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塔巴』相遇在海岛(外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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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雅丽,湖南常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获首届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台湾叶红女性诗奖、东丽杯鲁藜诗歌特等奖、湖南省第二十八届青年文学奖等奖项。出版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河流漫游者》(湖南文艺人才“三百工程”丛书),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获第十届丁玲文学奖。
  “塔巴”就像一条蓝灰色的大鱼,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东海激起一股大大的漩流,然后往日本岛的方向游走了。在海洋地图上,它看似蝌蚪状的身体,实际直径却达到1000公里,只是轻扫一下岱山岛,整个海岛都晃荡起来,十二级台风在东海洋面上吹,七八级大风吹到海岛让归港渔船上的旗帜哗哗乱响。
  “塔巴”是一股强台风的名字,这股强热带风暴最高时速达到了126公里。在马来西亚语意中,“塔巴”意为叉尾鲇,一种淡水鲶鱼类,鱼身巨大,是马来西亚体积最大的淡水鱼。我在岱山岛与台风“塔巴”相遇了。
  岱山是舟山群岛除本岛以外最大的一个海岛。远离大陆,孤悬于大海之上,像一枚青黛色的珍珠。人们称它为海天一国,东海蓬莱。从前岱山有一个村子叫徐福村,又名上船跳,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去寻找长生不老药,想找到神仙居住的地方——蓬莱。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渡海找到日本,他隐居这个岛国后就再没有回来,他们上船的地方被称之为上船跳,也是村子的名字。独特的海洋气候造就了岱山的风华绝代,秦始皇和徐福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上船的地方其实就是东海的蓬莱仙岛,只是当时的海岛十分荒芜,村舍破旧,野草遍地,几无人烟。
  “塔巴”像家里喂养的一只宠物的名字,是一只善良温顺的大狗,实际上在它还没有到达宁波的三江口之前,毛茸茸的大尾只是轻轻地点了点这个码头,那是下午四点多,我从舟山大桥上经过,第一次听人说起台风“塔巴”即将大驾光临。舟山大桥横跨在群岛之间,宛如游龙般的大桥,我们在桥上行驶,道路前方铺满青灰的天空,两侧却是海水翻滚,无边无际。海面布满低沉的云层,脚底万顷浊浪。忽然一道金光刺破乌云,直射海面,使海面金光闪闪。天上的彤云和海面的粼粼波光连成一片,融为一体,甚是壮观。
  因为台风“塔巴”,从宁波去岱山的直通班车和车船早已取消,我急急地赶往定海,想从定海的三江口赶乘岱山最后一班客船。赶着台风到来之前,这个客运港口将收留最后一批去海岛的人群。
  乌云漫天,大风渐起,黑暗渐渐笼罩了三江口码头。我走上大风激荡的船头时轻轻舒了一口气,海风把白色的海浪卷起,推向远方。当我一个人跑到甲板第三层,四周静寂,只听见波浪拍打船舷噼叭作响的声音,“塔巴”已经把触角伸向不远处的岱山岛。船上接到海事局的消息,海上将马上完全封航,这就是说,我们会因“塔巴”被抱在海岛的怀里至少两天两夜。
  岱山岛的一个甜美的夜晚,我们的住处靠近海湾,风吹过来,鼓起房间里的乳白窗纱。透过玻璃窗我看到近处的海如恶兽脊背般拱起涌动,我跑到阳台,海面上的天空居然闪烁着几颗稀疏的星星。远处的黑暗与大海合为一体,像一架空置的钢琴,钢琴声响,铿锵回旋。我关紧窗子,把台风“塔巴”的呼唤关在屋外。一个安静的、舒适的适合人类酣睡的海岛之夜,我很快睡熟了,风有多大,浪有多急,我全然不知。
