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柒柒若推荐：我一直都觉得花凉写的故事，有了点年纪的读者看（哎哎哎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小读者，永远年轻美好→_→），可能会更喜欢，那些故事与词句里的深情，大概深爱过或者被深爱过的人，读起来会更加有感触和共鸣。在爱情里，最美好的词是什么？也许就是“我愿意”，愿意永远照顾你，愿意永远不辜负你，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甘愿如此。
楔子
2015年1月，我在格拉斯做“国际香水节”的专题报道。
在国际香水界占据一席之地的华人调香师钟喻，自然是重点关注和采访的对象，他会在香水节上拿出什么作品来，业界早已是猜测纷纷。
各大品牌的新品展览在格拉斯郊外的一家别致的酒店里，晚宴前的环节，西装革履的钟喻走出来的时候，周遭各大时尚杂志的记者蜂拥上去，我也不例外，一边往前面挤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相机。
他挥手示意，而后走到展台前，揭开盖在那款新品香水上面的布幔。
下面一时间有些哗然，众人的脸上也都有微微诧异的神情。
香水瓶是香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钟喻的这款香水，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玻璃瓶，实在是太过其貌不扬。
简单介绍完香水成分之后，钟喻拿出一张试香卡，在上面喷洒了一些，而后递到香评人手中，第一个香评人接过来闻了闻，而后眉头便蹙了起来。
后来那个香卡传到了媒体人手中，我也接过来闻了闻，已经过了十来分钟，按理说味道应当已不似最初般浓郁，然而刚放到鼻边，我还是被一股呛鼻而辛辣的味道吓了一跳。
这些年来，在知名香水杂志工作，我接触过许多种类的香水。
我偏爱轻柔的淡香，浓香倒也闻过不少。
然而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如此蛮横，肆虐，充满侵略与攻击性，好似过境的季风，卷起浪潮与风暴。
周遭同行议论纷纷之际，我举起手中话筒，抢到了第一个提问的机会：“钟先生，请问这款香水的名字？”
展台上灯影憧憧，他的脸隐没在光影的暗处，沉默了一会儿，他把玻璃瓶转动一下，背面贴着一张牛皮纸，上面两个字，是手写体，刚劲有力。
我抻长了脖子去看，是两个汉字，在一众法文、英文里倒显得别致。
蓁蓁。
我问他：“取自《诗经》里的那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他摇摇头：“不是，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那场香水展示会上，得到好评的是雅诗兰黛旗下推出的一款清新欢快的香水，钟喻的这款“蓁蓁”并未受到什么瞩目。
我却是印象深刻，直到整场展示结束，都觉得鼻尖萦绕着的，仍是那强大的足以吞噬掉我的气味。
晚宴上，我端着高脚杯转了两圈，在酒店偏角处的一个露天阳台上看到了钟喻。
他端着高脚杯趴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
我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拿手中的高脚杯碰了碰他手中的。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
“钟先生，”我笑了笑，“我很愿意做那个听众，听一听蓁蓁的故事。”
他落寞地笑笑：“你从中国来？”
我点点头。
“你读过李碧华吗？”
我点点头。
“李碧华的书中写过一句话——‘小隐于山，大隐于市，巨隐是隐于心腹，从今往后，你是挥不去，除不掉，忘不了的，供在心灵深处一尊菩萨，真恶魔。”
他抿了一口红酒，指了指心口：“蓁蓁就是我心口的恶魔。”
1.五月的玫瑰园
钟喻遇到蓁蓁，是在五月。
郊外的那户宅子，后面是偌大的一个玫瑰园，五月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红玫瑰开得热闹。
钟喻是过来养病的，体育课上昏倒，拖到医院里做了手术，虽说是没有大碍，医生仍交代要多多休息，家里给他请了两个月的假，送到了郊外的这处宅子里。
他也仍旧是学习读书，落地窗前摆了一张宽敞的书桌，一半的面积堆着课本，另外一半摆着各式各样的实验仪器，背背单词做做实验。
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钟喻看完书之后有些昏昏沉沉，抬起头来不经意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眼前的那玫瑰花海中不知有什么，在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他起身往窗边走了几步，端详了老半天，这才看清是有人在那里。
那人一袭红裙，几乎和那簇簇红玫瑰融为一体。桌子上摆着望远镜，钟喻顺手拿过来放在眼前，这一放大，看得到玫瑰园里是一个少女，在玫瑰丛中来来回回，时而蹲下身去，时而左顾右盼，拨弄着玫瑰枝，钟喻原本以为她是爱花的少女，只不过是来参观的，正准备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她已经举起了右手里的剪刀，利索地伸向其中的几枝玫瑰。
“咔嚓”一声剪下来，毫不留情。
钟喻的眉头皱了起来。
将跌落在地上的花枝捡起来放在手中的篮子里，接着寻找下一次的目标，俯下身子去闻，选的一定是最娇嫩最美丽的那朵，而后便伸出剪刀，再“咔嚓”一声。
钟喻幼年丧母，知道这些玫瑰，是母亲在世时种下的，他和父亲虽然几乎不在这个宅子里住，可玫瑰园一直都是专门请人打理着的，哪里见得到这样遭人肆意破坏。
他推开门大踏步走出房门，从中间的小道走到玫瑰花丛中央，对正蹲下身子准备减掉另一枝玫瑰的女孩厉声喝道：“喂，干吗偷花！”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女孩吓了一跳，她的手一抖，剪刀跌落在地上，捡起来之后仰起脸来。
她这一抬头，钟喻微微怔在了那里。
她的肤色极白，五官分明，下巴颏儿尖尖，一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更显得肤色几近透明，嘴唇却是极红的，和身旁的玫瑰，是同样的色泽。
同钟喻四目相对，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拔腿便跑，跑了两步，发觉身后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便站住了脚步，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回过头看向钟喻。 这一年十七岁的钟喻，从重点幼儿园读到重点高中，生活犹如真空温室，无半点风雨波澜。
然而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却觉得心脏好似有谁拿着木榔头狠狠捶了一下，发出沉闷的钝重的声响与震荡。
女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慌张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粲然一笑：“这是你家的？”
钟喻点点头。
方才还上扬着的嘴角垂了下去，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能摘一些吗？”
这一年的谢蓁蓁，虽说才十六岁，但早慧早熟，打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也知道靠着漂亮，能做成很多事情。
钟喻哪里是她的对手，往常学校辩论赛上的口才全都没有，忙不迭地点头：“你摘吧。”
