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窦的情人(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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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腻在茶几一边,赤足且衬衣敞开,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母亲倒是从始至终都坐得一本正经,我佩服的是她居然还穿着她的职业护士装,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脱下来洗换吧。她偶尔瞥一眼父亲,那眼神复杂,充满着仇恨、不屑、厌恶,甚至我还感觉到她居高临下的一丝丝怜悯。他们从中午吵到现在,母亲用她一贯的轻声细语,但步步紧逼,分毫不让。父亲虽然嗓门大,但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最后在母亲的坚持下,每一项财产分割,他都不得不妥协。令我十分不解的是,在关于我的归属问题上,父亲居然果断得令人吃惊,甚至是不容母亲置辩。
  父亲说:“阿弟必须归我。”
  我坐在电脑前看电影,父亲的声音盖过了电影里的枪击声,眼角的余光让我感觉到母亲抬头朝我看了一眼,我想母亲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会说不。但我想错了。母亲仍然是轻描淡写地一字一个字地说:
  “王、国、华,你、确、定、吗?”
  我见父亲坐直身子,双手抹了一把脸,他的嘴唇干巴巴的,他用舌头舔了舔,咂巴了两下,我知道他又要说话了。
  果然,父亲又说:“没得商量!”
  我关了电脑,不看了,我已经看了差不多一整天。从动画片,看到抗战片,看得我两眼发青光了。我望着窗外灰塌塌的夕阳,感到十分虚疲。我闭着眼,静听着客厅里的一举一动。此刻,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大概也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吧,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在此之前,我在清风街已混了两年。两年来,我没有加入任何组织,包括清风街最臭名昭著的蟹仔帮。我不屑加入这些组织,同时也固执地认为,那些古代的大侠,无一不是孤独的。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多么向往古代那些大侠,恰好相反,我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孤独的蠢材。事实上,我的孤独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到臭味相投的搭档而已。天龙帮的死蛇苟曾经和我有过一段交往,为人也颇为有些傻气,是我喜欢的那类人。可惜,我实在忍受不了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加上他喜欢频繁地换女朋友,每换一次女朋友都要在我面前不厌其烦地炫耀他的性能力,甚至数说女人们的种种不是。我个人在性取向上是正常的,对女人从来不存在任何偏见。直到死蛇苟甩了我表妹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把表妹介绍给他是多么愚蠢的选择,这等同于把一只小白羊直接送到狼的嘴里。
  表妹被死蛇苟甩了的第二天,她找到我,在我面前,她不哭不闹地跟我一一列举了死蛇苟身上的诸多优点,其中有一条优点是,死蛇苟懂得不少成语。最后表妹心有不甘地说:“我们分手了,我们一共爽了四个星期零三天零两个小时零一分零九秒。”我对他们的分手丝毫不感到意外。我诧异的是,表妹在我面前竟用了“爽”字,她甚至把爽准确到分和秒。
  开始我并没有往细里想,表妹离开之后,我才越想越气愤。这个死蛇苟,凭什么?!我怒气冲冲地直接到清风大街青龙帮的大本营找到死蛇苟,丢给他一句话就离开了。我的原话是这样:“死蛇苟,我、们、不、共、戴、天!”我头也不回地走出来,死蛇苟追出门口,问我什么意思,我回头轻蔑一笑,也不解释,就回来了。我觉得这样特别解气。
  当晚我还亲自下厨,炒了四个菜,等父亲和母亲回来一起吃饭。结果我坚持等到十二点,他们还是没有回来。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我饿着肚子把所有的菜全倒进垃圾桶里,这是喂狗的,我不能吃。然后我开始煮开水泡速食面。这个过程,我发现一个很严肃的事实,速食面和毒品一样容易上瘾!
