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肤之爱

来源 :最推理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anyez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东京都内流传着许多都市传说。像是什么凌晨三点出现在六本木袭击行人的猫人啦,每年二月十三日零点在秋叶原现身的,手执红色灯笼以眼杀人的和服少女啦,撑红伞的雪夜杀人狂魔和专门偷窃小孩儿哭声的黑色巨鸟也是常常被人提及。
   最近在都内一则都市传说流传甚广,主角被人们称为“捧匣的燕尾服绅士”。这位绅士主要出没于浅草一带,尤其是深夜的浅草线。三流八卦杂志《HOMES》还为这事作了期特别节目,采访了不少自称亲眼见过“捧匣的燕尾服绅士”的目击者。
  
   目击者一号是樱城高中的高三学生坂本清水,因为上补习班的缘故,坂本经常搭乘深夜的浅草线。那天是个雪夜,坂本在浅草桥上车,时间已是凌晨两点,车厢里很是冷清。坂本上了车找了个座位便开始打盹,地铁行至人形町时,上来两个像是刚从酒吧里出来的情侣。男的浑身酒气,说话很大声,把坂本给吵醒了,女的也不劝阻他,还在旁边附和着唱起了歌。
   坂本被这两人弄得再也无法安心睡觉,只好拿出英文课本,戴上耳机背起单词。车到东银座,这会儿上来的是个手中抱着只四四方方银色匣子的男人。男人的打扮十分引人注目,剪裁合体的燕尾礼服,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以及高耸在茶色头发上的黑色礼帽都与地铁车厢格格不入。他的脸被面具挡着,礼服肩头落着少许白雪,他抬起手,轻轻将雪花拍落,那动作娴熟好看,带着些温柔与优雅。坂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下还猜测是不是什么变装舞会散场,这人穿着赴宴的礼服便搭上了地铁。
  
   他这身奇异打扮不光吸引了坂本的注意,那醉酒的男子也盯住他看,甚至还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调侃起他的面具。
   “嘿,你在笑呢,傻瓜,你在笑呢。”醉酒的男子伸出手指在燕尾服男子的面具前来回晃着,喉咙里发出讨人厌的嘲笑声。燕尾服男子却没理会,坐在原位,连手指都没动一下。醉酒男子反而有了兴致,还屈起手指去敲打他的面具,同行的女人也是不知好歹地扭着腰肢走过来,还发出娇滴滴的笑声。两人逗弄起纹丝不动的燕尾服男子。坂本不由皱起眉,因为燕尾服男子恰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这下可好,弄得他连背单词的心思都没有了。幸好到了新桥那两个醉醺醺的家伙就下了车,坂本这才松了口气。他抬头瞥了眼对座的燕尾服绅士,他脸上的惨白色面具确实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像是在哪里见过。带着讽刺不屑的讥诮笑容,或许是在什么电影,动画里见过吧。
   只是这笑脸,盯着看久了没来由得让人有些心慌。上扬的嘴角所滋生出来的讽刺意味也逐渐被一种骇人的恐怖取代,哪里是什么嘲笑啊,分明是吃了人后发出的餍足笑容。面具上眼睛的位置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黑漆漆的,像极了课本里给黑洞所配的插图。
   连光也无法逃脱的无底洞。
  
   坂本低下头,将视线从那令人晕眩的面具上移开,有些后怕地吞了口口水,脑袋里开始冒出那些神乎其神的都市传说。曾经觉得不现实的怪谈故事也渐渐自心底浮上,该不会真有什么潜伏在城市某处的妖物吧,是鬼吗?面具下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车厢里此时还坐着两三个上班族模样的人,不过都疲倦地睡着了。坂本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燕尾服绅士,确定他脚下连着黑漆漆的影子,有些舒心地想道:“太好了,起码不是鬼魂。”
  
   只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坂本再次确认似的看向燕尾服男子膝上所放着的银色匣子,那个匣子,正方形的银色匣子,有鲜红色的液体从边缘渗出来。
   血,像是血。
   而燕尾服男子像是并没意识到任何异样似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坐在地铁里。坂本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也不想去揣测他的表情。他在大门站下了车,出了地铁站靠在路边的一根电线杆边吐了。
  
   “捧匣的燕尾服绅士”的名号真正传开则是在一个月之后,目击他的三个女高中生也看到了那会渗血出来的银色匣子,她们下了地铁就报了警。这事很快就在各大论坛上传开,那阶段不少八卦杂志上都能看到那三个女高中生的采访,旁边总会附一张她们摆出可爱姿势的合照。
   有人说这不过是明星事务所借着都市传说想要捧红这三个女生,不过,相信“捧匣的燕尾服绅士”是真的也大有人在。这些都市传说的狂热爱好者将故事扩展,衍生。在他们那绘声绘色的讲述中,燕尾服绅士成了一个分尸癖变态杀人狂,似乎和雪夜杀人狂魔关系匪浅。他每次杀完人之后便会将死者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将这些尸块装进他的银色匣子里,运往家中,珍藏起来。另外还有种说法则是他将他们做成了人肉料理,日日享用。
  
   上条警部从不相信这些光怪陆离的都市传说。他上月捉获的一个盗窃团伙就承认那什么猫人在六本木流窜的传说就是他们放风出去,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方便他们行窃。
   这回这个“捧匣的燕尾服绅士”在上条看来依旧是鬼扯,一直跟在他身边探案的警员伊藤武郎却对燕尾服绅士的存在深信不疑。伊藤武郎是京极夏彦系列小说的忠实拥趸,对这种离奇故事最没法抗拒,他甚至还加入了某知名论坛的“燕尾服绅士”讨论组。对伊藤的这种狂热,上条警部不置可否,只是告诫他千万不要利用警察身份之便为讨论小组提供任何内部信息。
  
   伊藤口头上答应得干脆,但那具不完整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上条警部还是收到了上头的警告信。说是网上已经开始流传出尸体是被燕尾服绅士杀害的谣言。上条警部收到这封邮件时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身心俱疲。他靠在椅背上阅读完邮件全文,对坐在不远处在键盘上快速打字的伊藤武郎招招手。
   “伊藤君,你过来一下。”
   伊藤武郎喝了口咖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警部,有什么发现吗?”
   上条警部示意他过来坐下,伊藤拉了张椅子到他桌边,眨着眼睛疑惑看他,试探性地问了句,“警部,是需要我去找什么资料吗?”
  
   上条警部三十有余,是长野当地一家旅馆的少爷,正值壮年,是警局里冉冉升起的刑侦新星,加入搜查一科以来破获过不少要案奇案,警局上下都是对他寄予厚望。不过,上条警部也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伊藤武郎从去年起在他身边工作便领教过好几次。
   他写网络日志的时候经常和人形容他的上司,也就是上条警部,说他动怒时的表情是“能吃人的夜叉修罗才会有的表情”。现在被这个修罗上司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伊藤实在没什么好的期盼。
   “我说伊藤君啊,以后工作时间还是上论坛吧。”
   没想到在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得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伊藤武郎长叹出口气,不过,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他默默点了点头后又瞥了眼上条警部,警部此时已经闭上了眼,仰面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这时他桌上的电脑传来新邮件的提示音,上条警部也只是厌恶地皱起眉,却没睁眼。伊藤武郎好心去帮他关了提示音,无意看到邮箱里那封上头寄来的邮件,伊藤武郎这才明白刚才上条警部突然喊他是为了什么。
   关于那具残缺的女尸,他还真的没在论坛上和任何人提起过,他甚至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警员身份,不过因为参与讨论时经常蹦出专业术语,也有不少人揣测他的身份,这种时候,伊藤武郎总是用私家侦探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发现女尸的当天就有媒体进行了报道,加上“捧匣的燕尾服绅士”的传说正是热门,会有这样的联想也不足为奇吧。
  
