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东:扎根景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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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东,籍贯:荷兰,不过他更愿意向别人介绍自己是生在荷兰的景颇男人。
  作为荷兰莱顿大学汉藏语系博士,二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景颇载瓦语的研究,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他们背后的文化,深深吸引着他,他和这里的老阿妈聊天,记录阿公们口中的景颇寓言,和当地村民几天几夜跳目瑙纵歌……
  12月的景颇,阳光灿烂,这个快乐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一个在胡同里长大的北京女孩,将所有家当都托运到景颇,结束了在荷兰、北京、景颇三地奔波的历史,他们把家安在了这里。在教书的同时,他们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有关景颇文化的活动中心。安东说:从景颇人身上我学到很多,现在我只想力所能及地帮帮他们。
  深山里的“老外”
  12月16日,早七点,深山中的营盘小学沉静安详。因为是周末,学生都回家了,偌大的学校里只有乐安东夫妇、校长夫妇和记者。
  营盘小学位于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潞西市西山乡营盘村,四面环山的小学,呈“凹”字形的三栋教学楼鹤立在寨子中。
  乐安东和李旸的卧室就是一间教室,一进门的黑板上随意书写、记录着一些载瓦语、简单的画。除了双人床、衣柜这些简单的家具,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纸、笔、油画棒、剪刀……这些不单是办公用品,也是他们和当地孩子交流的重要工具。
  “这算我们居住过的条件比较好的宿舍了。”喝着热水,李旸不以为意地告诉记者。
  1991年,乐安东第一次走进瑞丽景颇族村寨,便被丰富的景颇族文化所吸引,神话、传说、民间故事,还有动听的音乐,乐安东深深陶醉在其中,并且由此开始了对景颇载瓦语的研究。从那时起,他每年都会来云南,行走于德宏景颇族聚居的山寨间,了解景颇民俗,搜集整理有关载瓦语的资料。
  2007年,在一次环保推广活动中,热衷公益活动的李旸和安东一见钟情,彼时安东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系执教荷兰语,李旸是美国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NRDC)中国项目传播主管。从此乐安东的身边多了李旸的陪伴。
  因为长期光顾景颇山寨,渐渐的他们和这里的居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乐安东心里,这里就是他在中国的第二个家,他开始考虑给景颇族亲戚们做点有用的事。刚开始只是想支教,后来发现当地的贫困、毒品、艾滋病等诸多社会问题交叉复杂,不是支教就能解决的,于是2008年,他们启动了“榕树根”项目,致力于收集和记录景颇族的文化遗产,并通过启发式教学,帮助当地的景颇族小孩开发潜能,尽量为他们带来与城市儿童一样的受教育机会。
  为了这个理想,乐安东和李旸两人最终放弃北京的工作、生活,一起返回景颇山寨定居、教书。
  并不理想的理想国
  作为德宏州第一家双语教学试点学校,营盘小学的孩子们接受汉语、载瓦语双重教学。在乐安东眼中,这些在大自然中出生、生长的景颇孩子,没有城市孩子受到的那些束缚和限制,他们的艺术感觉和潜质得以最原始、完整地保存着。
  然而,在当前应试教育体制下,景颇族孩子的这些优势却无从发挥。统一考试让景颇族孩子处于劣势,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的欠缺,使得本民族语言教育同样滞后,孩子们原本拥有的艺术天赋也被早早扼杀。
  “有一些参加支教的老师,特别想把自己掌握的知识教给那些孩子。人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释放出自己内心的怜悯。其实对出生、生活在山村里的这些孩子来说,他们的满足不见得就是不幸福。奥数、英语这些对他们有用吗?没用的,到了岁数出门打工是大多数孩子最终的出路。”
  了然现状的乐安东和他的志愿者们,为这里的孩子制订了轻松而愉悦的课程。
  “手工课上,我们一起制作树叶剪贴画,叠出可爱的小船和花朵;化学课上,我们一起领略科学的神奇,探索未知的世界;美术课上,我们一起挥舞画笔,画出心中的万千色彩;摄影课上,我们一起在寨子间奔跑,拍下最美的瞬间;电脑课上,我们一起跟随着神奇的卫星地图,定位深爱着的家园……”
  这是志愿者董雅鑫的记录。她说,在这里,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老师,这一秒你教给他们知识,下一秒也许就是这些孩子教你认识大自然。
  每个营盘小学的孩子都有一本特殊的书,是孩子们自己做的,里面有自己的照片、剪贴画、文字,有山上的花、地里的草,甚至还有被人丢弃的垃圾袋。它们都被裁剪粘贴在这本书里,而那些文字则是他们从未向人展露过的内心世界。
  最远到过镇上的马力扎拿着女儿泽瓦的书哭了起来,她没想到长在山沟沟里的女儿可以做出这么漂亮的书。听说女儿的愿望是当一名老师,她更是觉得意外,泽瓦从未给她说过这些,在她眼里女儿以后最好的出路是在芒市或者瑞丽当两年服务员,然后找个老实人嫁了。
