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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狼烟滚滚，鼓鸣如雷划破长空。
得知敌军来袭，身着一袭银甲，手执偃月刀的凌飒还没来得及骑上她的汗血宝马，便听属下来报，城外忽降冰雹，敌军因此死伤无数，现已撤兵。
“凌将军，这真是天佑我祁国！”
凌飒闻言抽了抽嘴角，不由望向东边艳阳西边冰雹的天空。祁国势微城少，乃东临溟海，西临楚国的弹丸之地。楚帝野心磅礴，其疆土如今已是祁国的十余倍，但近年来起了灭祁之心的楚帝却迟迟拿不下祁国。理由无他，只因每逢楚军来犯，这边疆便会出现如现在这般的奇景。
目光落在站于城墙上那一抹红影时，凌飒清澈的目光不由一怔。
翩翩红衣似火，城墙上莫允的三千银丝随风扬起，如絮的飘雪被他撑起的素油纸伞所挡去。
又一次为凌飒赶走锲而不舍的楚军，莫允纤薄的唇角微扬，抬眸撞上凌飒投来的目光，立即闪身至凌飒身旁搭住她的肩膀道：“楚军暂时不敢来犯。别傻杵在这里，走，喝酒去……”
莫允话音未落便见凌飒挥着偃月刀朝他劈来。
眼见闪着寒光的刀刃已削去莫允以乌木枝束发的发髻，莫允却还不躲，凌飒执偃月刀的手并未有丝毫停顿。
望向凌飒清冷的黑眸，莫允神情一暗，以肉眼凡胎能够看到的速度，避开凌飒的攻击。
他乃威震三界的幽冥魔君，既然在十四年前曾答应过凌飒，他不会在众人面前使用法术，那他便绝不会失言。
“莫允，若胆敢再对本将军不敬，便以军法处置！”凌飒喝道。
在莫允与她拉开距离的这一瞬，萦绕在她鼻翼的茶香，转而变淡，使得怒目的凌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乃前镇国将军之女，尚未及笄便已夺下武状元的头衔。父亲辞世后，楚军来犯，其他贪生怕死的将军便推荐她一女流之辈前来镇守边疆。凌飒自幼习武，想的便是哪日能够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但这样的机会，莫允一次也没给过她。
用莫允的话来说，楚军这些蝼蚁，不值得脏了她的手。若是感激他的话，不如修炼他给的心法。
莫允幽暗的眼眸中映出凌飒愤然离开的身影，如今三界威风无惧的魔君不由黯然耷拉下脑袋，看向从他衣袖里蹦跶出的一颗花生，声音低沉地问：“赤炎，凌飒方才欲杀吾？”
察觉魔君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杀气，赤炎浑身抖了抖道：“君主，在人间有句俗话，打是亲骂是爱，相杀方能相爱。”
“狗屁！”
见莫允眸光一冷，身为魔君面前第一大红妖的赤炎立即哆嗦着跪于莫允的手背上，哀求莫允息怒。
莫允不发话，纵使他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起。良久，待月上中天，莫允才缓缓开口道：“因果循环，想来如今便是吾的报应。”
君主他在说什么？
双腿早已跪麻的赤炎眨巴着眼望向杀人如麻的莫允，难以置信他所敬仰的幽冥魔君竟会口出佛语……
贰
军帐内。
昏黄的烛光映在凌飒英气的脸上，望着酒杯中荡开的微波，凌飒紧皱着眉不由想起之前刀指莫允的那一幕。
多年来，莫允总是有办法令她情绪失控，在她发怒的时候，偏生不躲。直到她心生惶恐，想要收回手的那一瞬，却又闪身躲开。
这样的感觉，让堂堂大将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老鼠戏弄的蠢猫。
“浑蛋！”凌飒低骂了句，随即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不想她刚一抬眸，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账内的莫允。莫允抽了抽嘴，单手支颐坐在她对面，痞痞地说道：“凌飒，如今楚军已撤兵，接下来数月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吾学九幽心法。届时你便能撒豆成兵，别说楚军，即便是天兵，你也无惧。”
凌飒眸光清冷地凝望着莫允，自她懂事以来，从莫允口中听过最多的话，便是怂恿她堕魔。
没错，莫允是魔，而且能够眨眼间变成火麒麟撕碎野兽的小花生曾说，莫允是令仙、魔、人三界闻风丧胆的幽冥君主。凌飒至今不曾知晓，为何莫允不好好在魔界做他的君主，硬是跑来缠着她。莫允自是不肯说，她曾欲灌醉小花生从他口中套出秘密。然而，每回醉晕过去的都是她。翌日，待她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时，便会看到莫允将解酒汤递至她跟前道：“凌飒，这人间的酒怎能灌醉吾之护法。若你真想喝赢他，只需修炼这九幽心法即可。”
凌飒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莫允道：“待哪日你肯告诉我修炼心法的真正原因，我便答应你。”说完凌飒随即和衣躺在床上，假寐的她听到莫允良久之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声。
翌日，凌飒醒来后，便见一袭红衣的莫允口里叼着一根青草，端了一碗河豚粥到她帐里。望向莫允披散的银丝上沾染着的朝露，凌飒冷着脸接过河豚粥道：“莫允，在军中不比在凌府。我乃将军，为聚军心，理应与众将士同生死共甘苦。今后你莫再这般给我开小灶，更不可在他人面前损我威严。”
见凌飒的目光已不像昨日那般冰冷，堂堂幽冥魔君忙不迭地点头道：“既然你不喜吾当着别人的面与你勾肩搭背，那吾便在私底下与你亲近。”
叁
这日凌飒在校场与将士切磋，但凌飒却觉主动寻她较量的沈煜泽仿佛对她别有一番心思。
在祁国，武试三年一届，她是上一届的武状元，而沈煜泽则是今年刚出炉的武状元。照理说，若她不亡，沈煜泽完全没必要主动请缨跑来边塞喝西北风。后来她听小兵站岗时窃窃私语方知，沈煜泽之所以会考取武状元甚至来边塞，皆是因爱慕她。
“凌将军曾在深山中遭狼群所困，一人一刀斩狼近三十余头，除了手臂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像这样连野兽都怕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男人喜欢。稍有不慎，兴许下次比那些野狼更惨。”彼时听到另一小兵的话，凌飒脑中不由想起时常跟着她的那一抹红影。
所以那日凌飒并未在意，但现下沈煜泽输给她后，当着众将士的面拿出一块羊脂白玉塞进她手中：“不管凌将军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心意，这块玉乃沈某赠将军的生辰礼物。”
这……什么情况？ 想来若不是凌飒昨日刚拿莫允杀鸡儆猴的话，校场上早就是一片雀跃之声：他们年过双十的凌将军终于有人敢娶了！