拿手指向另一端：“我带你去那里，那里的玫瑰品种更好。”
“嗯！”蓁蓁应了一声，提着篮子跟在钟喻的身后。
走过去之后，蓁蓁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明亮又欢快：“是大马士革玫瑰！我一直不知道这里有这个。”
转过脸看向钟喻，伸出手来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可以摘一些吗？”
那明亮欢快的声音让钟喻也跟着愉悦起来，他点头：“可以，你想摘多少摘多少。”
“你真好！”蓁蓁欢呼了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钟喻的眼前便是一片红色。
她跳进大马士革玫瑰丛里，俯下身子闻每朵玫瑰的味道，钟喻也过去帮她挑选，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蓁蓁倒发现他对气味竟格外敏感，挑出来的玫瑰，总是最清新纯粹的那枝。
蓁蓁的那个篮子很快被装满。
临走的时候，他送蓁蓁到路口，蓁蓁歪着脑袋问他：“等我用完了还可以过来摘吗？”
他原本也在心里思忖着有什么理由能再次见到她，听她这样一问，简直是开心极了，慌忙点头：“可以可以，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她挑了挑眉毛，半咬住下嘴唇，露出一个娇俏的笑，从手中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一枝玫瑰，歪着脑袋塞到钟喻衬衫前襟的口袋里：“送你一枝。”
——“那晚我失眠了，整夜端详着那枝玫瑰。”钟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自嘲地笑了笑，“你没有见过蓁蓁，你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能明白我为何爱上她。她美丽、生动、娇媚、清冽。”
我有些不解：“钟先生，但你的这款香水，却并不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却也卑劣、轻佻、蛮横。”
2.爱情好似一场龙卷风
钟喻再见到蓁蓁，已经过了将近十天。
往日时光里稍纵即逝不值一提的十天，在那时显得格外幽深漫长。
他渴望再见到她。
没有心思看书，在玫瑰园信步，主动照顾起那些花朵来，修剪枝叶浇水施肥，走到不同的地方，灵敏的鼻子闻得到味道的不同，仔细观察后发现，玫瑰园里是种着不同品种的玫瑰的。
在心中想着再见到蓁蓁时，可以讲给她听，便到书房的书架查阅资料，辨认出来之后认真写在小本子上：路易十四玫瑰、贝拉米玫瑰、保加利亚玫瑰、龙沙宝石、大马士革玫瑰……每种玫瑰的后面，备注上自己感受到的气味的不同。
蓁蓁又过来的那个午后，他正俯身闻着一株玫瑰，忽然就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钟喻。”
回头之前，他的心跳便加快了一下。
果然是她，还是大红色的裙子，头发编出来一条鱼骨辫搭在胸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举了举手中的篮子：“玫瑰用完啦。”
钟喻带她去摘，献宝一般地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给蓁蓁看上面写着的各式各样的品种，蓁蓁挑了挑眉毛：“阿陆也有一个这样的本子，比你的多多啦。”
钟喻一时愣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闷了一会儿开口问她：“阿陆是谁？”
“是我朋友，”蓁蓁嘴角飞扬，“我摘玫瑰回去，他能用它做出玫瑰香膏。”
“这么厉害啊……”钟喻的声音闷闷的。
“对啊，”蓁蓁点头，看向钟喻，“哎？你想不想看，我带你去看。”
蓁蓁提着花篮走在前面，钟喻跟在她身后。
宅子在郊外，再走一会儿就是乡下，蓁蓁带他在一户砖石房前站定，伸手拍门：“阿陆。”
打开门的是一个男孩，钟喻一看到，便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手臂上是乱七八糟的文身图案，夸张的发型和发色，脖子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链子。
大概是刚睡醒，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些许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我采了新鲜的玫瑰，”蓁蓁举起手中的花篮，“来拿给你做玫瑰香膏……”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跟你说就做一回吗，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一侧脸，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钟喻：“你是？”
“他是钟喻，”蓁蓁介绍，“玫瑰花都是从他家里摘的，我想带他看你自己做的玫瑰香膏。”
阿陆撇了撇嘴，给蓁蓁一个白眼，一副“你怎么这么多事”的神情，而后耸了耸肩：“进来吧。”
钟喻虽说是站在一旁，却是看得清阿陆脸上神情的变化的，只觉得心头涌起强烈的不满——他怎么能对蓁蓁皱眉头，他怎么能对蓁蓁用那般不耐烦的语气，他怎么能冲着蓁蓁翻白眼！
“走！”蓁蓁扯了扯钟喻的衣袖，把他拉进屋子里。
和钟喻所居住的整洁干净的大宅子不同，阿陆的住所，又小又乱，垃圾桶里满是果皮、烟蒂、泡面盒之类的东西，蓁蓁拿起扫帚想要打扫，钟喻赶紧接过来：“我来吧。”
阿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小盒子，蓁蓁拿起来放在面前闻，钟喻也走过去闻，的确是特别舒服纯粹的香味。
“你再做点吧，”蓁蓁坐下来整理那些玫瑰，将玫瑰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放在盆中，“我来帮你提炼精油……”
她转过头来给钟喻讲做法：“就是最简单的那种提取方式，把玫瑰花瓣洗净晾干之后放到酸度小于0.8橄榄油中密封十来天，可以提炼出来一些玫瑰精油，阿陆会用它们来做香膏、香皂，是他爷爷教他的，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特别有名的制香师……” “做出来这么多你用得完吗？”钟喻问蓁蓁。
“我才不用，”蓁蓁说道，“我拿出去卖。”
“拿出去卖？”
“对啊，县里的女孩子，很多愿意买的，”她叹了口气，“不过阿陆老不愿意做，觉得这个没出息，但我不帮他卖这个，他怎么生活啊！”
转头看向钟喻，露出甜美的笑容：“你买点吧。”
“啊？”钟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买点吧，”她噘起嘴做楚楚可怜状，“要不我还要拿到县上去卖掉。”
“好，”钟喻忙不迭地点头，立即伸手去摸口袋，“多少钱？都卖给我。”
蓁蓁狡黠一笑，伸出五根指头在他面前比画了一下：“五百。”
钟喻的钱包却是放在了家里，傍晚时分蓁蓁拿着那几盒玫瑰香膏，跟钟喻一起到他家拿钱。
那户宅子很大，蓁蓁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钟喻带她参观自己的房间，打开桌子上戈迪瓦的盒子，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蓁蓁。
她放到嘴里尝了一口，眼睛立即闪闪发光：“好好吃。”
钟喻拉开抽屉，把里面的另外两盒递给了她。
蓁蓁也不推辞，塞到自己的小挎包里吸着鼻子对钟喻笑。
家中照顾钟喻起居的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餐，钟喻留蓁蓁一同吃饭。
往日都是钟喻一个人吃，今日因为对面坐着蓁蓁，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蓁蓁低头喝汤时，钟喻会偷看她小巧的鼻尖，蓁蓁抬起头的时候，钟喻慌忙把视线投向别处。
