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和我

来源 :陕西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XX_ACCP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龟子怂说走就走了!”
  “龟子怂走了倒享清福了!”
  “龟子怂舍不得把他的孩子戳一指头,鬼子怂把我欺负咋了……”
  父亲走了已二十多年,母亲每次提起他,还总喜欢骂他“龟子怂”。我不知道其他人对此怎么想,我很生气。
  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威严,所以母亲的“骂骂咧咧”,让我心里非常不爽。
  “别叫我爸龟子怂,太难听,我不爱听……”我为此时常毫不客气疾言厉色地当面顶撞母亲,母亲有时会回骂,但越来越多的时候,母亲会微微一笑,沉默下来。
  有好多好多年,我都觉得,父母亲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我也暗自揣测,假如把父母的婚姻放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结局大概一定会是离婚的吧!
  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吵了嘴或者打了架,母亲总爱在我的耳旁絮叨,所以对于父母婚内的不和谐,打小我就知道很多。
  母亲的爱情经历实在非常简单。十八岁的她,在一个亲戚家被安排和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相亲,母亲说:“我在炕上,他在地下”,母亲说炕上的她因为高高在上,反而羞怯地不敢抬头,所以相亲后的她,居然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男孩给女孩留了一张自己的相片,这相片的功能有两个:一是告诉女孩,他看上了她,他同意这门婚事;二是给羞怯的女孩一个机会,让她能够通过照片,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
  这两个青年相亲的时候,男孩十九女孩十八,相亲后不到一年,女孩就被敲打着的锣鼓和一顶花桥迎进了新家。
  母亲的家境曾是很好的。虽然及至母亲出嫁的时候,家境早已衰败,然而毕竟,母亲是大户人家出身,而且母亲娘家村庄的土地,都是水浇地,所以论起日子里,比身处“沙窝窝”里的父亲一家,要好上许多。
  母亲说:“结婚当天,炕上被子是四床,桌面上也有一些小玩意,婚后第二天,好多东西都不见了,就连被子,也少了两床。”母亲猜到那是爷爷奶奶为了撑门面从别人家借来的,但是母亲没有问,也没有说。
  结婚一年后,母亲有了儿子,他是我的大哥。大哥还未满月,二十一岁的父亲,就参军去了。
  又过一年,母亲和众多庄户人一样,为了国家修建三门峡水库,积极响应号召,成了“移民”中的一员。
  这其间的父母,一个在部队,一个在迁徙,天各一方,很少相见。而寄托相思的工具,就只能是信件。
  只身一人在外的父亲,常常会给家里写信,母亲的回信总是很少。母亲说:“你爸那时候也抱怨,总嫌我不给他写信。”然而母亲又说:“哪里有时间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要去地里干活,实在没有写信的那份闲心。”这话我是相信的。我也坚信,艰辛的生活,的确能将人的内心打磨的越来越粗粝。
  几年后,父亲复了员。在复员后的父亲的一手操持下,移民后的我们一家,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屋,总算不用再借宿别人家。
  这一对年轻的夫妻,总算有了属于他们的窝,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日子也似乎,终于可以安定下来。然而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在性格和人生观方面,有着诸多不合。
  父亲热心公众事业,敢想敢做,性格刚烈;母亲胆小怕事,只喜欢安安静静地过自家的小日子。所以婚姻内的他们,总是说不到一起,总是有摩擦,然而令人可悲的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静下心来,认真地琢磨出一套适合他们彼此的相处之道。
  年轻时的父亲雄心勃勃、自尊心极强,非常的好面子。可惜那时的母亲对父亲的这一点并不理解,甚至于终其一生,在我看来,母亲对父亲的理解都不算到位。比如父亲争胜心强,凡事总想拿第一,而在母亲看来,父亲由此而生发出的好多苦闷、痛苦以及无奈,都属“活该”;比如非常大男人的父亲,不愿意被女人当着别人的面呼来喝去,而母亲,却时常并不注意。
  父亲幽默、达观、坚强、果敢。父亲的性格里,有好多令我受益令我崇拜的东西,然而我也知道,让我钦佩的父亲,并非完人,比如说,他的坏脾气。
  有意无意间,母亲总会伤害父亲。母亲的工具,是语言,而气急了的父亲,有时候,则会动手,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会动手打架。
  打架这个事情在如今的夫妻之间非常稀少,但在我生活的那个村庄,夫妻打架的现象,稀松平常。不过尽管这样,一旦这打架的事实发生在我的父母身上,我还是无法接受,不管是心灵上还是精神上。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我在文字上从来不愿意去触碰的一个话题。
  我想,在这一点上,我是有着心理障碍的,很深很深的障碍。我无法跨过我对父母的爱,将他们不好的一面,撕扯在我和众人的面前。