皱眉看向掌心中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被人告白的凌飒神情恍惚地走回军帐。还未来得及喝口茶压压惊，便听属下急急来报说，沈煜泽刚刚不慎失足滚下坡，后脑勺正好磕在石头上，如今已陷入昏迷。
凌飒闻言第一时间并未去沈煜泽的军帐，而是找到正叼着野草躺在小山坡上望天发呆的莫允。
“沈煜泽受伤之事，可是你干的？”
见闪身而至的凌飒手中紧握着那块羊脂白玉，莫允不屑地冷哼道：“凌飒，若你喜欢美玉的话，吾可赠你百箱。你又何须如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一般，眼红一块破玉。还是说你就这般急着嫁人？不管对方是怎样的歪瓜裂枣，你都肯要？”
凌飒柳眉微蹙，只觉被她握在手中的白玉在顷刻间化作齑粉。而后一声脆响，吓得藏在莫允衣袖中的赤炎不由抖了三抖。要知道莫允只需动动手指，便可令这些镇守边疆的蝼蚁魂飞魄散，更何况君主他……竟头一遭被女人扇耳光。
这一巴掌下去不仅是莫允，就连凌飒自己也不由一怔。
莫允寂寥地一声冷笑，下一瞬凌飒便觉这边塞的地面震了震，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那一抹红早已消失不见。
肆
劲风习习，属下来报沈煜泽已醒过来，凌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绣花的荷包，荷包里是一只金镶玉的手镯。曾经莫允很是不屑地问她，为何如此宝贝这只镯子，她那时便顺口答道自己喜欢这种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但莫允却不知，一半玉一半金的手镯，金的那一半却是中空，里面藏着莫允的一缕银丝。
因为莫允，幼时她差点被家人误以为是傻子。从她记事以来，莫允每日都会在她面前晃悠，陪她一起玩泥巴。当她一跟莫允说话，周围的嬷嬷便会露出怪异的表情。等她稍微懂事了些，才知晓原来莫允用了法术，除了她之外，无人能够看到他。
难怪父亲从不允她离开院中，令嬷嬷像囚犯般看着她，原来是把她当成了疯子。
后来她聪明地选择了一种折中的办法——无视莫允的存在。父亲见她渐渐长大后，不再如幼时那般总爱说些疯言疯语，便开始教她骑马射箭。
见她紧皱着眉头琢磨轻功，莫允叼着青草悠悠道：“凌飒，吾教你九幽心法可好？学了它，你便能日行万里。”
见她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扎马步，莫允替她撑着伞皱眉道：“凌飒，学吾的九幽心法，你便能天下无敌，再不用顶着烈日扎劳什子的马步。”
见她看到为保护她突然变成火麒麟开始虐狼的小花生，莫允捂住她的双眼柔声道：“凌飒，跟我学九幽心法可好？这样你便不会被几只畜生吓到。”
“为何要学九幽心法？”
最初她问及原因，莫允对她总是各种忽悠。见忽悠不成，便选择沉默。
她虽习武练剑，没半点女儿家的模样，但是待她身体渐渐发生变化，凌飒发现自己对莫允的感情也有了变化。她讨厌他对她的隐瞒，讨厌他总在她面前晃悠，惹得她心神不宁。可她偏又莫名其妙地偷偷收集莫允掉落的银丝，还特意打了镯子将这些银丝藏于其中。
见君心难安，不见君更甚之。过去即便是莫允有事要离开，也会留下小花生陪她，而且离开的时间从不会超过三日，然而莫允如今却已离开三天又五个时辰。
凌飒随后收回思绪，转身出营帐去看望沈煜泽。
与此同时，距离军帐七里外的一处温泉旁，一袭红衣翩翩的莫允望着被各式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所填满的温泉，蹙眉问道：“赤炎，你说她肯不肯答应嫁给吾？”
打探到自莫允走后，凌飒整日亲力亲为替那不堪一击的人类又是把脉又是熬药。害怕惹得君主伤心，赤炎想了想道：“君主，凌姑娘她……曾经已经答应过你。”
徐徐微风扬起莫允披散在身后的三千银丝，他纤薄的唇扬起一抹寂寥的弧度：“吾没忘。”
他怎会忘记，三千年前为毁掉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在狗头军师赤炎的怂恿下，他故意接近凌飒，在她面前装萌卖傻，带她去人间的小镇上吃味道酸爽的臭豆腐，和她一起放河灯许愿。
只是那时，凌飒写在河灯之上的愿望是：愿长相思，愿长相守。
而他写的则是：愿剥其魂，愿毁其身……
伍
“凌飒，吾以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羊脂白玉为聘，你可愿嫁我？”莫允低念着自己即将对凌飒说的话，他紧攥着手却不由想起三千年前凌飒将红绸缠在他二人的手腕上，笑着说从今以后他便是她的人那一幕。
他从不曾开口说过他心悦于她，却步步为营，诱凌飒绞着衣角主动说出她写在河灯上的心愿，诱凌飒主动在月下与他跪拜天地。
在他看来，凌飒不过就是脑袋差根弦的傻姑娘，然而在凌飒的魂魄被他扔入轮回井后，他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变得差根弦。整日魂不守舍，夜里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梦到看似清冷的凌飒红着脸唤他：“莫郎。”
“赤炎，吾看上去可还好？”掀开帐帘前已经照过好几次镜子的幽冥魔君整理银丝忐忑地问道。然而，不待赤炎回答，便听到凌飒的军帐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阿飒，既然你喜欢，我便为你再弹一曲。”沈煜泽温润笑道，指尖尚未碰到琴弦，焦尾琴便在他面前化为齑粉，下一瞬他便看见红衣银发的莫允阴沉着脸出现在军帐中。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即便武功再高亦是不可能在眨眼间隔空将一把木琴用内力震成犹如尘埃般的粉末。沈煜泽虽震惊却暗自更加确定莫允并非凡人。
“煜泽，你可还好？”完全无视莫允浑身散发出的冷气，凌飒连忙查看沈煜泽可有受伤。在确定沈煜泽无碍后，长松一口气，怒瞪着突然毁琴的男人喝道：“莫允，你这是何意？”
“煜泽？叫得还真够亲热的。”莫允长眉微挑，森冷的目光落在凌飒紧握住沈煜泽的手上。
他的女人竟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眼眸转瞬变成血红色的莫允沉声道：“该死！”
二十年来，莫允一直守在她身边，他何时喜何时怒，凌飒自是能够察觉出来。莫允嘴硬，她不过是想用激将法，岂料他竟恼怒如斯。 “莫允，你……”见莫允扬起泛黑雾的手掌朝沈煜泽后背击去，凌飒拼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沈煜泽推开。下一瞬难以承受的力量从她后背蔓延至全身，好似要搅碎她的魂魄一般。
“凌飒！”
听到莫允慌乱无措的声音，凌飒只觉眼前一黑。