   发现女尸是在两天前,报案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叫做本城雪,是个关西人。她在大阪的乡下开了间居酒屋,此番来到东京是为了探亲。那天亲戚带她来到东京郊外采风,两人路过一家废弃工厂,本城雪年轻时曾在这间工厂做过零工,此时见它已是废弃,出于好奇便想进去一探究竟。
   工厂原本是一家加工手套的会社,两年前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社长因为欠了一屁股债,对外宣布倒闭当天就在社长室内自杀了。在那之后经常有人抱怨说能看到社长的幽灵在工厂里四处游荡。流言凶猛,想要接手工厂的人越来越少,去年起这块土地便无人问津。工厂几乎还保持着原样,甚至连里面的器械也都还留存在原位,似乎是受到“要是随便乱动工厂里的器材会被社长报复”传言的影响吧。
  
   社长室就设在二楼,本城雪当时还和自家亲戚说起那时的社长。
   “这家社长是个老色鬼,厂里的女工都受不了他。我做了两个月就不想做了。正好家里当时缺帮手,索性就回了关西。”
   她推开色鬼社长的办公室大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办公室里的家具摆设全都没了踪影,本城雪记忆中摆放茶几的地方也已被一个没了胳膊和双腿的长发裸身女人取代。
   像是小说里写的芋虫——被国家奉为“战神”的陆军队长在战争中失去了双手和双腿,这样的他在回到家中后,由美丽的妻子像饲养虫子一般照顾着。
   之后赶到现场的刑侦人员,除了上条警部和法医冢本之外,都吐了。
  
   伊藤武郎想到当时那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上条警部桌上还摆着现场的照片,伊藤匆匆看了一眼,胃部便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他赶紧移开视线,回到自己座位前,试图重新投入对失踪人口的排查中。只是意识条件反射似的,又将他带回了现场。
   被害人赤裸的身体有液化的趋势,面部和四肢的伤口已经爬满乳白色的蛆虫,眼球不自然地凸起着,两颗门牙没了踪影。
   根据法医冢本所言,死去的女子十七岁上下,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月左右,双腿和双手均是在死后被人用疑似斧头的利器砍下。搜查的警队在工厂的一角确实发现了一把斧头,上面没有任何指纹,只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恶臭的干涸血迹。这恶臭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排泄物的恼人味道。这把被怀疑是杀人凶器的斧头被送到了鉴定科,昨天报告已经出来。确认无误,它就是砍下女子手脚的凶器了。
  
   办公室内的墙壁上发现了胶带的印记,血迹专家福田明子在进行仔细勘察之后得出结论:墙壁上没有发现血迹,地面上喷溅状的血迹也并无异常。
   胶带是用来将塑料纸粘贴在墙壁上避免血液四处喷溅吗?照法医冢本所说,被害者的四肢是在死后才被砍下,那为什么不在尸体下面也垫上塑料膜?这样处理起来的话岂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么?
   会是什么变态杀人魔的大本营吗?
   他把被害人骗到此处将其杀害,最后又将她肢解。
   只是肢解了一个月都没有完成,没有能将尸体销毁会不会效率太低下了一点?
   这具不完整的女尸更像是凶手的一个半成品。
  
   当天伊藤武郎跟着运送尸体的车队一起回到了搜查一科的办公室,和两个同事一起开始翻查失踪人口档案,而上条警部则带人将工厂上上下下搜了个底朝天。令人遗憾的是,上条警部并没有带回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伊藤武郎翻阅起手边的法医报告,虽然砍下手脚的凶器找到了,不过最终女子却是窒息而死,冢本在女尸的脖子上发现了两道扭曲纠结在一起的淤痕。女子头部并未发现任何敲打撞击的痕迹,她体内也没有发现药物成分。冢本怀疑凶手给被害者套上了一个塑料袋,可能是在被害者极其清醒的状态下将她活活闷死。
   无论杀人凶手是出于何种目的杀了人,剁下了她的双手双腿,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个凶残的变态。
  
   去年初夏时,伊藤曾和上条警部去到大阪,在当地一家神社里逮捕了一个在兼职当巫女的杀人犯。犯人长得非常好看,年纪很轻,皮肤雪白,说话声音也是低低轻轻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犯下四起凶杀案的残忍家伙。死在她手下的无一例外全是男子,据说是在援助交际时认识的客人,有过好几次生意往来。在被捕获时,这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甚至是大方地承认了杀人的行径,伊藤还记得她垂着手,站在神社外的花树下,轻声说道:“对,是我,我杀了他们,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被问起杀人缘由,少女坦诚道:“一开始只是和客人闹着玩,没想到真把他勒死了。之后,那种想要杀人的冲动,怎么也无法克制下来。”
   她并不讨厌那些客人,对于援助交际也不厌恶,甚至是出于自愿,在她这个年纪,经不起漂亮东西的诱惑,知道了有这么个能快速弄到钱的方法便义无反顾地投身下海。她和许多客人保持亲密关系,甚至还扮演过客人的女友陪同他回去老家见父母宗亲。
   将她带回东京后,上条警部给她安排了一次精神鉴定,测试结果让人吃惊,她并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心理可以说是非常健康。负责鉴定的医生曾问她:“逃亡到大阪的旅途对你来说是什么感觉?”
   她说:“大冒险。”
   伊藤从录音带里听到她的声音,干净透亮,还带着些对未知的好奇与试探。
   杀人是新奇的尝试,逃亡不过是场大冒险,旅程的尽头是否会开启神秘的宝箱,发现世界的奥秘?
  
   上条警部总结这个案件说:典型的变态犯案,就像他评价现下这个残缺女尸案一样。
   或许是从小接受的教育的关系,那件少女残杀四名男子的案件对伊藤冲击十分大,几乎颠覆了他成为警察以来的所有认知。
   尽管从前也曾在学术作品或是电影里见过这样的罪犯,读过这样的设定,但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杀人者,好比有人朝他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在结案的同时怎么也无法认同这听上去实在有些荒谬的解释。
   怀抱着这种理由而杀了人的家伙,无法原谅。为他们感到可耻,可悲。懦弱到无法直视自己心中的憎恶,将一切归咎于无形的冲动,这样是行不通的。
  
   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毫无理由杀人,与一切爱恨情仇通通无关?
   只是因为那么一瞬间,脑袋里的思维碰撞出了一丝危险的火花,刹那将自己的意识迷惑,而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
   不,这并不能当成简单的罪行来对待,这是恶。由骨子里生出的恶,在所有人体内潜伏,只等一个绝妙的时机,冲出血脉,划开皮肤,侵蚀全身,自此之后,便在巨大的恶意中一发不可收拾。
  
   清晨四点时,有两名同事来接伊藤武郎的班,好让他回家休整一番。伊藤走时,上条警部还没醒,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睡姿。窗外白蒙蒙一片,明明已经是三月初,春意将近,却没头没脑地飘起飞雪。东京的天气和东京的人一样难以捉摸。
   伊藤回到租住的公寓给老家打了通电话,草草汇报了近几日行程,母亲听说最近有杀人案件,叮嘱他小心保重云云。伊藤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太好,从小便不太说话,他小时一度认为父亲是哑的。他父亲是个木匠,面目严肃,平时只管专心工作,和他母亲都不常说话。与平日一样,父亲并没有来和他说话,一声问候都没有。
  