  要怪,只能怪父亲,怪他走得太早。如果他能多活几十年,我想聪明的父亲一定会将我记忆里那道惨痛的沟壑修缮起来。然而不讲理的老天爷,没有将这样的机会,赐给我深爱的父亲。
  父亲好客、善谈。父亲的朋友总是很多。小时喜欢被父亲带着出门,因为一路之上,到处都有人跟他打招呼,而那时节的我,纵然只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那种美滋滋的自豪感觉,丝毫不亚于如今那些坐在宝马车上的人。
  读书时常会带一些同学回家。每当那个时刻,心里就会暗暗盼望,父亲最好在家,因为一旦父亲在,就不怕没有话题,就不怕家里会气氛尴尬。
  对我而言,父亲是可以用来炫耀让我骄傲的,而母亲,则是那个让我吃饱饭的人。也可以说,父亲母亲在我的心里,一个是我精神的渴望和需求,一个是我离不开的柴米油盐茶。
  母亲是贤惠的,也是心灵手巧的。
  小时候,我的所有衣物都是母亲帮我裁剪缝纫的。母亲不但帮我们姊妹几个做衣服,还帮助我的表弟表妹,甚至村庄中不少孩子做过衣服。母亲做衣服是免费的,只是会留下裁剪后的小布头,大的布头,母亲是会退给别人的。至于那些小的布头,母亲会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做成五彩缤纷的褥子面。
  母親不但勤劳,而且还能吃苦。母亲大概觉得,父亲既然是农民,就应该安安分分种好地,就应该“面朝黄土背朝天”“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好,然而我的父亲,显然不是母亲心中希望的另一半的样子。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   父亲十二岁上就被爷爷送出家门,拜了一个兽医为师。十多岁的父亲,每天帮师傅扫地、倒尿盆,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总算学成了手艺。
  父亲进了兽医站,算是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工作不久,父亲却因为受不了兽医站领导的“欺负”,在跟领导打了一架后,铺盖一卷,回家务农了。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父亲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母亲,并且很顺利地成了家。这之后的父亲,又去参了军,去部队工作好几年并在当过“五好战士”荣立过“三等功”后再次回到了农村,先去大队兽医站工作,后来,又好几次被选为大队长。
  文革时期的父亲,作为“老大难”被送到县城批判,母亲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父亲却很淡然。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时候大队的学校很少,有很多学生上学的时候要走很远的路,于是父亲做主,给几个村庄的孩子们就近盖了一间校舍。于是父亲被揪出来狠狠批判,罪名是“毁苗建校”。
  父亲胆子很大,而且从来都不甘寂寞;母亲胆子很小,她希望父亲安心过“老婆孩子热炕头”般无欲无求的生活。终其一生,在这方面,他们谁也没能改变谁。所以在我看来,他们之间,起码少了那份心心相印的感觉。
  父亲走了已经二十多年,母亲也越来越苍老。我有时会好奇,不知道年迈的母亲,回顾她的婚姻,会有怎样的想法?
  在我看来,母亲如果能找一个踏踏实实的庄稼汉,也许她的一生会更幸福,父亲如果能找一个更加理解他的伴侣,也许他的精神,会能得到更多满足的吧?
  母亲说:“我跟你父亲吵架拌嘴一辈子,我也说过好几次要离婚的话,但是你爸,从没说过一回。”
  父亲为什么不说这两个字?是因为责任、面子还是爱情,我不知道。然而我又分明觉得,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里是自豪的。
  父亲在大队做干部,风度翩翩的父亲,会不会讨一些女人喜欢?答案几乎是肯定的。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大队玩,那时我大概也就五六岁,有个漂亮的阿姨,待我很好。记得她给我馒头吃,还在馒头里面,很好心地夹了糖,遗憾的是她的做法并没有让我快乐,因为打小,我就讨厌吃甜食,而且那时还小的我,也似乎觉得,她对我的态度,有些过分热情了。
  母亲说:“有人给你父亲造那样的谣,在这一点上,我对你爸,一百个放心。你爸呀,根本就不是那号人。”
  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父亲是个大男人,而且是个很君子很有责任心的大男人。有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会有可能,可是到了父亲那里,绝对无法通行。所以母亲犯不着去监督、去猜忌,在这一点上,我又觉得,母亲是懂得父亲的。
  在我看来,父母亲的婚姻磕磕绊绊,说不上幸福,然而常常,母亲的一些表现,又让我有些茫然。
  有几年时间,母亲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姐姐日子艰辛,为了生活,承包了一些地,想利用业余时间种地赚钱。可是,没有农具,没有技术。那阵子,姐姐忙前忙后,有时会找母亲抱怨,诉述姐夫如何不操心、不管事,母亲竟然会不假思索地说:“是啊,你爸在的时候,这些事,从来都用不着我一个女人家去操心。”
  前阵子去看望母亲,晚上躺在床上,又聊到这个话题,我说:“妈,我爸脾气不好,你跟着他,也受了一些委屈,如今回想起来,你觉得这辈子跟了他,后悔不后悔?”