她的身体犹如火烧般剧痛难忍，迷蒙中一股清凉从她的咽喉处蔓延至四肢百骸，熄灭她所有的痛楚。这一瞬凌飒只觉自己的魂魄快要离体，无数她未曾见过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甚至还看到莫允面无表情地扯出一抹冷笑说她太蠢，没必要活在这世上……
“不要！”
被噩梦惊醒的凌飒满头大汗，她尚未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凌飒，别怕。”
轻柔的声音，熟悉的茶香却使得凌飒浑身一僵。想到之前梦里的那一幕，一股寒气不由从脚尖窜上心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转世后的凌飒面露惊恐之色，莫允心痛地低声道：“凌飒，吾绝不会再伤害你。”
他……不会吗？
凌飒紧咬着牙，然而身体却不受她控制地颤抖。她用手抵在莫允胸前，退出他的怀抱，沉声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凌飒狼狈地将头埋进双膝，莫允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军帐内。
陆
七月流火，凌飒身披大氅站于城墙之上，却依旧觉得冷。自她被莫允所伤之后，她便不曾再进食。小花生面有难色地告诉她，虽莫允已及时收手，却因人类的身体太过于脆弱，掌风已震碎她的五脏六腑。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她皆是靠莫允渡给她的修为在支撑。
换句话说，她其实已成为身已死，气未绝的死人。
“阿飒，你心知莫允是妖，为何还要将其留在身边？”沈煜泽站于凌飒身侧不安地说道，“就因为他能造冰雹，替我们赶走楚军？”
见凌飒沉吟不语，沈煜泽顿了顿，指向校场的方向：“你看看他们，每日顶着烈日在此操练，为的便是保家卫国。身为将军，你难道要委屈他们一直接受一只妖的庇护？”
“他不是妖。”
听凌飒还在维护那只妖怪，沈煜泽激动地按住凌飒的双肩摇晃：“阿飒，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被那只妖所迷惑。如若你没有办法抵挡蛊惑，那我们一起把他赶走！”
凌飒抬头望向刺目的艳阳，声音低哑地说：“与其把他赶走，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算好凌飒巡查军营的时间，等凌飒回到军帐时，莫允已为她准备好药浴。是了，她已是死人，每日皆需浸泡于蓬莱水中方能保肉身不腐。
不等莫允离开，凌飒便径直脱去衣袍，泡于浴桶内。一系列动作下来，凌飒的余光不曾离开过莫允的脸。见莫允的目光在触及她身上的疤痕时，迅速蹙眉移向别处，如今她五脏已损，可她却还是觉得心窝处疼痛。
水汽氤氲，望着浴桶水面映出的愁容，凌飒低声如泣：“莫允，我恨你。”
“凌飒，吾带你去个地方。”
沐浴完后，待她正准备和衣而眠时，手却被莫允拽住。夜风袭来，下一瞬，凌飒便发现自己已身处云端之上。
这并非莫允第一次施法带她踏云而行，却是她第一次生出害怕莫允突然放手的念头。
若是莫允放手，她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然而这样的恐惧却转而被她的理智所驱散，莫允要的是她彻底为他所用，又怎会在苦苦等了她三千余载后，轻易毁了她。
“凌飒？”
等凌飒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正置身于渺无人烟的荒漠之中，目光却在看到身旁的温泉时不由一怔。
月上中天，凌飒看到无数羊脂白玉笼着如纱的月光沉于泉水中。若她没有看错，这温泉中的白玉皆是价值连城，这加在一起的价值堪比整个楚国。
凌飒震惊道：“这是……”
“吾的聘礼。”莫允淡淡道，然而凌飒却还是从他暗红色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慌乱。然而，对于莫允眼中的情绪，她却误以为莫允是在说谎。
以价值连城的白玉为聘，想要娶她？同样的招数竟妄想在她身上用两次。
凌飒不由在心中暗自冷笑。若非莫允那一掌使她魂魄进入归虚状态，令她看到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此刻她定会如前世那般欣喜地答应莫允。
掩去眸中恨意，她紧攥着藏在衣袖中的手，故作羞涩地微微点头。
柒
自从她应下莫允的求婚之后，莫允便变本加厉地催促她尽快修炼九幽心法。按照莫允的话来说，这样她便能承受魔气，去到幽冥之地，与他在那里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成为他的妻。
见凌飒呆望着他，莫允欺身而至，说着误以为她听不懂的话：“凌飒，这是吾欠你的。”
她虽答应莫允修炼九幽心法，但她依旧会巡查军营，在校场与沈煜泽比武较量。
知晓她不喜身上的药味，又不喜欢脂粉香抑或花香，莫允便会用他亲手所采的薄荷叶制成熏香焚于军帐内。
他的君主竟放下身段，为一女人制香。赤炎不仅为自己的君主感到憋屈，甚至还心痛自己的君主竟为救一凡间女子而舍去内胆。
“君主，凌飒这臭丫头又去了沈煜泽的营帐内。”
垂目专心制香的莫允，脸上并未有丝毫的神情变化，只是淡淡道：“吾知晓。”
“可是君主……”
莫允将制好的香放于香炉之内，食指微动，香炉内便腾起袅袅薄烟。
莫允转头看向站于桌案之上耷拉着脑袋的赤炎：“赤炎听命。若吾今后不在，凌飒便是下一任的幽冥君主，你当竭力辅佐于她，不得有异心。”赤焰尚未开口便听莫允又沉声道，“从抑或死？”
赤炎心痛地紧攥着手道：“君主之命，赤炎即便是粉身碎骨必从之！”
翌日，盘旋在赤炎心中的不安之事终还是发生了。
楚军再次来犯，但莫允却并未如从前那般动动手指招来冰雹，因为莫允心中所念之人正被楚国奸细沈煜泽绑住手脚用麻绳倒吊于一口石鼎之上。
自幼潜伏于祁国的沈煜泽手执利刃放于麻绳之上猖狂笑道：“莫允，这石鼎内所盛乃蚀骨水，若你想要救回凌飒，便自行挖出内胆扔进这石鼎中。” 抬眸看向静静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她的莫允，凌飒并未露出丝毫恐惧，只道：“莫允，你不必管我，替我灭了这帮楚军。若有来世，我定会前来寻你。”
见凌飒如此淡然，警惕性极高的沈煜泽握住利刃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凌飒的脚距离蚀骨水只有七寸的距离，即便是莫允动作再快，他也救不了凌飒。
“凌飒。”莫允开口唤道，淡然的神情与凌飒如出一辙。
对凌飒而言，今日她所设之局不过是选择被沈煜泽所杀的同时，让自己彻底看清莫允，将其狠狠地从心里清除。
然而下一瞬，她却看到，银发飞扬、一袭红衣似火的莫允没有丝毫犹豫便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内胆，扔入石鼎之内。莫允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问：“凌飒，你还想要什么？”