   伊藤挂下电话,公寓楼下已经开始能看到三三两两穿着制服的高中生了。他看了眼时钟,拿上换洗衣服钻进了浴室。匆忙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倦,伊藤给自己煮了碗泡面,盘腿坐在电脑前面一边翻看讨论小组里的帖子一边呼哧呼哧吸着面条。
   因为残缺女尸案的关系,讨论组里不少热衷推理的组员纷纷发帖,声称自己已做出犯人模拟画像,还分析出了杀人动机。伊藤看着这些无聊分析,心里颇为自得,默默想道:“专业的警察和这些整天只知道泡在侦探小说里的家伙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面条吃了大半,他又随手点开一张讨论帖,发帖人将整个案件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画了张犯罪现场的地形示意图。伊藤默默看着,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留守的警方办事不利,都已经封锁现场,怎么还有人能这么轻易进出。他握着鼠标将帖子下拉到底,看到发帖人最新更新的内容,或许是因为看到有人质疑他所绘地形图的真实性的关系,发帖人发表了“我手上可有不了得的证据”这样的言论。在旁人的煽风点火下,这家伙还真放出了所谓的证据。
   一开始伊藤并没有看清楚照片里那团黑白相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好奇地凑到显示器前,鼻子几乎都贴到液晶屏幕上。当他终于弄清这团乱糟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时,眼前一黑,被嘴里那口面汤呛个正着。他按着喉咙,摸到书桌上的手机,抖抖索索给上条警部打去电话,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上条警部,我好像看到了个不得了的线索。”
  
   上条警部也告诉了他个不得了的事:“伊藤啊,我们找到了和被害人条件几乎符合的失踪少女,已经通知家人来认尸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伊藤听了,可是大吃一惊,他把讨论帖地址发到上条警部的邮箱,抹了把嘴,抓起外套匆忙往警署赶。东京的交通高峰早早开始,车厢好比沙丁鱼罐头,塞满了毫无生气、面容疲倦的男男女女。伊藤在地铁里被挤成一长条,双手缩到身前,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才算能呼吸到些空气。电车驶出地下时,阳光照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伊藤一时有些晃神,恍惚中似乎看到个手撑红伞的家伙正在旁边的轨道上徐徐行走。
   他睁大眼,这红伞的影一下便没了,幻觉一般消散在空中。
   如果捧匣的燕尾服绅士真正存在的话,那么撑红伞的雪夜杀人狂魔是不是也有可能确有其人?
   真有人会在寒冷的雪天,撑着红伞行走在街头狩猎不归吗?
   啊,对了,据说他的那把伞从前和漫天的飞雪一样是纯净的白,只是因为杀了很多人才逐渐被血染成了红色。怎么想都是毫无根据的猎奇故事,用来吓唬小孩大约也没什么功效了吧,现在的孩子可比十几年前要厉害。连上网络,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许多知识,制作万能钥匙的方法啦,撬开密码锁的诀窍啦,一切好的、不好的信息都无差别地呈现在所有年龄的人面前。
   信息膨胀、爆炸、通信工具革命、社交虚拟化……下一步人类将会被带到什么样的领域,谁也无法预知。
   不过,保持前进的姿态,一直朝着光亮的地方行进,总是好的吧。
  
   电车上邻近的高中女生叽叽喳喳说着明星轶闻,偶尔提及时兴的都市传说和杀人案件,也是怀着漫不经心的态度。
   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
   不会有这种事情啦,哎哟,说不定是个大帅哥哦。对了,银座新开了一间男公关店哦,今晚有假面舞会,下了课要不要一起去呢?
   真不想去上课啊,泽田那个老家伙真是好讨厌,昨天看到他一脸色眯眯地从女厕所出来,恶心死了。好羡慕圆子的班主任松山哦,温柔又帅气。
   听说松山今年年底就要结婚啦。
   啊啊,好想成为他的新娘啊。
  
   伊藤武郎回到搜查一科时,科室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电话铃声不断,上条警部翘着二郎腿,却是心平气和地吃着饭团。他看到伊藤进来,对他努努下巴,比出个夸奖的大拇指。伊藤咧嘴笑,走到他边上,上条警部对他道:“还不错嘛,已经派人追查IP地址,很快就能把那家伙找出来了。”
   伊藤问起认尸的事,上条警部嚼着饭团,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慢悠悠说道:“已经联系到她的家人了,确认就是她了,说起来孩子失踪了快半年了,家人最近一个月才来报案。”
   “怎么这样………”伊藤皱起眉,实在是有些不称职的家长。
   上条警部耸肩笑了:“哪里都有这样的人,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去疼惜,做着伤人的事还有恃无恐。”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上条警部站起身:“和我去她的学校走一趟。”说着,他把桌上的档案夹塞到伊藤手里,“被害人名叫筱原绿,十七岁,在樱土高中就读。”
   伊藤翻开档案夹,看到少女的大头照,有些惊讶:“和尸体长得不太一样啊。”
   上条警部带着他往外走:“尸体已经开始液化,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相像的,照片里可是个美人呢。”
   伊藤武郎默默点头,对着微笑着的少女脸孔,道:“樱花一样的美人呢。”
   洁净,可爱,有些俏皮的少女,像四月天里绚烂盛开的樱花。
  
   “才和她母亲谈过,她在24小时便利店上晚班,说起女儿的事也是一无所知,看到尸体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眼泪都没掉一滴。”
   不知怎地,这样的母亲让人听着有些恼火。伊藤难掩气愤道:“该不会是随口认的吧,有给女儿买保险吗?想骗取保险金也不一定。”
   上条警部哈哈笑了:“保险可没买,倒是听说妈妈喜欢女儿读完高中就出外打工。筱原绿的成绩非常好,是可以上东大的优秀学生,可惜家里没钱,并没有要供她上大学的打算。”
   伊藤翻看着资料:“啊,这里有说,她平常在影碟租赁店里打工,老板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10月3号那天。”
   “嗯,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她向老板提出辞职。”上条警部从兜里掏出硬皮小本,哗啦啦翻着,“从学校出来我们就去那家影碟店,离学校不远,就一站电车的路。”
   去到警署的停车场,伊藤武郎搓着手掌抱怨起早上拥挤的地铁,上条警部把车钥匙扔给他,吩咐他开车。自从考回驾照,也只有办案要用车时伊藤才有机会摸到方向盘。
  
   “对了,那个发帖人你熟吗?在你们那论坛上有说过话吗?”上条警部扣上安全带,问伊藤武郎道。
   “哦,是经常发帖的ID,似乎对捧匣的燕尾服绅士非常了解,听说最近还有拍到过他的照片,不是在电车上哦。”伊藤句末这句话对上条警部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对这则都市传说一点都不熟悉,伊藤不得不将这套烂熟于心的都市传说再给上条警部细细叙说一遍。
   上条警部听完,却是兴致缺缺,说道:“总之把这人找出来问问,有一点我十分在意。”
   “什么?”
   上条警部靠在椅背上,坐得很是放松:“那天我带人把工厂翻了个遍,就连女厕所都没放过,他又是从哪里弄来那东西的呢?他是说自己是在女厕里发现的,是吧?”
   伊藤武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是在我们发现尸体前他就已经……”
   上条警部撇嘴笑,并没有接下去说什么,他拧开电台听早间新闻。
  
   两人到达樱土高中时,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去到校长室告知校长这件事时,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校长抿着嘴,下巴紧绷,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好的,我知道了,现在就帮你联系她的班导师。”
   一句遗憾,抱歉的话都没有说,是冷漠,甚至有些突兀的反应。
   “听说筱原同学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上条警部双手插进口袋,看着低下头查阅电话号码的女校长道。
   女校长打完电话,扶了下眼镜,这才回道:“樱土高中数百名学生都是非常优秀的。”
  
   上条警部试图从她那里打探些什么,却是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只好无趣地耸了耸肩,眼神晃荡着,看到了校长身后竖立着的锦旗,他又道:“没想到樱土的棒球部这么厉害。”
   女校长紧绷的脸这才稍有舒缓:“是的,棒球是我们的强项,前年还拿了全国冠军,今年的选手也都是非常厉害。”
   “去年呢?”上条警部随口问了句,女校长又成了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低下头,道:“去年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赛季。”
  
   此时有人叩响了校长室的门,女校长抬眼问道:“是三年级的松山老师吧?”
   “是。”
   门外传来低沉、温和的男性嗓音。
   “进来吧。”
   应声进来的松山老师眉目温柔,是让人非常舒服的长相。他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眼角甚至还带着少年般的青涩,一头浓黑头发配着白衬衣黑西裤好似某个高中校园里走出来的男学生。
   “这两位警官想要了解一下筱原绿,她是你班上的学生吧?”
   松山老师点了点头,朝上条警部和伊藤武郎微微鞠了鞠躬,道声你好。
  
