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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郝月梅
整理：陈 樱
冷漠是一把刀，特别是来自亲人的冷漠，尤其可怕。作为一个曾遭遇性暴力的女孩，我对此深有体会。我的亲人，父亲和哥哥，在不幸发生后，不但没有想方设法帮助我，将我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反而由于某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我心灵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柴草小屋里的黑暗一幕
我永远忘不了2002年秋天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当时，我几乎是半跪在床沿前，头发披散着，水还直往下滴，不时地把我嘴角的血丝冲走，一起滴到地上。痛心的母亲几次想过来搂我，安慰我，可是都被父亲和哥哥可怕的眼神震住了。我隐约听见哥哥轻声对父亲说：“我们家怎么会这么倒霉，发生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来。”父亲也轻声地长叹。这表面上轻柔的声音，却是没有一点暖意的，那是绝望和厌恶的无力抗争。
我的心已经感受不到痛，身子始终僵硬、麻木地半跪着。然而无论我怎么麻木，也忘不掉自己被强奸了这个事实——就在这天晚上十点钟，我听从父亲的话去村头的老屋看望奶奶。回来的时候天空下起雨，就在回家的路上，我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走了，他捂着我的嘴巴把我按倒在一间放柴草的小屋里，在施暴的过程中把我掐晕了……大概在后半夜，我才被起床给农田放水的三叔发现，把我带回家。
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耻大辱，几乎让父亲气疯了。但是他不敢报警，更不敢追查那个害我的大恶人，因为怕惹来更大的非议，怕前前后后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败坏门风的丑事。
那一年，因为这件事，父亲不让我上学了。我流着眼泪说我还想读书，父亲闷着头只顾抽烟，根本不想理我。后来，哥哥就替他说开了：“一个女孩儿，发生了这种事还读啥书，你就不怕出去丢人现眼？最好像马小青那样，赶紧找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嫁掉算了。”
马小青是我们村的人，她在16岁那年，也给坏人强奸了。过了不久，她的父母就将她草草嫁给了一个丧偶的老男人，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和是否够年龄领结婚证。
妈妈无奈而痛苦地说：“梅子，这是你的命，别怪你父亲，就认命吧！”
我无言地点头。是啊，除了认命我还能怎么样？我知道被坏人害了并不是我的错，可是我的心里却不自觉地负着罪孽，这种负罪的感觉压得我好自卑。
万般无奈选择背井离乡
辍学在家后，无论我怎样辛勤劳作，田头地里，放牛喂猪，哪样我都干得风风火火，可还是无法换得父亲和哥哥的一丝笑容。记得没出事之前，我也经常帮家里干农活，有一次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挑起两只粪桶去用粪水淋菜，我在忙活时，父亲顺手就移走了那两只粪桶，说：“女孩儿干干净净的，别干这种脏活弄脏了身子。”出事之后，哥哥特意让我去挑粪水，还说：“这种脏活你多干点也没事……”那一刻，我真想号啕大哭！
在我18岁那年，哥哥娶了嫂子。我以为他娶了嫂子后就不会那么霸道，谁知道他们洞房花烛夜的当晚我就成了替罪羊。嫂子没有落红，哥哥怒气冲冲地直骂，说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嫂子就反驳说：“你妹子不也是不清不白吗？你还有脸来骂我！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哥哥疯了般地过来骂我：“你个死×，当初为什么你要顺从那个男人？害得我现在找个老婆不是处女。”在凶神恶煞般的哥哥面前，我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含糊不清地争辩着。哥哥却继续吼道：“死×！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头撞死了也不让别人污辱，你现在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
父母都披衣起床看着这幕闹剧，我把求救的眼神投向父亲，他却不屑看我。我又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母亲，虽然母亲对哥哥很不满，却因为父亲在场，一句公道的话也不敢讲。哥哥和嫂子第二天就离婚了，从此他看我的眼神都是带着仇恨的。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我萌生了去省城打工的念头。臨走的前夜，除了妈妈，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去了大城市要注意些什么，父亲和哥哥都恨不得我赶紧走，眼不见为净。那天早上，我五点钟就起床，没有和家人告别，无限伤感地悄悄出了门。