自莫允胸前渗出的鲜血和他的红衣融为一体，心中有无数念头闪过的凌飒抬眸望向莫允，只觉浑身僵硬，呼吸不能。可莫允却依旧用宛如微风拂面的声音道：“凌飒，只要是你想要的，终是天边星辰，吾也会为你摘下来。”
不可能，莫允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内胆扔进蚀骨水中！
凌飒摇着头，在心里反驳。莫允要的不过是令她的魂魄彻底堕魔，那样她便可为他所用。从上一世，莫允见到她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在骗她。今日她甘愿被沈煜泽生擒，为的便是能够让自己彻底对莫允死心。她尚在人世一日，莫允便会缠她一日，她逃不掉。既然如此，她不如死了做孤魂野鬼的好。然而，莫允的举动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见莫允内胆已失，再无可能威胁楚军，欣喜的沈煜泽却在斩去麻绳的那一瞬化作灰烬。不仅是沈煜泽，所有的楚军皆陷入一场地狱火海之中，唯独凌飒被突然出现的火麒麟罩在结界中。
看到原本在她脚下的蚀骨水转瞬蒸发，凌飒只觉自己此刻傻得可笑，莫允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真正的内胆扔入蚀骨水中。
见眉宇紧蹙的凌飒被化作火麒麟的赤炎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后，莫允轻柔地抚摸着凌飒的发顶：“凌飒，是吾对不起你。即便是……你恨吾，吾如今仅剩五日可活，吾只愿你能陪在吾左右。”
“莫允，你根本就没有扔掉内胆对否？既然你明知我是故意设计如此为之，你定是早已察觉。我已想起过往，想起曾经被你生生将魂魄从真身剥离，想起你曾经冷眼讽刺我太蠢！幽冥魔君，即便是我凌飒再蠢，也绝不会再相信你的谎言。”
凌飒扬起一抹冷笑，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枚暗器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喝道：“若你不滚，我现在便彻底死在你面前，让你再一次失去彻底魔化炼妖壶的机会。”
白皙的脖颈被锋利的暗器划破，看向此时歇斯底里的凌飒，莫允转而望向天际，声音宛如从远方传来般飘渺：“凌飒，吾一直在后悔。”
仅是眨眼间，跟前那一抹刺目的红影已消失不见。望向底下斑斑血迹，凌飒跌坐在地上不由捂着耳朵猛地摇头：“莫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捌
据说，幽冥君主所向披靡，三界之内无人能与之睥睨，却有一处软肋，便是上古神器，炼妖壶。但早在蚩尤身亡之时，炼妖壶便不知去向。三界无人知晓被蚩尤藏于深海中的炼妖壶因吸日月精华，生出神识，早已化形来到人间，而那化作人形的炼妖壶便是凌飒。
因知晓自己是上古至宝，所以凌飒从不敢暴露自己的真身。
炼妖壶正则能净化魔性，邪则能助长魔性。她长达数万年之久在深海中纳天地正气，拥有的自是净魔之力。
赤炎在用火魔焚山试图找出她的下落时，为救一只被魔火围困的麋鹿，她仅是使用了一丢丢净魔之力却还是被莫允所发现。莫允怕被她所净化，所以收敛其魔性，故意装成受魔炎所伤，晕倒在她面前的小妖。
小妖失去亲人，从此便跟着她在人间游山玩水，而后两个人在朝暮相处中渐生情愫。所以乞巧节那日，她让小妖陪她一起放河灯，还把河灯上的心愿告诉小妖。见小妖脸红，她便用从庙里求来的红绸绑在小妖和自己的手腕上，硬是拽着小妖和她跪拜天地。
平日里她即便是因为嘴馋而食五谷杂粮，也会特别谨慎小心。但那晚是她和小妖的新婚之夜，因为情动，她根本不曾察觉那小妖竟在合卺酒中动了手脚。她喝过酒后浑身乏力，发觉自己竟无法动弹。
望向她水汽氤氲的眼睛，小妖的脸忽变阴蛰：“凌飒，吾从未见过比你更蠢的神器。”
愕然之际，她尚来不及问出口，便觉全身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席卷而来，小妖已将她的魂魄与身躯剥离。
在她的魂魄被扔进轮回井之前，她恍惚听到有人告诉小妖说：“如今炼妖壶乃死物，只需放于幽冥阴气最盛之祭月坛上千年便可将其转正为邪。凌飒的魂魄极为纯净，若非其自身堕魔，即便是君主也无法令其强行堕入幽冥，所以君主只能寻得轮回转世后的凌飒诱其修炼九幽心法。届时再令其邪魄与炼妖壶合为一体，这炼妖壶便不再是君主的威胁，反能为君主所用……”
凌飒望着边塞处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墙，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和莫允过去的画面。
日落月升，她就这样呆站了七日，直到小花生以人形的模样含泪出现在她面前，紧拽着她的手腕喝道：“凌飒，你根本就不清楚君主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可知为何你在此处站了七日尸体却并未腐烂？你可知在君主寻到还在襁褓中的你时，我第一次见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竟喜极而泣？凌飒，你可知君主他之所以骗你修炼九幽心法并非是为利用你，而是希望你能伴他共赏幽冥盛世。”
“你……说什么？”
“君主在误伤你之时，你的肉身已坏死。君主为护魂魄不散，便用其内胆为器，用尽他所有的修为强行使你的魂魄转正为邪，再度和炼妖壶合为一体。你身上的伤疤不过是君主所制造的障眼法而已……”
所以……莫允自始至终都是在骗她？
“莫允他在哪里？”
近乎癫狂的凌飒寻遍莫允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终于在曾经放河灯的大榕树旁找到他。
曾经在她面前不断忽悠她修炼九幽心法的男人如今却沉睡在大树下。
望着莫允失去血色的脸庞，凌飒紧握着手缓缓朝他走去。
“莫允，你……醒醒。我尚未修炼成九幽心法，你怎能弃我而去？”
莫允毫无温度的手在她的推搡下垂落，一小段红绸随之从莫允的掌心滑落。
凌飒布满血丝的杏眸蓦地瞪大，直到这一刻，她恍然发现，原来从莫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至今，他一直穿着曾经他与她成亲时，她为莫允变出的那一袭红衣，也就是与她成亲时所穿的喜袍。
身体忽如其来的痛与过去莫允剥离她魂魄时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唯剩酸涩的眼泪从眼角溢出砸落在刺目的红衣上。
微风袭来，莫允三千银丝和她的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