  父亲和母亲还没有最后签字,父亲和我就从幸福居搬了出来。我们搬走那天,父亲特意交代我,电脑不用搬。父亲的话让我觉得十分可笑。父亲说:“阿弟,我们迟早还要搬回来咯。”我什么也没说,也懒得和父亲这个败家狗说话。败家狗是母亲的口头禅,虽然刻薄了点,但也不无道理。母亲说过,这么多年,父亲败过的钱,足够我们一辈子花了。我拎了自己的衣服就下楼去。我在楼下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父亲才下来。我猜想父亲在临别之际和母亲还有一场口角,又或者搞一个分别仪式?不得而知。不过父亲拖着大皮箱下楼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直接上了网约出租车。
  我们又住到十年前住过的城中村里。为了省钱,父亲只租了一房一厅。他在房里摆了一张双层床,他自己睡下床,意思很明显,上床是留给我的。我拒绝和他睡一个房间,我把客厅的沙发当成我的床。
  住到城中村来,我并不怪父亲,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的经济能力。事实上,他没有把我扔给母亲,已经算得上是伟大了。现在“伟大”这个词用得过于泛滥,不过这一次用在我父亲身上,再滥也要用一次的,在这个时代,他刚好配得上。他对我睡沙发似乎也毫不在意,可能这样或多或少地,也给他自己带来一点方便吧。我没有统计过,搬到城中村三个多月来,父親一共带过几次女人回来。他是老窦(父亲之意),他带不带女人回来,带什么女人回来,我是管不着的。尽管父亲很小心,每次带女人回来,都是选择在三更半夜,他以为我不知道,但他忽略了这些城中村的房子隔音问题了。女人的大呼小叫,能把死猪都吵醒,何况我呢。一般情况下,我醒过来便静悄悄地爬起来,静悄悄地出门。我在深夜的清风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荡游。
  时值初秋,月朗星稀,清冷的大街偶有早起的生意人,踩着三轮车满载着一车货物吱吱呀呀地从我身边响过去。我跟着三轮车一路走过去,直走到三岔路口,三轮车折向崇德街,往市场的方向去。我掉过头,跟上另一辆反方向的三轮车又一路走回来。有时,看到车速太慢,我便在后面帮忙推一把,于是听到前头一句:“谢谢了,后生仔。”几个来回,便觉得那一句谢谢十分无趣,顺手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以精准的手法把临街二楼的几扇玻璃窗击碎,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来。咒骂声远远地隔空传过来,但此时,我已离家很近了。
  回到家楼下,突然有个女人一跛一跛地从楼上下来。谁家主妇会这么早去买菜?我十分怀疑这女人就是父亲带回来的。在擦身而过时,我冲口问了一句:“你认识王国华?”
  女人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捊了捊刘海前的长发,惺松着睡眼斜了我一眼,说:“你也知道王国华?”我故意夸大其词:“在我们这里,谁不认识王国华啊。”   女人说:“哦,名人啊,犀利,果然犀利!”
  女人说这话时,是一脸满足的表情,说完也不管我,一跛一跛地像只母鸭一样走过去。我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心里还在琢磨女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居然说王国华犀利。她是指哪方面犀利?