  母亲患慢性咽炎已有好几年了,所以平时说话的声音细小轻微,然而那一刻的母亲,声音却变得刚强洪亮起来,母亲很大声地、很坚决地,对我说了四个字:“我不后悔。”
  母亲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在黑色的夜幕里,透过空气的震动稳稳地传进我的耳膜,突然间,我很感动,也很释然。我也分明觉得,暗夜中的自己,眼眶竟有些微微地湿润起来。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父母的婚姻不够和谐、不够幸福,这样的想法时常自觉不自觉间,如一块巨大的坚冰横亘在我的胸口,让我不愿想起,也不愿谈起,而母亲的这个回答,让我的心瞬间变暖,那久压心头的沉重冰块,也似乎开始逐渐消融……
  母亲说:“你爸爸这个人啊,磊落坦荡、热情而又没有私心,比那些整天啰啰嗦嗦,整天打小算盘的男人,要好上一千倍。”
  母亲说:“你爸爸这个人啊,虽说脾气不好,但是心眼贼好。我将你姥姥接到咱们家里来,他从来没有对老人高声说过一句话,我有时跟你姥姥顶嘴,他还总说我呢。”
  母亲说:“你爸爸这个人啊,总想做事。为了做事,他不怕被误解、不怕得罪人。虽然我不喜欢他爱得罪人这一点,但总归,社会需要这样的人。”
  父亲倒下之前,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
  时间是1993年2月25日凌晨三点,父亲开始心绞痛,开始咳血,母亲说:“你爸爸啊,脑子真灵,他咳嗽后,使劲让我把手绢给他,说要看他究竟咳了些啥。”
  母亲说:“我看到你爸爸咳了血,吓坏了,我当然没有让他看,我对他说,没啥没啥,就几口痰。”
  父亲走的那一刻,我就呆在他的身边,那一幕场景,我永远忘不掉,父亲面对死亡的那种坚强和清醒,更让我觉得我的父亲,到死都是个勇敢者。
  那一刻,父亲呼吸急促,却吐字清晰,父亲说:“我不行了。”
  那一刻,父亲喊母亲,用的称呼是我所罕见的很亲昵的母亲的小名,父亲给母亲交代后事,一条一条……
  母亲边哭边说:“龟子怂干脆利落了一辈子,就连死,也死的这么干脆利落。”
  母亲说:“龟子怂说走就走了。”
  母亲说:“龟子怂走了也好,就不用操这么多心,受这么多累了。”
  二
  以前的我,总觉得父母的婚姻里没有琴瑟相和,没有举案齐眉,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时代的关系,他们应該离婚才是。
  然而,当我自己,在婚姻的围城了也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我又似乎觉得,以前的想法,其实很片面。
  我只看到了父母不和的一面,而且我无意之间,将这些镜头在脑海里一再放大,于是我得出了我的很可能是错误的判断。   然而父母亲却没有离婚,不但没有离,我的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终其一生,压根就没有提过“离婚”这个词。
  而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起了父母亲之间的一次打架,原因是我的二哥的逃学。
  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好多庄户人是不让孩子去上学的。因为大家大致觉得,没必要花那闲钱,而且实话说,饭都吃不饱,上那劳什子的学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当年的我的父亲是怎么想的,总之不管家里日子多么苦,父亲没有让他的任何一个孩子,失过一天学,而在这方面,母亲则是父亲最坚定的拥趸者。
  父亲送他的儿子去学堂,母亲则忙着在厨房给她的儿子蒸馍、炒菜,遇到突然变天的时节,母亲会独自步行十余里路,给她的女儿们送衣衫。
