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三年之久，我一直是影视圈这座大金字塔最底层的默默无闻的小演员。
　　在2002年夏的一天，我进入了某剧组。虽然我只是饰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却因这个机缘认识了久慕其名的女导演伍玫。当时我根本想不到会在日后与她发生那么深刻的情感纠葛。
　　初次见到她，我像个青涩的小男生一样羞怯地喊了一声：“伍导。”伍玫爽朗地笑着，热情地伸出手，与我有力地握着，然后像阵疾风一样走来走去。留着清爽短发的伍玫带着大气度女子的干练和强悍，瞬间映亮了我的心。
　　在伍玫执导的这部影片里，我第一次找到了一个演员的自信。虽然我的戏份很少，但伍玫给予我的关注却丝毫不少于男主演。拍戏前，伍玫总是详尽地与我讨论角色的状态，每当我有上佳的表演，她都会为我鼓掌喝彩。
　　从第一次见到伍玫，我就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却看到了伍玫这个征战影视圈的刚强女子脆弱的一面。那晚，正当我提着热水瓶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水房时，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悲切的哭泣，我很惊讶，传出哭声的正是伍玫的房间。我停在她的门口犹豫着，不知此时敲门是否恰当。当屋里的哭声停止时，我叩响了伍玫的房间。半晌，门才被打开，我看到伍玫红着的双眼，我嗫嚅着：“伍导，您没事吧……”
　　伍玫掩饰着，努力挤出一丝笑说：“没，没什么，来，阿林，进来坐吧。”进屋后，伍玫点燃一支烟，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伍玫长时间地沉默着，空气仿佛凝住了。为了不打扰她，我站起身正准备悄悄离去，伍玫叫住我：“阿林，方便的话，可以陪我去喝一杯吗？”我受宠若惊，忙表示非常愿意。
　　
　　二
　　
　　我陪伍玫坐在小宾馆装饰得乡里乡气的小酒吧里，满腹心事的伍玫自斟自饮，干掉几杯酒后，平时思维敏捷的伍玫这会儿说话竟不着边际：“阿林啊，感情这东西是最不长久的，你如若对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说明你是傻瓜。”听起来她像是在为我指点迷津，却更像是在自嘲。
　　后来伍玫醉了，我只好半抱半扶地把她送回房间。我把她安顿在床上，正想蹑手蹑脚地离开，伍玫忽地抓住我的手。我半跪在她的床前，为她掖好被子说：“伍导，您喝得太多了，您需要好好睡一觉。”伍玫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她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拂来拂去，嘴里呢喃着：“多么光滑年轻的脸，就像他当年的样子，唉，时间过得真快呀！”伍玫眼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而温柔的光晕，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我正不知如何应对，伍玫收回了目光，她疲倦地合上眼说了句：“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回来后，我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那晚，我对这个长我十多岁的女人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既神秘又不由得想亲近的感觉。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担心伍玫的状态，却听到伍玫清亮的声音已经在走廊里回荡，随后就是剧务敲门通知大家准备开机。
　　剧组是各种传言的集散地，大家在传播咀嚼别人的隐私时，消解自己拍戏的疲惫。很快我就在这些琐碎的传言中拼凑起了那晚让伍玫无比伤心的原因。