  为了证实那女人就是父亲带回来的,我回家后一直没有睡,开了电视看英超。日上三竿时,父亲终于起床了。趁他上洗手间时,我到房里看了看,女人果然早就不在了。洗手间的门没关,父亲坐在马桶上一边拉屎一边刷牙。我直接进来洗脸,我一边洗脸一边问父亲:“你中意跛脚的?”父亲停止手上动作,他瞪了我一眼说:“细路仔,勿多事。”我把牙刷扔到垃圾桶里,丢下一句“犀利,连跛脚的也不放过”,便走出门来。我不给父亲骂我的机会。
  我在外面逛了一个上午,中午回家时,父亲坐在饭桌前吃快食面。父亲的吃相有些狼狈,大概是饿瓷了。父亲似乎并不介意我上午的冒犯,问我要不要也来一碗。我挑战似的说:“我不跟败家狗一起吃。”父亲抬头刺了我一眼,还是没有发火。我就在等他暴跳如雷起来,但父亲脾气居然变好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阿弟,我帮你找了个好玩的工作。”
  在此之前,父亲就帮我找了好几个工作,但皆不合我意,不是做保安就是做消防员什么的,我连见工都懒得去。这回,我也不奢望父亲能帮我找到什么好工作。我笑了笑说:“败家狗,你真指望我养老啊?”父亲一边吃面一边点点头算是回答。我说:“你打错如意算盘了。”
  父亲终于吃完碗里的面,打了个饱嗝,慢条斯理地说:“阿弟,你猜猜?要是猜中是什么工作,老窦我今日请你食牛腩粉。”老实说,好久没吃过清风街的九叔牛腩粉了。还真有点馋了,据说,九叔牛腩粉都申请非遗了。有人说九叔牛腩粉的秘诀就在于快食面的酱料,那是一种可以持久上瘾的东西。即便上瘾了,我也不能这么容易给父亲看穿。我言不由衷地说:“九叔身上长年累月都是一股牛臊味,我避之唯恐不及。”父亲突然惊叫了一声,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通,然后说:“阿弟,你都识使用成语了,好,好,好啊,我仔识晓成语了!”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顶牛了一句:“唯恐不及是成语吗?不过我败家的本领比你强那么一点点。”父亲脸上红了一块,想笑,却硬生生地把笑容收了回去说:“好,好,长江后江推前浪嘛,是我的种就不会差到哪里去。言归正传吧,想不想知道我给你介绍的这份好玩工作?”
  “随便吧。”
  我丢下一句,便去泡快食面。
  父亲倒是不着急,他等我泡好面,也坐到沙发上,这才告诉我,说是在风流底粤剧团帮我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讲实话吧,我从来没看过粤剧。印象中,只有在电视中偶尔瞄过一眼,也仅仅是瞄过一眼而已。这种所谓的传统艺术,都差不多要绝种了,能有多好玩呢。父亲肯定以为我不会去。他有些讨好地把头伸到我的眼皮底下,问我这工作好不好玩。我一边吃面一边问:
  “打杂就是演家丁和喽啰?”
  父亲说:“差不多吧,不过比演喽啰之类闲多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好、玩!”
  父亲立刻蔫了,但又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去不去?”
  我故意不理他,专心食我的面。耳边听到父亲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失望到屋顶了。我偷瞄了一眼父亲,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十分可笑。我觉得演戏一定要有反转,这样才更有趣。我吃完面拍了拍父亲的肩头说:
  “败家狗呀,我决定养你,我去。”
  父亲怔了半晌,似乎不相信,又问了一句:“你真去?”
  我说:“我都是识用成语的人了,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哈。”
  说完,我收拾好碗筷,便准备出门找死蛇苟,我想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让我表妹爽到这等程度。但还没有出门就给父亲拉住了。他要趁热打铁,带我去见工。其实,我这个人并不爱讲大话,我是真的想以后负起赡养父亲的责任,所以,我跟父亲去见了工,并轻而易举地进了风流底粤剧团。
  说起粤剧团,我小时候曾听我母亲讲过。据说母亲年轻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粤剧花旦,然后代表风流底到省城演出。可惜这个梦想只能是个梦想,现在母亲连粤剧都不看了。平日里她除了上班,最大的兴趣就是炒股。她现在唯一的梦想比马云更可耻:希望有生之年能和股神巴菲特一起吃顿晚饭,哪怕是最简单的一顿晚饭。
  我已完全不记得粤剧团的模样了,只记得粤剧团在城西,隐藏在高楼林立的热闹老城区之中。父亲带我去见工时,我这才发现,粤剧团原来就在少年宫的左边,它的右边是图书馆,对过马路便是风流底第一人民医院,是我母亲上班的地方。
  我第一次上班,居然还坐错了车。后来找了一辆出租三轮摩托车,七拐八拐的差点没把我给卖了。下车时我发现司机居然是个少了一条腿的残疾人。我对残疾人向来没有歧视,在风流底的残疾人似乎也特别多,他们大多数开出租三轮车为生。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走投無路了,就打断自己的一条腿,去开三轮出租车,这营生也挺不错的,至少交警不会查他们非法营运。
