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翅湾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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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金章 河南浚县人。已在《十月》 《北京文学》《解放军文艺》《广西文学》《延河》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多万字。有作品被《小说选刊》 《小说月报》 《小小说选刊》等多家选刊转载。《血型符号》《臼声》《伏龙肝》《秀穗》《鳖爷》曾被选入人教版、粤版、鲁版等高中语文试卷。
  老鳖奶
  燕翅湾的人大都敬重老鳖奶。
  老鳖奶生了八个儿子。她为儿子们都起名儿鳖蛋儿。大鳖蛋儿、二鳖蛋儿……从长到幼排下来,一直排到八鳖蛋儿。
  刚生下大鳖蛋儿时,老鳖奶还不能预知以后会生下几个蛋儿,她拍一下丈夫的光头,又拍一下儿子绒绒细发的头说,就叫鳖蛋吧?老鳖爷一听十分兴奋地抱起儿子,在儿子脸蛋上吧唧吧唧亲两口,嘿嘿笑几声后喊:俺的鳖蛋儿,俺的鳖蛋儿。吓得小鳖蛋儿哇哇哭起来。
  老鳖奶娘家嫂子嫌这名儿不好听,说,起的啥鳖孙名儿呀。孩子是鳖蛋儿,你自个儿不成老母鳖了?
  老鳖奶说,他爹叫老鳖,我和他繁的蛋儿,要不是鳖蛋儿,他爹那脾气,能行我一会吗?
  隔年,老鳖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二儿子的嫩头顶儿,硬把他哥顶升成了大鳖蛋儿。
  老鳖奶好像要展示一下她的荣耀似的,夏天秋日,出门上街,总裸着上身,一丝不挂。干枯的乳房,像两只倒悬的失去过多水分的紫茄子。上一茬人讲,年轻时,逢热天老鳖奶也总是裸着上身,两只乳房,泛着鲶鱼肚一样滑润润的光。
  运河将燕翅湾围成一个半岛。半岛河堤上向河的坡面,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绿色植物。抓地皮的有圪巴草、马齿苋,高一点儿的有米蒿、灰灰菜、蒲公英,再高层的就是一丛丛的簸箩柳了,河堤的上沿儿,是两排高及云天的钻天杨。水盈草丰林密,夏日秋天蚊虫就多。这些日月,老鳖奶好坐在河堤的柳荫里乘凉,她乘凉时不拿蒲扇,手中却不离一束楝树枝儿,她不时往光裸的前胸后背上抚摇甩打。楝叶墨绿厚实,油光发亮;叶柄颀长柔韧,甩在身上的叶片儿,像小娃娃们一把把为她抓痒痒的手,拍打抓挠得她身上舒坦,心里惬意。其实,老鳖奶不怕蚊叮虫咬。别人身上少不了被蚊子咬的大小疙瘩,但老鳖奶光个上身,蚊子就不近她的身儿。她说,我就不知道蚊子咬是啥劲儿。人们说,是你手中的楝树枝甩得勤快,再不,就是鳖甲味儿侵了血脉,入了骨髓,蚊子不敢近身。