来到沈阳的我举目无亲，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找到工作。店主是个精明的胖女人，虽然她每个月都会无缘无故地克扣我的薪水，但是，到底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一日三餐也算吃得饱，我已经满足了。
一年多后，我换了个好点的工作。那时，和我住一个宿舍的女孩子都谈起了恋爱，我却从来不敢想。父亲和哥哥是如何歧视我的，哥哥又是如何对待嫂子的，这些情节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如果有一个人打开我的心房，一定会看见那些斑驳的伤痕吧。
那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子，他叫耿林，也是我们老家的，和我家隔一个县城。耿林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咱们以后就互帮照顾了。”说到靠父母，我的心又痛起来，眼泪一下子滑出眼角，耿林还以为他说错了什么，连忙责怪自己不会说话。看着他憨厚的模样，我“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自己没法忘记耿林的样子，抑制不住地喜欢他，想亲近他。耿林对我也是真心的。好几次，我想对他说出以前的事情，但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就这样拖着一直没说。来沈阳的第三年，我想家了，耿林也想家了，我们决定回去订婚。
我提前打电话给父母，说要带耿林回家给他们看。父亲一听说耿林家只和我们家隔着一个县，马上警惕地说：“离得不远，万一人家知道你当年的事……”父亲没说完哥哥就夺过电话，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你最好别带那个男人回来。要是人家知道了你的事，和你吹了，咱家岂不是更丢脸！”
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痛着我，我凄然地笑了，决定和耿林分手。耿林着急地问我分手的理由，我又哭着说不出，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被强奸过吧！想了又想，我真的舍不得耿林，失去他的话，这辈子我不可能再爱其他男人了。狠了狠心，我终于对他说：“耿林，如果过去我有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用力点点头，拥我入怀，诚恳地说：“梅子，我永远爱你。”这句话说得我热泪盈眶。
真情男友为我“平反”
2007年除夕将至的时候，我和耿林回家了。
妈妈见我带着男朋友回来，很高兴。可是父亲和哥哥的冷漠却让我心伤，晚上妈妈坚持要杀鸡，父亲和哥哥背地里都不同意，他们都说只要这小伙子一知道我的事，肯定会和我吹的，杀鸡是白费。我惶然地看着父亲和哥哥的嘴脸，深深的罪恶感又重新回来了，滴血的往事像放电影一般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被强奸的一幕挥之不去。顷刻间，我性情大变，咆哮着、哭泣着……
耿林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一切。他紧紧地把我抱住，泪珠簌簌地直掉在我的脸上。我说：“你怎么哭了？”他用袖子一抹鼻涕眼泪，想装笑却装得不像，怜惜地说：“梅子，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你的父兄这样对你，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你是不是在可怜我？”我一把推开他，冷着脸问道。这个深爱过我的男人，他现在只是可怜我而已，我不需要他的可怜。
“不是的，绝不是的。”耿林深情地看着我的脸，“梅子，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我还要告诉他们，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那一刻，我感动得泪如雨下。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平反”啊！父亲和哥哥，他们只会想我被强暴时为什么不以死相抗，只会想我被强暴了就是被弄脏了身子，从没有想过我所受的伤害我的痛。那天晚上，憨厚的耿林在我冷漠的两个亲人面前，显得多么有风度。
过了年，耿林就和我领了结婚证，我们没有摆酒席就回了沈阳。尽管远离了家乡，但是我知道，我的父亲和哥哥还在为我“提心吊胆”，他们肯定认为我和耿林的婚姻不长久，他们决不会相信一个男人会真心爱一个不再清白的女孩。
但事实证明，我和耿林的婚姻很幸福，并且有了属于我们的爱情结晶。
不久前，我在媒体上看到一些争论，说女性受到性侵害时，是保护贞洁还是保护性命？现在的人宽容了，觉得性命远比贞洁可贵，并且认为，受到性侵害只是女性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受到损伤，和人身体的其他某一个部位被弄伤，性质是一样的，因为女人的私处也不过是身体的一个部分。当看到这些新观念时，我的泪水又忍不住簌簌地直往下掉……