  现在的粤剧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辉煌,衰败得不像样子了。唯一的一间办公室在文化馆的二楼,演员们是不用上班的,整个办公室好像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着班。化妆间堆满了戏服和杂物,部分杂物还堆到过道上来。一辆老旧的东风卡车停在文化馆大院的门口,这是剧团外出演戏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大概是太长时间不开了,卡车的灰尘比花旦脸上的脂粉还厚,真要让我清洗起来,只怕要花上一个礼拜。我名为粤剧团的打杂,事实上跟演戏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是粤剧团的一名保安,只是人家保安有制服,我没有。还有一点,别的保安大多要站岗,也即是守门口,我不用,因为粤剧团没有大门要守。我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上班就是在文化馆里瞎转悠,大多数时间是到文化馆一楼的游戏室打游戏,下班时间一到,马上走人。偶尔剧团在戏院演出,我就帮忙抬东西,如此而已,工作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
  我到剧团上班一个月有余了,父亲来看过我两次。前一次,我没搭理他。他大概觉得面子有点过不去,跑到剧团办公室里吹大牛。我想,他无非是想告诉人家,他的仔,现在本事大了,识用成语了。第二次,父亲来了直接就到了办公室,我在门外老远就听到他高谈阔论的声音。其实办公室现在里面只有一个人,我猜测极可能就是那个女的,否则父亲不会那么来劲。   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真是个女的。不过,打破我的脑袋也想不到的是,办公室里这个女人赫然就是上次父亲带回来的那个跛脚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走到父亲面前,打了个响指,然后用十分拗口的普通话跟他说:“大佬,犀利啊,泡妞泡到粤剧团来了。”
  父亲听我叫他大佬,愣了一下,马上朝我眨了眨眼说:
  “细路仔,勿多事。”
  女人坐在转椅上,也不起来,双手一撑,转椅一下子转到我面前来。这时,我才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把我父亲迷得七荤八素的女人。不得不说,这女人的皮肤真好。她这个年纪,我猜也将近四十了吧,皮肤居然还那么白嫩,那种白绝对是天生的,她素面朝天,一张脸可以说是白得发光。唯一有变化的是,第一次见她,我依稀记得她留的是一頭波浪式的长发,今天却变成了齐耳短发。
  “靓仔呀,我中意。”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沙哑中不乏磁性,让人想入非非。女人伸手捏了一把我的下巴又说:
  “靓仔,你老窦系边个?”
  “王国华。”
  “王国华系边个老窦?”
  “我的。”
  “你系边个老窦?”
  “王国华。”
  “哈——哈!”
  女人沙哑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女人把椅子转到父亲那边说:
  “王国华,真系你的种啊?”
  父亲嘿嘿笑了两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朝我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要赶我走。这个时候,我知道一定要给父亲留个台阶,我已经走到门口了,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又响了起来:
  “靓仔,晚上炒好菜,我到你屋企食饭啊。”
  这一次,我居然答应了她,我说:“没问题,我番屋企做饭先。”我并不是随便说的,我掉头就下楼回家,我一刻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停留。在回家的路上我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斤排骨、三十块钱的河虾、四块豆腐、一把青菜。其实,我虽然脑子不像父亲那么灵光,但做菜还是有两下子的,河虾白灼,豆腐香煎,蒜香排骨,盐水青菜,这些家常小菜,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在把握时间上,我特意等到剧团下班后二十分钟才做最后一道菜,就是白灼河虾。我算准时间了,那女人腿脚不灵便,她若真过来吃饭,下了公交车后,肯定走路没我那么快,至少还要十分钟才能到我家里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带着那女人坐三轮摩托车回来,比我预想的时间早了足足十分钟,搞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的第三道菜蒜香排骨刚刚做好,父亲就带着女人推门而入了。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叫父亲作败家狗了。很明显,坐公交回来,比坐三轮摩托车要便宜二十多块吧。二十块可以买好几把青菜了。真是败家啊。更败家的是,父亲居然还从外面打包了一只烧鸡回来。父亲大概没有想到,我还真的在家里做饭!父亲欢喜得像只烧鸭,连连叫了几声好,笑得头顶冒烟了,他把烧鸡放到案板上,开始动手撕鸡。我正眼也没看他,只是专心在做我的白灼河虾,这个过程,我骂了一句:“败家狗!”