  别人家跟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已经开始挣工分了,我们却还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呢。
  母亲的儿子女儿,读书的读书,上学的上学。父亲去大队工作后,家里的大事小情,挑水施肥、喂鸡养羊,全部落在母亲身上,母亲却喜滋滋的毫无怨言。
  每周两次,我要回家背馍。母亲即使再忙,等我回家的时候,也一定帮我蒸好了馍,炒好了菜。有一段时间,我和姐姐同时在高中上学,记得母亲每次给我们炒的红白萝卜,差不多有满满一脸盆。母亲还帮我们腌茄子,帮我们炒熟面。母亲只要有时间,就会走上十多里的路,来给我们送吃的穿的。高三那年,有次母亲来看我,给我买了几根热乎乎的油条。现在想想,那时的油条,咋就那么香呢。只是我的记忆里,只有我吃油条的情景,而母亲,则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
  我想我不至于会不让母亲吃,我想母亲一定是说她从家走的时候刚刚吃饱,可是,十多里路啊,纵然是吃饱的,也应该又饿了吧。而当时的我,也就傻傻地相信了,于是一个人心安理得香香地吃着母亲给我买来的热油条。
  之所以我要将上面的这段话,铺垫在父母的那次打架之前,是想说明,对于我们几个孩子的上学问题,母亲的态度,是积极的,她绝对没有扯过后腿。也就是说,我的父亲母亲,在一些大的事情方面,思想上其实是高度契合的。
  然而少年时期的我的二哥,非常顽劣,而且不爱学习。到了初中阶段,更是动辄逃学。那一天,父亲知道儿子逃学,风风火火出去找,临行前还特意叮嘱母亲,如果老二回来,不要让他出门。
  父亲急匆匆出门去寻他的二儿了,而老二,在父亲出门的这个空档,还真的回了家。母亲将父亲的话如实跟她的二儿说了,老二一听,不但走了,而且还是飞毛腿的速度。
  父親回家听到这件事后,不由大光其火,指责母亲办事不力,母亲则说:“你儿子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难道我能把他绑了不成?”
  母亲终其一生都为此事抱怨父亲,说这件事充分说明,父亲有时不讲理。但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到的却是面对不爱上学的儿子,父母亲在态度上的截然不同。
  母亲是愿意她的孩子去上学的,为此吃苦受累,她心甘情愿,但她的前提是孩子们自己要愿意,而当她的孩子不乐意上学的时候,母亲也就乐得顺其自然。毕竟,村里去上学的孩子,也没有几个呀。
  父亲则不同。父亲小时候想上学,爷爷不让,爷爷说:“学门手艺是真的,上什么学呢?”爷爷送父亲去做学徒,让父亲学做兽医。可是父亲心里,其实渴望的是上学。
  父亲将他未圆的梦,寄托在了他的儿女们身上,他希望他的孩子们,不管是男是女,都能够去读书、去上学。他希望他的孩子们,都能成龙成凤。父亲送他的孩子们去读书的意志坚若磐石,而对于母亲的表面配合实则绥靖的做法,自然是大为恼怒。
  而这,就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的性格问题。
  就比如这几年来,我有了码字的爱好,母亲也看,看完给我提意见,说:“那个谁的称呼,应该是叔叔,不是舅舅;那个谁的名字,错了一个字。”母亲的意见,既不专业,也不深厚,所以我每次听完,不置可否。
  然而再见到母亲,母亲又会说:“以后别写东西了,怪累的,再说也没啥用,写那些做什么呢?”
  虽然知道母亲是怕我累着,但每次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会莫名失落。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母亲,同样也是不懂得我。我又设想,假设父亲在我的身边,他会怎么说呢?