   “筱原同学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上条警部问道。
   松山老师回忆道:“确实很久没见到她了,打电话去家里,她父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联系不上,所以一直作病假处理,再持续下去的话只能当成是休学了。”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面目威严的女校长。上条警部和伊藤武郎交换了下眼神,两人借口将松山老师带出校长室。
   “老师现在没课吧?不会打扰你吧?”上条警部礼貌地问道。
   松山老师被两人夹在中间,略显瘦弱的肩膀动了动,摇头道:“不会,不过筱原同学是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最近在郊区发现的一具女尸,经过比对确认,应该是贵校的筱原绿没错。”上条警部如是说道,松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女尸……”
  
   上条警部简单安慰了两句,便开始问道:“筱原绿在班级里是什么样的学生呢?仅仅是学习成绩优秀?”上条警部走在学校的长廊上,望到楼下一颗高大樱花树,积雪覆压在枝桠间,宛如樱花绽放。
   松山做了两个深呼吸,眼神空空,似乎还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缓缓道:“筱原其实是班上的活跃分子呢,虽然家庭环境不是十分好,父母都有些离谱,不过这孩子倒很开朗,还是学校棒球部的经理,已经做了两年啦。”松山老师双手交握着,继续说道,“调查离校后意向的时候她父母都没来,似乎因为家境的关系而打算放弃大学,开始工作,说实在的,我觉得有些可惜。”
   伊藤武郎感叹道:“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松山微微笑了笑,眼神还带着些许茫然,他转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附和着点头。
  
   “她平时的社会关系复杂吗?”上条警部的问题有些突兀,松山愣了会儿才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师知道她有在打工吗?”
   “知道啊,是在租赁影碟的店里吧,就在我家附近,我去时还遇到过她几次,不过听店长说她半年前就辞职了。”松山老师说到这儿,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也联系过她的家长,直到一个月前才劝说他们去报了警,不是我说他们什么,只是普通人家的话,孩子离家半年都会很紧张吧,况且还是女生。”
   “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伊藤武郎又补充道,“我是说,不喜欢这个孩子,家里还有其他孩子?”
   松山摇头,道:“不,只是不想担负起家长的责任吧,他们自己都还像孩子,或许是因为结婚太早的缘故,总之是非常不合格的家长。”
   “方便的话,能帮我们找一个平时和筱原同学比较要好的学生来问问吗?”伊藤武郎问道。
   “可以啊,两位可以去教师办公室,那里有间小会议室,我带学生去那里见你们。”松山回答得彬彬有礼,他将两人带到教师办公室才离开,伊藤武郎对他印象不错,夸赞他道:“看上去很可靠。”
   上条警部却不予置评,默默走到会议室里坐下,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唰唰写着什么。
  
   松山老师带来的是个女学生,剪着齐刘海,五官平平,校服裙子修得很短,露出冻得通红的长腿。大概是来之前松山老师已经和她交代了大概,她进来时眼圈红着,张口便问:“真的是阿绿吗?警官,真的是她吗?”
   伊藤武郎见不得女孩哭,一时乱了阵脚,不知该说些什么。上条警部对她道:“虽然很遗憾,不过确实是她。”
   女孩捂着脸呜啦哭了出来,松山拍着她肩柔声安慰她,上条警部从兜里摸出块手帕递上去。
   “谢……谢谢……”女孩攥着手帕坐下,擦了擦脸,哽咽道,“原本我们还说好今年毕业要一起去冲绳看海……阿绿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她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往吗?”上条警部拿着小本,问道。
   女孩看了眼松山老师,随即垂下眼:“平时放学之后她不是去棒球部,就是去打工的店里,不过因为长得好看,经常有人来和她搭讪,阿绿总是很温柔。她家人有些怪怪的,似乎不太喜欢她太过用功学习。碰上考试,经常借住在我家和我一起温书,我妈妈也非常喜欢她。”
   “看来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啊。”上条警部总结道。
  
   松山老师看了眼手表,有些抱歉地打断上条警部:“实在不好意思,学生还要回去上课。”
   上条警部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我也问完了,以后或许还要麻烦松山老师了。”
   松山老师和他握了握手,郑重拜托道:“请一定要抓住凶手。”
   “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上条警部,他看了看伊藤武郎,“走吧,伊藤。”
  
   伊藤武郎慌忙站起,跟在上条警部后面走了出去。从樱土高中出来回到警车上,伊藤武郎发动汽车,上条警部不停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电台里播放着忧伤的情歌,伊藤武郎的心情也随之有些低落,在十字路口停下车看到与筱原绿年纪相仿的女生经过,他幽幽叹出口气。
   上条警部挑眉问他:“伊藤君,怎么了?”
   伊藤武郎感慨道:“这么好的年纪啊,实在有些可惜。”
   上条警部目不转睛看着他,却不出声,伊藤武郎摸了把脸,“怎么,有奇怪的东西?”
   “不,难道刚才从学校出来你就这点想法?多好的姑娘,死了好可惜,仅此而已?”上条警部侧着头看他,手中握着的原子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
   伊藤露出疑惑的神色:“还有什么想法?”
   上条警部无奈地摇头,略微遗憾地叹息道:“伊藤啊,你还需要磨练啊。”
   伊藤武郎听得云里雾里,上条警部这才徐徐道来,“筱原绿当了两年棒球部的经理,樱土的棒球部又很厉害,那个校长也很关心棒球部,怎么可能对她一无所知。”
   伊藤武郎发出了然的声音,点头应道:“确实,没错。”
   上条警部又沉默了,合上笔记本,转眼已经能看到筱原绿曾经打工的影碟租赁店了。
  
   影碟店的老板是个面貌老实的青年人,对筱原绿的印象也挺好,也因为她的关系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来租赁影碟。
   “很多人都知道筱原啊,说她是我们影碟店的镇店之宝,好几个年轻人想和她交换电邮,不过她没回应,而且看上去像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老板这话引起了上条警部的注意,他追问道:“心上人?”
   “是啊,似乎是在用书信交流,有时候能看到她在写信哦,样子还很甜蜜。”
   老板问起筱原出了什么事,伊藤武郎才告诉他:“在郊区的废弃工厂里发现了筱原的尸体。”
   老板露出了和松山老师一样的表情——震惊,诧异,怀疑。
   任谁听说这样好的一个女生被这么残忍杀害都会吃惊吧。或许对于凶手来说她实在微不足道,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六十七亿分之一,毫无特殊可言的生命,在这颗星球上随处可见。然而,在世界的某处,一定有把她看作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存在,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痛如切肤。
  
   话才说到一半,上条警部的手机却响了,伊藤听他应了两声便和电话那头的人约定了六点时在警署附近的一家咖喱屋见面。挂下电话,上条警部开始在店里闲逛,问话的任务全权交托给了伊藤武郎。临走时,他租了两张蓝光碟,伊藤凑过去看影碟封面,噗嗤笑出了声:“什么啊,纯情动画啊。”
   上条警部掏钱付下租金,将动画碟夹在腋下,裹紧外套与伊藤武郎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两人正准备上车,上条警部接到了搜查一科的同事打来的电话,定位了IP地址后,很快就捉到了那个发帖人,连证物也一并没收,已经交去化验。
   “好,我和伊藤现在就回来。”
   上条警部看了眼手表,坐上车对伊藤指着前方,道:“回搜查一科。”
  