偶尔她同钟喻闲谈，会说起自己，也会说起阿陆。
她同阿陆自幼便是玩伴，少时双方父母都外出务工，阿陆的爷爷照顾他，顺带一起照顾着蓁蓁。后来阿陆的父母丧命于一次高楼建造的脚手架事故中，爷爷也紧跟着去世，他自此一蹶不振，退了学，过起了颓废的生活。
“阿陆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脾气很好，很爱笑，成绩也不错，”蓁蓁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不像现在成天窝在房间里，也不怎么出门，吃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我想帮他找些事情做，知道爷爷以前教过他怎么提炼精油，怎么做香膏，所以便求着他做这个……”
——“她如风暴，搅乱我本来平静的人生。养病结束之后，我回到了学校，自此，不管功课多忙，每隔两周，总要回去一次。不敢每次都打扰她，有时候只是在她家门外站站。跟她说身边有人喜欢他们的玫瑰香膏，过上一阵子会买下来一些。那几年，我收集的玫瑰香膏，大概有一个蛇皮袋那么多。”
3.我愿意永不辜负
高考之后的暑假，钟喻同蓁蓁表白。
并不是什么考虑许久，也不是什么刻意为之，只是那个夏日，他同她在玫瑰丛中，他转过脸去的时候，目光正落在她的面庞上。
天气有些炎热，她的脸发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钟喻忽然就怔在那里，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蓁蓁。”
她冲他粲然一笑：“怎么了？”
“我喜欢你。”他脱口而出。
蓁蓁并不吃惊，她扬了扬眉毛：“有多喜欢？”
钟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愣在那里。
蓁蓁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很多人说过喜欢我，可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
“我不是……”钟喻慌忙解释，“我，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
“非常喜欢？”蓁蓁歪过头来，“愿意永远照顾我？”
“我愿意。”
“愿意永远不辜负我？”
“我愿意。”
“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我愿意。”
她的神情放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直直地看进钟喻的眼睛里：“都愿意？即使我不喜欢你？”
她的双眸又黑又亮，在烈日下让钟喻目眩神迷。
他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是的，我愿意。”
蓁蓁咧开嘴来，牙齿像珠贝一样整齐皎洁，她踮起脚来，猝不及防地在钟喻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朗声道：“成交！”而后便大声笑着跑开。
那个吻落在额头，却烙在心间，如魔咒一般，封印钟喻半生。
——“钟先生，”我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什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阿陆？全名是不是叫作陆行？”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似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对吧？”
“当年陆行在香水界以‘My Rose’的玫瑰香扬名，杂志做他的专访，是我去采访的。”
“My Rose，”钟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你喜欢那款香水吗？”
我点头：“很喜欢，玫瑰味的香水虽然很多品牌出过，但是那一款，很特别。”
钟喻点头：“玫瑰中有四百多种独立的气味分子，这意味着每一位调香师对自己手中的玫瑰香水都有不同的侧重。My Rose的前调是香甜的，后调因为加了广藿香，便有了阴郁苦涩之感。”
有服务员走了过来，在我和他手中的高脚杯中，加上了一些红酒。
他举起来喝了一小口，而后把目光投向不远处。
格拉斯是香水之都，不远处也有着一个玫瑰园。
我的脑子有了些许疑惑，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他：“钟先生，My Rose应该是你的作品吧？是你献给蓁蓁的对吗？”
他没有说话，夜色吞没了他的侧脸。
4.我对你毫无私念
钟喻的大学，放弃了国内一流名校的商学院，攻读化学，着实把他那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老爹气得半死。
也还是经常往家跑，并不是回繁华都市里的那个家，而是去郊外的那栋宅子。
给蓁蓁带回各种各样的礼物，价值不菲的裙子，精致耀眼的项链，软糯香甜的点心。她最喜欢的，是香水。
钟喻送给她的第一瓶香水，是LUTENS的玫瑰陛下。
再后来是各种各样的玫瑰香，Annick Goutal的微醺玫瑰，L’Artisan的小偷玫瑰，FERRE的玫瑰公主，Jo Malone的红玫瑰。 外面香气扑鼻的世界，强烈吸引着蓁蓁。钟喻大二那年，蓁蓁去了上海。
那喜悦对他来说是极其强烈的，他帮她订好机票，提前两个小时去机场接她，来回踱步，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航班到站的时候，蓁蓁有心同他开玩笑，故意躲在人群中不让他发现，钟喻是一转身的时候，闻到那一缕浅淡的玫瑰味的，循着气味看过去，蓁蓁提着行李箱，站在那里盈盈地笑。
她那么美，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钟喻给她安排了住处，学校那边请了几天假，买了辆单车带她四处游玩。
有次过马路遇到红灯，蓁蓁从后座上跳下来，同他一起站在那里等绿灯。
转过头的时候看到钟喻衬衫的衣领有些歪，伸出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
是初秋，她手指的温度，靠过来的头发上的洗发水味，衣领布料摩擦的声音。
整理好之后放下手去，站在那里继续等红灯。
钟喻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脑海中一帧帧画面飞快地浮动着——她成为他的妻子，婚礼当天，她帮他整理衣领。
——他们有了孩子，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进教室之前，她给他整理衣领。
——她送他上班，临行前，给他整理衣领。
——他们参加孩子的婚礼，出席仪式前，她嗔怪他衣服不整齐，给她整理衣领。
——最后的葬礼上，他是那个先走的人，她为他整理衣领。
“钟喻，”蓁蓁的声音响起，“绿灯啦，快走快走。”
她催促他骑上车子，踮脚跳到后座上。
不知道因得爱，钟喻已在脑海中，过完同她的一生。
但蓁蓁从未爱上过他。
钟喻成绩好，年年拿最高奖学金，还在一家药剂公司兼职，家境也好，经济上自然是优渥的。
每次见到蓁蓁，总会想方设法地留些钱给她。
蓁蓁倒也不拒绝，再后来，也会主动问钟喻开口要。
她要什么，钟喻都愿意给。
只是后来才知道，那些钱，她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尚在家乡的陆行。
他在家乡沉迷赌博，经常大把钱丢进去，所有的空洞，蓁蓁都会想办法给补上。
漂亮的女孩子，在繁华的大都市，自然是不会缺少愿意为她花钱的人的。
圣诞节的时候钟喻去找蓁蓁，她不在家，他便在楼下等着。
那天天气预报，是寒流来袭的第一天，气温降到零下十来摄氏度，湿冷的天气，他站在路灯下等着。