波光滟潋的河面上，只见一盏写有“愿长相思，愿长相守”的河灯随微风渐行渐远……
狼烟滚滚，鼓鸣如雷划破长空。
得知敌军来袭，身着一袭银甲，手执偃月刀的凌飒还没来得及骑上她的汗血宝马，便听属下来报，城外忽降冰雹，敌军因此死伤无数，现已撤兵。
“凌将军，这真是天佑我祁国！”
凌飒闻言抽了抽嘴角，不由望向东边艳阳西边冰雹的天空。祁国势微城少，乃东临溟海，西临楚国的弹丸之地。楚帝野心磅礴，其疆土如今已是祁国的十余倍，但近年来起了灭祁之心的楚帝却迟迟拿不下祁国。理由无他，只因每逢楚军来犯，这边疆便会出现如现在这般的奇景。
目光落在站于城墙上那一抹红影时，凌飒清澈的目光不由一怔。
翩翩红衣似火，城墙上莫允的三千银丝随风扬起，如絮的飘雪被他撑起的素油纸伞所挡去。
又一次为凌飒赶走锲而不舍的楚军，莫允纤薄的唇角微扬，抬眸撞上凌飒投来的目光，立即闪身至凌飒身旁搭住她的肩膀道：“楚军暂时不敢来犯。别傻杵在这里，走，喝酒去……”
莫允话音未落便见凌飒挥着偃月刀朝他劈来。
眼见闪着寒光的刀刃已削去莫允以乌木枝束发的发髻，莫允却还不躲，凌飒执偃月刀的手并未有丝毫停顿。
望向凌飒清冷的黑眸，莫允神情一暗，以肉眼凡胎能够看到的速度，避开凌飒的攻击。
他乃威震三界的幽冥魔君，既然在十四年前曾答应过凌飒，他不会在众人面前使用法术，那他便绝不会失言。
“莫允，若胆敢再对本将军不敬，便以军法处置！”凌飒喝道。
在莫允与她拉开距离的这一瞬，萦绕在她鼻翼的茶香，转而变淡，使得怒目的凌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乃前镇国将军之女，尚未及笄便已夺下武状元的头衔。父亲辞世后，楚军来犯，其他贪生怕死的将军便推荐她一女流之辈前来镇守边疆。凌飒自幼习武，想的便是哪日能够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但这样的机会，莫允一次也没给过她。
用莫允的话来说，楚军这些蝼蚁，不值得脏了她的手。若是感激他的话，不如修炼他给的心法。
莫允幽暗的眼眸中映出凌飒愤然离开的身影，如今三界威风无惧的魔君不由黯然耷拉下脑袋，看向从他衣袖里蹦跶出的一颗花生，声音低沉地问：“赤炎，凌飒方才欲杀吾？”
察觉魔君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杀气，赤炎浑身抖了抖道：“君主，在人间有句俗话，打是亲骂是爱，相杀方能相爱。”
“狗屁！”
见莫允眸光一冷，身为魔君面前第一大红妖的赤炎立即哆嗦着跪于莫允的手背上，哀求莫允息怒。
莫允不发话，纵使他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起。良久，待月上中天，莫允才缓缓开口道：“因果循环，想来如今便是吾的报应。”
君主他在说什么？
双腿早已跪麻的赤炎眨巴着眼望向杀人如麻的莫允，难以置信他所敬仰的幽冥魔君竟会口出佛语……
贰
军帐内。
昏黄的烛光映在凌飒英气的脸上，望着酒杯中荡开的微波，凌飒紧皱着眉不由想起之前刀指莫允的那一幕。
多年来，莫允总是有办法令她情绪失控，在她发怒的时候，偏生不躲。直到她心生惶恐，想要收回手的那一瞬，却又闪身躲开。
这样的感觉，让堂堂大将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老鼠戏弄的蠢猫。
“浑蛋！”凌飒低骂了句，随即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不想她刚一抬眸，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账内的莫允。莫允抽了抽嘴，单手支颐坐在她对面，痞痞地说道：“凌飒，如今楚军已撤兵，接下来数月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吾学九幽心法。届时你便能撒豆成兵，别说楚军，即便是天兵，你也无惧。”
凌飒眸光清冷地凝望着莫允，自她懂事以来，从莫允口中听过最多的话，便是怂恿她堕魔。
没错，莫允是魔，而且能够眨眼间变成火麒麟撕碎野兽的小花生曾说，莫允是令仙、魔、人三界闻风丧胆的幽冥君主。凌飒至今不曾知晓，为何莫允不好好在魔界做他的君主，硬是跑来缠着她。莫允自是不肯说，她曾欲灌醉小花生从他口中套出秘密。然而，每回醉晕过去的都是她。翌日，待她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时，便会看到莫允将解酒汤递至她跟前道：“凌飒，这人间的酒怎能灌醉吾之护法。若你真想喝赢他，只需修炼这九幽心法即可。”
凌飒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莫允道：“待哪日你肯告诉我修炼心法的真正原因，我便答应你。”说完凌飒随即和衣躺在床上，假寐的她听到莫允良久之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声。
翌日，凌飒醒来后，便见一袭红衣的莫允口里叼着一根青草，端了一碗河豚粥到她帐里。望向莫允披散的银丝上沾染着的朝露，凌飒冷着脸接过河豚粥道：“莫允，在军中不比在凌府。我乃将军，为聚军心，理应与众将士同生死共甘苦。今后你莫再这般给我开小灶，更不可在他人面前损我威严。”
见凌飒的目光已不像昨日那般冰冷，堂堂幽冥魔君忙不迭地点头道：“既然你不喜吾当着别人的面与你勾肩搭背，那吾便在私底下与你亲近。”
叁
这日凌飒在校场与将士切磋，但凌飒却觉主动寻她较量的沈煜泽仿佛对她别有一番心思。
在祁国，武试三年一届，她是上一届的武状元，而沈煜泽则是今年刚出炉的武状元。照理说，若她不亡，沈煜泽完全没必要主动请缨跑来边塞喝西北风。后来她听小兵站岗时窃窃私语方知，沈煜泽之所以会考取武状元甚至来边塞，皆是因爱慕她。
“凌将军曾在深山中遭狼群所困，一人一刀斩狼近三十余头，除了手臂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像这样连野兽都怕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男人喜欢。稍有不慎，兴许下次比那些野狼更惨。”彼时听到另一小兵的话，凌飒脑中不由想起时常跟着她的那一抹红影。
所以那日凌飒并未在意，但现下沈煜泽输给她后，当着众将士的面拿出一块羊脂白玉塞进她手中：“不管凌将军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心意，这块玉乃沈某赠将军的生辰礼物。”
这……什么情况？ 想来若不是凌飒昨日刚拿莫允杀鸡儆猴的话，校场上早就是一片雀跃之声：他们年过双十的凌将军终于有人敢娶了！
皱眉看向掌心中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被人告白的凌飒神情恍惚地走回军帐。还未来得及喝口茶压压惊，便听属下急急来报说，沈煜泽刚刚不慎失足滚下坡，后脑勺正好磕在石头上，如今已陷入昏迷。