  父亲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一点也不介意我骂他,笑眯眯的,嘴里还哼着什么歌:炒地皮炒股票不如炒女人的脸蛋,吃烧鸡吃佛跳墙不如吃女人的奶子哎……父亲用满是鸡油的左手摸了一把我头说:“好,好,好。我仔识事了。好啊。”我又骂了一句败家狗。父亲还是没有说我,甚至还朝我扮了个鬼脸小声说:“阿弟,你阿芳姨中意食烧鸡哦。”
  原来那女人叫阿芳。阿芳姨,阿芳姨的,败家狗叫得真是够亲热呀。我差点就把白灼好的河虾倒进垃圾桶了。最后我忍住没有倒,还把做好的菜一一端到饭桌上,也不跟父亲打招呼就径直出门了。我不是生烧鸡的气。真的不是。烧鸡嘛,我也中意食,但不能和败家狗一起食。我想去医院找母亲,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忽然十分想念母亲,她平时并不怎么关心我,可能是觉得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聪明吧,现在我不介意了,总之一句,我是结结实实地想母亲了。出门时,我才发现满手是油,想回家洗一洗,走到门口,听到阿芳在称赞我炒的菜好食,顿时觉得没意思,搞得我回来就像是为了听她称赞一样,谁要她称赞呢,我炒的菜都是喂狗的呀。
  我在去医院找母亲的路上碰到了死蛇苟。一段时间没见,死蛇苟居然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竟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外加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走起路来俨然一副白领的样子。可恶的是,我和死蛇苟明明是迎面而行,他偏偏连招呼也不打,还旁若无人地走他的路。我四周围看了一眼,发现街灯都亮了,已经是初冬时节了,但南国的天气还是没有一丝寒意,马路上行人稀少,两条发情的野狗公然在大街上交配,真是不知羞耻。我轻叹一口气,感觉世界真是太龌龊了。这样的日子除了打架还可以干啥呢?
  我本来是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给死蛇苟一个下马威,但转念一想,这手段太卑鄙了,那是街边烂仔们下三滥的做法,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我要拉开架势光明正大地跟他打一架。当我拦住死蛇苟并一再说明今天要跟打一架时,死蛇苟见是我,他的表情十分惊讶,完全不相信我要跟他打架。
  “打架?点解?”
  我想了想,说:“好个赵元松,你大概已经忘记我表妹了吧?”
  死蛇苟突然爆出一阵长笑,两只老虎牙向外凸出,十分难看。我很有耐心地等他笑完,我已经拉开了架势,随时迎战了。死蛇苟却一把揽住我的肩说:“阿弟,我们就快成亲戚了,仲打架!八字佬讲春节日子最靓,我们打算就在春节摆酒,具体时间和地点,到时再定。我老窦讲,要在风流底最好的酒店举行婚礼,请五十辆清一色的保时捷婚车!阿弟你这个大媒人必须到场啊!”
  “你……你……你和我表妹又和好了?”我结结巴巴起来。
  “仲使讲?”