整理：陈 樱
冷漠是一把刀，特别是来自亲人的冷漠，尤其可怕。作为一个曾遭遇性暴力的女孩，我对此深有体会。我的亲人，父亲和哥哥，在不幸发生后，不但没有想方设法帮助我，将我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反而由于某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我心灵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柴草小屋里的黑暗一幕
我永远忘不了2002年秋天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当时，我几乎是半跪在床沿前，头发披散着，水还直往下滴，不时地把我嘴角的血丝冲走，一起滴到地上。痛心的母亲几次想过来搂我，安慰我，可是都被父亲和哥哥可怕的眼神震住了。我隐约听见哥哥轻声对父亲说：“我们家怎么会这么倒霉，发生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来。”父亲也轻声地长叹。这表面上轻柔的声音，却是没有一点暖意的，那是绝望和厌恶的无力抗争。
我的心已经感受不到痛，身子始终僵硬、麻木地半跪着。然而无论我怎么麻木，也忘不掉自己被强奸了这个事实——就在这天晚上十点钟，我听从父亲的话去村头的老屋看望奶奶。回来的时候天空下起雨，就在回家的路上，我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走了，他捂着我的嘴巴把我按倒在一间放柴草的小屋里，在施暴的过程中把我掐晕了……大概在后半夜，我才被起床给农田放水的三叔发现，把我带回家。
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耻大辱，几乎让父亲气疯了。但是他不敢报警，更不敢追查那个害我的大恶人，因为怕惹来更大的非议，怕前前后后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败坏门风的丑事。
那一年，因为这件事，父亲不让我上学了。我流着眼泪说我还想读书，父亲闷着头只顾抽烟，根本不想理我。后来，哥哥就替他说开了：“一个女孩儿，发生了这种事还读啥书，你就不怕出去丢人现眼？最好像马小青那样，赶紧找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嫁掉算了。”
马小青是我们村的人，她在16岁那年，也给坏人强奸了。过了不久，她的父母就将她草草嫁给了一个丧偶的老男人，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和是否够年龄领结婚证。
妈妈无奈而痛苦地说：“梅子，这是你的命，别怪你父亲，就认命吧！”
我无言地点头。是啊，除了认命我还能怎么样？我知道被坏人害了并不是我的错，可是我的心里却不自觉地负着罪孽，这种负罪的感觉压得我好自卑。
万般无奈选择背井离乡
辍学在家后，无论我怎样辛勤劳作，田头地里，放牛喂猪，哪样我都干得风风火火，可还是无法换得父亲和哥哥的一丝笑容。记得没出事之前，我也经常帮家里干农活，有一次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挑起两只粪桶去用粪水淋菜，我在忙活时，父亲顺手就移走了那两只粪桶，说：“女孩儿干干净净的，别干这种脏活弄脏了身子。”出事之后，哥哥特意让我去挑粪水，还说：“这种脏活你多干点也没事……”那一刻，我真想号啕大哭！
在我18岁那年，哥哥娶了嫂子。我以为他娶了嫂子后就不会那么霸道，谁知道他们洞房花烛夜的当晚我就成了替罪羊。嫂子没有落红，哥哥怒气冲冲地直骂，说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嫂子就反驳说：“你妹子不也是不清不白吗？你还有脸来骂我！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哥哥疯了般地过来骂我：“你个死×，当初为什么你要顺从那个男人？害得我现在找个老婆不是处女。”在凶神恶煞般的哥哥面前，我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含糊不清地争辩着。哥哥却继续吼道：“死×！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头撞死了也不让别人污辱，你现在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
父母都披衣起床看着这幕闹剧，我把求救的眼神投向父亲，他却不屑看我。我又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母亲，虽然母亲对哥哥很不满，却因为父亲在场，一句公道的话也不敢讲。哥哥和嫂子第二天就离婚了，从此他看我的眼神都是带着仇恨的。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我萌生了去省城打工的念头。臨走的前夜，除了妈妈，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去了大城市要注意些什么，父亲和哥哥都恨不得我赶紧走，眼不见为净。那天早上，我五点钟就起床，没有和家人告别，无限伤感地悄悄出了门。