凌飒闻言第一时间并未去沈煜泽的军帐，而是找到正叼着野草躺在小山坡上望天发呆的莫允。
“沈煜泽受伤之事，可是你干的？”
见闪身而至的凌飒手中紧握着那块羊脂白玉，莫允不屑地冷哼道：“凌飒，若你喜欢美玉的话，吾可赠你百箱。你又何须如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一般，眼红一块破玉。还是说你就这般急着嫁人？不管对方是怎样的歪瓜裂枣，你都肯要？”
凌飒柳眉微蹙，只觉被她握在手中的白玉在顷刻间化作齑粉。而后一声脆响，吓得藏在莫允衣袖中的赤炎不由抖了三抖。要知道莫允只需动动手指，便可令这些镇守边疆的蝼蚁魂飞魄散，更何况君主他……竟头一遭被女人扇耳光。
这一巴掌下去不仅是莫允，就连凌飒自己也不由一怔。
莫允寂寥地一声冷笑，下一瞬凌飒便觉这边塞的地面震了震，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那一抹红早已消失不见。
肆
劲风习习，属下来报沈煜泽已醒过来，凌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绣花的荷包，荷包里是一只金镶玉的手镯。曾经莫允很是不屑地问她，为何如此宝贝这只镯子，她那时便顺口答道自己喜欢这种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但莫允却不知，一半玉一半金的手镯，金的那一半却是中空，里面藏着莫允的一缕银丝。
因为莫允，幼时她差点被家人误以为是傻子。从她记事以来，莫允每日都会在她面前晃悠，陪她一起玩泥巴。当她一跟莫允说话，周围的嬷嬷便会露出怪异的表情。等她稍微懂事了些，才知晓原来莫允用了法术，除了她之外，无人能够看到他。
难怪父亲从不允她离开院中，令嬷嬷像囚犯般看着她，原来是把她当成了疯子。
后来她聪明地选择了一种折中的办法——无视莫允的存在。父亲见她渐渐长大后，不再如幼时那般总爱说些疯言疯语，便开始教她骑马射箭。
见她紧皱着眉头琢磨轻功，莫允叼着青草悠悠道：“凌飒，吾教你九幽心法可好？学了它，你便能日行万里。”
见她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扎马步，莫允替她撑着伞皱眉道：“凌飒，学吾的九幽心法，你便能天下无敌，再不用顶着烈日扎劳什子的马步。”
见她看到为保护她突然变成火麒麟开始虐狼的小花生，莫允捂住她的双眼柔声道：“凌飒，跟我学九幽心法可好？这样你便不会被几只畜生吓到。”
“为何要学九幽心法？”
最初她问及原因，莫允对她总是各种忽悠。见忽悠不成，便选择沉默。
她虽习武练剑，没半点女儿家的模样，但是待她身体渐渐发生变化，凌飒发现自己对莫允的感情也有了变化。她讨厌他对她的隐瞒，讨厌他总在她面前晃悠，惹得她心神不宁。可她偏又莫名其妙地偷偷收集莫允掉落的银丝，还特意打了镯子将这些银丝藏于其中。
见君心难安，不见君更甚之。过去即便是莫允有事要离开，也会留下小花生陪她，而且离开的时间从不会超过三日，然而莫允如今却已离开三天又五个时辰。
凌飒随后收回思绪，转身出营帐去看望沈煜泽。
与此同时，距离军帐七里外的一处温泉旁，一袭红衣翩翩的莫允望着被各式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所填满的温泉，蹙眉问道：“赤炎，你说她肯不肯答应嫁给吾？”
打探到自莫允走后，凌飒整日亲力亲为替那不堪一击的人类又是把脉又是熬药。害怕惹得君主伤心，赤炎想了想道：“君主，凌姑娘她……曾经已经答应过你。”
徐徐微风扬起莫允披散在身后的三千银丝，他纤薄的唇扬起一抹寂寥的弧度：“吾没忘。”
他怎会忘记，三千年前为毁掉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在狗头军师赤炎的怂恿下，他故意接近凌飒，在她面前装萌卖傻，带她去人间的小镇上吃味道酸爽的臭豆腐，和她一起放河灯许愿。
只是那时，凌飒写在河灯之上的愿望是：愿长相思，愿长相守。
而他写的则是：愿剥其魂，愿毁其身……
伍
“凌飒，吾以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羊脂白玉为聘，你可愿嫁我？”莫允低念着自己即将对凌飒说的话，他紧攥着手却不由想起三千年前凌飒将红绸缠在他二人的手腕上，笑着说从今以后他便是她的人那一幕。
他从不曾开口说过他心悦于她，却步步为营，诱凌飒绞着衣角主动说出她写在河灯上的心愿，诱凌飒主动在月下与他跪拜天地。
在他看来，凌飒不过就是脑袋差根弦的傻姑娘，然而在凌飒的魂魄被他扔入轮回井后，他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变得差根弦。整日魂不守舍，夜里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梦到看似清冷的凌飒红着脸唤他：“莫郎。”
“赤炎，吾看上去可还好？”掀开帐帘前已经照过好几次镜子的幽冥魔君整理银丝忐忑地问道。然而，不待赤炎回答，便听到凌飒的军帐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阿飒，既然你喜欢，我便为你再弹一曲。”沈煜泽温润笑道，指尖尚未碰到琴弦，焦尾琴便在他面前化为齑粉，下一瞬他便看见红衣银发的莫允阴沉着脸出现在军帐中。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即便武功再高亦是不可能在眨眼间隔空将一把木琴用内力震成犹如尘埃般的粉末。沈煜泽虽震惊却暗自更加确定莫允并非凡人。
“煜泽，你可还好？”完全无视莫允浑身散发出的冷气，凌飒连忙查看沈煜泽可有受伤。在确定沈煜泽无碍后，长松一口气，怒瞪着突然毁琴的男人喝道：“莫允，你这是何意？”
“煜泽？叫得还真够亲热的。”莫允长眉微挑，森冷的目光落在凌飒紧握住沈煜泽的手上。
他的女人竟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眼眸转瞬变成血红色的莫允沉声道：“该死！”
二十年来，莫允一直守在她身边，他何时喜何时怒，凌飒自是能够察觉出来。莫允嘴硬，她不过是想用激将法，岂料他竟恼怒如斯。 “莫允，你……”见莫允扬起泛黑雾的手掌朝沈煜泽后背击去，凌飒拼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沈煜泽推开。下一瞬难以承受的力量从她后背蔓延至全身，好似要搅碎她的魂魄一般。
“凌飒！”
听到莫允慌乱无措的声音，凌飒只觉眼前一黑。
她的身体犹如火烧般剧痛难忍，迷蒙中一股清凉从她的咽喉处蔓延至四肢百骸，熄灭她所有的痛楚。这一瞬凌飒只觉自己的魂魄快要离体，无数她未曾见过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甚至还看到莫允面无表情地扯出一抹冷笑说她太蠢，没必要活在这世上……
