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终结篇(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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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提要】
  许惊弦与凭天行、水柔清等人携金角鹿冠出行塞外,沿途裂空帮贾遇道暗中在大树中留下含有气味的布片被他们发现,正待审问贾遇道时,巡查弟子飞骑来报,在他们身后出现了大队狼群。随后威赫王出现,要求许惊弦带金角鹿冠与他单独谈判……
  第一章 有所顾忌
  天壑关口、龙蛇谷前,在凶猛的狼群围攻下,许惊弦、凭天行等人险死还生,迫不得已接受威赫王的谈判,谁知却突然杀出一群暗袭者,目标直指落单的威赫王。
  惊天阴谋初现端倪,原来派贾遇道留下线索,跟踪在许惊弦等人身后的敌人并不是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而是失踪数年的京师四公子中天下第一美男子简歌,目标则是化身威赫王的御泠堂少堂主南宫逸痕。看他的手下多善于刺杀之道,极有可能是非常道与无念宗的高手。
  威赫王虽怀有攻下中原一统江山之心,但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并不想多生事端。此次因金角鹿冠远赴离昌与中原汉室边境,为免两国失和,仅带了贴身护卫离昌十六骑,虽在无双城外受了五星锁“钥匙”陈漠一记冷剑,但将诺颜察当场击毙,去了朝中的心头之患,倒也未觉受挫。再加上新得八仙人相助,又探得情报凭天行与沈从龙、甲一等人貌合神离,分兵出塞,心知机不可失,当即暗中跟踪,在天壑关以逸待劳设下埋伏,并令八仙人中的狼散人大显神通,召来狼群,迫使对方接受谈判。
  威赫王原以为占尽天时地利的优势,可以轻轻松松地将金角鹿冠据为己有,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正在其“天敌”简歌的掌控之中。趁他志得意满疏于防范之际,突施奇兵,伺机伏击,幸有离昌铁骑拼死相救,再加上许惊弦仗义出手,威赫王总算勉强逃过一劫,但亦是旧伤复发、精疲力竭,难有再战之力。更何况敌人能来得如此神鬼不觉,时机恰到好处,威赫王心知手下必有背叛通敌者,战意涣散之下,又如何面對“天敌”简歌精心策划的伏击?
  谁都以为在塞外百战百胜、不可一世的威赫王必难避免这刻骨铭心的一败,何曾想他心志坚毅,败而不馁,挫而不乱,先将计就计挫去简歌的锐气,更是趁许惊弦分心之际,伺机夺下金角鹿冠落荒而逃。
  许惊弦正欲追击,却惊觉水柔清正与简歌激斗,只得放弃追赶威赫王的念头,返过身来先行救援。
  原来就在威赫王叫破简歌的身份时,水柔清胸中剧震,尽管明知此刻大局未定,原应暂且忍耐,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如何按捺得住?一声怒叱,袖中缠思索直袭丈外简歌的咽喉,随即蹂身而上,左掌右索,杀招尽出。
  此次简歌率一众高手现身塞外,与将军府的内应有极大的关联,故早就猜出了许惊弦与水柔清的真实身份。但对于简歌来说,这些年苦心筹划,处处兴风作浪,手中着实沾染了不少血腥,行道大会迫死莫敛锋与京师假扮白石击杀水秀之事皆因势而为,何况杀的都是御泠堂的宿敌——四大家族的高手,故内心全无疚歉之意,加上事隔多年,亦不见四大家族前来复仇,对此事早已置诸脑后。何曾想水柔清对父母之仇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实力不济,更不愿假他人之手报仇,所以才隐忍至今。此际乍遇仇人,陡然发难。
  简歌这些年武功大进,若是平日动手过招,只怕十招内即可击倒水柔清。但方才弄巧成拙险些命丧于威赫王之手,再受挫于许惊弦的“星火”,正值心神不定之际,措手不及之下被水柔清一阵抢攻,又见她状若疯虎,招招狠辣,不惜自身安危只顾抢攻,显是抱着拼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心下倒也有些着慌,一时手忙脚乱,只顾防守。
  简歌的几位手下见简歌迭遇险招,正欲上前援手,却听凭天行冷冷道:“这是简公子的私人恩怨,最好只由他个人解决,若是诸位不顾江湖道义,莫怪我无情。”
  那些裂空帮弟子早视水柔清是“帮主夫人”的不二人选,齐声高喝。水柔清气势更盛,狠招连发,迫得简歌不住后退。
  水柔清一轮急攻后,气势稍缓。简歌定下心来,寻到缠思索的一处破绽,掌中长剑先直挑再斜削,正击中缠思索索头七寸最难发力之处。水柔清功力不及,原本抖得笔直点向简歌喉头的缠思索登时软了下来。
  简歌一招得手扳回均势,暗咐自己成名已久,被一个小姑娘攻得顾此失彼自是大伤颜面,起初尚可解释为有怜香惜玉之心,再不显示绝世武功只怕连一众手下亦难以心服。当即一声怒喝,蓦然腾身跃起,高举长剑直劈而下,剑光顿时大盛,泛出血红之色,朝着水柔清的右肩劈来。这一剑若是击实,只怕立刻就能将水柔清的右肩连根斫下。
