丈夫，不，完全像一位母亲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呀！而这些年来，陈波也似乎对自己有一种依赖感了，如今自己突然离去，换了别人，别人也能像自己这样耐心地照顾他吗？他会习惯吗？小叶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哦！
　　刚才陈波对小叶的态度确实不好，但小叶知道这并非陈波的本意，因为小叶清楚，这些年来，陈波其实是蛮喜欢自己也器重自己的，而且也肯定知道自己对他的付出，正因为这样，所以陈波在这种时候才显得特别不高兴……
　　想到这些，小叶的双脚一下重似千斤，一丝也迈不动了，只好慢慢地拖着行李箱来到大门一侧的一颗铁树旁坐下。她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或许只是想离开前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自从小叶离开办公室后，陈波马上就对自己的态度后悔不迭了，真想马上叫住小叶向她道歉，并让她留下来，但又觉得一时抹不开脸面，心里真是痛苦之极。这些年来，小叶总是像一位大姐姐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自己，为他陈波盛饭挟菜，端水倒茶，牵着他走路，为公司出谋划策……不，亲姐姐也不一定照顾得如此周到，可以说，除了没有夫妻关系外其他的一切都像老婆照顾丈夫一样了……小叶和他陈波非亲非故，而且那么年轻漂亮，有学问有能力……却要在大庭广众面前牵着他陈波，为他陈波做这做那，不仅从来没有厌烦过，反而总是像对待自己的兄弟甚至父亲一样……她凭什么要这样对他陈波呀！而自己刚才竟然对她这样的态度，我陈波还是人吗？小叶此时的心里将会有多难受哟！是的，不说小叶这些年对公司的贡献，仅凭她端茶送水服侍自己这几年，自己也不该这样对她呀！不行，马上要把小叶追回来，就算她执意要走，也一定要把误会澄清，还她的清白，另外，小叶在公司一干四年，真要走了，凭她的贡献也一定要给她一些奖励，然后热热闹闹地为她开一个欢送会……
　　想到这里，陈波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摸索着下楼，逢人便问：看见小叶吗？有人告诉陈波说，小叶拎着行李箱下去了。陈波便接着往楼下追，有员工要搀扶陈波，陈波拒绝了，自顾自地往大门口摸去。尽管这些年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熟悉了，但由于心急走得太快，所以有几次在楼梯转弯处都差点跌到了，但陈波却一点也没有放慢速度，摸到大门口时还一边走一边高声喊：“小叶小叶……” 　　小叶就呆坐在不远的铁树下，陈波找她的情形她早已看见了，但小叶强忍着没有答应。她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就再也走不了了，可她却决定今天一定要走的。其实，就在她发现陈波一边高呼着她的名字一边慌不择路时的一瞬间，热泪早已夺眶而出。她怕别人发现了觉得尴尬，忙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发出了一些动静，小叶忙抬眼望去，却见陈波的头撞在了公路旁的一棵树上，但陈波一手捂着头，一只手仍在不停地向公路上挥动，口中高声叫道：“的士，的士……”同时想绕过树向公路上走，却因眼睛看不见，“咚”地一声又将头重重地撞在树上，路旁的人正想去拖一下陈波，陈波一转身却不小心撞在一辆停着的小车保险杠上，整个身子一时瘫软在小车前……小叶见了，只觉得心如刀割，猛地站起身，高声叫道：“陈总，您别动，我来扶您！”然后飞奔过去……就在小叶扶起陈波的一瞬间，陈波和小叶都抑制不住“呜呜”地哭了……
　　第二天上午，陈波便就小叶的事情召开公司干部会议……没料到事到中途竟然接到了去北京开会的通知……
　　三
　　小叶是陈波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离开公司的。
　　记得小叶和他告别时是在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小叶在办公室对陈波说：“陈总，非常感谢您，是您让我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
　　陈波好奇地说：“小叶，你几次说到‘心愿’的话，到底是什么心愿？既然今天你就要离开了，不妨说给我听听，也好解开我心里的疑团。”
　　小叶爽快地说：“今天我肯定会对您说的。您还记得4年前我初次来您公司应聘的情景吗？”