   被捉来的发帖人是个唯唯诺诺的男生,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件格纹衬衣,双手紧握着膝盖,紧张地缩着肩膀。伊藤到他对面坐下,还能闻到他身上浓厚的海鲜泡面味,他吸了吸鼻子,翻开同事摆在桌上的黑色钱包。他从里面掏出张学生证:“品越高中,坂本清水,是吧?”
   “是……是的……”坂本清水用力点头,回话的声音却是轻微的。
   “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东西的吧。”伊藤武郎说完,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找不出比“那东西”更确切的形容词了,或者可以说,“一张沾了血的卫生巾”?
   坂本清水身体微颤,嗯嗯啊啊说不出个所以然,一直旁观的上条警部走过来,敲了敲桌子:“喂,我说,坂本君,抬起头来。”
   坂本清水慢慢抬起头,整张脸都是惨白,双眼中流露出无助与害怕,像是受惊的动物。
  
   上条警部按着太阳穴,无奈道:“坂本君,有人报警后我可是把那地方彻彻底底搜查了一遍,我可没发现那东西,你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在尸体被我们发现之前已经去过那里?”
   伊藤武郎接着吓唬他道:“这事要是传到学校里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你听说过少年A吧坂本君?我们也完全可以将你列为杀人嫌疑犯哦,你还未成年吧,到时候电视上就会看到少年B坂本清水了哦。”
   坂本清水哪里经得起他们这么吓,一哆嗦什么都交代了。
   “我在案件发生之前,不,不是,是尸体被发现之前就去过那里,不,不对!我没有看到尸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上面有尸体,我是跟着别人进去的……”坂本清水一开始还有些混乱,后来倒是理清了思路,说得顺畅了,“那天晚上我又看到了燕尾服绅士,当时正好我身上带着相机,怎么都不想错过拍到他的机会,就一路跟着他下了电车。”
   “你是说你看到了捧匣的燕尾服绅士?”伊藤武郎睁大眼,“照片呢?你真的有照片吗?”
   坂本清水吞了口口水:“有,就在家里的数码相机里,不过当时有些黑,我也没敢开闪光灯,只有一个背影。”
   “你跟着他进去废弃工厂,他没发现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伊藤追问道。
  
   坂本清水被他这份紧逼的架势吓到,顿了会儿才继续道:“我看到他去了二楼,那里面黑漆漆一片,我绊了一跤,差点被他发现,幸好当时躲进了旁边的女厕所里面才没被发现。”
   “然后你就在那里捡到了那东西?”伊藤武郎双手抱在胸前,问道,“既然当时那么黑,你又是怎么看到它的,而且你没事捡这东西干嘛?”
   坂本清水泄气似的说道:“因为差点被发现,所以我也没敢再出去,不过又想要带些东西回去论坛上吓唬吓唬人,看到垃圾桶里有这么个东西就塞进包里了,用手机照过去就只看到上面有血,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他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眼眶红着,像是要哭了。上条警部拍拍他肩,对他道:“坂本君,还记得当时是几号,当时是几点吗?”
   “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那天我有补习班,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号吧。当晚下课时已经要十二点了,燕尾服绅士在东银座上车,我翻窗逃出来时大约是两点。”
   上条警部给伊藤武郎使个眼色:“去把那天东银座站的监控录像找来。”
   伊藤武郎闻言起身离开,上条警部又问坂本清水道:“当时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比如有人求救或者呼喊的声音?”
   坂本清水摇了摇头,看上条警部不说话了,试探地问他道:“凶手真的是那家伙吗,燕尾服绅士?”
   上条警部微笑,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坂本清水,淡淡说道:“谁知道呢……”
  
   坂本清水被父母接走后没多久就到了六点,上条警部喊上伊藤武郎前往咖喱屋赴约。
   到底约的是什么人呢?
   一路上伊藤武郎都在琢磨这问题,却又不敢开口问。到了咖喱屋,上条警部看了一圈,没找到约他的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伊藤武郎要了杯冰水,上条警部还问他:“不要吃些什么吗?我请客。”
   伊藤武郎摸着肚子,饿倒是有些饿,不过他可没什么胃口吃咖喱,这浓稠液体总让他想到那具液化的尸体。
   “啊,来了。”
   上条警部合上菜单,望向窗外,他眼神所及之处,正有个身穿高中制服的女生由远及近走来。
   “啊,是下午樱土高中那个。”伊藤武郎看到女孩的脸,有些无力地瞥了眼上条警部,“警部啊,你是什么时候给她你的联系方式的啊。”
   “塞给她的啊,夹在手帕里。”上条警部也不吝惜秘密,坦白告诉他,“你不觉得那女校长在隐瞒什么吗,既然她不会说,那个松山老师肯定也不会说,只有靠这些学生咯。”
   伊藤武郎眨了眨眼,看到女孩朝他们走来。
  
   “抱歉,来迟了。”她褪下羊毛围巾,坐到伊藤武郎边上,揉着泛红的膝盖,“啊,外头可真冷啊,明明是三月了啊。”
   上条警部同意地点头,将菜单递给她:“要吃什么吗?”
   女孩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和妈妈说了要回去吃饭。”
   上条警部招来服务生,给她要了杯热巧克力,女孩开心地笑,还夸他,说:“真是温柔的警官啊。”
   “打电话给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呢?”上条警部举起咖啡杯,啜饮了口,看着女孩,问道。
   “啊,刚才在学校里其实不方便说,要是被校长知道我在学校里讲那件事,我可要麻烦啦。”女孩撇撇嘴,在书包里翻出面镜子,对着镜子摆弄起刘海,“要不是阿绿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打算说的。”
   “那件事?”伊藤武郎看她似乎是对刘海满意了,合上镜子道,“樱土棒球部远近闻名哦,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前年拿了全国冠军,当时阿绿就在棒球部里当经理。然后呢,就在去年,棒球部里的主将和阿绿告白了哦,不过阿绿可不喜欢他那样的肌肉男,要说有好感,她也是对棒球部里的安藤君有好感啦。主将大概后来也察觉到了,去年选拔赛的时候故意捉弄安藤君,让他失掉了主力的位置,阿绿知道是主将搞的鬼后很生气,就去找他说理,结果第二天啊,主将和安藤君就在学校里打起来了!安藤君被主将推下了学校的天台,脑袋着地,死了。”
   女孩说这故事时一惊一乍的,不知里面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伊藤武郎喝了口水,默默听着。
  
   “不过对外就说是意外之类的,校长在学校里追查这事,怪到阿绿头上,可是阿绿也没和安藤君在一起啊,这关阿绿什么事呢。校长之后就没给她好脸色看,总是为难她。阿绿不来上学啊,我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女孩翻了个白眼,握着杯子没好气地说道。
   “筱原同学没来学校后你有联系过她吗?”
   “有啊,我们还经常发邮件,打电话啊。她说自己乡下散心,反正学校里教的东西她都会,考试不用犯愁啦。”
   “都是用手机联络的吗?”上条警部挺在意两人还保持有联络这事,女孩想了会儿,说道:“有一次不是,也只有那一次,不是她手机打来的,你等等哦,那电话我有存。她好几天没和我联系后我还打过这个电话,是个什么杂货店里的电话。”
   上条警部记下电话,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你失去联系呢?”
   “一个多月前吧,打她电话不通,去她家里,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女孩叹了口气,“阿绿的爸爸和妈妈一点都不关心她。”
  
   上条警部吃完盘里的咖喱饭,拿餐巾擦了把嘴,在桌上放下钱,对女孩道:“我们还有事要先回去了,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女孩捂嘴笑:“温柔警官,我没问题啦。”
   伊藤武郎在心里默默道:“这笨蛋,你是没看过他发火的样子啊,温柔个屁!”
  