  天亮了,高桥客运码头已经停航,所有渔船、游轮皆不能出航。台风“塔巴”把整个岱山岛锁在它抚触的手掌之中。我起得很早,风急雨大,我在宾馆门厅前借了一把大伞,穿上风衣就出门了。我决定顶着台风去看看那些归港的渔船。穿过一座海港大桥,顺着路边叫 “海上升明月”的灯塔右拐,忽然看见一排排蓝红相间,或者是蓝白、红白相间的渔船,大概有几千艘渔船把岱山岛当成避风港,正停泊在风雨交加的海面。渔船船舷边标有“岱渔号”“岱航号”“舟山1号”等红色大字。大风把我的伞吹翻了,连风衣也被雨水淋湿,港口的渔船却纹丝不动,它们像尖刀或斧头一样的船头刺向海面,一阵大风吹过,它们只是在海水中晃荡了几下。渔民归港后,用粗大的缆绳把渔船固定在铁桩上,风吹日晒,黝黑粗笨的铁桩有些锈蚀。岸边、船上摆着刚刚卸下或者暂时还没能卸下的蟹笼,这些蟹笼都是米黄色或淡绿色,统一规格,一层层整整齐齐地码好了堆放在一起。
  沿岸都是蟹笼、粗大的绳索、各种颜色的渔网,有时路边停放的一辆小货车装着从船上卸下来的铁机器,我猜不出有什么用途。零星的几个人在岸边、船上走动,他们穿着蓝色的雨衣,不时顺着悬梯爬上去,把船上一些小物件搬下来维修。或者只是四处察看一下,看看台风有没有卷走什么。对于常年生活在大海边的渔民来说,这是很普通的一次台风,他们已经平安归港,无需再紧张和害怕台风“塔巴”。港口就是渔船的家,风浪是家常便饭。每年7-8月,是东海台风肆虐的高发期,每个月至少有两次台风,“塔巴”只是临时过境,海岛上的一切防范工作都已准备就绪。
  禁航,停止渔船出入,老百姓关门闭户。原定第二天举办的国际风筝节因为“塔巴”的大驾光临被推迟,一群国际赛手被滞留在鹿栏晴沙海滩边的一家民宿里。我们错过了风筝节精彩热闹的场面,但却有了与“塔巴”来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我从来没有与台风直接相遇的经历,每年我从电视新闻中听说台风过境,它们往往只给我深居的江南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第二天就能换来晴天碧日和清新的好空气。
  清晨七点的岱山,街道灌满了雨,大风长驱直入,所有店铺都关门,台风中的渔船还不曾苏醒。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渔船上,挂着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渔船上安有一根竖杆,颜色涂成红白蓝三色,或者红蓝白等各种组合,渔民用竖杆的颜色变化标明这艘船属于哪个村,哪个航海公司。渔民外出捕捞通常会达数天,旗帜和竖杆是渔民用来标明身份的。尤其是在公海上捕捞,渔民会因旗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而感到骄傲与自豪。
  岱山在一片风雨中飘摇着。在漫长的白天,岛上房屋大门紧闭,放任“塔巴”在街上游走,把大树吹得弯下腰来,把树叶和塑料袋吹上天空,把门屋吹得哗哗作响,整个海岛都在它的掌控之中。海岛没有高楼,也鲜有大树,多是灌木和树丛。风把树吹成一个方向,经过风雨洗礼后树变得更加苍翠油绿。大雨中我们登临岱山的最高处——摩星山,从山顶俯瞰这座被风雨笼罩的海岛。楼阁轩榭错落有致的蓬莱茶庄坐落在摩星山南坡,寺庙主持穿着灰色布袍,引我们进入佛殿茶室。因为频繁的台风不能长成大树,所以在摩星山的山脚、山腰种满了茶叶。茶叫蓬莱仙芝,用透明的玻璃杯泡了一杯绿茶,绿意盈杯,青绿甘甜。山脚种了花生,微咸微甘,剥着花生且饮一杯蓬萊仙芝,朋友们饮茶畅聊,将呼啸的大风挡在寺庙的山门外。   五年前我曾去过岱山的东沙古镇,这座明清年间修建的渔村十分热闹,沿街摆满鱼虾特产,海洋展览馆里琳琅满目的贝壳、海鱼迎来了络绎不绝的游客。在碧海蓝天下的古镇,我们品尝了鲜美的鱼丸和岱山海产小吃。但此时台风到临,东沙古镇完全改变了模样,大雨把门口的牌坊浇得深青。我们面向大风几乎无法迈步,古镇商铺大门紧闭,只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中年妇女出门,急急地把搁在门外的一个花盆拿进屋里。人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塔巴”拒之门外。