  简歌佩剑名为“悲血”,乃是上古名剑,非以锋利见长,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但一旦功及剑身,则会激起滔天血色,惑敌心魄,故得此名。
  水柔清抬眼望去,但见一道血浪从空而降,将自己全身罩于其中,挡无可挡,唯有闪避一途,但一想到父母深仇,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安危,一咬牙,窥准右上方血光稍敛处,似是有机可乘,当下不退反进,左掌右索直朝那妖异的血浪扑去……
  尽管在盛怒之下,简歌亦保持着冷静,他心知此刻情况微妙,与凭天行等人敌友难辨,犯不着结下死仇。何况水柔清出身四大家族,又与许惊弦交好,若是伤了她势难全身而退,所以这一剑原是志在立威,故意留下一丝破绽,料想水柔清必会知难而退,腾出手来去追杀南宫逸痕方是当前要务。
  哪知水柔清倔强至此,不但未被“悲血”迫退,反是以卵击石。
  简歌大感踌躇,此际手下留情未尝不可,但偏偏水柔清的攻击处正是这一剑的破绽所在,若再退让,不免先机尽失……
  简歌心念电闪之下,眼角余光又瞅见许惊弦唯恐水柔清有失,正欲赶来相助,离两人尚有十余步的距离,顿生毒计,目露异光,冷笑一声:“既然你不要命,我就成全你去见父母吧。”
  悲血剑在空中连画数记,层层翻涌的血浪将缠思索淹没其中,陡然间射出一道电光,锋锐的剑尖宛若灵蛇吐信,径刺向水柔清的胸口。简歌似被水柔清的行动激起凶性,这一剑已是夺命之招。
  许惊弦见状大惊,不假思索,加速飞身隔在两人之间,长剑迎向悲血。
  蓦然间简歌剑法再变,罩往水柔清的滔天血浪霎时遁去无踪,水柔清一招扑空,力道用左,险些跌倒,惊觉简歌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根本未施毒手,掌中那一柄透着妖异红光的悲血剑发出雷鸣般的呼啸声,凌空点向许惊弦的喉头。   然而南宫睿言一代人杰,其子南宫逸痕更是天纵奇才,南宫父子执掌御泠堂大权之际,简歌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只好表面上阳奉阴违,暗中培植羽翼,直等到南宫睿言病逝,南宫逸痕失踪方才一举发动,自此御泠堂分化为两派,简歌联合红尘使宁徊风、紫陌使白石主执掌着御泠堂大部分的势力,碧叶使吕昊诚则苦守吐蕃南宫老堂,在魔鬼峰下教诲二代弟子。
  随后南宫涤尘临危受命,接管支离破碎的御泠堂,之前简歌根本未将这个南宫世家的幼女放在眼里,料想一介女流难成气候,却不料宫涤尘年纪虽轻,但处事老成,颇有父兄之风,御泠堂在其率领下渐渐恢复元气。
  五年前在京师,简歌虽是太子府的客卿,却是暗中相助泰亲王,原是希望能借泰亲王谋反之机一举登上权力的顶峰,眼看万事俱备,却不料宫涤尘横加插手,清秋院之会巧妙促成明将军与暗器王的约战,而明将军亦将计就计,一面与暗器王林青在泰山绝顶决战,一面运筹帷幄,派出将军府总管水知寒联合宫涤尘、四大家族、太子府与逍遥派挫败泰亲王的阴谋,简歌身份暴露,自此隐匿于江湖。
  “神风御泠。枕戈乾坤。”这是御泠堂千年不变的风格。当年的京师巨变表面上看来只是泰亲王谋反被平定,其实亦正是宫涤尘与简歌在暗地里一次全方位的比拼!
  经此一役,宫涤尘显示了足有与简歌分庭抗礼的实力,那些御泠堂中原本摇摆不定的元老级人物渐渐支持宫涤尘,再经过几年的明争暗斗,二代弟子渐渐成长,而红尘使宁徊风被许惊弦杀死在飞泉崖,紫陌使白石心灰意冷,意欲重归四大家族。
  此消彼长之下,简歌自知已难与宫涤尘抗衡,故转而与非常道慕松臣、无念宗谈世等人联合,暗中成立了御剑盟,静待再战江湖的时机。
  这几年简歌苦思终日,想到助泰亲王篡位不成,反是绝顶之战后明将军不败神话依旧,暗器王林青虽死犹荣,更成为了无数江湖人心目中无可取代的英雄,反思自己之所以功败垂成,乃是因为在武力上未能达到巅峰,假如他亦有明将军与林青之名望,或许成功唾手可得。
  所以他云游天下,隐于市野荒岭之中,结交三教九流的各路异士,多以权势金钱交换对方武学的不传之秘,立誓到武功足可笑傲江湖之际方才出山。
  直至最近得到机密情报,惊闻离昌国师威赫王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远赴塞外寻找悟魅图的御泠堂少主南宫逸痕。
  对于简歌来说,平生最忌惮的唯有三人:一个是暗器王林青,当年林青携少年许惊弦孤身闯入花月大阵,给简歌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人唯遵武道,视权力如粪土,心志坚定,不卑不亢,极有原则,加之武功犀利,无论威胁利诱全都奈何他不得,着实令简歌头疼不已;第二人则是将军府总管水知寒,“知寒之忍”天下驰名,表面上风度儒雅,与世无争,以一代宗师的身份甘心被明将军所用,身为将军府二号人物,却处处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唯恐惹他人之忌,内心里却是城府极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直到一切谋筹计定后方才图穷匕见,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可谓是天下最难缠的對手;而最后一人正是南宫逸痕,这是个谁也猜不透其心思的人物,行事诡秘,出人意表,失踪多年后断然脱离御泠堂,摇身一变为离昌国国师威赫王即可见一斑。
