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洋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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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岁,他成了朝鲜战场上一名最小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文工团员。他会唱歌、跳舞、吹单簧管,战壕里、坑道里、枪林弹雨里,哪有他哪热闹。
  那是一支从国民党军乐队缴获来的破旧单簧管,它见证着战争、见证着死亡。战后,他带着它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军乐团,他是团里当之无愧的元老。他在重大国事活动中演奏,强忍住战争带来的严重腿疾,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转业。他就是纪晓岚的八世孙纪烈平。
  
  投军寻亲
  上世纪30年代末,战争和饥荒横扫河北大地,河北献县的纪晓岚家族渐露颓势,纪烈平恰恰降生在这个萧瑟的晚秋。他年仅8岁就失去了父母。大姑纪根沛视他和哥哥纪烈承为己出,辛苦拉扯他们长大。
  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了,小烈平想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
  一天,14岁的纪烈平在街上看到了一张67军文工团招生的告示。67军?那不是哥哥的部队吗?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来到了考场。
  “会什么?”
  “唱歌跳舞都行。”
  小小的纪烈平拿出啥不论的架式,双手叉腰,扭着东北大秧歌,昂首高歌:“天津解放了,人民齐欢笑;天津解放了,人民齐欢笑。”考官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被面前这个孩子强烈的表现欲所征服,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家里人都在哪做事儿?
  “说大官还是说小官?”
  “什么大官?”
  “不知道,反正是给皇上出主意的。”
  “还是说小官儿吧?”
  “我哥哥在你们67军司令部当参谋。”
  3天后,纪烈平便应征入伍,成了67军最小的文工团员。大姑纪根沛知道这消息很恐慌,烈承已经去了朝鲜战场,烈平一旦参军,十有八九也要上前线。偏偏纪烈平满不在乎,他说:“没事,我不怕死、就怕伤,万一缺胳膊断腿就再也不回来见您了。”此言一出,纪根沛顿时泪如雨下。
  
  “单簧管”在战斗
  67军文工团的前身是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第一军团第一师政治部宣传队。后来成为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政治部所属的战线剧社。1951年7月,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7军战线文工团,下设舞蹈、话剧、乐队等3个分队。
  文工团协理员杨兴农是个大才子,从单簧管、手风琴到京胡、三弦他无一不专。他当了纪烈平的老师。分到乐队的纪烈平一眼就看上了满身机关、亮光闪闪的“洋喇叭”——单簧管。这支单簧管奠定了纪烈平演奏生涯的不俗开端。
  这是一支磨掉了铭牌、不知产于何地的单簧管,是从国民党军乐队缴获来的战利品。由于历经战火,管子上布满划擦和火燎的焦痕,电镀音键上露出了镀铜的底色,但音色依旧完美。短短的几个月,对音乐一窍不通的纪烈平在杨兴农的调教下,已经可以吹奏《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等几支相对简单的进行曲,还可以为歌唱演员进行简单的伴奏。
  小烈平是从秦皇岛出发上的朝鲜前线,哥哥的一个战友去车站送他,见他是个孩子,顺手买了根棒棒糖给他,小烈平嘴里“嘎巴、嘎巴”嚼着,躺在椅子底下就奔赴了鸭绿江。
  一下火车,纪烈平被眼前的场面震撼了。一望无际的志愿军部队正从半干涸的鸭绿江走向朝鲜。过了江,他们面向祖国,双手高高举起装满鸭绿江江水的水壶向祖国宣誓:“誓死保家卫国!”“不打败美帝国主义,决不回国!”随着团长一声令下,全体文工团员跑到江畔,呈散兵形排列,用所有的响器为战友们壮行。一时间,黑管与锣镲共奏、长号和笛子合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纪烈平抽出心爱的单簧管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公演,吹啊吹,直吹到夜幕降临,吹啊吹,直吹到嘴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都浑然不觉。
  为了缩小目标,减少人员伤亡,67军文工团实行战时建制,分别由一老、一小、一女三人为单位组成战地宣传小组,奔赴各前沿阵地给战士们演出。要求“一专、三会、八能”。每一个人要求能唱、能跳、能演奏乐器。纪烈平不但吹单簧管,而且还学会了唱歌、跳舞、数快板。他用单簧管伴奏过的歌曲多得已经记不清了,唯有一曲《王大妈要和平》至今不忘。
  王大妈是一个好妈妈,
  她饿着肚子去宣传受累也不怕,
  感动了闺女小媳妇,
  说服了太太李大妈。
  你看她和平勇士选呀选上她。
  王大妈,更有劲,她把道理告诉了告诉大家:
  美国鬼你别发狂,
  你看他摆了一个老虎样,
  唉呀呀他还想夺去咱的台湾,
  哎呀哈他这实在太混账啊,
  他这实在太混账呀,
  