  老鱉爷是运河两岸有名的叉鳖能手,烹食鳖肉有一绝招儿,放几片不知叫什么的干草叶入锅,鳖肉便有一种奇香。吃了鳖肉,她将鳖甲用绳子穿起来晾干。鳖甲既是中药,又有熏蚊奇效。老鳖奶年年将鳖甲分送给街坊邻里,每逢夏秋之季,燕翅湾傍晚总弥漫着鳖甲燃烧的焦香味儿。
  老鳖奶不仅养育了八个儿子,她的奶水儿还喂养过数不清的干儿子。燕翅湾有这样一个习俗,谁家生了男丁,为使其健康成人,要吃百家奶。说是百家,并非确指,不要说一个燕翅湾,就是三湾五村,连上比邻相依的黎阳城,同时在哺乳期的妇女也没那么多的。吃不上百家,十家八家还是少不了的。老鳖奶生育能力强,育龄期的一半儿都在哺乳期,奶水旺,养的儿子个个皮实欢快,像小老虎,老鳖奶便成了燕翅湾男孩们的一号干娘选手。怀孕的妇女还没生下娃来,不知是男是女,往往提前跟老鳖奶打招呼挂号排队,孕妇挺着肚子相求:奶,明儿个娃落草后要是男孩,得让他吃您的奶哩。老鳖奶爽口利牙地答应:中中。给俺孙儿预备着哩。这女人生下娃到了满月日,新母亲将饿塌了肚子的儿子抱了来。饿极了的孩子不认怀,钻进老鳖奶怀里张开小嘴就摸索奶疙瘩,待一触到奶穗,饿狼一样噙了,咕咚咕咚一口赶着一口猛吃。娃子饱了后吐出奶穗,两只小手还舍不得丢掉这两只大奶袋儿。老鳖奶这时便腾出一只手,四指托住一只奶布袋儿,拇指一按压,喇一道白亮亮的乳线射在娃儿的脸上。她一边翘起食指赶着奶水在孩子嫩脸上轻轻抹擦,一边笑着说:给俺娃儿洗个小白脸儿。娃儿的脸上,随即溢出一股香丝丝的奶香味儿。
  燕翅湾的东边紧连黎阳城。黎阳城在运河沿岸繁华得被人们誉为小天津。其实,黎阳城的繁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燕翅湾,或者说燕翅湾成就了黎阳城。湾的南边,延绵二三里全是码头,上行下行的大船小船,往往都在这儿停靠装货卸货。繁忙的码头便成为强人争权夺利的角斗场。那天,码头监管李虎和赵亮因装卸货物发生了冲突,李虎的手下人将赵亮打得皮开肉烂,但还没住手的意思。李虎是码头一霸,谁也不敢劝阻。老鳖奶当时正在河堤上乘凉,看到码头边打架,摇着手中的楝树枝儿,下了堤向人群走去。她拨开围观的人,将楝树枝在李虎面前摇摇说,我当是谁在这儿斗狠怄气哩,是俩撮过我奶穗的鳖孙呀,住手吧。
  李虎不理老鳖奶。他手下的人又使劲踢了赵亮一脚,赵亮痛得叫了两声。老鳖奶看着李虎说,打小时,我就知道你厉害,来吃我奶的娃子,都乖,就你,在我怀里乱踢腾,将我的奶疙瘩都咯出了血。
  李虎听到这儿,先一愣,继而示意手下住手,他歪头乜着赵亮说,看在老鳖奶的面儿上,饶你一回!
  然后,李虎转身,给老鳖奶作个揖走了。
  海 豚
  从燕翅湾走出去不少人物,但被乡里湾人念叨最多的,要数海豚。
  海豚姓燕,名海豚是娘所赐。那年,他家租的船在天津海河装长芦盐,一个浪将怀孕的娘打入水中,娘被救到船上后生下了他。他虽是早产儿,但满月后黑胖欢实,皮肤像光滑细腻的海豚,娘便给他起名儿海豚。
  运河上,船家为防孩子落水,腰间常年拴着个大葫芦。小海豚一懂事,就不让拴葫芦了。娘说,河上长人哩,咋不拴葫芦?他答,我是海豚哩。娘,您见过身上拴葫芦的小海豚吗?