  死蛇苟和我分手前,还十分慷慨地丢给我两包芙蓉王香烟。尽管我不吸烟,我还是领下了。我望着死蛇苟春风得意的背影,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我敢肯定,死蛇苟又在给我表妹喂蜜糖了。我表妹对感情上的事谈不上有多专一,但决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人,哪里经得起死蛇苟的糖衣炮弹呢。他们和好本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感觉是我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一般难受。我原本是准备去找母亲的,被死蛇苟这么一搞,突然觉得没劲。我找母亲干吗呀?我又没傻。还是想一想,即将到来的春节,以及春节死蛇苟和表妹的喜酒吧。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我可能真的就能吃上他们的喜酒。顺便说一句,死蛇苟的学名叫苟正明。这名字应该不假,反正是他给我的结婚喜帖上写的名字。当时,我正打了两份快餐在往医院赶,死蛇苟的一个马仔给我打来电话,说要送请帖来,我没好气地叫他直接送到人民医院来。我才放下电话,我表妹的电话又来了,估计是死蛇苟的马仔给她讲了。表妹颇为关心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我的腿给人打断了,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叫她给我准备一辆残疾人用的三轮摩托车。我不等表妹多说就挂了电话。
  我前脚刚到医院的大门口,表妹跟着就到了。她在门口遇到我,气得把喜帖直接拍到我脸上来,还不解气,又朝我屁股上猛踢了一脚才罢休。当她知道我是给父亲送快餐时,她又急了:
  “难道是你老窦断脚了?”
  我不置可否地说:“可能吧。”
  其实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到底父亲什么情况。在見到父亲时,才放下心来。原来不是父亲有病,是败家狗的阿芳姨病了,父亲是来照顾阿芳姨的。看父亲紧张的样子,真看不出来,败家狗倒还是有几分情义。至于阿芳得了什么病,我一概不问,丢下快餐扭头就走,我一分钟也不想在病房里停留。表妹见我走出来,匆匆跟父亲打过招呼,也跟着出来。
  我们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出医院的大门口。我放慢了脚步,表妹追上来,走到我前头,很突然地丢给我一句:“风流底的男人没一个好嘢!”
  我跟着接了一句:“你知道得太晚了,只怕你的死蛇苟亦唔系好嘢!”
  表妹咬牙切齿地说:“包括你。”
  什么意思?我又没惹她。不过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嘢,也不想成为人家口中的好嘢。回家之后,我立马就把表妹的微信给拉黑了。接着,我没有来由地病了一个星期,整日整夜地咳嗽,咳到气若游丝,眼冒金星,浑身酸痛无力,以为就此要去见科比了。
  人的一生,想来也没什么意思,任你富甲天下又如何?像科比那样的明星,也一样说没就没了。我上不了班,也不煮饭吃,饿了就叫外卖,看谁都不顺眼,连送外卖的也一样不顺眼,全世界原本就欠我一个道歉。
  父亲忙于照顾他的阿芳姨,根本就没有回过家,大概他忘记自己还有个傻仔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无意中找到一根父亲风光时用过的高尔夫球棒,想也没想,照着我的左小腿就狠命敲了一棍。我的原意是准备做个残疾人,从此就靠开出租三轮摩托车为生。我没想到我的小腿生生受了这一棍,竟还没有断。巨大的疼痛掩盖了我身上所有的酸痛,我精神为之一振,出了一身汗,倒是轻松不少。真没想到,高尔夫球棒也是可以治病。我试着又敲了几棍,病居然奇迹般好了起来。唯一不雅的是,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几个月才消失。
  在我生病期间,母亲其实打过电话来,我没有接,也不回她电话。后来她微信我,但不是问我病情,估计她不知道我生病,又或者我根本就不值得她关心。她只在微信中冷冷地问了我一句:
  “阿弟,那个秃头什么来头?”