   “对了,棒球部的主将最近还在活跃吗?”上条警部临行前最后问了个问题。
   “主将自那之后一蹶不振,甲子园的梦想也放弃了呢,一直关在家里。”女孩有些惋惜,“要是他还在棒球部的话,今年的全国冠军一定还是我们的吧。”
   从咖喱屋出来,上条警部双手插在口袋里,打量着一言不发的伊藤武郎:“伊藤君,你在想什么呢,从刚才就皱着眉。”
   “警部,你觉得会是熟人作案吗?”
   “你怀疑谁?”
   “一时也说不上来,”伊藤武郎挠着后脑勺,有些伤脑筋地,“会不会是棒球部的主将复仇?”
   “可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现在才要杀人会不会有些晚了?”上条警部并没有用“复仇”这个字眼,他说道,“如果筱原绿真的和他们的纷争无关的话,也犯不着‘复仇’吧。”
   案情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伊藤武郎竖起衣领,说道:“总之,先把燕尾服绅士找出来问问吧。”
   上条警部赞同地微笑,他仰头望着警署大楼,喃喃道:“穿成那样应该很引人注目吧。”
  
   然而监控录像并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面具与舞台剧演出服般的服饰将他很好的伪装起来。
   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自己包装成一则诡异的都市传说,他的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他会不会真得只是一团雾,面具一掀开,什么都不剩下。
   伊藤武郎无法停止这样的想象,他想象燕尾服绅士的那只银色匣子,如同小说里的魍魉之匣一般,藏着少女身体的一部分。它可以是一颗美丽的,会发出声音的人头,它可以是一段残肢,一根手指,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是。匣子可以是空的,空得只剩下鲜红鲜红的血。
  
   如果燕尾服绅士真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死筱原绿?
   还是是熟识的人杀死了筱原绿,伪装成了燕尾服绅士的模样刻意引诱坂本清水去到废弃的工厂?毕竟面具和服装都很好找,匣子也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匣子。倘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可惜坂本清水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上楼一探究竟,要不然尸体会在最新鲜的时候被发现。
   无论如何,得把这家伙找出来。伊藤武郎坚定了决心,他对上条警部说道:“警部,捉捕燕尾服绅士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上条警部挑眉,对他突然的豪言壮语颇感意外:“伊藤君,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伊藤武郎张了张嘴,苦恼地把脸偏向一边:“暂时还没有……”
   上条警部说道:“那这样吧,你去趟那个原先棒球部的主将家,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伊藤武郎乖乖接了命令,给樱土高中打去电话问到了名为小林润的男生的家庭住址。他准备出发时,看上条警部打开了盒动画影碟,拿出光碟放进了电脑光驱里,不解地问道:“警部,不用查案吗?”
   上条警部玩着手里的包装盒,打开又阖上,还抽出盒子里薄薄的动画简介来看,一脸轻松地对伊藤武郎道:“也要适当放松一下嘛,正好我也在等冢本的报告。对了,你开警署的车去吧,节约点时间。”
   话虽这么说,不过现在这个点开车在路上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伊藤武郎没开出警署十分钟就遇上了大塞车,他垂头丧气地坐在车里,倦怠地趴在方向盘上。虽然去主将家里问话也算是在追查案件,不过比起这种跑腿打杂性质的事来,他更想待在警署里和大家一起追查燕尾服绅士的下落啊。
   他看到被上条警部留在副驾驶位上的档案夹,随手翻开,又看到筱原绿的相片了,笑起来异常温暖的女生。如果她的父母真像别人讲得那么糟糕的话,长成这样,没有自暴自弃也实在不容易。伊藤武郎赶到小林润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来开门的是小林的母亲,是个娇小的中年妇人,听说伊藤是为了筱原的事而来,二话没说就让他进来了。
  
   “那个女孩啊是个好孩子呢,出了这种事真是……”小林的母亲攥着围裙的群角,她领伊藤去客厅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就踩着碎步去到二楼。
   客厅里是很温馨的布置,一点儿和棒球相关的东西都见不着。墙壁上倒还能看到一些钉子和钩子的痕迹,兴许是怕孩子触景生情把相关物件全都收起来了吧。
   小林润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装走下来,他脸蛋微胖,身材结实,走到伊藤武郎面前,眼神十分悲伤。
   “筱原同学出事了吗?”
   他一开口就如此问道。
   伊藤点了点头:“前几天新闻里说的那具被砍去手脚的尸体就是她。”
   “啊……怎么会这样……”小林润双手紧握,嘴唇发颤。他母亲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清洗厨具。
  
   “最近有和她联系吗?”伊藤武郎问道。
   小林润摇头:“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你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是想听你说说。”伊藤武郎板起脸孔问起话来有板有眼,小林润迟疑了会儿,才说道:“其实和筱原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为她是因为安藤才拒绝我,是我搞错了。”
   “那她当时有和别人在一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不是我或者安藤,肯定不是学校里的人。”
   “哦?”伊藤武郎问他如何得知,小林润说道:“是筱原自己告诉我,她说她有喜欢的人,听上去应该比我们都要大,不是学生。”
   “她还有说过什么吗,关于那个人?”
   “说是坐火车去乡下旅行时认识的,经常交换书信,她很在意对方的感觉。”小林润实在想不起来太多,捶着脑袋有些沮丧。
   “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了。”伊藤劝说道,只是小林并没有停下捶脑袋的动作,反而越捶越大力,歇斯底里似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他母亲从厨房跑出来,拽住他手喊他名字,她力气不比小林,一下就被推开。伊藤出手拉他,小林的母亲忙喊道:“把他关到房间里去,关到房间里!”
  
   伊藤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照做了,小林身材壮实,到底是当过棒球主将,拉扯上楼的过程中,好几次都差点把伊藤从楼梯上踹下去。伊藤武郎也不是弱角色,好歹从前也是练过几年空手道,两人相持没多久,他就把小林双手扭到身后压制在了墙上。小林一个劲儿地拿自己脑袋撞墙,一下比一下狠,小林的妈妈气喘吁吁跑上来指着一扇门上挂着锁链的房门说道:“这间,就是这间了。”
   伊藤好不容易把小林揪进去,看他母亲拿起锁链上挂着的铁锁重新锁好,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
   小林的母亲尴尬笑笑:“抱歉让您看笑话了,他有时候就会失控。”
   伊藤抹了把额头:“现在已经不打棒球了吗?”
   小林的母亲垂着头:“很久不打了,以前的东西我又舍不得扔,又怕他看到心里难受。唉,他也很久没出门了,上回出去还是松山老师来看他,带他去公园转了转。”
   伊藤往楼下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憋出句:“那……能治好吗?”
   她将伊藤送出门,眉目温顺,微笑着歪着头:“不知道呢,但愿能吧。”
   伊藤久久无法忘记她的笑容,是让人看了想要流泪的笑容。
  
   他回到搜查一科时,燕尾服绅士的身份已经大致确定下来,上条警部喝着咖啡对他说道:“这家伙的面具出自一部电影,有趣的是这种面具东京只有一家店有出售,还有他的这身礼服,我们找来了服装方面的专家,说是只有东京都内一家传统西洋礼服定制店才有的手艺。走访了这两家人后,基本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
   “是什么样的人?”伊藤迫不及待地问道。
   上条警部不紧不慢地说:“已经派出行动小组进行抓捕了。对了,冢本的报告也出来了,卫生巾上的血迹确定是筱原绿所有。”
   “啊……”伊藤武郎猜测道,“筱原绿一定和凶手认识。”
   上条警部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伊藤将小林润所说的事告诉他,他陷入沉思,片刻才说道:“筱原绿人缘不赖,和所有人都很热络,大家都觉得她是很好的女孩,可是,没有人真正了解她,可以说,她其实是个谜。”
   “谜。”
   伊藤武郎低低念叨,就算她是个谜,也是个笑得很好看的谜。
  
   “对了,那个电话号码有查到什么吗?”伊藤忽然想起,遂问道。
   “是废弃工厂所在的郊区的一家杂货店里的电话。”上条警部坐到转椅上,转了个圈,“老板说对她有印象,因为好看嘛。说是和她一起的还有个戴着面具的奇怪男人。”
   啊,似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接下来只要抓到那个戴面具的家伙问询就行了吧!伊藤武郎这么想着,难掩雀跃,上条警部却给他当头泼了盆凉水:“人还没有捉到,可不要得意得太早。”
   捉人这事倒确实没什么难度,很快伊藤武郎就在审讯室里见到了传说中的“捧匣的燕尾服绅士”。
  