  至于其他人等,甚至包括武功天下第一的明将军,虽然武力超卓,简歌亦有凭着智慧谋略可战而胜之的自信。
  如今林青已死,而水知寒则因彼此利益的关系与简歌暗中结成同盟,暂不足惧,唯有南宫逸痕才是他如鲠在喉的心头大患。
  南宫逸痕一日不死,帐下御泠堂的叛徒皆难以归心,何况简歌不但把御泠堂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为了得到那张事关悟魅图的题诗,还派人攻入南宫老堂,于情于理南宫逸痕都决不会放过他。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日后称霸江湖的野心,简歌必除此人而后快。
  此次行动是“御剑盟”成立以来第一次大举出马,利用将军府运送金角鹿冠至无双城的机会,更有水知寒暗中通告信息,简歌精心制订出周密的计划,不但收买了八仙人中的鹫大师,甚至还动用了安插在裂空帮中的内应贾遇道,务要置威赫王于万劫不复之死地。
  只可惜仍是功亏一篑,简歌唯一失算的地方,是未料到许惊弦竟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早早瞧破了这个局,非但没有合力出手,反倒袖手旁观,甚至还相助威赫王逃出生天。
  不过幸好简歌早备有后着,就算威赫王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对于许惊弦,简歌一直颇感为难,有时觉得他毕竟年纪尚轻,不谙世事,大可成为被自己所用的人,但有时又觉得他就像暗器王复生,胸怀极强的信念,名利权望皆难以打动,杀之可惜,不杀又隐成威胁。而最关键的,是因为简歌亦知悉“天命谶语”,他虽不信苦慧大师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但如果能对此神秘的谶语加以巧妙利用,不但可以引发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的矛盾,更能借机把将军府亦牵扯到其中,局势越乱,他才越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当年在执行“刺明计划”的过程中,对于许惊弦这枚棋子,简歌始终舍不得放弃,若不然,或许“刺明计划”成功的机会更多。
  凭天行眼光精准,并没有看错,今日之战简歌假意击杀水柔清计诱许惊弦,得到了一举除掉强敌的机会,却在最后关头留手,固然是缘于许惊弦的武功出乎他意料,为避免两败俱伤迫不得已,暗地里真实的原因却是:从解读天命谶语那一刻开始,简歌就始终相信,许惊弦将会是他成功路上最重要的那块踏脚石!所以,他一开始就只想借机削弱许惊弦的战力,而绝没有杀死他的念头。
  因为,只有从许惊弦的身上,才能得到简歌梦寐以求的至尊武功——悟魅图!
  回想起与许惊弦交手的最后那一剑,剑意先行重创对手,剑势则蓄而不发,武功显是更进一层,简歌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喃喃道:“许惊弦呀许惊弦,你的弱点就是太过好强,以为掩藏住伤势就可以令我有所顾忌么?我只是不想亲手取你性命,而把你留给那个最痛恨你的人罢了。能否逃过此劫,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二章 同舟共济
  隔云山脉延绵数百里,地形复杂多变,将戈壁、荒漠、丛林、怪石……这种种塞外独有的景象糅合在一起。   晨光初蒙,东天露出一线雾白,映照着山顶长年不化的积雪,如同某个神灵拖曳着的一条乳白色的飘带,将远山束在一起。朝霞在东方散发着柔和的、绯红色的光,空氣里似还充满着夜的暗香。
  燕蹴飞红,莺迁新绿,在这初春的时节,鲜花还来不及长出蓓蕾,叶子还来不及萌出新芽,就连那些小动物也还来不及活动一下眠了一冬的身子,已被一阵马蹄声惊醒。
  许惊弦快马飞鞭,无心欣赏这充满塞外奇趣的自然美景,沿途寻找威赫王。
  威赫王轻功高明,纵是受伤之余,留下的踪迹亦不明显,幸好方才落荒而逃时,余下的几名离昌铁骑亦随之而行,许惊弦便依着马蹄印一路寻找。
  行出数里后,蹄印分为两股,往左是一片茫茫草原,右边则是高耸入云的隔云山脉。
  许惊弦凝神沉思,回想方才威赫王孤身逃离,未骑马匹,亦根本不与手下联络,想必简歌等人的恰好出现引来了他的怀疑,既然知道手下出了叛徒,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就算离昌铁骑前来施救,威赫王多半也不会现身。
  由此可见,离昌铁骑恐怕早已跟丢了威赫王,所以到了这里只好分头寻找,自己跟着他们,多半也会无功而返。当下留神察看周围是否有威赫王的足印,奈何他并不擅长跟踪之术,而威赫王饱经战阵,经验丰富,自会伪装遮掩留下的痕迹,许惊弦久察无果,大觉头疼,暗忖若是有斗千金在旁当可事半功倍。
  陡然想到方才简歌并不急于追击,只怕是另设有伏兵。而这一切当然也瞒不过精明的威赫王,试问自己若是他,在这身受重伤,危机四伏之际,会往何处去?