  什么秃头?什么意思?神经病!难怪父亲要跟她离婚。活该。我没有理会母亲。反正我的病已经好了,既然腿还没有断,我得上班了。
  我刚到剧团瞎转了两圈,团长就找到我,说明天要下乡演出,要我帮忙清洗一下卡车。团长用手捊了捊头上仅有的一小撮头发,掩饰不住兴奋说:“大家比心机啊,机会难得啊,演好了,大家有肥年过呀。”
  望着团长光秃秃的头顶,我心里打了个突:莫非母亲说的秃头竟是团长?父亲不会跟他有什么瓜葛吧?在乡下演出的那几天里,我多留了个心眼,不料却发现团长跟一个演丫环的年轻女演员搞暧昧。两人在后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相互发微信聊天,偶尔还冲着对方会心一笑。老话讲得真是没错,饱暖思淫欲。我越看就越是索然无味。
  从乡下回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团长发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头老牛,正悠闲地在田埂上吃着嫩草。我发现秃顶的人都特别聪明,这图片发出去才两天,剧团里发年货时,不声不响的,我比别人多了一箱牛奶和一包香菇。开始我不明白,找团长问怎么回事,团长的解释十分合情合理,他悄悄地跟我说:“我老了,只能吃容易消化的食物,后生仔,你年轻,多吃牛奶和香菇,对长身体有好处,你懂吗?”
  我懂的,嫩草是老牛吃的,因为容易消化。我也很乐意把这些牛奶和香菇拿回家里,因为我家里正缺这些食物。我特意找了一辆三轮出租车,把这些年货一一搬上去。
  我刚到家,还没有来得及检查三轮摩托车的司机是不是残疾人,就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要我现在就去医院帮忙照顾一下阿芳姨,路上顺便打包一个香菇瘦肉粥过去。父亲在电话里特别强调,阿芳姨现在只想吃粥,十万火急!
  想得真是周到,还十万火急呢!败家狗别的不行,败家的本领还真不差,还要香菇瘦肉粥呢。我虽然心里一百不愿意,但我还是照父亲的吩咐办,去九叔那里打了没有香菇的瘦肉粥,直接就去了医院。
  我完全没有想到母亲居然在阿芳姨的病房里,病房里只有母亲和阿芳姨。我更加想不到的是,母亲此前在微信里说的秃头竟然是指阿芳姨。
  病房的门虚掩着,我没有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母亲。隔着门上一层玻璃,我也能看清楚母亲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啊,她完全陶醉在此时此刻的创作中。她手里拿着一支双头笔,正在阿芳姨的脸上画乌龟。阿芳姨在病床上睡得正酣,她的头居然是光秃秃的,原来她戴的是假发!此时,她的假发就放在床头,她白得发光的脸,现在已经被母亲画得一塌糊涂了。
  我不等母亲画好就转身进了另一间病房,我不想见到母亲。我等她走后才进来,却发现阿芳姨早就醒了,她的假发已经戴好,正在病房里缓慢地走来走去。看得出,她并不是跛的。她仰着一张大花脸,目光虚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我估计刚才她可能是一直在假装睡着。我招呼她吃粥,她很听话地从床上坐起来,却没有动,我只好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阿芳姨一句话也没说,也只是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吃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我盯着阿芳姨的大花脸,叹了口气说:
  “你是个骗子!”
  阿芳姨终于望向我,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骗了我老窦。”我又说。
  阿芳姨双眼忽然红了,她虚弱地说:“我没有骗王国华,我的一切,他都知道。”
  我放下粥,赌气出了医院,直接就回了家。我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来由地大哭起来。父亲回来时,我才止住眼泪。父亲问是谁欺负我了。我没有解释,抹干眼泪就把上班三个月余下来的工资全部交给了父亲。父亲像不认识我一样呆住了,他不敢相信我的这些举动。我平静地跟父亲说,我以后要养他。
  再往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新型冠状病毒成为事实,所有的喜庆和集会被叫停,死蛇苟和我表妹的结婚酒也不例外。不久母亲主动请缨去了武汉。母亲说,作为一名医护人员,大难当前,我责无旁贷!在此期间,我只和母亲通过一次电话,她除了问家乡的疫情,还问了父亲的情况。我一一作答。母亲最后问我:“秃头还在吗?”
