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灵说”的功过

来源 :读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n_hc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通过《袁宏道集笺校》,人们可以较清楚地看到“性灵说”的功过
  
  袁宏道著作宏富,可是三百多年来,一直没有一部经过悉心整理、校对、编年的理想刊本,因而使对其作品和思想进行系统研究存在不少困难。近出钱伯诚笺校的《袁宏道集》,则择善本为底本,将作品全部按年按集重编,使其思想发展脉络清晰可见,并博搜广稽史料,加以精心笺注和校刊,纠正了不少错讹。
  中郎只活了短短的四十三岁。但明朝中期横扫前后七子复古理论,开有明文坛一代新风的公安派“性灵说”的创立,却主要是他的功绩。
  明朝自永乐以后,三杨“台阁体”长期统治文坛,在其影响下,作品内容贫乏,篇章冗长,文风极为庸俗。弘治中,由李梦阳、何景明“前七子”起而变之,树起“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旗帜,取代了“台阁体”的统治地位。至嘉靖中,李攀龙、王世贞“后七子”继而和之,把前七子开创的复古运动推向新高潮。但是,他们那种“物不古不灵,人不古不名,诗不古不成”(李开先《昆仑张诗人传》)的文学退化论,又将文坛引入涂泽字句,剽窃摹拟,钩棘篇章的死胡同,“于是公安三袁,又乘其弊而排抵之”。这是文学发展史上的一段很光辉的背景。
  “轻巧”和“本色”是中郎提倡的“性灵说”最动人之处。“轻巧”就是要摆脱“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种将文学创作引入绝境的“清规”,将自己心中由情由景而发的一丝“灵感”,用轻松、随和、朴实自然的方式表达出来。“轻巧”较多地是指形式,“本色”较多地是指内容,即中郎经常说的“真”、“质”、“淡”、“趣”,两者结合,就形成了公安派作品特有的艺术风格,出现所谓“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魂”(《序小修诗》)的艺术效果。中郎将“真”、“质”、“淡”、“趣”看作性灵的真正体现,把达到这些标准看作作品的最高境界。联系到当时文坛那种抄袭模仿、矫揉造作的恶劣风气,中郎“性灵说”的这一整刷之功,是不能抹煞的。就如钱谦益所说:“中郎之论出,王、李之云雾一扫,天下之文人才士始知疏瀹心灵,搜剔慧性,以荡涤摹拟涂泽之病,其功伟矣。”
  要对“性灵说”做出中肯的、符合实际的科学评价,并不容易。本书的笺校者认为,“性灵说”有它的确定的历史地位和功绩,我们不能因为三十年代林语堂们曾借袁宏道的“性灵”,为他们逃避民族危亡作掩护,就无视这一历史事实。但同时也应看到,“性灵说”也有其消极、遁世、追求闲情逸致的一面。我认为这一看法是公正的,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
  当然,要全面地理解这个问题,视野还应该扩大。应该看到,“性灵说”的提出,除了在文学发展史上的原因之外,也深刻地反映了明中期一部分知识分子在动荡不安的乱世前夜所感到的空幻和徨。朝鲜战事,倭寇骚扰,矿税如虎,民众积怨,内阁倾轧,阉宦专权,这一切变乱纷争都是那样的频繁、剧烈,后果都是那样的严重与不可理解。固有的尊卑、秩序,神圣的天理、伦常,在剧烈变动的历史环境中,变得虚幻和不可信了。这就是从王阳明经李卓吾到袁宏道,整整两三代知识分子所走过的一次次痛苦的思索、徨,而最终陷于无望绝境的道路的广阔历史背景。从王阳明的“良知”到李卓吾的“童心”,再到袁宏道的“性灵”,可以看出一条唯心主义的哲学潮流在成为这些思索着的人们的内在动力。同处于危机的封建王朝休戚与共的这些人要寻求出路,程朱完美的外在天理解释不了崩溃着的外在世界,所以他们只得转向内心,在虚幻的心理平衡中获得安慰。这是明中期思想史上颇值玩味的一个现象,值得深入研究。
  从《笺校》为我们展现的思想发展脉络看,中郎具有广博的哲学修养。他对理学,心学,尤其是佛学都进行过刻苦的钻研,有相当的造诣。这对一个文学家来说,是难能可贵的,虽然比起程朱陆王来,他还明显地缺乏深沉的哲学思辨。所以,正如笺校者在前言中深刻分析的那样:“袁宏道诗文的最大缺点就是缺少含蓄,也可以叫作深度不够,而浅露正是文学艺术的大敌。这归根结底是由于他的生活经历和创作思想所决定的。”公安派“性灵说”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之后,迅速演变退化,其原因固然很多,而从理论上看,这也许是一重大的欠缺之处。
  