  答案显而易见,他必会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养好伤势,再伺机与离昌大军会合……
  当下毫不迟疑策马转向右边,进入隔云山脉。
  山道越来越狭窄,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战马通行艰难,正在犹豫是否弃马而行,忽见前方一匹马儿倒毙途中。
  许惊弦来到近前观察,却见那马儿并非力竭而亡,在马腹中插着一支羽箭,马腿处则有离昌国战马的烙印,旁边草丛中还有几摊血迹,隔几步远,一截折断的山背大刀掉落地上,却不见人踪,而旁边则是高高的悬崖峭壁,其下雾气缭绕,深不见底。依此判断,这应当是某位离昌铁骑在寻找威赫王的途中乍然遇袭,马死人伤,掉落下万丈深渊……
  眼前的景象证实了许惊弦方才的猜想,简歌向来谋定后动,天壑关口狙杀威赫王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必还留有后着。只怕在方圆几里内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决不容威赫王逃生。
  他立刻谨慎戒备起来,暗暗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仔细探听周围,只要百步内有任何异常的响动,都瞒不过他灵敏的听觉,但除了鸟鸣虫啾,并无其他动静。然而他却有一种直觉,这一带看似宁和安详,却已成了一个猎场,随时都有可能由丛林深处飞来致命的暗器,简歌的手下皆是冷血无情之辈,只怕见人就杀,若是自己不小心做了离昌铁骑的替死鬼,岂不是冤枉透顶。


  战马目标太大,许惊弦放缰任其离开,跳上一棵大树,将身形隐藏在繁盛的叶片中,远远望去,附近的山林中全无人迹,但前方约五里处的山谷中有一支人马扎营,看营地规模大约可容纳三百人左右,但营地内不停有骑士忙碌穿梭,另有数十支小队呈扇面往隔云山脉中行来,双方相距太远,纵然他运足目力,亦只勉强瞧见飘扬的旌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西”字,猜不透对方是何来历,在士卒的移动过程中不时有刀枪的光芒映入眼帘,显然皆是身披战甲,全副武装……
  这个景象大出许惊弦的意料,看对方的调度安排,多半是在搜寻威赫王的下落?若是离昌国派来接应威赫王的决不会似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而本以为简歌就算另有埋伏,最多也就是几个暗杀高手藏于林中伺机伏击,想不到竟会如此大张旗鼓,他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许惊弦虽然视简歌为敌,却也绝对相信他的能力,这里已是离昌国的境内,他既然敢于此地布下重兵,当是算准离昌大军远水难及,且有击杀威赫王的把握。而这种种布置亦瞒不过威赫王,决不会贸然现身,而会等到对方松懈的一刻再逃离或反击。这两人不但斗智斗勇,亦拼的是耐心。
  看来威赫王就藏在左近的山中,他能否先一步找到他呢?而最无奈的,无论是杀手还是威赫王,都会视自己为敌人……
  许惊弦小心在山中搜寻了半个多时辰,却是全无所获。忽听到右首传来人声,悄悄掩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身形,却见山腰间一处空地上,五位士卒押着一人。
  那人被五花大绑,满身鲜血,走路一瘸一拐,看来受伤不轻,从破碎的盔甲装束认得出是离昌十六铁骑中的一员。
  一个士兵问道:“你家主子在哪,是否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方式?”
  那位离昌铁骑不语,又一个士卒上前踢了他一脚,喝道:“还不快说。”
  离昌铁骑瞪他一眼,一口血水啐了出来。
  士兵未能闪过,被啐了满脸,大怒拔刀:“上头有令,遇见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看你伤重,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干脆就在这解决了你……”
  另一士卒笑道:“刘老弟莫心急,左右无事,倒不如拿他解解闷……”
  许惊弦听得真切,心头一震,几名士兵皆是京师的口音,难道是朝中派来的?旌旗上的“西”字闪过眼前,陡然间明白了。
  几名士卒骂骂咧咧地将那名离昌铁骑绑在一颗大树上,退出数十步,张弓搭箭,一面还下了赌注,竟欲以人为靶,比试箭法。
  “嗖”,第一箭射在大树树干上,离头顶不过三寸的距离,那名离昌铁骑全无惧色,破口大骂,嘶哑的声音在幽静山谷中回荡不休。
  第二箭旋即而至,正中离昌铁骑的肩窝,怒骂声化为一记闷哼。
  许惊弦起初见几位士卒招摇如作戏,又不塞住那离昌铁骑的嘴,还以为其中有诈,或是对方假扮俘虏设下陷阱,但见这一箭果然射中,方知不假。怒火涌上心头,离昌铁骑虽是异族,毕竟也是一条好汉,岂容如此折辱?当下悄悄靠近,伺机搭救。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许少侠少安毋躁,他虽确是我的手下,但若能救,我又岂用等到现在?”正是威赫王那略带着磁性的嗓音。
  许惊弦询声望去,十余步外的密林中,露出一人,但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庞俊美,眼神锐利,带着一份苍白的病态。虽然眉眼间与宫涤尘并无相似之处,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天下的神态却是如出一辙。
  许惊弦心中大感惊讶,在此情形下,威赫王原可用传音入密之术出声,令听者难辨方位,想不到他竟会如此信任自己,不但不掩盖行迹,还以真面目相见。细察左右无人,纵跃至他身旁。
  威赫王轻声一叹:“许少侠好,想不到你我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许惊弦没好气,讥讽道:“方才我倒是见过一个金盔金甲、银色面具的威赫王,可不曾认识你?”
