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怕老。老外会直接拒绝透露年龄，尤其是女人，年龄是绝对隐私。你不用问，她们的年龄都在18至88岁之间。这很好玩。国人比较隐晦，在公开场合往往会说“哎呀我老了我老了”，私底下则一定认为“我不老我不老”。谁要是公然说自己年轻，简直就是不要脸；可谁要是私底下发现自己真的显老，那就死的心都有了。这么复杂纠结的文化，细细捉摸它的逻辑，也很好玩。
　　老外把年龄列为个人隐私，形成的社会效果，反而是大家都不在乎年龄。歌星席琳·迪翁5岁开始唱歌，12岁、14岁、18岁一直在唱，大红大紫却已到了30岁左右。2017年的Billboard颁奖礼上，她闪亮压轴，令全场沸腾，此时她已虚岁50。美国脱口秀女王奥普拉34岁才登台，57岁谢幕，美国人民痴痴看了她23年都不腻。新任法国总统自己39，妻子63，你总不能说是这个男人太赖，找不到年轻老婆吧？
　　国人公开场合都说自己不年轻了，形成的社会氛围却很怪异：反而都特别好嫩。影视娱乐艺员面部一个比一个光滑紧绷，都像刚刚出窑的陶瓷。连活生生的人都被叫成“小鲜肉”，似乎只要鲜嫩得能勾起食欲，演技都不重要了。好多次我买CD，想找吴雁泽的。“谁？”“《草原之夜》啊小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一唱三叹婉转圆润，金子般的男高音，外形也酷似帕瓦罗蒂。我们是20多年前认识的，做过邻居，我三楼他四楼。每天早晨我伏案开写，他正好亮嗓开练，震得我家窗户框子簌簌直响。他那字正腔圆的细腻演绎，让我热泪盈眶一次次写不下去，幸亏后来他调去北京了。再后来我们在北京也见过面，我去他家吃饭，听他唱歌。吴雁泽多年都是声如洪钟。那小哥却冷冷地说：“哦，这么老，谁还做他的CD。”一句话听得我心里泪如雨下。
　　好在中国大，东方不亮西方亮。大约七八年前我去修鞋，修鞋匠是个老太婆，居然双目明亮、炯炯有神，也不戴老花镜，穿针引线，干净利索。我大惊，夸她年轻。阿婆自豪道：“哎呀哪里年轻，快70了！”五六年前我又去修鞋，这一次，她自豪地说：“哎呀哪里年轻，快60了！”我高度怀疑再过几年，她就该快50了！真叫我欢喜。阿婆总在这里修鞋，年復一年，日复一日，寒暑易节，风吹日晒，她还是不戴老花镜，还是肤色白皙少有皱纹。我开始故意去修鞋了。隔一阵子，我就会拎着一双旧鞋去找她。我总是坐在她对面与她搭讪。我猜：无论潮起潮落世事喧哗你方唱罢我登场数字手机换智能，她都志不可夺。我相信她年轻的秘密是：静心，专注，自豪，纯真，善良。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