  父亲会支持我吗?我想他一定会的。对于母亲的反对,他会怎么说呢?我想他一定会撇撇嘴,不屑一顾地对母亲说:“切,啥叫没用?我看有用得很!再说了,让你去写,你写得出来吗?”然后又转过身,看定我,说“:自己认定的路,就要坚定的走,别听你妈的……”
  写到这里,忽然地,我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暗夜的我正在灯下苦读,父亲对母亲说,娃娃真辛苦,而母亲,一边嘴上说别学了别学了,一边给我送来一杯温热的奶茶。而这,其实也正是父亲母亲对待我写字的态度。
  母亲不让我写字,是怕我累着;父亲支持我写字,是想让我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人生价值的实现。他们都爱自己的孩子,但爱的方式,却又是多么的不同。
  三
  父亲走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那时候的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像是个孤独的游魂。
  从小,我总梦想着,能为我的父亲争点气,能让父亲因我而自豪,可是,直到父亲离世的那一刻,我两手空空,我一无所有。
  父亲临走的那一刻,最不放心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就是我。因为彼时,我的哥哥姐姐,都有了稳定的家,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唯独我,空空如也。
  我是老幺,一直单纯,我的单纯到了父亲眼里,就成了傻。父亲总觉得我傻,心眼少,总怕我在社会上吃亏,然而我才刚刚毕业,刚走进复杂纷繁的社会,正在需要父亲指导帮助的节骨眼上,老天爷,却急乎乎地要带父亲走了。
  在父亲离世之前,我没有亲眼见过人的故去。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被老天爷安排的那么仓促的一场离开,父亲居然也能应付的那么的有条不紊,那么的坦然。
  父亲看着我,说“木娃可怜”。父亲说有一些人欠了他的钱,父亲让哥哥们把那些外债要回来后统统给我,说算是他留给我的嫁妆钱。
  我在父亲的身边,哭成泪人。我说爸你放心,我不可怜。我说爸你已经将我供养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你对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啊。
  然而父亲临到闭眼的那一刻,还觉得他对我付出得少,觉得他亏欠了我。这么多年,我的生活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点挫折,但总归而言,一切都算顺利。我的老公、我的女儿,都非常的善解人意,都深爱着我。我常想,也许,冥冥之中,是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的吧。
  父亲临走的时候,还觉得他对我付出得不够,他亏欠了我,而当我回想我的人生,我对父亲的亏欠,又如何能用言语说清呢?不但说不清,而且无处可说。
  是的,我觉得我欠父亲很多很多,而父亲,却连报答的机会都不给我,而我的这些想法、这些情感,必须要找个发泄的出口,不然,没准我会崩溃、会爆炸。幸运地是,我找到了这个出口和通道,不是别的,正是文字。
  说到这里,我想谈谈最初的我之所以愿意写作,我的原因,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无聊,更不是因为无事可做,而是因为,第一:我想找到一种方式,让我跟已经故去的父亲,能够神交,而我又分明觉得,除开文字,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够实现我的这一梦想的工具了。第二:没有了父亲的母亲,好多时候,难免孤独,而我,很希望我的文字,能够唤起母亲对往日旧事的记忆,能够让孤单的母亲,内心尽量的丰盈愉悦。所以,可以说,为了我的父亲母亲,我拿起了笔,并且由此,渐渐地爱上了它。因为常常,在我与文字的神交中,我能看到英姿飒爽的父亲那张栩栩如生让我终生难忘的笑脸,看到留着长辫子的母亲年轻俊俏的笑颜,而这,也正是文字带给我的最大乐趣。
  我常想,如果没有父亲的早逝,没有母亲晚年的孤单,在父母身边快乐游弋着的我,是不是还会如现在一样的痴迷文字呢?
  实话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会活得更加努力。因为打小,我就想让我的父亲,能够因我而自豪。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舒敏,中国作协会员,雁塔作协副主席。1992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哲学系,现供职陕师大出版社。出版有散文集《独自呢喃的树》《梦里乡愁》,有作品散见各大报刊。
其他文献