  “书做好的时候我们请所有的家长来观摩,你能看到那些一辈子没出过山的家长们的那种惊喜。她们想不到自己以后只能打工的孩子也可以这么棒。”
  因为看到了孩子们的变化,许多家长开始默许孩子将“精力”投入到这些他们以前认为的“闲事”中来,假期参加活动的孩子越来越多。
  浊酒一杯泯恩仇
  简单冲了一杯燕麦粥,乐安东吃完之后推出自己的“小毛驴”——一辆踏板小摩托车。在不通汽车的山寨,摩托车是这里村民出行的主力。
  坐落在半山腰的活动中心,玻璃框架结构很明显地区别于其他建筑。
  身着色彩斑斓得已经辨不出本色的工装,脚踏变形的篮球鞋,安东无异于建筑工地上小工,这一年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工地、建材市场。
  从小数学不好的他对数字实在不敏感,可是真要在这个小山村生活下去,讨价还价成了他必不可少的“技能”。
  ……
  工地的简易工棚是依托邻居的两棵树搭建而成的。
  突然有一天,树的主人找上门来:“我家那两棵树有人要买了,你们把工棚拆了吧。”
  “你说谁会跑这么远来买两棵香椿树啊!他就是想乘机要点钱罢了。”李旸苦笑道。   要价600的两棵树最后以300成交,比市价高一倍。
  ……
  这两年,跑来要钱的村民太多,名目也多,“他们会觉得你是一外国人,拥有别墅,一定很有钱,至于你建这个房子是做什么的他们不会在意,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可以拿到多少好处。”
  一开始遇到这些事,李旸感到愤怒和委屈,但现在她已经能平静地对待,因为乐安东告诉她,应该尽可能多地去理解这些村民,“他们无非就是想要一些钱,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一点,这也没有什么错。”
  “断代在这里很明显。年轻人受外界的影响多一些,他们会比较现实。但是和那些老人们交流,你会发现他们真的很淳朴,真心和你做朋友,不去想什么利益之类的东西。”
  寨子里有个会手工织锦的老太太,乐安东和李旸经常去看她,老太太很开心地将自己捻的线、手织的锦缎送给他们,她说这些东西是不卖的,只送亲朋好友。而老太太的儿子私下却在打听他们能出多少钱收购老太太的锦缎。
  在这种似乎冰火两重天的断代纠结中,乐安东和李旸学会了适应。每年的2月是景颇的传统民族节日——目瑙纵歌,村村寨寨几乎都是在音乐舞蹈中度过的。白天在场地里由瑙双和瑙巴带领跳目瑙,晚上大家会聚在篝火旁尽情跳舞、唱歌、喝酒,村民们不会说“一杯泯恩仇”之类的话,但是端起酒杯,以前的不快便随云烟消失殆尽。
  “安东还被请上台去,给台下几百人唱载瓦语的歌,轰动全场,乡亲们兴奋极了,簇拥着他又唱又跳。最后,又困又累的村民们挤满了一辆拖拉机,一起回寨子,路上一些人睡得东倒西歪,安东和其他还醒着的人,就负责抱住他们,防止他们掉下车去。下了车,好多人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没法正常走路了,只能继续跳回家去。”
  “你在一个地方生活,不能简单地想我只和好人、淳朴的人打交道,不去和那些市侩交往,这是不现实的,做事是给自己和懂自己的人做的,你不能强迫所有人来理解你。”李旸如是说道。
  扎根在景颇的榕树
  崔倩,89后的北京女孩。
  史书莉,89后的美国女孩。
  在网上看到乐安东的故事后,来自不同地区的两个女孩,先后来到景颇。一个教孩子们写作,一个教英语。作为志愿者老师,她们和这个学校的孩子交往最多。
  爱笑的崔倩在批改作业时发现一封被层层密封的“信”,“信”夹在作业本里,写信的男孩叫跑滚。原来前几天书莉有事离开学校两天,怕小崔老师一个人害怕,几个住校的孩子下课后就过来陪她。
  没听到熄灯哨音的他们是被崔倩“押送”回宿舍的,过意不去的跑滚第二天专门写信给她道歉。
  “这里的孩子,他喜欢你,就会很直接地想为你做点什么、照顾你,不管你比他大多少。”崔倩对记者说。
  下个月就要回京的崔倩有点担心:“和这些孩子都处出感情了,要是知道我走,他们会很伤心的……”
  严谨的书莉比崔倩成熟一些。搭了夜班车赶回学校的她,一进门就开心地展示她的“战利品”:一块景颇特色的花布,要回国和家人过圣诞的她计划将这块布送给姐姐做一条漂亮的裙子。
  即将离开学校的两个人同时担心着学校的孩子们,课程、情绪……
  展示完后,书莉连夜趴在地上“备课”,简单的英语单词,她用各种颜色的笔、图案标示出来,“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的课程不会被耽误。”
  寓教于乐的教学让这里的孩子很快爱上这两门课程,许多以前只会写“一句话作文”的孩子,现在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作文本上交给老师;英语也成了他们继汉语、载瓦语外又掌握的一门语言。
  “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一个孩子的命运!”乐安东平静地对记者说,“只是想让他们有更多的被认同感,知道自己也是很优秀的”。
  作为初升高几乎为零的村落,大学生活对这里的孩子而言望尘莫及,初中毕业已经算这里的高材生了。
  “城市的那套法则在这里不适用,我们也不想把城市孩子在压力下的那种无力转嫁到这里。也许在生活、教学上城里孩子要优越很多,可是在与大自然的相处中、在待人接物方面,这些乡村的孩子要更甚一筹。我们就是想放大这些孩子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他们不需要别人改变什么,做自己就是最好的。”乐安东说。
  营盘小学的教学楼后有棵和学校同龄的榕树,巨大的树冠遮盖了百余平米的土地。安东说,他和李旸以及所有关注这些孩子的志愿者们就是扎根在景颇的一棵榕树,根扎得越深,枝叶会愈加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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