　　陈波充满深情地说：“怎么不记得？你那天的行为显得好奇怪，让人生疑，但又显得好可爱。”
　　小叶开心地一笑说：“可不可爱我可没在意，可令您生疑是肯定的，因为我的行为在正常人看来本来就有些不正常……所以，即使您和别人对我产生误解也是可以理解的。”
　　接着，小叶便推心置腹地向陈波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小叶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父亲是一个瞎子，为了生计从小就跟人学蔑匠……而母亲则是个瘸子。后来，这一对苦命的残疾人走到了一起，并先后生下了小叶兄弟姐妹5人，小叶最小。但这样一对残疾人怎么能养活5个儿女？因此一家人生活过得十分艰苦……然而，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邻里乡亲和社会各界都向她一家伸出了援助之手，给了她家无私地帮助和支持，使她几兄妹都读上了书，尤其是她还读完了大学！读书期间，多少次，当小叶穿着别人捐助的衣服，花着别人资助的钱缴学费、买学习用品和买饭吃的时候，她的心里就特别地感动，同时也强烈地萌生出一个心愿：有朝一日，当她学业有成时，她一定先要用自己学来的知识无私地帮助那些生活困难的残疾人，来感恩那些曾经无私帮助过她家的好心人！因此，小叶便暗暗地留意起这方面的信息来，毕业前夕，有一次小叶在网上突然发现了有关陈波的事迹，不仅深深地被陈波那种不言放弃的拼搏精神折服了，同时也被陈波那种“以残助残”的行为所感动，更觉得这是自己实现“心愿”的一个最佳平台……所以，毕业后，小叶马上就寻找来了……
　　“真的，来到这里，知道了您的情况后我便更加敬佩您了，同时，看到您就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他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而拄着一根棍子到处做手艺的种种情形……如果他现在还健在的话，知道自己的女儿大学毕业了，他将会是多么地高兴呀！但他没能等到现在……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浮现出这种感觉：您，就像我的父亲……”小叶说不下去了，禁不住热泪涟涟……
　　原来如此，难怪应聘的那天，小叶的言行总让陈波感到有些特别……听了小叶的讲述，想起这几年小叶对公司的无私奉献，陈波反而被小叶这种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心里更加理解并赞同小叶的这些做法，特别想起这几年小叶对自己真诚地照顾和刚才说自己就像她父亲的话，心里更加感动，热泪也止不住地流满双腮……不过，让陈波不理解的是，既然这样，这什么小叶现在执意要离开呢？难道仅仅是遭到误会、受了一点委屈就要放弃吗？如果小叶具有那样的胸怀，这点误会和委屈又算得什么？于是，陈波便耐心地对小叶讲解这些道理并执意挽留。
　　可小叶仍去意坚决。
　　小叶诚恳地对陈波说：“陈总，这些道理我懂，您就不用再相留了。我只是觉得，心愿的价值是在没被暴露之前的实现过程，一旦心愿暴露了，价值的纯度就令人质疑了，而且再继续实施下去的话，其过程就会令人感到尴尬……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陈总，您就不要再说了。其实，只要人人都具有一颗感恩的心，图报的方式和地方都是很多的，又何必拘泥于某一种方式和某一处地方呢？陈总您就放心吧，今后，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以一颗感恩的心来对待生活的……您多保重，再见！”
　　小叶的心和小叶的话，陈波似乎全懂了，又似并不全懂，但小叶去意已决这一点陈波是再清楚不过的。想起小叶的一番苦心，想起小叶这几年所受的误会和委屈，想起小叶这些年对自己的好……想到与小叶离别在即，心里一时难受之极，却又不知如何去劝说，只好含含糊糊地顺着小叶的话说：“那就再见，一路顺风！”
　　怀化火车站，晚上7：00，去南方某座城市的列车即将开启。小叶随着人群从进站口进入来到停靠在那里的列车旁，然而，就在即将踏上列车的时候，一股难舍难分的留恋之情却在小叶的心里剧烈地涌动。是呀，毕竟这在座城市一呆四年，四年里，这个地方，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已根深蒂固地占居了她情感的一隅，如今一旦离去，天遥地远，不知这一生还有不有再来这里的机会，还能不能与曾经相处过的人再相会？特别是陈总，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照顾和帮助他会怎样……小叶只感到自己的脚重似千斤，尤其是即将踏上车厢的门口时，小叶的心情更加沉重……