很晚蓁蓁才回来，有车把她送到楼下。
那是第一次，钟喻冲她发了火。
蓁蓁仰起头，咬住嘴唇：“不要你管。”
她甚至跑到楼上，把他送给她的那些香水从十五楼一瓶瓶丢下来，玻璃瓶落地，摔成碎片，香水洒了出来。
再后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钟喻站在那里，满世界都是零落心碎的玫瑰。
他这样同她僵持了几天，最后还是先低头。
爱的那个人永远都会先低头。
那时还有一个月是蓁蓁的生日，他学化学，熟悉香水的制作工艺，又有嗅觉上的天赋，昏天暗地地忙活了一个月，甚至偷偷飞了两趟法国。
My Rose是他为她献上的生日礼物，他亲自去玫瑰园摘取的玫瑰，调香试验了无数次，有时候觉得太甜腻，有时候觉得太清冷，有时候觉得太轻佻，有时候觉得太单薄，都不是他的蓁蓁。
直到后来，调出了这款My Rose。
这原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水，是他为所爱之人献上的玫瑰。
谁料蓁蓁对他，竟残忍至此。
有天蓁蓁约他吃饭，精致的妆，漂亮的裙子，烛光红酒。
微醺之际，她问钟喻，那款My Rose，秘诀在哪儿？
香水的配料秘方，钟喻知道，是不可以对外人说的。
但他对蓁蓁，又怎会有戒心。
数月之后，某家知名彩妆品牌举行香水发布会，推出自家的年度之香和新任调香师。
钟喻是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人是陆行。
那款香水，就叫My Rose。
钟喻去香水柜台，柜员介绍这一款，刚打开瓶盖，钟喻便知道，那就是他的那款香。
这款香水，那一年畅销无数，给陆行带来了名望和金钱。
他出席活动，蓁蓁陪在他身旁，他向外界包装着他同蓁蓁的故事，说她就是他My Rose的灵感来源，他的缪斯女神。
这个故事里，没有那片玫瑰园，没有钟喻，没有他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双手奉上的，心思澄明毫无私念的爱与时间。
5. 风雪漫千山
“那之后，蓁蓁留给我一封短短的信笺，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信笺上写了什么？”
钟喻苦笑了一声：“四个字。谢谢，再见。”
他叹了口气，夜色中，我竟隐约看到他面庞上有一滴泪滑落。
“谢什么？我甘愿。”
钟喻大四那年，没有接受学院里化学系保研的名额，也拒绝了家父让他接管生意的提议。
他去了法国。
法国的国际高级香水学院，入学面试上，几个法国老头儿翻看着钟喻的简历，开口道：“你是学化学出身，这很好，为什么不继续做化学研究，选择成为一名调香师？”
钟喻沉默了片刻，把目光投向窗外。
办公楼的外面，是一个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
他缓缓地回答：“因为我太爱玫瑰了。”
“调香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不是只凭一时的心血来潮就可以做好的。它需要天赋，更需要勤勉，你要至少记住两千种以上的味道，而且都是单方精油的味道。试盲香的时候要能第一时间回答出主要香料。你还需要耐心，人的鼻子嗅觉是有疲劳周期的，为了保证最合适的香料配方比例，必须有一个漫长的调试过程。此外，还需要创造力，所有能流传下来的香，莫不是有着超越平庸的创造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已经拥有的这个东西。对，是爱。我们调制出来的香水，要让其中充满着爱，平静的爱，心碎的爱，骄傲的爱，孤寂的爱，热烈的爱，每一种爱都有一种味道。” 钟喻从香水学院毕业的时候，提交的毕业作品，取名为“心碎”。
那是什么味道呵，风雪漫千山，冰冷又伤感的味道。
是蓁蓁从他的世界离开时的那个冬天，钟喻闻到的那股味道。
毕业作品让法国香水界热烈而真诚地接受了他，他在这里定居，潜心调香，极少参加圈内的活动，也从不刻意了解圈内的动态，所以陆行和蓁蓁的消息，他也没有再听到过。
故事讲到这里，大抵可以结束了。
房间里有人招呼他过去，说是要一起合个影，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红酒杯，抿下了最后一口酒，而后转身走了进去。
我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趴在栅栏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拿出手机，调出当初我所做的关于“My Rose”的采访。
当时的陆行，同我讲述的故事，跟向外界传播的并无不同。
无外乎是青梅竹马，自幼情深意笃，郎情妾意，互许终身。
我负责文稿采访，图片记者负责拍照。
当时蓁蓁也在那里，穿热烈的大红色，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就是那瓶香水，就是一株玫瑰。
拍照的时候，我站在一旁看，然而却总是有着些许不好的预感。
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最诚实的。
如方才钟喻提到蓁蓁时，眼神里都是绵延的情意。
陆行看向蓁蓁的眼神，太空无一物。
我记得我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请问两位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陆行自信骄傲：“没有。”
蓁蓁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有。”
她说了这样一个字之后便起身走开，我也没有多问。
后来呢——
陆行虽凭My Rose闪耀一时，然而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天分的。
My Rose之后，他再无其他作品，在一些专业会议上，有人指出他连香水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再然后，他因为聚众赌博涉案金额较大入狱，应该是钟喻在香水学院潜心钻研的那段时期。
媒体喜欢丑闻，墙倒众人推，我被安排了采访蓁蓁。
她自然是一口回绝的，后来我打了几次电话过去，在最后一次的电话中，我说：“其实我并不想问你陆行的事情，我对他并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心中遗憾的事情。”
她在电话那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你来吧。”
蓁蓁让我去的那个地方，便是玫瑰园。
——“我少女时期，住在这附近，会来这里偷玫瑰。玫瑰园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孩，给过我这世界上最好的爱。而我却毫不留情地远离了他，辜负了他，伤害了他，为一个错误的人。”
——“我只想在这里好好照顾这些玫瑰，也许很多年以后，当那个男孩垂垂老矣返回故土的时候，还能看到这满园美丽的玫瑰。”
她没有再向我吐露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起身去照顾那些玫瑰。
6.所有旧梦的回忆
我转过头去，用眼神搜索钟喻的身影。
他已经合影完毕，同几个人闲聊，我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钟先生……”
他从同那几个人的交谈中抽出身来，回过头看向我，开口道：“和你聊天很愉快，你下个月会在法国吗？欢迎来参加我的订婚仪式。”
我愣了愣，把余下的那句“你有没有想过蓁蓁在等着你”的话咽了下去。
次月，钟喻在巴黎举行订婚仪式，未婚妻是法国人，热情美丽。
同年五月，钟喻在格拉斯的玫瑰园举行婚礼，仪式结束之后同钟喻并肩敬酒，酒桌上有钟喻的老友，拿他打趣：“你可总算是结婚了，这好些年，都没见你有过女朋友，差点让我们以为你是弯的。”