  娘两手团着儿子解下的葫芦笑了。
  小海豚成了运河上船家第一个不拴葫芦的孩子。
  那年初冬,海豚家从焦作装一船焦炭运往天津,本是好风顺水,谁知船行至燕翅湾,一阵龙卷风突袭,爹娘来不及收帆避险,致使船沉河底。十四五岁的海豚和爹一次次潜入冰凉刺骨的河水,将焦炭一块块捞了上来。爹自此落下重病,不久去世。去世前,海豚爹对海豚娘游丝一般念叨了两声簸箩柳。海豚娘懂这意思,她抓住他的手点头。海豚爹眼一合,就再没有睁开。   海豚娘将丈夫葬在了燕翅湾燕首处的簸箩柳丛中。簸萝柳长在河堤斜坡上,柳丛的下沿儿,是一条被纤夫踩得光溜溜的纤道。当年,他是纤工,她是燕翅湾一处码头的零工。两人彼此看上了眼儿,对上了心思。那个春夏之交的午后,他的一个眼神儿,将她钓到了这片柳丛中。又一个午后,是她主动,她的一个眼神儿,将他钓到了这片柳丛中。
  过了四十来天,当她的眼神儿又一次将他钓到这柳丛里的时候,她苦着脸儿告诉他,她有了。他先一愣怔,继而是紧紧地抱住她,亲她的脸,亲她的肚子。然后,抓起一把夹杂着柳树落叶的黑黝黝、湿漉漉的泥土,痴痴地喊:真肥真美真祖宗的泥土啊。这颠三倒四的话,她不懂。他看出了她的困惑,便拉住她的手,钻出柳丛,上到河堤说,这里是燕首,燕首两旁是啥,是燕翅。燕翅是银亮银亮的河水啊。水由金生,水中有金。咱就是在这块活生生的风水宝地上做成咱的孩子的啊。她羞红了脸。他拉着她,指着一艘艘上行船:你看,哪一位纤夫,不是背着纤板头拱地?那是向燕首一下一下叩拜哩。他又指给她看一艘艘下行船:你搭一眼船上,哪一位舵手,不是俯身弓背?哪位橹工,不是点头猫腰?这是向这燕首致意哩。燕翅湾,万人崇拜之地啊。等我死后,将我葬到这里。她打他一掌,捂住了他的嘴……安葬了丈夫,海豚娘在燕翅湾定居下来。
  海豚接替爹跑水路,不到两年就新增了四条船,他成了大运河上最年轻的船老板。海豚的船队在逐步壮大。那年那天,海豚船队的帆影,作别运河,驶向海洋。随后,海豚将娘接到了香港。
  这一走,海豚家几十年没怎么和燕翅湾联系。那年大运河开始“申遗”,海豚一个会画画、爱摄影的表侄儿,被抽调到市“申遗”办公室工作。工作需要,表侄儿去香港拜访表叔海豚。这一去,表侄儿大开眼界,可谓鱼篓里提螃蟹,牵连出一嘟噜一串儿有关海豚的新鲜故事。
  表侄儿说,在香港浅水湾,海豚叔家的别墅,与李嘉诚的庄园为邻,和包玉刚的豪宅相望。海豚叔是位名副其实的运河之子,别墅虽面对海湾,客房里挂的装饰品却都是他早年拍摄的大运河题材的摄影作品。那些作品,幅幅罕见,张张珍贵。
  表侄儿此话不虚,过了一段时间,燕翅湾的人在国家“申遗”权威部门编辑的《中国大运河》一书中,看到了海豚20世纪三四十年代拍摄的多幅大运河照片。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入列世界文化遺产的消息从多哈传出,大运河沿岸民众沉浸在喜悦之中时,表侄儿对燕翅湾街坊邻居说,海豚叔从浅水湾打来电话了。海豚叔高兴得竟在电话那头吼起了运河船工号子。表侄儿说着,打开手机,放起了录音。九十二岁的海豚先生吼唱船工号子的声音显得沧桑厚重,饱含深情。
  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表侄儿讲表叔海豚了,有邻居向他打听,表侄儿说,海豚叔打来的电话越来越频繁,有时一天能打来两三次,一次能讲个把小时,讲的都是运河上的事儿。可能和他年事已高有关,话语免不了絮叨,内容免不了重复。他耳朵有点背,回复他话时,需要喊。
  打听的人听得出表侄儿对表叔的电话有点儿烦。于是,燕翅湾的左邻右舍,就不再向表侄儿打听海豚的情况。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天,表侄儿高兴地逢人便说,表叔看了一位名人的大运河题材的画,指出运河船上的纤绳画白了,纠正道:纤绳固定在船上的那头不是直接拴在船头的铁环上,而是通过桅杆顶的葫芦环垂直下行,绑定在桅杆底部一个叫好汉的木桩上的……
  海豚叔还讲起了他记忆中的大运河的画境:入夜,渔火船灯星星般点燃,河面上,泛起一片片光晕……小满后,芒种前,油菜收,麦穗黄。热风中,麦浪起伏,运河中张帆摇橹的大小往返船只,如在金色的波涛中行驶……
  表侄儿根据海豚叔叙述的景象,创作了一幅油画。这幅油画不久在“大运河风情画展”中获奖。当表侄要告诉海豚叔这个喜讯时,却被告知此电话已停机。
  随后得知,海豚先生已辞世二十多天了。
  鲶鱼嘴
  陈钟,外号鲶鱼嘴。
  假如谁第一次听说陈钟这外号,陈钟刚好又在跟前,谁一定会发笑,头大嘴宽、腮有两根长长八字胡须的鲶鱼嘴能和这个人瘦肤白、小头小脸、小眼小嘴的人挂上号,恐怕不是说他特能山吃海喝,而是说他嘴松跑气,话如刮风吧。的确如此,陈钟在吃上不贪嘴,却是个喜欢扯闪电、拽雷鸣的爱白话故事的嘴喷子。
  陈钟爱讲自己的故事。讲自己的故事时,遇“我”从不用第一人称,而选用第三人称“陈钟”。
  陈钟五岁时就闻名于大运河两岸。这是鲶鱼嘴常挂嘴边上的一个自己故事的开头语。鲶鱼嘴讲故事挺注意技巧,钓鱼样,先抛出一个诱饵,制造个悬念,钓住听者的胃口:五岁能凭啥本事闻名运河两岸呢?