   是个白净,眼睛明亮的男人,手指纤长,连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虽然是很沉稳的长相,却口出狂言,对着上条警部说:“破案速度勉强及格,我在家里等得可有些着急,都想投案自首了。”
   上条警部慢条斯理地,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说道:“你杀了人?”
   “是的。”面容白净的男子郑重地承认,“我,白城一马杀了那个女人。”
   “为什么?”
   “你知道佐川一政吗?”白城一马反问道。
   “那个吃人的矮子吗?”上条警部皱眉,“你也吃人?”
   参与抓捕的一名干警在边上说道:“警部从他公寓的冰箱里搜出了两条残缺的胳膊,已经交给法医进行鉴定了。”
   白城一马闻言露出得意的笑,咧开嘴说道:“她很好吃。”
   伊藤武郎死死盯着他,视线仿佛被粘在他身上。真的如同外界传言那样这家伙的匣子里装的是人体的残肢吗?不过他的出现可比筱原绿被杀还要早,难道还有其他被害人?
   伊藤武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和他想象中的燕尾服绅士实在相去甚远,太过干净的长相和打扮削弱了言语中的残忍和变态。他也曾想过燕尾服绅士的面具下是一张异常干净的脸,他想他拥有一双空洞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唇,修长的脖子,毛发稀少,是像电影里演的那种精神分裂者一样的长相。
   然而却绝不是白城一马这样的,还要再锐利一点,气场也还需要再强大些才够格。
  
   “那说说你是怎么烹饪的吧。”上条警部的眼神渐渐犀利,无形中产生种压迫感。伊藤看着他,这才是那个上条警部啊,认真起来能用眼神杀死人的修罗警部。
   “哦,很简单啊,最美味的当然就是生吃啦,把肉切片,稍微用点酱油就很好吃了。”
   “以前是医学院的学生,中途辍学,之后在便利店打工,现在已经失业快一年了?”上条警部话锋一转,问起他近况,“父母离异,独居,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白城一马抖动着嘴唇,哆哆嗦嗦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似的,伊藤武郎试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倾身过去。白城一马却忽然提高嗓门,说道:“你想知道什么,警官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想知道我是怎么杀的吗?想知道那些女人是怎么在我身下挣扎的吗?”
   伊藤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震到,揉着耳朵退回到上条警部身后,听到上条警部回应他道:“那么,你是如何想到要乘坐电车搬运尸体的呢?你说那些女人们,你杀了很多人吗?”
   似乎是因为问话在向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白城一马露出夸张的笑,激动地说道:“啊,啊,是因为一部电影才受到启发,我还是在那个女孩工作的店里租的电影哦……”
   他知道筱原绿在影碟租赁店里打工?
   难道他真的是凶手?
  
   伊藤武郎对自己心里冒出的这个问号倒有些惊讶,有人看到他出入案发现场,还有那强大的都市传说背景,加上这家伙无形中流露出的变态,怎么看他都是凶手吧。为什么要质疑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伊藤武郎认真听他继续说道:“我一直想知道这样漂亮的女孩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我之前有吃过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还有7、8岁的小女孩,老女人的肉太酸啦,小女孩又太嫩,没有嚼劲,她这样年纪的少女的肉的滋味应该刚刚好吧。我实在控制不住不去这么想。”
   实在控制不住不去这么想……
   这话听着真耳熟。
  
   啊,当时那个美丽的杀人凶手也说过类似的话。
   实在控制不住这种冲动。杀人的冲动。
   筱原绿应该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人生会结束在一个出入影碟店租赁电影的普通年轻人手上吧。危险的种子被埋藏在所有普通人中间,真正的恶徒将自己的危险用良意的表象伪装起来。他和你说“你好”的同时,在想象如何掐住你的脖子。在从你的手上接过找下的零钱时,他在想象有朝一日你的肌肤会变成这硬币般冰冷。
   接下来的故事并无新意,他跟踪她,跟踪她去了市郊,甚至跟去了杂货店,与她搭讪。他发现她时常在深夜出入一间废弃的工厂,于是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机下了手。
   适当的时机,那什么又是不适当的时机呢?
   筱原绿是否出现在了不适当的时机进而成为了这个变态的目标,她是否错过了逃跑的适当时机,她是否死在了一个适当的时机?
   没有人去问问她,她是否获得了“适当”的权利,她就这么默默地,死在一个被幽灵的传说所掌控的废墟之中。
  
   “你说你吃过这么多人,那么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都被消化了吗?脑袋都没留下?”上条警部撑着下巴盯着白城一马看,“只要你说出他们所在我立即派人去搜查,一举成名也说不定哦。”
   白城一马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指着自己的肚子说:“不,我全都吃下去了,就连脑袋都用高压锅焖熟了吃下去了,头发和醋昆布拌在一起吃下去了呢。”
   伊藤武郎觉得恶心,光是想象他说的话就觉得难受。
   上条警部叹了口气对白城一马说道:“白城君,你这样说是不行的,你这样说那些相信你存在的人,那些相信你杀了人吃了人的家伙们是不会满意的,随口说说谁都会,我也可以在网上发一个帖子说我吃了一百个人啊,证据呢?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谁会相信啊。”
  
   白城一马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阴笑两声,问上条警部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她的吗?”他戴着银色手铐的双手抽搐着,迫切想要说明什么。上条警部却拒绝了他:“不,我不想知道,对了,从你家里搜出来的樱土高中的棒球棍是你从现场带回去的吗?”
   “对对,我就是用它把她敲晕了然后拿塑料袋闷死她的!”白城一马激动地比划着,“就这样一点一点看她挣扎着,挣扎着,”他睁大眼反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模拟当时场景似的,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她不动了,不再挣扎了,死了,哈哈哈哈,死了!!”
   白城一马爆发出病态的大笑,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然后我就找来塑料纸把墙壁布置好,接着就开始分尸啦!用斧头砍下来,然后一块一块藏在匣子里带回家,哈哈哈哈……”
  
   上条警部并没有认真在听,双手撑在桌上猛然站起,凑到白城一马面前说道:“白城君,你并没有杀人。”
   白城一马因为这突来的否定而愣住,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杀过人,如果不是我杀的还能是谁?那个跟踪我的小家伙吗?”
   上条警部闻言眯起眼:“你知道有人跟踪你?”
   白城一马哼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笃定地回答道:“等着看吧,全世界都会知道是我白城一马做了这档子事。”
   “然后呢?”上条警部揪着他衣领,“然后别人就会多看你一眼吗?杀人的社会渣滓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受人唾弃。”
   白城一马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笑着说道:“他们会记得我。”
   上条警部松开手,拍了拍衣服:“白城君,你说你是用棒球棍将筱原绿击晕的是不是?击打的是头部吗?棒球棍是哪里找来的?”
   白城一马说道:“在工厂楼下找到的,那斧头也是那里找到的,没错,我打了她的脑袋。”
   “那牙齿呢?”
   “什么牙齿?”白城一马皱起眉,伊藤武郎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家伙在说谎,一直在说谎。他不知道筱原的牙齿被棒球棍打没了的事情,真正的凶手干了这事,嫁祸栽赃,掩人耳目?
  
   上条警部和伊藤互换了眼神,对白城一马说道:“我们假设你去过案发现场,你发现了筱原绿的尸体,可是她已经死了,还没等到你下手她就已经死了。你该怎么办呢?如果是燕尾服绅士的话他会怎么办呢?会分割她的尸体然后装在匣子里运回家中吗?”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白城一马厌恶地皱起眉。
   “假面舞会散场了,清醒吧白城君,你没有杀人,你顶多是帮忙毁尸灭迹。”上条警部居高临下看着他,“这是懦夫的行径。”
   白城一马陷入沉默,上条警部招呼伊藤武郎过去,低声嘱咐道:“你去那家杂货店看看有没有卖拿去冢本那里化验的那种牌子的卫生巾,最好把他们提供的塑料袋也带回来。”
   他走出审讯室时,听到白城一马暴怒地捶着桌子,咆哮道:“是我杀了人!是我!!”
  