  (《袁宏道集笺校》(共三册),钱伯诚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七月第一版,6.85元)
其他文献
在魏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傅翕是一个“异数”。当时,许多僧人“息心山溪,重隐逸,小乘之弊犹未能”;唯独傅翕,“超悟大乘,出入佛老”。他一生未出家为僧,而是以居士的身份修行,被奉为“维摩禅”(在家修行者)的典范,世称“傅大士”。日本佛教学者忽滑谷快天在《中国禅学思想史》中,甚至做出论断——“感化及于后世禅教者,翕一人也”。  示渔夫相,现菩萨身  傅翕,号善慧,婺州(今浙江金华)义乌人。16岁时,他娶刘
自从《花城》今年第一期刊出遇罗锦的长篇小说《春天的童话》后,《北京晚报》《文艺报》《文汇报》《中国青年报》《南方日报》《新观察》等一批报刊刊载了批评文章,指出这是一篇有严重错误、发泄个人不满情绪、趣味低劣的作品。今年第三期的《花城》刊出了蔡运桂的文章《一部有严重思想错误的作品》和《花城》编辑部的自我批评《我们的失误》。  蔡文认为:这部作品“宣扬了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感情,在婚姻家庭等问题上,散布了
记得三十年代初,瞿秋白在上海时,曾从一九三一年苏联出版的《高尔基政论集》中选译了二十篇政论,后由鲁迅编入《海上述林》上卷。当时他把“政论”这个名词译为“社会论文”,并在前言中写道:    高尔基的论文,也和鲁迅的杂感一样,是他自己创作的注解。为着劳动民众奋斗的伟大艺术家,永久是在社会的阶级的战线上的。战斗紧张和剧烈的时候,他们来不及把自己的情感、思想、见解熔化到艺术的形象里去,用小说、戏剧的体裁表
周良编《苏州评弹旧闻钞》(江苏人民版),为眼下评弹史料的集大成者。全书共得资料五百四十五条。在编纂方法上,吸取了鲁迅先生《小说旧闻钞》体例的优点,又结合评弹史料自身的特殊性,另辟蹊径,自成一格:一是编了《分类索引》,每条资料均予编号,又分评弹书目、人物、评弹团体、艺术经验、书场、小说中的说书、戏剧中的说书等类,予以索引。二是编了《所引著作编年索引》,计有正传野史、诗词曲辞、小说杂记、碑文布告及近人
我刚当兵的那阵子,很不喜欢那个司号员。清早六点来钟的那一小觉够多舒服啊,哼,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达达的达”地催人起床,出操,跑步。事过多年以后,我才回过味儿来:应该感谢这位可敬的吹号人。他的号声,破坏的仅止是舒适的梦境,带给我们的,却是坚实有益的健康以及进取精神……  我所以想起这件事,是由于读了张洁的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  张洁的这部长篇新作,同她以往的中小型作品相比,不仅体裁、形式不同了
读她的作品,象是读友人的来信。它们似乎应当纳入自传体文学或传记文学范畴;似乎又象是这里刚刚兴起的“实录文学”,或西方人所谓的“非虚构类文学”;同时它们又是传统意义的“纯”文学,是小说、散文或游记。所有这些概念都不能单独地涵盖它们。  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我的写作只是我的生活的记录”。的确,这些作品的独特属性和独特魅力,正在于它们是“记录”,在于它们记录了这一个独特的“我”的生活。  “我在这个世界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历代名人咏晋诗选》选孔尚任《送牧堂上人游五台》,首联为“层崖翠接蔚蓝天,百丈清风待皎然”。注云,“皎,白色的光。这里指月光。”其实,“皎然”是人名,系唐代著名诗僧,俗姓谢,自称谢灵运之后,有诗传世,著有《诗式》。孔尚任是以富有才华的僧皎然代指僧牧堂,与月光毫不相干。
《读书》今年第四期发表了赵清阁同志的《茹苦忆》,并在《编后絮语》中引用了她的关于重视无名作家的话。读后深有同感。  翻开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绝大多数的诗文恐怕还是通过各类编辑之手,或在报刊上发表,或由书店印行的。  巴金、丁玲是名作家,可是当初如果没有碰上正在编辑《小说月报》的叶圣陶先生,如果他们的处女作一直发表不出来,那事情恐怕就是另一个样了。  “无名”作家的成“名”,要靠“编者的发现和培植”
冯契《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上册读后    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要使中国哲学史研究更好地为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服务,就需要考察中国人在历史上所形成的思维方式的特点。而思维方式的特点又集中地反映在中国哲学的特点中。因此,揭示出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就成了哲学史工作者所关注的首要课题。新近出版的冯契同志所著《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上册,着力勾划体现于中国古代哲学思维的逻辑,即中国古代哲学“合乎逻
陆文夫的小说,在五十年代就颇有点名气。但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印象:此人不大开口,沉默寡言。所以有人替他取了个绰号,叫“锁着的箱子”,这个名字是颇有点危险性的。数十年后曾经有人用铁棒把箱盖撬开,只见箱徒四壁,颇为失望。用显微镜检查的结果也只有一般的“流毒”,并无炸药与鸦片。可是,如果让陆文夫自动启箱,却会给你以一种阿里巴巴式的惊喜。我与他相交三十年,经常看到他自动启箱,特别是当三杯老酒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