　　列车终于徐徐启动了。
　　突然，小叶透过车窗望过去，却见一大群黑压压的人流正朝列车这里涌来！乘警显然是在阻拦，但却无法挡住，因为那群人分明是蛮不讲理，有些人还凶蛮地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并且一边走一边呼喊着什么……小叶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陈波、桂花和公司那些残疾员工，由于他们都是一些盲人、瘸子和弱智的人，因此形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特殊现象，也因此显得特别显眼……桂花是正常人，也许是觉得与他们一起走很难找到要找的目标，所以突然独自一人往前跑来，并边跑边喊。身后的那群人也在踉踉跄跄地边跑边喊……小叶知道，他们肯定是在一边跑一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同时小叶也反应过来：桂花和这些员工一定是听了陈波的解释后赶来的，他们肯定是来挽留她小叶的……小叶在心里默默地说：大姐，不必这样，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还有这些残疾员工，你们都是一群善良的兄弟姐妹……我小叶理解你们！陈总，你又何必如此呀…… 　　列车已经慢慢加速，而那一大群人仍然执着地、一瘸一拐地往前面奔涌，口中高声呼喊着……
　　凝视着车外那近乎悲壮的情景，小叶再也克制不住，双手捂住脸“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四
　　深秋的一个下午，在一处风景优美的依山傍水处，陈波和公司的几个决策人正在勘察地形，因为陈波想选一处地方建立“爱心家园”基地。这个念头是在北京受胡锦涛总书记接见时的一瞬间在心里滋生的，因为就在那一刻，陈波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太微不足道了，他今后一定要为残疾人做更多更好的事情才能对得住总书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期望呀！回来后，小叶的故事又深深地震撼了他，使他更加急不可耐地想早一点实施这一方案了。
　　对于建立“爱心家园”基地，陈波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并考虑了以下重点：一，成立怀化市第一所“残疾人托养”中心。这样不仅可以为重度残疾人家庭解脱重负，还可以使重度残疾人尤其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或基本无法自理者的残疾人有机会接受康复教育、康复训练。托养形式可以采取日托，也可以全托。对于康复教育来说：根据调查显示，由于家长无法每天接送他们和他们生活不能自立难以适应学校正常的学习，他们往往难以进入普通学校接受教育，因此，目前怀化市重度残疾人的学校教育几乎为零。因此，“托养中心”以康复教育为主的托养模式既能填补当地特教事业的空白，也可以让重度残疾人在享有普教的同时参加各种娱乐活动，甚至还可以有机会参与社会、服务于社会，成为社会的有用人才。另外，“托养中心”可根据残疾人的生理状况，以“神鹤”的保健、按摩专业技能为基础，有针对性地对其开展康复训练，提高残疾人生存条件和能力。同时，可以广泛招纳助残志愿者，因为，随着目前广大市民各种素质的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人都愿意加入到助残志愿者的行列中来，“托养中心”可以作为志愿者的服务平台。志愿者可以为没有劳动能力的重度残疾人家庭定期家洁服务；为生活不能自理的重度残疾人充当临时陪护；同时还可以为生活某些方面存在障碍的残疾人提供辅助帮助，如为盲人写信、读书读报，协助重度残疾人户外活动等等……其二，建一块集残疾人技能实践与就业为一体的爱心社区，根据残疾人不同的生理残缺状况，在社区内兴办一些切实可行并适应于不同残疾层次的残疾人进行技能实习、就业的经济实体。这些实体形成规模化、集体化后不仅可以大大提高残疾人的技能实践机会，还可以提高残疾人的就业率，使他们中有工作能力的人得到工作机会，从根本上改变残疾人的生活，改善残疾人生存状态。然后，在此基础上采取招商引资的方式在社区内成立诸如服装加工、玩具厂、工艺品加工、心理咨询中心、电脑绘制等不同的产业实体或工厂……使残疾人通过进厂实习的同时还能让残疾人学会适应社会的复杂环境……是的，目前社会已进入市场经济，单纯照顾性的就业安置单位已经越来越少。这也是多年来一直让各级政府部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情。而社区则可以根据残疾人的具体情况，就近安排残疾人在社区工作……其三，尝试通过招商引资和政府支持等多种渠道在社区内建成怀化市首个现代化的生活小区，形成具有残疾人居住特色的生活区。在生活小区内配置建设与完善浑然一体的绿化带、休闲区，活动区以及适应残疾人锻炼的各种健身设施等，同时，小区的成立必然还会带动其他各类服务行业如：医院、饮食、超市……