   捧匣的燕尾服绅士,他是杀人分尸的变态,是敢于挑战社会法制的挑衅者。他的存在建立在面具的神秘感之下,揭开他面具的那一刹那,他就在世上消失了,雾气一般,散开在空气中。而白城一马,他什么都不是。
   筱原绿,这个所有人都说她好,为她惋惜的少女,是谁造成了她的消失,她的存在又是建立在谁的身上。
   听说一个人的灵魂是因为另一个人对你的思念而完整。
   是谁在思念她?那个成年男子吗?他会是什么样?他知道筱原绿已经死亡了吗?还是其实他就是凶手,厌倦了与她幽会而将她谋杀?
  
   杂货店里只出售一种品牌的卫生巾,伊藤掏钱付账时老板还体贴地把卫生巾装进了深色的塑料袋里递给他,笑着对他说:“上个月也有个男人帮女朋友来买呢。”
   是什么样的人呢?
   “哦,是很温柔的人啊,好像和女朋友订婚了啊,戒指都戴上了。”
   外面早就已经不再下雪,混混沌沌黑成一片。伊藤武郎往警署开回去,他心绪难定,他想到樱土高中里那棵高大的樱花树,想到筱原绿的笑脸,想到松山老师苍白手指上的戒指,想到夜里仓皇奔逃的坂本清水,想到发现了尸体的白城一马,想到再也无法挥舞棒球棍的小林润。
   有人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承受切肤之痛,这阵痛中包含着融进骨血里的爱。
   他好奇,筱原绿死时看到了什么,在这只深色的,能罩住一切光的塑料袋里她看到了什么?
   会是世界的尽头,宇宙的终结吗?
  
   他把车在停车场停好,手里紧紧捏着杂货店的塑料袋,慢慢地,慢慢地,将它套到自己头上。属于他自己的温热呼吸扑到他脸上,他还活着。
   伊藤武郎掏出手机按下老家的电话,母亲听他说要和父亲说话愣了许久,才去喊已经睡着的父亲。
   “太好了。”他说,没头没脑地。
   父亲却像是听懂了似的,用他久违的声音回答他:“嗯,加油。”
  
  
其他文献
序章 突袭    夜冷如水。一位打扮时髦的金发女郎匆匆走在偏僻的小巷里。  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女郎秀眉一蹙,微微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竟真有一个黑影!女郎心中一惊,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或许是因为穿着高跟鞋不宜走得太快,也或许是心神恍惚神经紧张的缘故,忽然女郎高跟鞋一歪,“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黑影逼近。  女郎抬头一看,来人身高至少一米八,身穿黑色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渔夫帽。渔
期刊
引子  烈日当空,大队人马行走在官道上。  “哎,你说头儿这么神秘,这次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镖师擦着汗,压低声音问。  “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有点邪乎!”旁边的人顿时来了精神,“王虎昨天夜里起来上茅坑,想偷偷看一眼镖车里头,结果——你说看到了什么?”  “什么?”前面的人紧张地瞪大眼。  总镖头黑着脸走过来,几个人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前面就是灵州。”总镖头沉下声音,“绝不能有丝毫
期刊
丹麦难得的好夏天,气温适宜,天又黑得晚,日光仿佛被拉长了,红红的晚霞看不到尽头。在首都哥本哈根的中心广场上,凑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商贩,各自摆着地摊,各自挣着小钱。丹麦普通人的日子,就是安安静静,各不相干。    也有不普通的。  在广场斜对面的街角上,有一栋三层楼的红色小房子,挤挨在其他房子中间,窗子是淡绿色的,有一点安徒生童话的味道。  在这栋房子的三楼房间内,一个男子躺在地毯上。男子亚麻色头发,
期刊
《最后一案》中福尔摩斯和宿敌莫里亚蒂教授在瑞士的莱辛巴赫瀑布决战,双双坠入瀑布之中。好友的不幸让我伤心欲绝,无力经营诊所,对身边的爱妻玛丽摩斯坦也变得漠不关心,整天昏昏然。   俗话说,时间是治愈心理创伤的良药。我开始着手把记忆中有关福尔摩斯的探案经历记录下来,但是这些回忆都是零散的,尤其是关于他的早期生活更是间接和不系统。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福尔摩斯最早办理的一起案件,是关于荷兰著名画家伦
期刊
话说朱公在京城办完公事,便穿了便服,带着杜捕头在京城随处游览。  这天二人走到一条宽阔胡同,只见临街是一处大场院,虚掩着门,正有人悄悄从里边出来。朱公忍不住斜眼一看,只见里边挤得满是人,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杜捕头看了几眼,笑道:“大人,这里原来是个宝局。”  朱公问道:“何为宝局?”  杜捕头低声答道:“宝局就是赌场,以前在咱们县里,我也带人抓过几家私营的。”  朱公又问道:“前边那群人,围着
期刊
ONF    整张床像没扎根的草一样,剧烈地晃动起来,小可用纤细的手臂支起身子,泰然地坐了起来,她揉着还在流血的手掌,全然没了睡意。  “海豚……海豚……”小可看了眼身旁的弟弟,在摇晃的床板上,他却睡得一脸安逸,嘟哝小嘴,梦话连连。  震动戛然而止,挂在墙角上的灯泡,如临终老人般苟延残喘了几下,微弱的光灭了。  一步之外的破木板床上,母亲也醒了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灯泡又坏了。”黑暗中
期刊
1、     薄暮中,一辆黑色的警车缓缓地驶过清寂的巷子,停在了一盏坏掉的路灯下。   司机走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另一边的后座,打开车门弯腰摇醒熟睡的杜仲。   “杜先生,您到了。”      仰头睡在后座的杜仲猛地一惊,因为他刚好做了一个噩梦。不,那不是噩梦。身为职业侦探的杜仲比一般人更善于分辨什么是巧合什么不是。他十分笃定,刚才发生在半路上的那件事情绝不是意外,根本就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期刊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听‘午夜101’节目,我是今晚的主播——韩雨,由我第一次主持的‘午夜101’,将为大家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惧,接下来请收听传说中的死亡之音。据说听完这首曲子之后,许多人患上了精神分裂等心理疾病,甚至还有人因为听了这首曲子之后自杀了。如果您听完之后依然有呼吸的话,请积极拨打明晚的直播热线,来谈谈您今晚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韩雨轻轻推动面前控制台上的滑片,他的声音渐渐淡去,
期刊
1887年夏末,好友福尔摩斯的身体状况让我越来越揪心。他时刻处于深思状态,无休止地消耗体内的能量,身体就像绷紧的弦,几乎没有放松过,很难恢复。尽管他生就强壮的筋骨,依然是每况愈下,年初的时候,他就曾经不堪重负而病倒。要想得到恢复,最好的办法是离开贝克尔街,远离那些上门求助者,  有一天,我正在阅读时下流行的波斯维尔作品——《约翰逊传记》,一段描述约翰逊博士游历苏格兰高地赫布里底群岛的游记,展现出的
期刊
落雨青城血雾凝     青城山脚下的佛洛镇早早打开了城门,城内大街两侧已经开始叫卖起了各式的小吃买卖,黎斯进了一间面店,透过低垂的屋檐看不远的青城巨影,已经变得朦朦胧胧的不清晰。   黎斯吃了没两口面,突然听到对面传来的喧闹声,他抬起头看过去。   对面是一家客栈,牌匾上书写着四个字“青城客栈”倒也对景。客栈里有几个人在吵闹,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叉着腰堵在客栈门口,模样英武,两道剑眉耸入云鬓,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