  威赫王嘿然一笑:“这里到处都埋伏着简歌派来的杀手,不过他们为了潜踪匿迹,大多落单,被我撞见杀了一个,便把他面容毁坏后换上我的招牌装束,藏在一个山洞中,若能被敌人发现,也好让他们疑神疑鬼一番,换取一些脱困的时间。”
  “你就不怕简歌得到盔甲与面具后,对外谎称威赫王已被击毙,扰乱军心么?”
  “身外之物,弃不足惜。”威赫王一哂,“更何况,离昌国的国师是我本人,并不是那可笑的装束。”
  “可笑?”许惊弦大觉惊讶,“那你为何还要装神弄鬼,扮成那副模样?”
  “因为我必须给世人一个醒目的标记,当有一天我厌倦这一切时,随时就可放弃现在的身份。
  “功成身退,卸甲归隐!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你只说对了一半,身退不假,但未必一定要功成。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不甘心,借助外界激发出自己最大的潜能,认识到自己的极限,这是每个人生来的天性。不自量力是莽夫,半途而废是懦夫,唯有智珠在握又能激流勇退,才是真正的强者。我也非常期待有那么一天,可以放下心中重负,然后改头换面,重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许惊弦心头一震,威赫王的话深深打动了他。他本就只是清水小镇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与义父许漠洋相依为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只因那个夏日媚云教赤蛇右使冯破天接驳断刃,继而被日哭鬼掳走,从此身不由己卷入各种江湖是非之中。
  先是义父许漠洋中了宁徊风的毒手,殒命于萍乡,孤苦無依的他只好跟着暗器王林青入京,想不到最终虽然在飞泉崖一役亲手杀死了宁徊风,但视为父兄的林青却在泰山绝顶一战身死,他怀着替林青报仇的愿望随宫涤尘到吐蕃御泠堂学艺,其后又跟着南征军讨伐乌槎国,本想借此机会杀了明将军,却又鬼使神差被国家大义与明将军的为人所动,反而助其奇袭荧惑城,破坏了简歌精心制订的“刺明计划”,而他的目标也转为替林青击败明将军。
  曾几何时,他也对这个江湖产生了厌倦之情,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抛下一切,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从此再不过问那些恩怨情仇,若能有水柔清相陪,再加上宫涤尘、多吉、童颜等几个真心相系的兄弟,那就更好不过了。
  但在成长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他已失去了最初的理想与童真,不但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更还阴差阳错地成了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必须要为手下十万裂空帮弟子承担起更多的使命,太多责任与期望已让他无法轻易回头……
  这一刻,他突然很羡慕威赫王,可以像脱掉面具一样随时放下身上背负的一切。
  不愧是威赫王,寥寥数语间,已令许惊弦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威赫王见许惊弦神游身外的模样,淡然一笑:“此刻危机四伏,可不是感怀之际,待你我脱离险境后,不妨再把酒畅谈。”
  许惊弦回过神来,冷冷道:“威赫王是想请我去离昌大军的帐中畅谈么?”
  “那当然最好不过。不瞒许少侠,你本就是我一直想请的贵宾,奈何中原到离昌路途遥远,而你又身为裂空帮帮主,不免有诸多不便……”
  许惊弦打断威赫王的话:“兄台见识过人,谈吐不凡,小弟本该多聆教诲。但裂空帮身为中原白道第一大帮,当是深明大义,而你身为离昌国师,且大有觊觎中原之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相请,也必会拒绝。”
  “听许少侠的意思,若是我并非离昌国师,你必会欣然赴约了……”
  “不错,你不是有归隐之心么,若是你有朝一日除去威赫王的身份,我倒真心愿意与你结交。”许惊弦话锋一转,“听说你本是汉人,何苦为外夷效命,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他几可认定威赫王就是失踪多年的南宫逸痕,所以故意用言语试探。
  威赫王长叹一声:“其中原因很复杂,若有机缘倒不妨告诉你。只可惜,目前三五年之内,我还不得不继续保持威赫王的身份。”
  许惊弦冷笑道:“有些人一旦有了权势,便滋生贪恋之心,表面上却还做足谦冲宁定的工夫,不过是自欺罢了。”
  “非不愿,是不能耳!”
  “难道……你现在只是迫不得已才用威赫王的身份?凭你的武功智谋,天下又有谁能逼你做这样的决定?”
  “每一个世家子弟都不得不背负祖辈交予的责任,无论是景、花、水、物四大家族,还是明将军,甚至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梳玉院乱云公子郭暮寒,莫不如此。我亦不例外,南宫世家千年的心愿,到了我的手里,总该有个了结了。”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南宫逸痕了!”
  威赫王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许少侠是聪明人,我否认也无用,倒不如坦诚一些,或能换得你的信任。”
  许惊弦目视挂在威赫王腰下、那把含有金角鹿冠的刀鞘:“可惜,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毁掉了我对你仅有的信任。”
  威赫王一拍金角鹿冠:“关于此物的归属,可否暂时先放下不提。目前你我有更要紧的事情处理。”
  “现在最要紧的事——”许惊弦的目光透过密林,望向二十步外那名被擒的离昌铁骑,一字一句道,“就是先救出你的兄弟!”
  “可知我为何冒险出来见你?”威赫王发问,而不等许惊弦回答,又自言自语般解释道,“他与你素不相识,你却愿意为他甘冒奇险,侠骨仁心,可惜用得不是地方。”淡然的语气,分辨不出是讥讽还是敬重。   许惊弦道:“毕竟是一条好汉,岂能任其受敌凌辱?”