摘 要:习近平法治思想成为指导我国商事审判发展的根本遵循。对标世界银行的营商环境评价体系,我国的营商环境在便利化、国际化、法治化的要求下均取得长足的进步。通过对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价体系的全面检视,结合与商事审判密切相关的“执行合同”“保护少数投资者”“获得信贷”“办理破产”四个方面指标,尤其评估中的指标短板项为指引,对影响营商环境的相关专题要素进行深入分析。对现阶段商事审判发展特点的实证分析,对以
期刊
姨妈是我家亲戚中关系最密切的亲人。  姨妈与我母亲是同母异父所生,我爷爷奶奶去世都较早,我爸爸是个外乡移民,她俩从小相依为命,母亲为大,姨妈为小,姊妹俩感情深厚。我母亲虽然不识字,却受传统口传文化熏陶较多,性格沉稳,也能干,只是处事比较谨慎、保守。姨妈上过几天学堂,是一个风风火火、敢说敢干之人,她走路快,说话快,总是一副急急忙忙赶着去办什么事的样子。20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乡村人家吃穿困难,亲人亲
期刊
七月的书写  假如多年以后  我还能在诗中发出孤独的新词  或者,由它当初引起的心悸,心动  脆弱与坚强。冷色与暖色  我谨小慎微的爱着  像一棵抵不住凡尘的草茎,又像  奔流不息的天河水,当我褪去尘埃  孱弱的身体让我胆怯,让我顷刻间  变得若不经风  读懂你以后,我将和文字一起  成为七月的图案。在你识破我之前  一截洁白的藕,正相思辽阔  假如我必须爱  假如,七月我必须爱  必须把通向你的
期刊
是什么在张口引诱  嘴唇引诱午餐  干瘪瘪的面包引诱牛奶  感冒引诱南方的冷空气  阳光引诱凌晨四点  身體引诱亲吻  爱引诱播撒皱纹的身体  银杏引诱老去的秋天  赤裸的躯体引诱睡衣  春天的薄冰引诱碎裂  锐利的刀锋引诱年轻的血液  沉默张口引诱沉默  至此,剧是否终了?  两个死鬼  是什么在高产离婚  句子的爆破?平庸的赤裸?  这一分的情绪  积蓄了二十三年零九个月  丈夫和妻子的秘密 
期刊
蟠龙湾  穿越数千年  蟠龙湾波光粼粼  俯身拣拾起那些  来自远古的陶片  天风柔谧  鸟儿在田野飞翔  恍惚间一个女人  款款走来  一手握石斧一手拎陶罐  一群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紧握着嗖嗖作响的弓箭  身后的地穴里  烽火似的冒出  缕缕弥天炊烟  荆山原  两千多年前  太史公饱蘸浓墨  举起如椽之笔  从此《史记》有了  可圈可点的两个字  ———荆山  黄帝铸鼎的业绩  依此有了来源
期刊
上世纪中期,钱钟书的《围城》甫一问世,名句“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迅速广布,围城就成了婚姻的代名词。婚姻的结果是家庭,小家庭是大社会身上的细胞,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家庭的风景也变得千姿百态,透过这千姿百态,窥视了人深层心理的灰色地带,也就是人性之丰富。再者,家庭的形式和内涵也与时俱进,不可避免地随着时代更新,但也其万变不离其宗的基本内容:维持运转的物质基础、夫妻感情、
期刊
“第二性”的概念来源于西蒙·波伏娃的女权主义著作《第二性》,即指称女性或具有女性意识的男性。追溯至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我国女性文学最为风靡的时候。彼时,许多诸如此类张扬着女性价值观念,批判男权主义的前沿理论伴随着先锋派文学作品的实验,开始层出不穷地涌现并进入大众视野之中。新世纪以来,诸多女性作家在吸取和借鉴西方女性主义书写的基础上,已逐渐进入了本土话语体系建构的“中国化”时期。与激进的女性主义
期刊
生物共鸣曲  帮助一只狗上岸  尾巴悬在空中  两种皮肤之间,隔着毛发  隔着,打猎人和屠夫的鼾声  在秋天,响彻过几百个夜晚  注入脆弱田野里布满腥臭味的沟渠  透明阳光下,每块岩石都是一个主体  及每块岩石上的每块青斑  尘土何其微小啊,而背负的何其多  就像这葱郁又荒芜的稻田  播撒它无限的慈悲  偏斜,但不偏袒。  哦,大地之母  这都是我们的依赖之所  它们清楚我们的骄横  又屡次宽恕。
期刊
刀锋的借口  把曹操与孝道联系起来,在许多人看来很是勉强。曹操,从安徽毫州走向黄巾起义,后纵横乱世,成为一代枭雄,统帅魏军,又驰骋三国大地,杀人如麻,连政治表情也只有一种,就是冷酷无情。他只要杀人,就是没有罪状,也会假造罪状的。有关资料还透露一个信息:曹操夜以继日与宠妃合欢,床边还卧有一把利剑,吓得宠妃个个都发挥失常。这样一个人物会有孝道之心?  曹操,就是那个魏武帝。要知道,这个霸王还有另一面,
期刊
薛广玲是生活在山东的女性作家,近年来有不少作品获奖,她小说的“生活流”叙述别具特色,即值得读者细细品味,也值得小说创作者们借鉴。本文将对薛广玲的三篇小说《等待安比》、《许愿臜牌》、《腌年》进行解读,以期发现她小说中独特的内在价值。  一、《等待安比》的“等待”母题  “等待”是人类的一种心理活动类型,是人类共同经验的表达。等待本身似乎是单一乏味的过程,但任何东西只要赋予了时间性,便产生了美———从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