  鲶鱼嘴的薄嘴皮儿便一上一下、有板有眼地白话起来:
  陈钟爱吃锅巴。奶奶每做小米干饭,都将黄橙橙焦蹦蹦的锅巴留给他吃。那天,运河里陈钟家的船经过燕翅湾,在码头做短暂停留,他想跟爹娘上船玩几天,娘不让,船要离岸,他哭闹,船上一个戴着大盖帽,腰挂盒子枪,满脸大麻子的军官,跨上跳板,抱起陈钟一转身将他放上了船甲板。这个大麻子不是别人,而是新五军军长,就是有东陵大盗名头的孙殿英。
  船行逆水。六十位纤夫在河水左岸纤道上弓背引船。两边高高的河堤上,各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卫队跟船徒步前进。
  为什么卫队不坐船呢?当时陈钟幼小,不知缘由,后来明白了,这是安全需要,船在水面航行所处位置很低,若遇上敌人在河堤树丛中伏击,居高临下,哪有长官的安全可言?所以,卫队在两岸视野开阔的河堤上行走护卫。
  看着自家的船超过一艘艘上行的船,陈钟很得意。中午,船在一处名叫新镇的码头靠岸准备吃午饭。陈钟嗅到了香喷喷的小米干饭的味道,便向娘要锅巴吃。娘不给,还呵斥他说,恁不懂事,有大官儿在船上,哪能先给你吃锅巴。陈钟是被奶奶娇养惯了的孩子,吃不了娘这话头,他趁爹娘忙乎的当儿,下船上岸,沿着河堤顺着来路回家了。
  爹娘招待官家吃过饭,准备开船的时候,发现不见了儿子,认为儿子落了水,正是汛期,河水波涌浪翻,陈钟凶多吉少。孙殿英下令:运河中上下航行的所有船只,一律停航打捞陈钟,并传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训令。   运河上数百艘船打捞陈钟时,小陈钟却在家门口玩沙土哩。
  陈鐘淹死的消息从上游传到了燕翅湾码头,一位本家叔叔获知陈钟落水的消息赶来告诉陈钟奶奶。正在玩沙土的陈钟见了他起身相迎并叫了声叔叔。这位叔叔吓得连连后退,说:钟钟,不要动,不要吓你叔。叔叔把陈钟当成了小鬼儿。陈钟不解:咋了叔?叔叔一愣,问:你是谁?我是钟钟啊。叔叔上前说,你把手伸给我。陈钟把手伸过去。叔叔摸着他肉乎乎汗渍渍、粘着沙粒的手,惊喜地说,你不是掉河里了吗?他答,俺娘不让俺吃锅巴,俺下船偷跑回来了。
  孙殿英下令整条运河停航打捞小陈钟一事,打雷闪电一样快传遍了运河两岸。
  坊间传言,孙殿英当年看陈钟人小性犟聪慧,不可小视,便收他为义子。有人向鲶鱼嘴求证虚实,他不置可否地打岔回避:孙殿英既反蒋又投蒋,先抗日后当伪军,是个有功有过、毁誉参半的人。
  早年,燕翅湾有家大粮庄,粮庄老板姓左,名明,商号思义。鲶鱼嘴能说会道有文化,受聘于思义粮庄为经纪。经纪类似于现在的业务经理。左家1948年迁到了香港,鲶鱼嘴那些年常喷左老板,讲思义粮庄是大运河沿岸最大的粮庄。的确,在粮庄遗址,现在还有前些年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直径三十多米、两层楼高的四十多座圆形粮仓。这好像并不是鲶鱼嘴要让人了解的重点,他的重点是后边要讲的:左老板临去香港前,将“权”交给了陈钟,这里又用的是第三人称。听的人存疑:左家走后不久,房产财产都被均分了,还会有啥权?鲶鱼嘴摇头:你们都见过权,但不知啥叫权。左家有一对权,在左家祠堂里供着。左家祠堂正中供奉的是一尊先祖塑像,左右两边各放一只巨权,每只权重八百多斤。听的人才知权是物,不是官职实位上的无形的权力。鲶鱼嘴说,左老板很看重这对权。临走香港,就把这对权交代给了陈钟。