  威赫王叹道:“这里到处埋伏着简歌派来的杀手,若是出手相救,现了形迹,只怕未必能救得出文海,还会搭上你我的性命。”
  文海想必是那个离昌铁骑的名字,许惊弦听他脱口以姓名相称手下,语气黯然,想来心中也颇沉重,未必如表面上那么绝情,低声道:“敌人以为你是孤身一人,若是你我联手,应有机会。”
  “你太小看简歌了,他每次行动都是计定后动,极少有疏忽,这个险并不值得一试。”
  “就算如此,也决不能袖手旁观。我与你不同,有此事明知不可为亦要去做。大不了陪着一起死罢了。”
  “年轻人,性命只有一条,不要逞一时的意气。”威赫王淡然道,“拼死搭救,力战全义固然痛快,但那只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而已。欲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明知徒劳无功,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请随我来!”威赫王冷冷地搁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许惊弦却不动步,手按剑柄:“那么,你当年离开御泠堂,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为离昌国师,也是图个眼前清净么?可否想过自己身上的责任?”
  “御泠堂的责任,就是成就一代王者。而我也正走在这条路上。”
  “我不敬王者,只敬顶天立地的英雄!”
  “英雄?”威赫王嘿嘿一笑,“英雄总是死得很早。霸王项羽是英雄吧,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大傻瓜,若在乌江边上忍一时之气,重回江东集结残部,天下也未必就是刘邦的。如果是你,还愿意做项羽么?”
  许惊弦朗然道:“只要问心无愧,死又何妨?”
  “死不足惧,怕的是死得全无价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苟且偷生又算得了什么?此处不是说话之所,我还有许多事情想与许少侠商量,可否找个僻静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许惊弦愤然摇首:“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救,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
  威赫王盯了他半晌,无奈地摇头一叹:“既然如此,那就按你所说的试试吧。”言罢口唇微动,却无声息。
  许惊弦正自疑惑,却听那绑在树上的离昌铁骑一声怒吼:“我决不会背叛国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蓦然间奋力一咬,口中鲜血狂喷,竟是咬舌自尽。
  许惊弦大惊,心知必是威赫王传音,才令那铁骑立下了必死之志:“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讓他暂且忍耐,就算拼命我也会伺机救他!”
  “你明知他对你忠心耿耿,如此说岂不是把他逼上绝路?”
  “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真正逼他走上绝路的人是你!”威赫王目光炯炯,“你想想敌人为何不塞住他的嘴,明明就是有意让他呼救,好引我前去,所以折磨虽是难免,但一时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性命。但你却执意要我营救,在此形势下,为了不连累我,他除了以死全忠还能有什么选择?”
  许惊弦气极,却是无法反驳,威赫王对人性心理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就算不是大奸大恶,但行事邪异,全凭自己喜恶,实与他之前留给自己的印象大相径庭。
  “好了,闲话休提,我方才传音或可瞒过那几名士兵,却必瞒不过隐伏在旁边的高手,虽然无法准确掌握到我们的方位,但已可肯定我就在左近,随时有可能被他们发现,形迹已露,还不快走。”话音方落,四周已传来草移树摇的细微声响。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野深处奔去,幸好地广林密,不曾被追及。
  许惊弦望着威赫王的背影,大生感叹,若在几年前,南宫逸痕还是自己心目中的不世奇才,能与之同行当有莫大的荣耀,但如今,却是味同嚼蜡,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人世变迁,实难预料。
  行了半里,到了一个僻静处,威赫王陡然停步,尚未回身,已是反手一指,点向许惊弦左胸。
  许惊弦吃了一惊,幸好这一指虽然突然,角度亦甚诡异,但速度却是缓了一线,当即竖起右掌挡住。
  “啵”的一声,两人劲力相交,一触即收。
  威赫王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简歌本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许少侠,原来你亦受了暗伤。如此也好,你我只有同舟共济,联手御敌。”
  许惊弦恼他迫死那名离昌铁骑,冷然道:“简歌的目标是你,我可犯不着做你的替罪羊。”
  威赫王一笑:“你可知这帮中原的官兵是什么来头?嘿嘿,此人与你我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许惊弦想到方才看到的旗帜上绣着“西”字,陡然间明白过来:“是京师的平西公子!”
  “你应该很熟悉他吧,桑瞻宇是御泠堂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因其身世的关系,若能用得对地方,必然是一个足可扭转御泠堂与四大家族局势的棋子,所以一直是御泠堂刻意培养的人物。然而,此人的心智上却有个最大的缺点,心高、善妒、眼不容人,亦决不肯受人摆布!所以他若不能在御泠堂中出人头地,早晚会反!我虽曾是堂主,但如今身份已变,未必会严责他的叛堂之行,他杀我一是防患未然,更多的还是听命于简歌,而你,才是他的眼中刺,心头针。相较之下,只怕他杀你之心比杀我更甚。”
  许惊弦茫然道:“我与他毕竟有同门之源,为何如此恨我?”
  威赫王哈哈一笑:“庞涓与孙膑亦有同门之源,为何还要害他受膑刑?无他,唯妒忌耳!”