“不要！”
被噩梦惊醒的凌飒满头大汗，她尚未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凌飒，别怕。”
轻柔的声音，熟悉的茶香却使得凌飒浑身一僵。想到之前梦里的那一幕，一股寒气不由从脚尖窜上心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转世后的凌飒面露惊恐之色，莫允心痛地低声道：“凌飒，吾绝不会再伤害你。”
他……不会吗？
凌飒紧咬着牙，然而身体却不受她控制地颤抖。她用手抵在莫允胸前，退出他的怀抱，沉声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凌飒狼狈地将头埋进双膝，莫允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军帐内。
陆
七月流火，凌飒身披大氅站于城墙之上，却依旧觉得冷。自她被莫允所伤之后，她便不曾再进食。小花生面有难色地告诉她，虽莫允已及时收手，却因人类的身体太过于脆弱，掌风已震碎她的五脏六腑。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她皆是靠莫允渡给她的修为在支撑。
换句话说，她其实已成为身已死，气未绝的死人。
“阿飒，你心知莫允是妖，为何还要将其留在身边？”沈煜泽站于凌飒身侧不安地说道，“就因为他能造冰雹，替我们赶走楚军？”
见凌飒沉吟不语，沈煜泽顿了顿，指向校场的方向：“你看看他们，每日顶着烈日在此操练，为的便是保家卫国。身为将军，你难道要委屈他们一直接受一只妖的庇护？”
“他不是妖。”
听凌飒还在维护那只妖怪，沈煜泽激动地按住凌飒的双肩摇晃：“阿飒，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被那只妖所迷惑。如若你没有办法抵挡蛊惑，那我们一起把他赶走！”
凌飒抬头望向刺目的艳阳，声音低哑地说：“与其把他赶走，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算好凌飒巡查军营的时间，等凌飒回到军帐时，莫允已为她准备好药浴。是了，她已是死人，每日皆需浸泡于蓬莱水中方能保肉身不腐。
不等莫允离开，凌飒便径直脱去衣袍，泡于浴桶内。一系列动作下来，凌飒的余光不曾离开过莫允的脸。见莫允的目光在触及她身上的疤痕时，迅速蹙眉移向别处，如今她五脏已损，可她却还是觉得心窝处疼痛。
水汽氤氲，望着浴桶水面映出的愁容，凌飒低声如泣：“莫允，我恨你。”
“凌飒，吾带你去个地方。”
沐浴完后，待她正准备和衣而眠时，手却被莫允拽住。夜风袭来，下一瞬，凌飒便发现自己已身处云端之上。
这并非莫允第一次施法带她踏云而行，却是她第一次生出害怕莫允突然放手的念头。
若是莫允放手，她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然而这样的恐惧却转而被她的理智所驱散，莫允要的是她彻底为他所用，又怎会在苦苦等了她三千余载后，轻易毁了她。
“凌飒？”
等凌飒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正置身于渺无人烟的荒漠之中，目光却在看到身旁的温泉时不由一怔。
月上中天，凌飒看到无数羊脂白玉笼着如纱的月光沉于泉水中。若她没有看错，这温泉中的白玉皆是价值连城，这加在一起的价值堪比整个楚国。
凌飒震惊道：“这是……”
“吾的聘礼。”莫允淡淡道，然而凌飒却还是从他暗红色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慌乱。然而，对于莫允眼中的情绪，她却误以为莫允是在说谎。
以价值连城的白玉为聘，想要娶她？同样的招数竟妄想在她身上用两次。
凌飒不由在心中暗自冷笑。若非莫允那一掌使她魂魄进入归虚状态，令她看到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此刻她定会如前世那般欣喜地答应莫允。
掩去眸中恨意，她紧攥着藏在衣袖中的手，故作羞涩地微微点头。
柒
自从她应下莫允的求婚之后，莫允便变本加厉地催促她尽快修炼九幽心法。按照莫允的话来说，这样她便能承受魔气，去到幽冥之地，与他在那里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成为他的妻。
见凌飒呆望着他，莫允欺身而至，说着误以为她听不懂的话：“凌飒，这是吾欠你的。”
她虽答应莫允修炼九幽心法，但她依旧会巡查军营，在校场与沈煜泽比武较量。
知晓她不喜身上的药味，又不喜欢脂粉香抑或花香，莫允便会用他亲手所采的薄荷叶制成熏香焚于军帐内。
他的君主竟放下身段，为一女人制香。赤炎不仅为自己的君主感到憋屈，甚至还心痛自己的君主竟为救一凡间女子而舍去内胆。
“君主，凌飒这臭丫头又去了沈煜泽的营帐内。”
垂目专心制香的莫允，脸上并未有丝毫的神情变化，只是淡淡道：“吾知晓。”
“可是君主……”
莫允将制好的香放于香炉之内，食指微动，香炉内便腾起袅袅薄烟。
莫允转头看向站于桌案之上耷拉着脑袋的赤炎：“赤炎听命。若吾今后不在，凌飒便是下一任的幽冥君主，你当竭力辅佐于她，不得有异心。”赤焰尚未开口便听莫允又沉声道，“从抑或死？”
赤炎心痛地紧攥着手道：“君主之命，赤炎即便是粉身碎骨必从之！”
翌日，盘旋在赤炎心中的不安之事终还是发生了。
楚军再次来犯，但莫允却并未如从前那般动动手指招来冰雹，因为莫允心中所念之人正被楚国奸细沈煜泽绑住手脚用麻绳倒吊于一口石鼎之上。
自幼潜伏于祁国的沈煜泽手执利刃放于麻绳之上猖狂笑道：“莫允，这石鼎内所盛乃蚀骨水，若你想要救回凌飒，便自行挖出内胆扔进这石鼎中。” 抬眸看向静静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她的莫允，凌飒并未露出丝毫恐惧，只道：“莫允，你不必管我，替我灭了这帮楚军。若有来世，我定会前来寻你。”
见凌飒如此淡然，警惕性极高的沈煜泽握住利刃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凌飒的脚距离蚀骨水只有七寸的距离，即便是莫允动作再快，他也救不了凌飒。
“凌飒。”莫允开口唤道，淡然的神情与凌飒如出一辙。
对凌飒而言，今日她所设之局不过是选择被沈煜泽所杀的同时，让自己彻底看清莫允，将其狠狠地从心里清除。
然而下一瞬，她却看到，银发飞扬、一袭红衣似火的莫允没有丝毫犹豫便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内胆，扔入石鼎之内。莫允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问：“凌飒，你还想要什么？”