  不少人提出想见识见识这对权。鲶鱼嘴总推辞着说,到时候看,到时候看。但总没有时候。有人激他:你个鲶鱼嘴,总吹大的虚的,左家的权,能给你保存?
  鲶鱼嘴不急,慢悠悠地说,陈钟句句实话,信不信由你。
  听者便不去计较,谁能和一个说话和刮风一个样的大喷儿计较呢?
  没想到却真有人计较。
  破“四旧”、立“四新”的狂风席卷到黎阳城边的燕翅湾,民居门上的石雕门头匾,山墙墀头上的雕花,都被破“四旧”人员拿着铁锤钢钎打碎凿掉了。这天,一队破“四旧”的红卫兵找到鲶鱼嘴,问他左明逃香港前是否将一对儿权交给了他。
  他点头。
  红卫兵让他交出来。
  他摇头。
  问他为什么?
  他说,街上的石牌坊,一座座都被你们砸碎了,将权交给你们,还不成了几筐石子。
  红卫兵头子吼着说,打碎你这鲶鱼嘴。一拳挥来,砸在鲶鱼嘴腮帮子上。鲜血顿时从他鼻口涌出。陈钟成了个大花脸。他轻蔑地盯着头子,将一口血水连带两颗门牙吐在头子面前。牙齿在石板地面上蹦了几下,滚到了红卫兵头子的脚边。头子抬脚将牙踢到了柴火堆里,对着陈钟恶狠狠地说:警告你,鲶鱼嘴,你这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绝没有好下场。
  大运河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消息传出那一年,将近九十岁的左明回到家乡,投资要建大运河博物馆,陈钟让人将当年深藏运河水底的一对石权打捞上来,他对左先生说:“左老,当年您托付我保管的两只权,今儿个,可完璧归赵了。”这对巨权上,一只镌刻着:甲辰较准八百觔,另一只镌刻着:思义老店。
  左老先生伸臂搂住了老伙计陈钟。两个老人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这对权,现存大运河博物馆,它们由玻璃罩护着,在橘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异常沉稳和庄重。
  博物馆开馆那天,鲶鱼嘴被特邀为嘉宾,游客在这对石权前惊叹驻足时,漂亮的女导游字正腔圆地介绍:权为秤锤,衡为秤杆,二者合称权衡。由此,产生了权衡利弊、权衡得失、权衡轻重等成语典故,并由此繁衍出了和权有关的权力、权利等词语。
  游客对导游的解说啧啧称赞。一旁的鲶鱼嘴显然不满意,接嘴补充道:陈钟先生为保护这对权,曾丢掉了两颗门牙。陈钟当时权衡,咋也不能说出藏权的位置,自己被打掉俩牙事小,权若毁在他们这些败家子手里,事儿就大了。
  游客中有位记者,对鲶鱼嘴的话挺感兴趣,走近他说,老人家,向您打听一下陈钟先生的情况,我很想见见陈钟先生。
  导游对记者介绍:这就是陈钟先生。
  记者上前紧紧握住了陈钟先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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