  许惊弦心生感慨,无论是曾经的南宫逸痕,还是如今的威赫王,无疑都是判断精准、善识人性的不世人物。当年南宫逸痕掌管御泠堂时,桑瞻宇还只是一个孩子,却已看出他的品性。又注意到威赫王提及“御泠堂”时并不称呼“本堂”,显然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与御泠堂划清界限。
  威赫王继续道:“所以,我冒险出来见你,不是因为你想救文海,而是因为简歌对你我二人皆不安好心,若想脱困,必须携手抗敌,共渡难关。”
  “可是,你我之间似乎欠缺彼此的信任。”
  威赫王正色道:“你错了。或许你不信任我,但我绝对信任你。”
  “这是为何?”
  “你是舍妹涤尘心中最介意的兄弟,我怎会对你没有了解?而你乍见我面时,并没有立刻出手抢夺金角鹿冠,亦证明我没有看错。”   “我只是不想乘人之危,待你脱险后,必会公平对决,夺回金角鹿冠。”
  威赫王长笑:“可愿和我做个交易?助我回到离昌大军。”
  “代价是金角鹿冠么?”
  “不,金角鹿冠我必须带回去,而你得到的报酬将会是……悟魅图!”
  隔云山脉地势奇特,山中高林密布,怪石嶙峋,极易隐藏,而山外却是茫茫戈壁,莽莽沙漠,全无遮掩。
  平西公子桑瞻宇以中原汉室亲访之名,半个月前率八百精兵由京师出发,恰好来到此处,为免引起两国争端,离昌大军驻扎在北方草原沁腾城中,离此足有上百里之遥。
  这一切自然都是简歌的精心安排,非常道与无念宗的三十余名杀手混入桑瞻宇的亲随部队中,并巧妙利用金角鹿冠将威赫王诱至此处,在这荒不见人烟的隔云山脉,尽可大肆搜捕。
  威赫王与许惊弦身上皆有伤,虽可暂时压住伤势,无碍行动,但一旦落入重围,不免寡不敌众。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两人只能在山谷野岭中兜着圈子,算来至少有五天的时间方可走出隔云山脉。
  威赫王虽是首次进入隔云山脉,但他身为离昌国师,掌管重兵,随身都带着各处地形的详细图纸,虽在茫茫林海中,却也不曾迷失方向。
  但在这绵延百里的山脉中,到处都安插着简歌早早布下的哨兵。
  逃亡的第一天,他們就被一个哨兵发现,引来了大批敌人的追踪。两人几经周折,方才摆脱追兵。
  第二天夜里威赫王伺机解决了两个落单的哨兵,两人换上服饰,却并不急于离开,而隐于原处不动,将养调息。
  许惊弦暗暗称赞,简歌必定以为威赫王归心似箭想早日回到大军之中,所以威赫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本就是两人之间一场斗智斗勇的游戏,而他虽参与其事,却更多的是一个旁观者。他将威赫王的行事特点暗记于心,或许日后有天会与他对战疆场,若能知己知彼当可收到意外的奇效。
  这夜月色高悬,星光漫天,不宜行动,两人就躺在高高的树梢之上休憩,经历了这几天的风波后,难得有此刻的宁静。
  一个小黑点越变越大,宛如从月亮中飞下,却是一只秃鹫在隔云山脉的上空盘旋,经久不去。
  威赫王手指高空:“看到那只鹫了么?普通的鹫觅食时不会在月明之夜如此醒目,它在寻找我们的踪迹。”
  许惊弦早望见了,却只是想到了扶摇,低叹一声,并没有回话。
  威赫王续道:“此次被简歌算计,我手下的八仙人中必定出了叛徒,据我推断,两个人最有嫌疑,一个是精于跟踪的猿行者,一个是善于发现敌情的鹫大师。如今看来,多半是鹫大师了,此人能化身为鹫之灵,借鹫目观察敌情,若非我太过信任他,决不会让简歌的伏兵近在咫尺而没有发觉,日后当引此为诫。”
  许惊弦道:“听你的口气,俨然就是一个掌管全军的统帅,哪还有半点御泠堂少堂主的影子。”
  威赫王呵呵一笑:“其实,我本是想彻底脱离御泠堂的。我曾听向中原告诉我,你与舍妹两个月前去过恒山,想必也知道我当年在恒山做了什么。”
  “天魅凝音!”许惊弦沉沉一叹,“悟魅图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善泳者溺于水,以前宫大哥提及兄长时,给我的印象决不是现在的你,这是不是也与悟魅图的影响有关?”
  “有一点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用‘天魅凝音’锁住记忆,并非仅仅为了对抗悟魅图的反噬,而是真心想做一个没有来历的人。”
  “这是为什么?你不愿承担南宫世家的责任么?”
  “恰恰相反,为了南宫世家,我才不得不这么做。”
  “那如何又恢复了记忆?”
  “我曾给涤尘留下了一方玉牌,上面刻着‘空空妙手’四个字,这既是解开青霜令的秘诀,也是破开‘天魅凝音’的钥匙。可惜这四个字太过常用,当有人无意在我面前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自然就恢复了。”
  “原来如此!如果你真的想再世为人,就应该用一些生僻的词语,想必你割舍的信念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强烈吧。”
  威赫王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倒真是知我。”
  或许是今晚的气氛,或许是与威赫王两日的同生共死,彼此生出了相惜之情,听到这一句“小兄弟”,许惊弦心头莫名的一暖:“事实上我了解你的事情很多,你还记得南宫静扉么,他就是死在我面前的。”
  “哦,那个贪心的家伙总算没有好报……不过他总算没有白死,至少给了简歌错觉,给涤尘留下了几年的喘息之机。”
  “如果你真心为了宫大哥好,就不应该抛下那时尚年幼的她,独自远赴塞外,虽然你有了种种安排,但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错恨难返?”