  不怕他,不怕他,
  朝鲜的人民军猛猛地打,
  咳哟咳打得他,打得他落花流水,
  打得他滚呀滚西瓜呀,
  打得他稀里哗啦。
  
  生与死,未胆怯
  纪烈平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天,纪烈平和战友们正在坑道前晾衣服,敌机突然来袭,低空掠过时简直要碰破头,巨大的冲击波把旁边汽车的帆布棚子都扯起来。大家就地卧倒,一个战友离坑道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他想跨步冲进坑道,但就在其欠身的刹那间,一块弹片呼啸而来,顿时就将他开了膛,鲜血和肠子迸溅出来,他在地下翻滚哀号。纪烈平不顾自己的生命与战友们用担架抬着伤者翻山越岭去战地医院抢救。未及山顶,伤者就断了气。
  红了眼的纪烈平嗷嗷地怒吼着。那以后,小烈平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变得沉默寡言,演出时几天几夜不睡觉,那支见证过无数次战争、无数个死亡、被鲜血一遍遍浸润和洗礼过的单簧管低沉处瑟瑟声咽,高亢处一鸣冲天,飞扬的旋律成了纪烈平寄情亲人、祈望和平的告白书。无数战士听着他的《志愿军战歌》《卡秋沙》《共青团之歌》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朝鲜战场上的艰苦难以想象,长期吃半生不熟的米饭和水煮黄豆让纪烈平苦不堪言。更可怕的是在坑道里睡觉,雨季的朝鲜淅沥不绝,坑道里上面滴水,下面流水。睡觉时,只能用一块塑料布将自己包裹起来,身下垫上稻草。经常一觉醒来全身已经被水浸透。为躲避敌机轰炸,被子长期不能清洗晾晒,可以直接用手拧出水来,纪烈平为此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为了给散布在大山之中的战士们演出,他们每天经常要行军70公里以上,还要翻爬过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经常走出两脚血泡。
  晚上,老同志们让小同志先睡觉,然后烧开水为他们挑血泡。纪烈平每每痛醒,遥想起同在朝鲜战火中殊死抗敌的哥哥,想起在祖国一隅为他终日抹泪的大姑,已是热泪盈眶,但坚强的他从来没有在战友和领导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怯懦。这个半大孩子在战壕里、坑道里、枪林弹雨里飞跑着,由于小、由于灵活、由于对吹奏黑管有一股子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由于姓氏的谐音。战友们都亲昵地叫他“蒺藜狗子”。
  前线部队非常重视文艺战士们的安全,都管文工团员们叫“宝贝儿”。他们平时跟战士一样,同吃同住同行军,但一打起仗来,就会被从前线“收”回来。但纪烈平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经常主动往前线钻,为了到前沿阵地慰问演出,他曾一天越过敌人的八道封锁线。他曾经在距敌人只有五六十米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狰狞的美国大兵向他们泼水样地倾泄子弹也丝毫不胆怯。
  一次,他曾为了给坑道里的战友们取暖,一个人上山拾柴,不幸从山上滚落,险些丧命。短短的几个星期后,他又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前线。战后,许多老志愿军老战士还记得那个在鸭绿江边扯着嗓门给他们鼓劲的文工团小战士:“快点走,加油干,马上就要到前线,弹上膛、刀出鞘,打得鬼子上九霄!”
  1953年7月,战争的凄凉和阴沉走到尽头。祝捷会上,被胜利激荡得近乎发狂的官兵们意外地听到了一曲天籁之音,那是纪烈平吹奏的《牧羊姑娘》。
  “对面山上的姑娘,
  你为谁放着群羊?
  泪水湿透了你的衣裳,
  你为什么这样悲伤……”
  多少年了,战士们一天天与战争相搏,与死亡为伍,他们不知道写了多少份殊死抗敌的“血书”和“遗书”,但他们毕竟都是血肉之躯,他们有家乡、有父母、有亲人也有各自心中的“牧羊姑娘”,但直到今天,直到眼前这个吹着“洋喇叭”的半大孩子突然用这种不可思议的、勾人心弦的声音为他们打开了一扇人性之门。全场缄默片刻,而后一片狂热的掌声和欢呼声,从军官到士兵,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辰里,伴着纪烈平的洋喇叭流下了他们再生之喜的泪水。
  
  1954年,全军撤销军一级文工团,67军文工团撤销,纪烈平被调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总司令部军乐队。根据组织安排,师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军乐团的首席双簧管演奏家牛占英学习双簧管。1958年朝鲜撤军后,他被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军乐团演奏双簧管。他用一块大红绸子把那支伴他度过战争喋血的“洋喇叭”细细地包裹起来装进琴盒,像告别一个时代一样郑重地向它昂手敬礼。
  1969年,纪烈平从总政军乐团转业到了北京照明器材厂,后调到北京宣武区风雷京剧团。双簧管与京剧风马牛不相及,好在当时正在流行交响音乐伴奏的京剧。于是,人们在该团出演的交响音乐《红灯记》中听到“洋喇叭”的声音,那是李铁梅“听罢奶奶说红灯”之前的一段双簧管过门。整本大剧,仅此一曲,令纪烈平好不遗憾。
  后来,京剧团进了一些学员,这些10岁出头的孩子稚气未褪,需要严格的军事化锻炼。团领导让老兵纪烈平担任学员队队长。时下著名演员于荣光,还有文艺系统的许多领导都曾经是纪烈平麾下的“小兵”。
  现在,纪次龙、纪烈平两兄弟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哥哥现居天津,弟弟住在北京。前些年,老哥俩经常相约到天津黄家花园那个再生之地携手重游,心里翻腾起好一番人生感慨。近些年,纪烈平因风湿性关节炎已经难以行走,下不了床,闭目静思,一段段往事涌上心头,“洋喇叭”的故事总能贯穿始终。
  编辑/冯 岚 icarusfe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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