钟喻喝了不少酒，隐约有了醉意，一侧头看到格拉斯那满园的玫瑰，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夏天，那个一袭红裙的少女。
他扬了扬酒杯，冲那满园的玫瑰，冲自己所有旧梦的回忆。
——再见了啊，蓁蓁。
编辑：柒柒若
楔子
2015年1月，我在格拉斯做“国际香水节”的专题报道。
在国际香水界占据一席之地的华人调香师钟喻，自然是重点关注和采访的对象，他会在香水节上拿出什么作品来，业界早已是猜测纷纷。
各大品牌的新品展览在格拉斯郊外的一家别致的酒店里，晚宴前的环节，西装革履的钟喻走出来的时候，周遭各大时尚杂志的记者蜂拥上去，我也不例外，一边往前面挤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相机。
他挥手示意，而后走到展台前，揭开盖在那款新品香水上面的布幔。
下面一时间有些哗然，众人的脸上也都有微微诧异的神情。
香水瓶是香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钟喻的这款香水，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玻璃瓶，实在是太过其貌不扬。
简单介绍完香水成分之后，钟喻拿出一张试香卡，在上面喷洒了一些，而后递到香评人手中，第一个香评人接过来闻了闻，而后眉头便蹙了起来。
后来那个香卡传到了媒体人手中，我也接过来闻了闻，已经过了十来分钟，按理说味道应当已不似最初般浓郁，然而刚放到鼻边，我还是被一股呛鼻而辛辣的味道吓了一跳。
这些年来，在知名香水杂志工作，我接触过许多种类的香水。
我偏爱轻柔的淡香，浓香倒也闻过不少。
然而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如此蛮横，肆虐，充满侵略与攻击性，好似过境的季风，卷起浪潮与风暴。
周遭同行议论纷纷之际，我举起手中话筒，抢到了第一个提问的机会：“钟先生，请问这款香水的名字？”
展台上灯影憧憧，他的脸隐没在光影的暗处，沉默了一会儿，他把玻璃瓶转动一下，背面贴着一张牛皮纸，上面两个字，是手写体，刚劲有力。
我抻长了脖子去看，是两个汉字，在一众法文、英文里倒显得别致。
蓁蓁。
我问他：“取自《诗经》里的那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他摇摇头：“不是，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那场香水展示会上，得到好评的是雅诗兰黛旗下推出的一款清新欢快的香水，钟喻的这款“蓁蓁”并未受到什么瞩目。
我却是印象深刻，直到整场展示结束，都觉得鼻尖萦绕着的，仍是那强大的足以吞噬掉我的气味。
晚宴上，我端着高脚杯转了两圈，在酒店偏角处的一个露天阳台上看到了钟喻。
他端着高脚杯趴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
我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拿手中的高脚杯碰了碰他手中的。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
“钟先生，”我笑了笑，“我很愿意做那个听众，听一听蓁蓁的故事。”
他落寞地笑笑：“你从中国来？”
我点点头。
“你读过李碧华吗？”
我点点头。
“李碧华的书中写过一句话——‘小隐于山，大隐于市，巨隐是隐于心腹，从今往后，你是挥不去，除不掉，忘不了的，供在心灵深处一尊菩萨，真恶魔。”
他抿了一口红酒，指了指心口：“蓁蓁就是我心口的恶魔。”
1.五月的玫瑰园
钟喻遇到蓁蓁，是在五月。
郊外的那户宅子，后面是偌大的一个玫瑰园，五月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红玫瑰开得热闹。
钟喻是过来养病的，体育课上昏倒，拖到医院里做了手术，虽说是没有大碍，医生仍交代要多多休息，家里给他请了两个月的假，送到了郊外的这处宅子里。
他也仍旧是学习读书，落地窗前摆了一张宽敞的书桌，一半的面积堆着课本，另外一半摆着各式各样的实验仪器，背背单词做做实验。
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钟喻看完书之后有些昏昏沉沉，抬起头来不经意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眼前的那玫瑰花海中不知有什么，在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他起身往窗边走了几步，端详了老半天，这才看清是有人在那里。
那人一袭红裙，几乎和那簇簇红玫瑰融为一体。桌子上摆着望远镜，钟喻顺手拿过来放在眼前，这一放大，看得到玫瑰园里是一个少女，在玫瑰丛中来来回回，时而蹲下身去，时而左顾右盼，拨弄着玫瑰枝，钟喻原本以为她是爱花的少女，只不过是来参观的，正准备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她已经举起了右手里的剪刀，利索地伸向其中的几枝玫瑰。
“咔嚓”一声剪下来，毫不留情。
钟喻的眉头皱了起来。
将跌落在地上的花枝捡起来放在手中的篮子里，接着寻找下一次的目标，俯下身子去闻，选的一定是最娇嫩最美丽的那朵，而后便伸出剪刀，再“咔嚓”一声。
钟喻幼年丧母，知道这些玫瑰，是母亲在世时种下的，他和父亲虽然几乎不在这个宅子里住，可玫瑰园一直都是专门请人打理着的，哪里见得到这样遭人肆意破坏。
他推开门大踏步走出房门，从中间的小道走到玫瑰花丛中央，对正蹲下身子准备减掉另一枝玫瑰的女孩厉声喝道：“喂，干吗偷花！”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女孩吓了一跳，她的手一抖，剪刀跌落在地上，捡起来之后仰起脸来。
她这一抬头，钟喻微微怔在了那里。
她的肤色极白，五官分明，下巴颏儿尖尖，一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更显得肤色几近透明，嘴唇却是极红的，和身旁的玫瑰，是同样的色泽。
同钟喻四目相对，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拔腿便跑，跑了两步，发觉身后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便站住了脚步，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回过头看向钟喻。 这一年十七岁的钟喻，从重点幼儿园读到重点高中，生活犹如真空温室，无半点风雨波澜。
然而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却觉得心脏好似有谁拿着木榔头狠狠捶了一下，发出沉闷的钝重的声响与震荡。
女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慌张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粲然一笑：“这是你家的？”
钟喻点点头。
方才还上扬着的嘴角垂了下去，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能摘一些吗？”
这一年的谢蓁蓁，虽说才十六岁，但早慧早熟，打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也知道靠着漂亮，能做成很多事情。
钟喻哪里是她的对手，往常学校辩论赛上的口才全都没有，忙不迭地点头：“你摘吧。”
拿手指向另一端：“我带你去那里，那里的玫瑰品种更好。”
“嗯！”蓁蓁应了一声，提着篮子跟在钟喻的身后。
走过去之后，蓁蓁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明亮又欢快：“是大马士革玫瑰！我一直不知道这里有这个。”
转过脸看向钟喻，伸出手来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可以摘一些吗？”