　　在小区形成规模后，再逐步成立一些为残疾人福利、维权等方面服务的其他机构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残疾人行业协会、残疾人文体活动中心、残疾人康复中心、残疾人工疗中心、残疾人艺术展览馆、福利院、残疾人法律维权中心、残疾人用品、用具超市等，把实现残疾人民主、民权、民生落实到实处，形成管理规范化、发展整体化、居住集中化的新型小区……其四，把整个“爱心家园”打造成为“绿色生态园”，以自然、和谐、环保、健康为建设宗旨，大力发展集“绿色养殖”、“绿色种植”、“绿色生态”、“绿色饮食”为一体的“绿色生态园”。使每一个进入基地的朋友都能享受被绿色拥抱、被鲜花亲吻、被阳光沐浴的清爽感觉……
　　如果这些设想都逐一实现的话，那么，这些残疾兄弟姐妹们都会享受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了……每每想到这里，陈波都会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当然，陈波也知道其中的困难，但陈波绝对不会退却。因为陈波坚信：有党和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广大爱心人士的不懈努力，这些理想肯定会实现。而对他个人来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竭尽所能地为残疾人的事业而奋斗终身！是的，小叶小小年纪，在得到了社会和爱心人士的关爱和资助后就具有那么宽广的胸怀，把他陈波当做父亲一样地看待，把残疾兄弟姐妹们当做自己的亲人来对待……更何况他陈波自己是一个残疾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朝一日他陈波为了爱心而一无所有又有何妨？当初出来创业的时候，他陈波不就是一把二胡，一个挎包，一根探路棍吗？就算到了那一步，他陈波仍然不会放弃……
　　碧空万里，秋风送爽。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呀！
　　背后是青山，面前是绿水；心中是爱心，头上是蓝天。
　　此时此刻，陈波昂然屹立于那片风景如画的背景上，英姿飒爽，伟岸如松；由于戴着墨镜，而墨镜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此，将他仰望的姿态衬托得更具立体感和升腾感……
　　那是一种即将飞翔的姿式，亦是一种呼唤的姿态，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神鹤即将翱翔蓝天，那一路高亢而响亮的鸣叫，既是自强不息的铿锵宣言，亦是无私奉献的表白和对人类爱心的呼唤……
　　后记
　　写成这部小说，纯属预料之外的事情。
　　首先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写作契机，因此缺乏心理准备；同时，由于刚刚完成一部长篇小说，身心极度疲惫，急需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远在怀化的卿先生突然打来电话，说怀化那边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个事迹，让我抽时间去看看，很值得写。由于上述原因，因此，我虽然嘴里应着，其实并未重视。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卿先生见我没动静，于是又电话催我，也许是朋友面子上过不去，或许是出于一时好奇，抑或这两种理由都成立，所以，我便于2009年10月的一天从长沙去了怀化。 　　说实话，虽然到了怀化，但在没与陈先生见面之前，我的心里对于有关他的一切传闻都还是持质疑态度的，直到见了他的面，听了他的讲述，我的心才被深深地震撼和感动。这种震撼和感动不仅仅是他的创业精神和创业历程——因为每一个创业者都会有他不同凡响的经历和过程，这不值得大惊小怪；真正令我震撼和感动的是：他是一个盲人！是一个残疾人！他竟然在自食其力的同时还给这么多残疾人提供了学习的机会并给他们创造了就业的平台……