　　伍玫的丈夫和她是同届的摄影高材生，我曾在杂志上看到过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在学校时，他们是一对引人注目的恋人，一个导，一个拍，每一次拿出的作品都会在学校掀起一阵热浪。他们的毕业作品不仅获得外国大学生电影作品奖，而且至今还被留用作电影学院的教学示范片。毕业后，这对黄金组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对夫妻。半年前，伍玫的丈夫作为摄影师与美国一家电影公司签了三年的工作合同，远赴美国。相守多年第一次分离，伍玫只有在大强度的拍摄工作中排解对丈夫的思念。可是半年后的一个夜晚，美国的一个老同学打电话告诉伍玫，她的丈夫在美国邂逅了一个华裔女演员，两人出双入对，其状甚是亲昵。伍玫悲伤欲绝，当时就崩溃了，她无心拍摄，才让制片部宣布停机一天。
　　得知这一切，我对伍玫更多了一份敬意，短短的一夜间她就能把一份悲情深埋心底，迅速投入工作状态，我在心里感叹，她真是一个不凡的女人。
　　
　　三
　　
　　深秋时，摄制组开拔到了山区，气温骤降，拍摄条件也变得艰苦起来。我看到在寒风中奔忙的伍玫，油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情。我脱下大衣，披在伍玫的身上。她背负重物向山顶攀爬时，我跑过去赶紧把伍玫的背囊抢过来背在自己肩上，最后干脆把气喘吁吁的伍玫也背起来，直奔山顶。剧组里的人都认为我在拍导演的马屁，其实我只想尽力为情感失意中的伍玫分担一点什么。
　　在山顶拍摄到第二天，劳累和失意的伍玫终于病倒了，高烧不止。在小庙改建的招待所里，我熬了一碗姜糖水，小心地捧着送到伍玫的床前，伍玫一口气喝下后，靠在床头很突兀地问我：“我是不是老了？一个老女人，除了电影还有什么？”丈夫的背叛挫败了伍玫作为一个女人的自信心。我看着她高烧中绯红的脸庞和眼中跳跃着的智慧之火，此时的她在我眼里很美。冲动之下，我突然把双唇压在她花瓣一样张开的唇上，她“啊”的一声，随后紧紧地抱住了我。蓦地，她的脸上垂下两行清冷的泪，我惊慌失措地抬起身，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气恼，反而喃喃地念着：“谢谢，谢谢！”也许一个年轻男子的吻，唤回了她的自信，我就此明白了，再强的女人，她的情感也是脆弱的。
　　那夜后，我和伍玫之间走得更近了。在片场，我总是坐在聚精会神盯着监视器的伍玫的身旁，每拍完一组镜头歇息的时刻，我像她的小跟班一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照料伍玫。休息时，我常陪她四处散步，我们无话不谈，关于片子的设想，对电影的见解，对我演艺道路的指点，但她绝少提及她和丈夫之间的事，那是她个人的空间。
　　前期拍摄终于画上了句号，一个国际电影展向伍玫发出了邀请，时间紧迫，伍玫立即投入了影片的后期制作阶段。原本我是不相干的小演员，伍玫却让我伴其左右。
　　一天夜里，伍玫已在剪辑房连续苦熬了三夜未眠，我劝她去休息一会儿。最终她听从了我的劝告。我把她送到电影厂宾馆，见她和衣躺在床上，就悄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伍玫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的手，猛地一拉，毫无防备的我倒在了床上。她开始一件件地替我褪去衣衫，惊愕中的我被动地任她摆布……
　　平静后，伍玫凝视着我说：“天哪，我比你大这么多！和一个比你大这么多的女人在一起，你没想到吧？”我抱紧她说：“不，不，你在我眼里是最美的女人，我爱你……”没等我说完，伍玫就用一个手指压住我的嘴唇：“千万别说‘爱’字，爱太沉重，太复杂，我们在一起不要企求过多，只要彼此愉快就好。”
　　年底，伍玫的这部电影参加了国际电影节，我跟随她一同前往出席了影展。白天，伍玫走马灯似的流转于记者招待会及各种电影研讨会间。夜晚，旖旎的异国风情催生了许多浪漫情愫，伍玫激情四溢，可我却分明感到她心里有一片领地并未对我完全敞开。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比我大十多岁的女人。
　　从影展回国不久，就临近春节了，伍玫大洋彼岸的丈夫召唤她去美国共度佳节。临行前，看着收拾行囊的伍玫那股溢于言表的兴奋劲儿，我心里醋意丛生。
　　在分分秒秒的翘首企盼中，我终于等到了探望丈夫归来的伍玫。我捧着大束玫瑰像个愣头青一样伫立在机场等她。车里，伍玫对她丈夫的情况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唉！在那边也很不容易，一个人很孤独，又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所以我现在能理解和谅解他做的一切，他和那个女人已经分手了。”看着手里夹着烟的伍玫，我忽地觉得她的心我全然不能掌控。