那明亮欢快的声音让钟喻也跟着愉悦起来，他点头：“可以，你想摘多少摘多少。”
“你真好！”蓁蓁欢呼了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钟喻的眼前便是一片红色。
她跳进大马士革玫瑰丛里，俯下身子闻每朵玫瑰的味道，钟喻也过去帮她挑选，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蓁蓁倒发现他对气味竟格外敏感，挑出来的玫瑰，总是最清新纯粹的那枝。
蓁蓁的那个篮子很快被装满。
临走的时候，他送蓁蓁到路口，蓁蓁歪着脑袋问他：“等我用完了还可以过来摘吗？”
他原本也在心里思忖着有什么理由能再次见到她，听她这样一问，简直是开心极了，慌忙点头：“可以可以，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她挑了挑眉毛，半咬住下嘴唇，露出一个娇俏的笑，从手中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一枝玫瑰，歪着脑袋塞到钟喻衬衫前襟的口袋里：“送你一枝。”
——“那晚我失眠了，整夜端详着那枝玫瑰。”钟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自嘲地笑了笑，“你没有见过蓁蓁，你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能明白我为何爱上她。她美丽、生动、娇媚、清冽。”
我有些不解：“钟先生，但你的这款香水，却并不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却也卑劣、轻佻、蛮横。”
2.爱情好似一场龙卷风
钟喻再见到蓁蓁，已经过了将近十天。
往日时光里稍纵即逝不值一提的十天，在那时显得格外幽深漫长。
他渴望再见到她。
没有心思看书，在玫瑰园信步，主动照顾起那些花朵来，修剪枝叶浇水施肥，走到不同的地方，灵敏的鼻子闻得到味道的不同，仔细观察后发现，玫瑰园里是种着不同品种的玫瑰的。
在心中想着再见到蓁蓁时，可以讲给她听，便到书房的书架查阅资料，辨认出来之后认真写在小本子上：路易十四玫瑰、贝拉米玫瑰、保加利亚玫瑰、龙沙宝石、大马士革玫瑰……每种玫瑰的后面，备注上自己感受到的气味的不同。
蓁蓁又过来的那个午后，他正俯身闻着一株玫瑰，忽然就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钟喻。”
回头之前，他的心跳便加快了一下。
果然是她，还是大红色的裙子，头发编出来一条鱼骨辫搭在胸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举了举手中的篮子：“玫瑰用完啦。”
钟喻带她去摘，献宝一般地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给蓁蓁看上面写着的各式各样的品种，蓁蓁挑了挑眉毛：“阿陆也有一个这样的本子，比你的多多啦。”
钟喻一时愣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闷了一会儿开口问她：“阿陆是谁？”
“是我朋友，”蓁蓁嘴角飞扬，“我摘玫瑰回去，他能用它做出玫瑰香膏。”
“这么厉害啊……”钟喻的声音闷闷的。
“对啊，”蓁蓁点头，看向钟喻，“哎？你想不想看，我带你去看。”
蓁蓁提着花篮走在前面，钟喻跟在她身后。
宅子在郊外，再走一会儿就是乡下，蓁蓁带他在一户砖石房前站定，伸手拍门：“阿陆。”
打开门的是一个男孩，钟喻一看到，便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手臂上是乱七八糟的文身图案，夸张的发型和发色，脖子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链子。
大概是刚睡醒，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些许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我采了新鲜的玫瑰，”蓁蓁举起手中的花篮，“来拿给你做玫瑰香膏……”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跟你说就做一回吗，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一侧脸，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钟喻：“你是？”
“他是钟喻，”蓁蓁介绍，“玫瑰花都是从他家里摘的，我想带他看你自己做的玫瑰香膏。”
阿陆撇了撇嘴，给蓁蓁一个白眼，一副“你怎么这么多事”的神情，而后耸了耸肩：“进来吧。”
钟喻虽说是站在一旁，却是看得清阿陆脸上神情的变化的，只觉得心头涌起强烈的不满——他怎么能对蓁蓁皱眉头，他怎么能对蓁蓁用那般不耐烦的语气，他怎么能冲着蓁蓁翻白眼！
“走！”蓁蓁扯了扯钟喻的衣袖，把他拉进屋子里。
和钟喻所居住的整洁干净的大宅子不同，阿陆的住所，又小又乱，垃圾桶里满是果皮、烟蒂、泡面盒之类的东西，蓁蓁拿起扫帚想要打扫，钟喻赶紧接过来：“我来吧。”
阿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小盒子，蓁蓁拿起来放在面前闻，钟喻也走过去闻，的确是特别舒服纯粹的香味。
“你再做点吧，”蓁蓁坐下来整理那些玫瑰，将玫瑰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放在盆中，“我来帮你提炼精油……”
她转过头来给钟喻讲做法：“就是最简单的那种提取方式，把玫瑰花瓣洗净晾干之后放到酸度小于0.8橄榄油中密封十来天，可以提炼出来一些玫瑰精油，阿陆会用它们来做香膏、香皂，是他爷爷教他的，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特别有名的制香师……” “做出来这么多你用得完吗？”钟喻问蓁蓁。
“我才不用，”蓁蓁说道，“我拿出去卖。”
“拿出去卖？”
“对啊，县里的女孩子，很多愿意买的，”她叹了口气，“不过阿陆老不愿意做，觉得这个没出息，但我不帮他卖这个，他怎么生活啊！”
转头看向钟喻，露出甜美的笑容：“你买点吧。”
“啊？”钟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买点吧，”她噘起嘴做楚楚可怜状，“要不我还要拿到县上去卖掉。”
“好，”钟喻忙不迭地点头，立即伸手去摸口袋，“多少钱？都卖给我。”
蓁蓁狡黠一笑，伸出五根指头在他面前比画了一下：“五百。”
钟喻的钱包却是放在了家里，傍晚时分蓁蓁拿着那几盒玫瑰香膏，跟钟喻一起到他家拿钱。
那户宅子很大，蓁蓁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钟喻带她参观自己的房间，打开桌子上戈迪瓦的盒子，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蓁蓁。
她放到嘴里尝了一口，眼睛立即闪闪发光：“好好吃。”
钟喻拉开抽屉，把里面的另外两盒递给了她。
蓁蓁也不推辞，塞到自己的小挎包里吸着鼻子对钟喻笑。
家中照顾钟喻起居的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餐，钟喻留蓁蓁一同吃饭。
往日都是钟喻一个人吃，今日因为对面坐着蓁蓁，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蓁蓁低头喝汤时，钟喻会偷看她小巧的鼻尖，蓁蓁抬起头的时候，钟喻慌忙把视线投向别处。
偶尔她同钟喻闲谈，会说起自己，也会说起阿陆。
她同阿陆自幼便是玩伴，少时双方父母都外出务工，阿陆的爷爷照顾他，顺带一起照顾着蓁蓁。后来阿陆的父母丧命于一次高楼建造的脚手架事故中，爷爷也紧跟着去世，他自此一蹶不振，退了学，过起了颓废的生活。