　　在陈先生的办公室里，看着陈先生用手摸着盲文讲解着书中内容的情景；听着陈先生讲述的一个个感人的故事；想到他一个盲人，眼前一片黑暗，竟然具有这样一种“不抛弃，不放弃”的自强不息精神……我的心里由衷地敬佩。
　　在公司的员工食堂里，当看到这些残疾人有说有笑地摸索着就餐的全过程时，我的心里禁不住涌出阵阵心酸，喉咙也突然硬硬的难已下咽。他们所要求的是多么简单啊，根本就没考虑到眼前吃的是什么，或许就是为了吃而吃，为了填饱肚子而吃，但他们此时却显得那样的满足、快乐……而在实习室里，当我看到他们那种认真学习的虔诚态度以及在工作间里感受到他们全神贯注的工作热情时，我的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一时酸甜苦辣的说不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
　　其实，我相信，他们心里是清楚的：与很多人相比，他们的伙食并不是十分的好；同样，与许多人相比，他们也许穿得褴褛，形象和姿态也并不雅观；而就工作性质来说，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就财富的数量，他们即使是付出一生也不会获得令人满意的数字……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面前，他们仍然无怨无悔地以一种“不抛弃，不放弃”的姿态面对生活，笑对人生！他们的执着让我再次感受到了生命中最朴素、最真实，也是最宝贵的品质魅力与力量！
　　“勿自暴，勿自弃，圣与贤，可驯致”！其实，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先人就在《弟子规》中就强调了这一格言的重要性，说明圣贤就是以这种精神来激励自己的，同时，又恰恰是这种精神成就了圣贤……既然圣人的一生都需要这种信念作为支撑，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其实，这是我们每一个人和任何存在的生命都应具有并坚持的生活态度啊！
　　“不抛弃，不放弃”！是的，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多一份坚持少一份放弃，这个世界将显得多么从容；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少一份牟取多一份奉献，这个世界将又会变得多么充实……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在此基础上再积极地奉献一份爱心，这个世界将会何等的和美……
　　那么，面对这样一个群体，面对这个群体中所具有的拼搏精神和奉献精神，面对他们面前的极度困难和艰辛，我还有什么值得计较？我又有什么理由和借口退缩？！最起码，上天给了我一个正常的身体！人一生还有什么比有一个正常的身体更令人感到幸福和幸运吗？
　　于是，在这种心情的感召下，我顾不得因不太熟悉这个群体会带来的创作困难和因刚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所造成的身心疲惫，立即毅然决然地埋头疾书这部小说了。
　　从此，我躲在宾馆的房间里大门也不出，白天睡觉，彻夜写作……写作中，多少回，热泪总是情不自禁地悄悄滚满脸颊——我从内心深处为这样一个特殊群体、为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为了生存而顽强拼搏的精神和近乎悲壮的抗争场景而感动……就这样，整整3个月时间，我与书中的主人公们同悲同喜同苦同乐，终于将这部小说创作完毕了……
　　如果说，读者看了这本书，能受到点滴启发并认为有丝毫可取之处的话，那么，首先应得益于这个特殊群体对我心灵带来的震撼和激励，不然这本书的创作机会就会擦肩而过，更谈不上面世了；同时值得一提的是，在本书创作期间，女友杨娟舍弃节假日和平时业余时间的休息对该书的文字做了认真的校正工作，在此深表感谢！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本书是采用小说的体裁和手法进行创作的，因此，小说中除了主人公陈波的相关事例真实外，其他的人物、故事大都作了一定的虚构和杜撰。希望大家不要对号入座。
　　另外，由于创作时间紧迫，不当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诸君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