  “宫大哥!”威赫王哂然一笑,随即又低叹道,“事实上那些安排仅是以防万一的补救,我根本没想到得到悟魅图竟会如此艰难。”
  许惊弦喃喃低呤:“桑原琴。漏霄尽。残湖滨。天城心。寒魂谢。诸神诫。子时夜。佛眼灭。似乎也并不算有多难。”
  威赫王笑道:“看来你们已经破解了青霜令,但关键在于‘临兵斗者,皆阵列行前。’那九字真言的解法,我答应若你送我回军,就告诉你。”
  许惊弦摇头:“我宁可你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决定金角鹿冠的归属。那九字真言我自有办法解开,不愿假手于人。”
  威赫王奇道:“那金角鹿冠对你并无大用,你何苦执迷于此?”
  “我只想完成自己的承诺。”
  威赫王沉默了许久:“我也有过一个承诺,并一直成为我做一切事情的信念。”
  “你愿意告诉我么?”
  威赫王缓缓道:“我那天没有去救文海,反而传音迫他自尽,虽说理智上必须如此,但情感上确实很难接受。你是否因此对我有些看法?觉得与简歌之流并无分别?”
  许惊弦亦不客气:“实不相瞒,我确是如此想。”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与简歌都是同样的人,有原则有信念有追求有抱负,但不同的是,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而我却是为了完成上苍给我的使命。他宁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己,而我有一个底线,那就是至少要对得起曾经在祖先灵位前郑重许下的承诺!”   许惊弦忍不住脱口道:“你的承诺应该就是助明氏重夺天下!但你现在却替离昌效力,这又算什么?”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武则天离世后,传下明氏后人已有三十九代,难道凭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的能力,再加上昊空门暗中相助,还不能让其中一位王者掌管天下么?那只是因为其中内耗太重,彼此掣肘,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理念不同自不必多说,而就算在四大家族中,景、花、水、物四姓亦是各有私心盘算,因为谁都想成为那个“唯一的开国功臣,从而名垂青史,光宗耀祖!所以只有南宫世家才是真心想扶持明氏登基九五。
  “神风御泠,枕戈乾坤,这数百年来南宫世家做了无数努力,在江湖上四处兴风作浪,只为找一个可乘之机,四大家族则在暗中抵制。琴棋书画逸性养情,所以明氏后人多由四大家族抚养成才,这是他们对抗御泠堂最有利的武器,亦扼杀了不少原可大有作為的一代君王。到后来,扶君立位已成其次,渐渐演变成了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之间的一场智慧与力量的比拼。
  “但幸好,明氏家族中总算出了一位人物,那就是明将军!如今他年过五十,不但无意取得皇位,甚至只纳妾不娶妻,不留后代,分明是想从自己身上终结这场千年的闹剧。或许武后泉下有知,当会怨他,但对于天下苍生百姓来说,或不失为一件幸事。我自幼心高气傲,从不服人,即便身份只能算做明氏家臣,却也并无太多恭敬之心,唯有对明将军的某些做法,虽未必认可,但亦衷心佩服……
  “你不必怀疑,这是我数年前远赴塞外前专程去了京师,明将军亲口告诉我的。”
  威赫王说起南宫世家、四大家族与明氏后人之间最隐秘的事情,许惊弦听得惊心动魄,亦更加理解了明将军的许多做法。
  “那么,既然明将军无意夺取皇位,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是否可以化敌为友?我曾听机关王白石说过,你正是有这样的抱负!”
  “这是一个天真的想法,但未必不能实现,但景成像太过迂腐,若是花嗅香主事,倒有可为,这亦是我当年力主收留桑瞻宇的真正原因,而将白石收为紫陌使,亦为此故。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去了一趟塞外,让我改变了许多。”
  “因为寻找悟魅图?”
  “不错。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积怨太深,具有掌控心灵之力的悟魅图无疑是最好的武器。但是,锋利的刀刃不但伤人,亦能伤己。”说到这里,威赫王语声放低,几不可闻,默默摇首,似是想到了过去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如今你摇身一变为离昌国师,却是做何打算?”
  “明将军不愿做皇帝,我南宫世家却不能就此放弃信守千年的梦想。我刚才说过我不想做南宫世家的弟子,其实只是不想受家族誓言的约束。南宫世家至少要证明一次自身的能力,就算没有明氏后人,换个人我依然可以助他登基九五,执掌天下!”
  许惊弦惊道:“替离昌国君执掌天下?”
  “错!恒山般若士对你说过他们的来历么?”
  许惊弦恍然大悟:“你找到了北魏拓跋氏的后人,你的最终目的是让拓跋氏重掌江山!”
  威赫王不置可否,但他坚毅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静默半晌后,许惊弦沉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泄露么?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做法,但谣言一起,离昌国君必会疑心。”
  “告诉你是因为,你本来也是我的选择之一!拓跋氏虽也是皇族后裔,但毕竟也是外族,若你有意,不妨与我合作!”
  “啊!”许惊弦大吃一惊,“我……当年你去塞外时,根本就不认识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那时虽不认识你,但我知道天命谶语!”
  威赫王出乎意料的回答令许惊弦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那个似乎掌握着他一生命运的“天命谶语”,在这一刻已渐渐显露出真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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