“阿陆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脾气很好，很爱笑，成绩也不错，”蓁蓁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不像现在成天窝在房间里，也不怎么出门，吃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我想帮他找些事情做，知道爷爷以前教过他怎么提炼精油，怎么做香膏，所以便求着他做这个……”
——“她如风暴，搅乱我本来平静的人生。养病结束之后，我回到了学校，自此，不管功课多忙，每隔两周，总要回去一次。不敢每次都打扰她，有时候只是在她家门外站站。跟她说身边有人喜欢他们的玫瑰香膏，过上一阵子会买下来一些。那几年，我收集的玫瑰香膏，大概有一个蛇皮袋那么多。”
3.我愿意永不辜负
高考之后的暑假，钟喻同蓁蓁表白。
并不是什么考虑许久，也不是什么刻意为之，只是那个夏日，他同她在玫瑰丛中，他转过脸去的时候，目光正落在她的面庞上。
天气有些炎热，她的脸发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钟喻忽然就怔在那里，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蓁蓁。”
她冲他粲然一笑：“怎么了？”
“我喜欢你。”他脱口而出。
蓁蓁并不吃惊，她扬了扬眉毛：“有多喜欢？”
钟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愣在那里。
蓁蓁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很多人说过喜欢我，可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
“我不是……”钟喻慌忙解释，“我，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
“非常喜欢？”蓁蓁歪过头来，“愿意永远照顾我？”
“我愿意。”
“愿意永远不辜负我？”
“我愿意。”
“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我愿意。”
她的神情放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直直地看进钟喻的眼睛里：“都愿意？即使我不喜欢你？”
她的双眸又黑又亮，在烈日下让钟喻目眩神迷。
他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是的，我愿意。”
蓁蓁咧开嘴来，牙齿像珠贝一样整齐皎洁，她踮起脚来，猝不及防地在钟喻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朗声道：“成交！”而后便大声笑着跑开。
那个吻落在额头，却烙在心间，如魔咒一般，封印钟喻半生。
——“钟先生，”我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什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阿陆？全名是不是叫作陆行？”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似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对吧？”
“当年陆行在香水界以‘My Rose’的玫瑰香扬名，杂志做他的专访，是我去采访的。”
“My Rose，”钟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你喜欢那款香水吗？”
我点头：“很喜欢，玫瑰味的香水虽然很多品牌出过，但是那一款，很特别。”
钟喻点头：“玫瑰中有四百多种独立的气味分子，这意味着每一位调香师对自己手中的玫瑰香水都有不同的侧重。My Rose的前调是香甜的，后调因为加了广藿香，便有了阴郁苦涩之感。”
有服务员走了过来，在我和他手中的高脚杯中，加上了一些红酒。
他举起来喝了一小口，而后把目光投向不远处。
格拉斯是香水之都，不远处也有着一个玫瑰园。
我的脑子有了些许疑惑，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他：“钟先生，My Rose应该是你的作品吧？是你献给蓁蓁的对吗？”
他没有说话，夜色吞没了他的侧脸。
4.我对你毫无私念
钟喻的大学，放弃了国内一流名校的商学院，攻读化学，着实把他那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老爹气得半死。
也还是经常往家跑，并不是回繁华都市里的那个家，而是去郊外的那栋宅子。
给蓁蓁带回各种各样的礼物，价值不菲的裙子，精致耀眼的项链，软糯香甜的点心。她最喜欢的，是香水。
钟喻送给她的第一瓶香水，是LUTENS的玫瑰陛下。
再后来是各种各样的玫瑰香，Annick Goutal的微醺玫瑰，L’Artisan的小偷玫瑰，FERRE的玫瑰公主，Jo Malone的红玫瑰。 外面香气扑鼻的世界，强烈吸引着蓁蓁。钟喻大二那年，蓁蓁去了上海。
那喜悦对他来说是极其强烈的，他帮她订好机票，提前两个小时去机场接她，来回踱步，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航班到站的时候，蓁蓁有心同他开玩笑，故意躲在人群中不让他发现，钟喻是一转身的时候，闻到那一缕浅淡的玫瑰味的，循着气味看过去，蓁蓁提着行李箱，站在那里盈盈地笑。
她那么美，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钟喻给她安排了住处，学校那边请了几天假，买了辆单车带她四处游玩。
有次过马路遇到红灯，蓁蓁从后座上跳下来，同他一起站在那里等绿灯。
转过头的时候看到钟喻衬衫的衣领有些歪，伸出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
是初秋，她手指的温度，靠过来的头发上的洗发水味，衣领布料摩擦的声音。
整理好之后放下手去，站在那里继续等红灯。
钟喻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脑海中一帧帧画面飞快地浮动着——她成为他的妻子，婚礼当天，她帮他整理衣领。
——他们有了孩子，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进教室之前，她给他整理衣领。
——她送他上班，临行前，给他整理衣领。
——他们参加孩子的婚礼，出席仪式前，她嗔怪他衣服不整齐，给她整理衣领。
——最后的葬礼上，他是那个先走的人，她为他整理衣领。
“钟喻，”蓁蓁的声音响起，“绿灯啦，快走快走。”
她催促他骑上车子，踮脚跳到后座上。
不知道因得爱，钟喻已在脑海中，过完同她的一生。
但蓁蓁从未爱上过他。
钟喻成绩好，年年拿最高奖学金，还在一家药剂公司兼职，家境也好，经济上自然是优渥的。
每次见到蓁蓁，总会想方设法地留些钱给她。
蓁蓁倒也不拒绝，再后来，也会主动问钟喻开口要。
她要什么，钟喻都愿意给。
只是后来才知道，那些钱，她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尚在家乡的陆行。
他在家乡沉迷赌博，经常大把钱丢进去，所有的空洞，蓁蓁都会想办法给补上。
漂亮的女孩子，在繁华的大都市，自然是不会缺少愿意为她花钱的人的。
圣诞节的时候钟喻去找蓁蓁，她不在家，他便在楼下等着。
那天天气预报，是寒流来袭的第一天，气温降到零下十来摄氏度，湿冷的天气，他站在路灯下等着。
很晚蓁蓁才回来，有车把她送到楼下。
那是第一次，钟喻冲她发了火。
蓁蓁仰起头，咬住嘴唇：“不要你管。”
她甚至跑到楼上，把他送给她的那些香水从十五楼一瓶瓶丢下来，玻璃瓶落地，摔成碎片，香水洒了出来。
再后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钟喻站在那里，满世界都是零落心碎的玫瑰。