  我默然,无以回答。两个礼拜前,也就是三月十二日,父亲生日这一天,阿芳姨就已经死了。消息是我表妹告诉我的,阿芳姨死时有我父亲陪着她,据说这一天,父亲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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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在实施素质教育的今天,农村初中英语学困生却越来越多,是什么阻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本文就从内因和外因上分析导致学困生的原因。并从建立和谐的师生关系、培养学生良好习惯、分层教学和教育者加强自身修四个方面入手,做好后进生的转化工作。  【关键词】英语学困生;成因;转化策略  众所周知,在这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英语做为国际性通用语言,越来越受到重视,英语教学质量也在不断提高。然而,让广大农村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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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学妹,我们之间曾有过公园之约。刚刚散步回来,小橙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这话是最近和她微信频频热聊的学兄岑凯发来的。小橙看了心一跳,这句话带着遥远,模糊的气息;又带着一点真相,也就是仿佛而且确凿的意味向她扑面而来。这事有点大,小橙心里有点小惊,她没有立即回复学兄。小橙端坐在书房里,她要捋一捋,之所以要捋一捋是因为所谓的公园之约如果确凿,那应该发生在1982年2月之前,因为她在那一年的2月毕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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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思想政治课教学中存在一种突出现象,即由于已经受到或正在受到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影响,其中包括来自学生家庭生活境遇的影响,学生们已经形成或正在形成许多“先入为主”的观念。在教学过程中,他们会对所学知识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反应,结果出现了一些片面的、似是而非的甚至是错误的认识,乃至表现出对教学的“逆反心理”。表面上看这些是在教学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究其真实原因,其实是受社会影响的结果。教学过程只是提供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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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学校在招生录取过程中与考生形成平等主体之间的民事法律关系,学校是教育服务产品的提供者,考生是购买者,学校发放录取通知书,考生接受,双方的买卖合同关系即成立。  【关键词】招生录取;学历教育;法律规范  招生录取权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法律权利,发生争议如何解决,国家应从哪些方面规范招生录取权利,违法招生应承担什么法律责任。本文试图对以上问题作些探讨。  一、招生录取权的法律性质  招生录取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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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忠诚于党是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的最重要的内容,是每一位革命军人必备的最重要的素质。政工干部肩负着党在军队中的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对保持军队高度稳定和集中统一、有效履行新世纪新阶段“三个提供一个发挥”的历史使命至关重要。牢固树立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军魂意识是政工干部发展进步成长成才的基础。  【关键词】政工干部;军魂意识;核心价值观;成长成才  作为政工干部,牢固树立“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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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物质社会,经济飞速发展,国人已创造出誉满世界的“中国速度”,然而在经济加速的同时精神文明建设非但没有加速反有减速之迹象,道德建设滞后,以致社会充满浮躁,社会价值观迷失,拜金主义泛滥,享乐主义盛行,物欲吞噬了人们的灵魂,挤占了人们的精神家园,在竞争加剧的现代社会,到处弥漫着焦躁的空气,身为教师的我们当然逃离不了这样的藩篱,然而我们深知教师职业的特殊性,它是“人类幸福和自我完善”相结合的职业,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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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目的;探讨思想政治工作在血站工作中的地位和作用,不断加强和推进血站党组织建设。方法;对血站当前思想政治工作的问题与现状进行调查和分析。结果;部分 干部职工存在着忽视思想政治教育的倾向。结论;加强血站思想政治建设,是关系到国家安全输血事业和血站自身改革发展能否取得预期效果的重大问题。  【关键词】思想政治;血站;地位;作用  以改革创新精神全面推进思想政治建设,是党的十八大提出的一个新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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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代的变迁,很多家长因为生活问题不得不选择外出谋生,因此我们的学校有了很多留守儿童。作为数学老师,感觉到现在的数学课更难上,究其原因,我想有如下几个方面:  原因一:留守儿童多和老人生活在一起,无法得到有效地学习辅导和帮助,特别以完整的知识性为宗旨的数学,学生不能再任何衔接环节出错,链条一旦断裂,如不及时补救,这样的恶性循环会造成学生对数学学习的负担,最终失去兴趣和信心。  原因二: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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