来到沈阳的我举目无亲，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找到工作。店主是个精明的胖女人，虽然她每个月都会无缘无故地克扣我的薪水，但是，到底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一日三餐也算吃得饱，我已经满足了。
一年多后，我换了个好点的工作。那时，和我住一个宿舍的女孩子都谈起了恋爱，我却从来不敢想。父亲和哥哥是如何歧视我的，哥哥又是如何对待嫂子的，这些情节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如果有一个人打开我的心房，一定会看见那些斑驳的伤痕吧。
那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子，他叫耿林，也是我们老家的，和我家隔一个县城。耿林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咱们以后就互帮照顾了。”说到靠父母，我的心又痛起来，眼泪一下子滑出眼角，耿林还以为他说错了什么，连忙责怪自己不会说话。看着他憨厚的模样，我“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自己没法忘记耿林的样子，抑制不住地喜欢他，想亲近他。耿林对我也是真心的。好几次，我想对他说出以前的事情，但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就这样拖着一直没说。来沈阳的第三年，我想家了，耿林也想家了，我们决定回去订婚。
我提前打电话给父母，说要带耿林回家给他们看。父亲一听说耿林家只和我们家隔着一个县，马上警惕地说：“离得不远，万一人家知道你当年的事……”父亲没说完哥哥就夺过电话，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你最好别带那个男人回来。要是人家知道了你的事，和你吹了，咱家岂不是更丢脸！”
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痛着我，我凄然地笑了，决定和耿林分手。耿林着急地问我分手的理由，我又哭着说不出，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被强奸过吧！想了又想，我真的舍不得耿林，失去他的话，这辈子我不可能再爱其他男人了。狠了狠心，我终于对他说：“耿林，如果过去我有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用力点点头，拥我入怀，诚恳地说：“梅子，我永远爱你。”这句话说得我热泪盈眶。
真情男友为我“平反”
2007年除夕将至的时候，我和耿林回家了。
妈妈见我带着男朋友回来，很高兴。可是父亲和哥哥的冷漠却让我心伤，晚上妈妈坚持要杀鸡，父亲和哥哥背地里都不同意，他们都说只要这小伙子一知道我的事，肯定会和我吹的，杀鸡是白费。我惶然地看着父亲和哥哥的嘴脸，深深的罪恶感又重新回来了，滴血的往事像放电影一般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被强奸的一幕挥之不去。顷刻间，我性情大变，咆哮着、哭泣着……
耿林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一切。他紧紧地把我抱住，泪珠簌簌地直掉在我的脸上。我说：“你怎么哭了？”他用袖子一抹鼻涕眼泪，想装笑却装得不像，怜惜地说：“梅子，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你的父兄这样对你，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你是不是在可怜我？”我一把推开他，冷着脸问道。这个深爱过我的男人，他现在只是可怜我而已，我不需要他的可怜。
“不是的，绝不是的。”耿林深情地看着我的脸，“梅子，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我还要告诉他们，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那一刻，我感动得泪如雨下。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平反”啊！父亲和哥哥，他们只会想我被强暴时为什么不以死相抗，只会想我被强暴了就是被弄脏了身子，从没有想过我所受的伤害我的痛。那天晚上，憨厚的耿林在我冷漠的两个亲人面前，显得多么有风度。
过了年，耿林就和我领了结婚证，我们没有摆酒席就回了沈阳。尽管远离了家乡，但是我知道，我的父亲和哥哥还在为我“提心吊胆”，他们肯定认为我和耿林的婚姻不长久，他们决不会相信一个男人会真心爱一个不再清白的女孩。
但事实证明，我和耿林的婚姻很幸福，并且有了属于我们的爱情结晶。
不久前，我在媒体上看到一些争论，说女性受到性侵害时，是保护贞洁还是保护性命？现在的人宽容了，觉得性命远比贞洁可贵，并且认为，受到性侵害只是女性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受到损伤，和人身体的其他某一个部位被弄伤，性质是一样的，因为女人的私处也不过是身体的一个部分。当看到这些新观念时，我的泪水又忍不住簌簌地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