他这样同她僵持了几天，最后还是先低头。
爱的那个人永远都会先低头。
那时还有一个月是蓁蓁的生日，他学化学，熟悉香水的制作工艺，又有嗅觉上的天赋，昏天暗地地忙活了一个月，甚至偷偷飞了两趟法国。
My Rose是他为她献上的生日礼物，他亲自去玫瑰园摘取的玫瑰，调香试验了无数次，有时候觉得太甜腻，有时候觉得太清冷，有时候觉得太轻佻，有时候觉得太单薄，都不是他的蓁蓁。
直到后来，调出了这款My Rose。
这原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水，是他为所爱之人献上的玫瑰。
谁料蓁蓁对他，竟残忍至此。
有天蓁蓁约他吃饭，精致的妆，漂亮的裙子，烛光红酒。
微醺之际，她问钟喻，那款My Rose，秘诀在哪儿？
香水的配料秘方，钟喻知道，是不可以对外人说的。
但他对蓁蓁，又怎会有戒心。
数月之后，某家知名彩妆品牌举行香水发布会，推出自家的年度之香和新任调香师。
钟喻是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人是陆行。
那款香水，就叫My Rose。
钟喻去香水柜台，柜员介绍这一款，刚打开瓶盖，钟喻便知道，那就是他的那款香。
这款香水，那一年畅销无数，给陆行带来了名望和金钱。
他出席活动，蓁蓁陪在他身旁，他向外界包装着他同蓁蓁的故事，说她就是他My Rose的灵感来源，他的缪斯女神。
这个故事里，没有那片玫瑰园，没有钟喻，没有他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双手奉上的，心思澄明毫无私念的爱与时间。
5. 风雪漫千山
“那之后，蓁蓁留给我一封短短的信笺，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信笺上写了什么？”
钟喻苦笑了一声：“四个字。谢谢，再见。”
他叹了口气，夜色中，我竟隐约看到他面庞上有一滴泪滑落。
“谢什么？我甘愿。”
钟喻大四那年，没有接受学院里化学系保研的名额，也拒绝了家父让他接管生意的提议。
他去了法国。
法国的国际高级香水学院，入学面试上，几个法国老头儿翻看着钟喻的简历，开口道：“你是学化学出身，这很好，为什么不继续做化学研究，选择成为一名调香师？”
钟喻沉默了片刻，把目光投向窗外。
办公楼的外面，是一个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
他缓缓地回答：“因为我太爱玫瑰了。”
“调香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不是只凭一时的心血来潮就可以做好的。它需要天赋，更需要勤勉，你要至少记住两千种以上的味道，而且都是单方精油的味道。试盲香的时候要能第一时间回答出主要香料。你还需要耐心，人的鼻子嗅觉是有疲劳周期的，为了保证最合适的香料配方比例，必须有一个漫长的调试过程。此外，还需要创造力，所有能流传下来的香，莫不是有着超越平庸的创造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已经拥有的这个东西。对，是爱。我们调制出来的香水，要让其中充满着爱，平静的爱，心碎的爱，骄傲的爱，孤寂的爱，热烈的爱，每一种爱都有一种味道。” 钟喻从香水学院毕业的时候，提交的毕业作品，取名为“心碎”。
那是什么味道呵，风雪漫千山，冰冷又伤感的味道。
是蓁蓁从他的世界离开时的那个冬天，钟喻闻到的那股味道。
毕业作品让法国香水界热烈而真诚地接受了他，他在这里定居，潜心调香，极少参加圈内的活动，也从不刻意了解圈内的动态，所以陆行和蓁蓁的消息，他也没有再听到过。
故事讲到这里，大抵可以结束了。
房间里有人招呼他过去，说是要一起合个影，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红酒杯，抿下了最后一口酒，而后转身走了进去。
我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趴在栅栏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拿出手机，调出当初我所做的关于“My Rose”的采访。
当时的陆行，同我讲述的故事，跟向外界传播的并无不同。
无外乎是青梅竹马，自幼情深意笃，郎情妾意，互许终身。
我负责文稿采访，图片记者负责拍照。
当时蓁蓁也在那里，穿热烈的大红色，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就是那瓶香水，就是一株玫瑰。
拍照的时候，我站在一旁看，然而却总是有着些许不好的预感。
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最诚实的。
如方才钟喻提到蓁蓁时，眼神里都是绵延的情意。
陆行看向蓁蓁的眼神，太空无一物。
我记得我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请问两位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陆行自信骄傲：“没有。”
蓁蓁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有。”
她说了这样一个字之后便起身走开，我也没有多问。
后来呢——
陆行虽凭My Rose闪耀一时，然而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天分的。
My Rose之后，他再无其他作品，在一些专业会议上，有人指出他连香水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再然后，他因为聚众赌博涉案金额较大入狱，应该是钟喻在香水学院潜心钻研的那段时期。
媒体喜欢丑闻，墙倒众人推，我被安排了采访蓁蓁。
她自然是一口回绝的，后来我打了几次电话过去，在最后一次的电话中，我说：“其实我并不想问你陆行的事情，我对他并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心中遗憾的事情。”
她在电话那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你来吧。”
蓁蓁让我去的那个地方，便是玫瑰园。
——“我少女时期，住在这附近，会来这里偷玫瑰。玫瑰园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孩，给过我这世界上最好的爱。而我却毫不留情地远离了他，辜负了他，伤害了他，为一个错误的人。”
——“我只想在这里好好照顾这些玫瑰，也许很多年以后，当那个男孩垂垂老矣返回故土的时候，还能看到这满园美丽的玫瑰。”
她没有再向我吐露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起身去照顾那些玫瑰。
6.所有旧梦的回忆
我转过头去，用眼神搜索钟喻的身影。
他已经合影完毕，同几个人闲聊，我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钟先生……”
他从同那几个人的交谈中抽出身来，回过头看向我，开口道：“和你聊天很愉快，你下个月会在法国吗？欢迎来参加我的订婚仪式。”
我愣了愣，把余下的那句“你有没有想过蓁蓁在等着你”的话咽了下去。
次月，钟喻在巴黎举行订婚仪式，未婚妻是法国人，热情美丽。
同年五月，钟喻在格拉斯的玫瑰园举行婚礼，仪式结束之后同钟喻并肩敬酒，酒桌上有钟喻的老友，拿他打趣：“你可总算是结婚了，这好些年，都没见你有过女朋友，差点让我们以为你是弯的。”
钟喻喝了不少酒，隐约有了醉意，一侧头看到格拉斯那满园的玫瑰，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夏天，那个一袭红裙的少女。
他扬了扬酒杯，冲那满园的玫瑰，冲自己所有旧梦的回忆。
——再见了啊，蓁蓁。
编辑：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