　　
　　四
　　
　　虽然伍玫与丈夫和好如初，但我们的关系似乎和从前毫无二致，她对我也不遗余力地提携。
　　2003年秋天，伍玫开始筹备一部古装电视剧，她决定把剧中反一号的角色交给我演，这是一个内心世界复杂多变十分出彩的人物，也是做演员可遇不可求的角色。几场重头戏里，我的表演赢得了片场演职人员的一片喝彩。伍玫很高兴，说一定要把我捧成一颗闪亮的明星。晚上，我和伍玫相拥在一起讨论剧中人物，全然忘了已经很久没有给远在云南拍戏的女友小霞打电话了。
　　有一天，我和伍玫躲在她的房里讨论马上要拍的一场戏，我贴着伍玫坐在沙发扶手上，就在此时，小霞意外而至，我猜她是听到我与伍玫的传言赶来求证的。小霞推开门时，伍玫愣了片刻，立即站起身，热情地招呼小霞进屋，而我却一脸不快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小霞眼里噙着泪一扭身跑了出去，伍玫责怪我：“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人家大老远跑来看你，挺不容易的。”伍玫边说边把插在玻璃瓶里的一束鲜花塞在我的手里说：“拿着花，快追上去，好好向人家道歉。”
　　那花是我清晨从外景地的山上特意为伍玫采来的。我拿着它走出伍玫的房间，看到小霞在远处的树荫下狠狠地瞪着我，我对继续维系这段感情已了无兴趣，我的心已深深根植了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我把那束花扔在地上，走近小霞说：“我们分手吧！”
　　三个月后，伍玫率主要演员开始了繁忙的宣传，我们奔走在各媒体的采访中。一时间，我频频亮相，知名度大幅提高。随着这部连续剧在各地电视台的热播，我的演技为人关注，一跃成为新生代的知名演员。
　　就在我星途坦荡时，我却遭遇了情感的滑铁卢。2005年春天，伍玫的丈夫即将结束在美国的工作归国，我是在电视台对伍玫的一次访谈时得知的。在电视上，伍玫说到丈夫的那一刻，她满目深情，她说丈夫回来后，他们考虑生一个孩子。听到这一席话，我心里涌过阵阵酸酸的感觉。
　　2005年6月，伍玫紧锣密鼓地筹划一部旧上海题材的连续剧，并说服了投资方由我出演这部戏的男一号，但我开心不起来，我一心牵挂着陪在丈夫身边的伍玫。一天晚上，苦闷之极的我在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我拨通了伍玫的手机，执意要她出来见我。伍玫怕我酒醉之下有进一步的过激行为，向丈夫谎称剧组有事，紧急赶了过来。
　　她驱车把我送回家，借着酒劲我倾吐着闷在心里的一腔怨气，我紧抱着伍玫，哭着向她表白：“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比他还要爱你，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背叛你……”
　　伍玫像对一个婴儿一样轻轻拍打着我：“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在一起很有激情。”那夜伍玫无比的温存。
　　我以为我和伍玫的丈夫一样，是她生命中另一个不可缺少的男人，然而我错了。为了守住她的婚姻疆土，伍玫开始一点点地疏远我，最后决定把我从她导演的这部连续剧里撤下来，另换他人。为了不惹恼我，她煞费苦心地举荐我去另一位著名导演的剧组担任男主演。我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伍玫辩称是为我的星途着想，说如若演了那部连续剧会更火。她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到了这一刻，我对与伍玫的这段迷情彻底绝望了，我不过是她寂寞之时的替代品。我做出决定，推掉伍玫为我安排的那部会让我大红大紫的连续剧，我离开伍玫，扯断了与她的一切联系，我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戏路和情感。这时，我的心忽然变得轻盈起来，对未来重又充满了渴望，更重要的是，我感到了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的美好。
　　（本文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