自莫允胸前渗出的鲜血和他的红衣融为一体，心中有无数念头闪过的凌飒抬眸望向莫允，只觉浑身僵硬，呼吸不能。可莫允却依旧用宛如微风拂面的声音道：“凌飒，只要是你想要的，终是天边星辰，吾也会为你摘下来。”
不可能，莫允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内胆扔进蚀骨水中！
凌飒摇着头，在心里反驳。莫允要的不过是令她的魂魄彻底堕魔，那样她便可为他所用。从上一世，莫允见到她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在骗她。今日她甘愿被沈煜泽生擒，为的便是能够让自己彻底对莫允死心。她尚在人世一日，莫允便会缠她一日，她逃不掉。既然如此，她不如死了做孤魂野鬼的好。然而，莫允的举动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见莫允内胆已失，再无可能威胁楚军，欣喜的沈煜泽却在斩去麻绳的那一瞬化作灰烬。不仅是沈煜泽，所有的楚军皆陷入一场地狱火海之中，唯独凌飒被突然出现的火麒麟罩在结界中。
看到原本在她脚下的蚀骨水转瞬蒸发，凌飒只觉自己此刻傻得可笑，莫允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真正的内胆扔入蚀骨水中。
见眉宇紧蹙的凌飒被化作火麒麟的赤炎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后，莫允轻柔地抚摸着凌飒的发顶：“凌飒，是吾对不起你。即便是……你恨吾，吾如今仅剩五日可活，吾只愿你能陪在吾左右。”
“莫允，你根本就没有扔掉内胆对否？既然你明知我是故意设计如此为之，你定是早已察觉。我已想起过往，想起曾经被你生生将魂魄从真身剥离，想起你曾经冷眼讽刺我太蠢！幽冥魔君，即便是我凌飒再蠢，也绝不会再相信你的谎言。”
凌飒扬起一抹冷笑，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枚暗器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喝道：“若你不滚，我现在便彻底死在你面前，让你再一次失去彻底魔化炼妖壶的机会。”
白皙的脖颈被锋利的暗器划破，看向此时歇斯底里的凌飒，莫允转而望向天际，声音宛如从远方传来般飘渺：“凌飒，吾一直在后悔。”
仅是眨眼间，跟前那一抹刺目的红影已消失不见。望向底下斑斑血迹，凌飒跌坐在地上不由捂着耳朵猛地摇头：“莫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捌
据说，幽冥君主所向披靡，三界之内无人能与之睥睨，却有一处软肋，便是上古神器，炼妖壶。但早在蚩尤身亡之时，炼妖壶便不知去向。三界无人知晓被蚩尤藏于深海中的炼妖壶因吸日月精华，生出神识，早已化形来到人间，而那化作人形的炼妖壶便是凌飒。
因知晓自己是上古至宝，所以凌飒从不敢暴露自己的真身。
炼妖壶正则能净化魔性，邪则能助长魔性。她长达数万年之久在深海中纳天地正气，拥有的自是净魔之力。
赤炎在用火魔焚山试图找出她的下落时，为救一只被魔火围困的麋鹿，她仅是使用了一丢丢净魔之力却还是被莫允所发现。莫允怕被她所净化，所以收敛其魔性，故意装成受魔炎所伤，晕倒在她面前的小妖。
小妖失去亲人，从此便跟着她在人间游山玩水，而后两个人在朝暮相处中渐生情愫。所以乞巧节那日，她让小妖陪她一起放河灯，还把河灯上的心愿告诉小妖。见小妖脸红，她便用从庙里求来的红绸绑在小妖和自己的手腕上，硬是拽着小妖和她跪拜天地。
平日里她即便是因为嘴馋而食五谷杂粮，也会特别谨慎小心。但那晚是她和小妖的新婚之夜，因为情动，她根本不曾察觉那小妖竟在合卺酒中动了手脚。她喝过酒后浑身乏力，发觉自己竟无法动弹。
望向她水汽氤氲的眼睛，小妖的脸忽变阴蛰：“凌飒，吾从未见过比你更蠢的神器。”
愕然之际，她尚来不及问出口，便觉全身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席卷而来，小妖已将她的魂魄与身躯剥离。
在她的魂魄被扔进轮回井之前，她恍惚听到有人告诉小妖说：“如今炼妖壶乃死物，只需放于幽冥阴气最盛之祭月坛上千年便可将其转正为邪。凌飒的魂魄极为纯净，若非其自身堕魔，即便是君主也无法令其强行堕入幽冥，所以君主只能寻得轮回转世后的凌飒诱其修炼九幽心法。届时再令其邪魄与炼妖壶合为一体，这炼妖壶便不再是君主的威胁，反能为君主所用……”
凌飒望着边塞处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墙，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和莫允过去的画面。
日落月升，她就这样呆站了七日，直到小花生以人形的模样含泪出现在她面前，紧拽着她的手腕喝道：“凌飒，你根本就不清楚君主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可知为何你在此处站了七日尸体却并未腐烂？你可知在君主寻到还在襁褓中的你时，我第一次见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竟喜极而泣？凌飒，你可知君主他之所以骗你修炼九幽心法并非是为利用你，而是希望你能伴他共赏幽冥盛世。”
“你……说什么？”
“君主在误伤你之时，你的肉身已坏死。君主为护魂魄不散，便用其内胆为器，用尽他所有的修为强行使你的魂魄转正为邪，再度和炼妖壶合为一体。你身上的伤疤不过是君主所制造的障眼法而已……”
所以……莫允自始至终都是在骗她？
“莫允他在哪里？”
近乎癫狂的凌飒寻遍莫允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终于在曾经放河灯的大榕树旁找到他。
曾经在她面前不断忽悠她修炼九幽心法的男人如今却沉睡在大树下。
望着莫允失去血色的脸庞，凌飒紧握着手缓缓朝他走去。
“莫允，你……醒醒。我尚未修炼成九幽心法，你怎能弃我而去？”
莫允毫无温度的手在她的推搡下垂落，一小段红绸随之从莫允的掌心滑落。
凌飒布满血丝的杏眸蓦地瞪大，直到这一刻，她恍然发现，原来从莫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至今，他一直穿着曾经他与她成亲时，她为莫允变出的那一袭红衣，也就是与她成亲时所穿的喜袍。
身体忽如其来的痛与过去莫允剥离她魂魄时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唯剩酸涩的眼泪从眼角溢出砸落在刺目的红衣上。
微风袭来，莫允三千银丝和她的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
波光滟潋的河面上，只见一盏写有“愿长相思，愿长相守”的河灯随微风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