  看来“塔巴”并不是一只温柔的小兽。漫山遍野狂风鼓动,风声回旋,没有行人在屋外,除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对台风充满好奇的诗人们。岱山作协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全国海洋诗歌大赛,一届又一届的参赛者带着抒写海洋的作品在这里着陆,又从这里出发。东沙古镇的创作基地此时对我们开放,一座古朴的四合院里灯火辉煌,诗意盎然,描写岱山文化、海洋渔民的书籍整整齐齐排列,可供文学爱好者阅读。在这座远离大陆的海岛,人们重新建造了一座精神的岛屿。为了欢迎这群文学的闯入者,古镇组织了一场民俗表演。大风在屋外呼啸,民俗馆内却热火朝天。八位中年渔家女模仿织网的样子,唱着欢快的渔歌。她们都已人到中年,但手脚灵活,笑容欢快,而且歌声无比嘹亮,仿佛要冲破风雨抵达不远处的海面。在另一个厅堂,一场热闹的锣鼓表演把场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打鼓的中年女子挥舞鼓棒,意气风发,敲锣的汉子配合默契,力量十足,他们在表演海上捕鱼拉网的场景。
  村民们把岱山自产的海盐、米糖、海花茶端给游客品尝,腌制好的黄鱼和带鱼整整齐齐码在一边。在歌舞喧天里,我忽然想起一个词叫“狂风与歌声”。因为门外的瓢泼大雨、呼啸的狂风与人群的喧闹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我从来不相信人定胜天这样的成语,但是我相信劳动所获,用勤劳与智慧创造对抗自然灾害的那种力量之美。生活的热情与活力永远值得赞美与歌颂。仿佛大风在门外歌唱,与门内的歌声形成自然和谐的交响曲。若在平日,我也许对这群中年妇女的歌声和中年汉子的锣鼓不以为然,然而交织在暴风雨中的歌舞才是生命仰扬的证明,能够让人无比感动和由衷钦佩。
  在鹿栏晴沙举办的国际风筝节暂缓进行,海边的沙滩已对游人关闭,但我们还是有幸进入了观海台,从高高的观海台上俯看无垠的东海:洁白的海岸线向远处延伸,大海之上,一层层卷起又熄灭的海之花正在盛开,空寂的沙滩熄灭这燃烧的火焰。在苍青的天空下,浊黄的海水不断诞生无以计数的海上之花。
  “塔巴”折断一些树木,但在无人看管的海滩却诞生出这样无与伦比的壮丽。我看到“塔巴”苍青的身体,它携带破坏的力量,那来自大海深处,来自洋流深处轻轻的颤抖却释放出来的大美与惊奇。一柄金色的定海神针建在观海台,是不是由它固定了这泛滥的大海。
  “塔巴”经过之处,人类严防死守,用温柔的妥协与自然和谐相处。像用一只温柔的手去抵抗暴烈,直到暴雨慢慢停息,大风渐渐平缓,直到夜晚的航标灯闪烁,穿透黑暗的潮声起伏,直到海神的女儿踏着金色的脚步,来到海天一色的蓬莱。
  我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强风变成大风,暴雨转为细雨,沿着海港沿线,成千上万艘渔船正在苏醒、复活,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更多的人穿着蓝色雨披不停地忙碌。有人把一袋袋大米、面条、猪肉、蔬菜,雪花啤酒成箱、成箱搬上渔船;七八个男人站在渔船上挨个传递新买的蟹笼;三个男人正在挽紧绳索,递到船头;另一艘渔船上一群男人叫喊口号,正齐心协力把一只巨大的电机搬进船舱。到处摆满红色的麻绳和淡绿的蟹笼,有人吆喝:“小心,小心,别挡着道了。”渔民们正热气腾腾为明天的远航捕鱼做各项准备工作。
  “塔巴”过境也是一种福音,岱山大大小小的水库装满清洁的淡水。渔民明天就要出航,我们预定的客轮航船将在阳光灿烂的清晨起航,我遇到了台风“塔巴”,和它相遇在一座温柔的海岛之上,遇到一群勤劳智慧的岛民,了解他们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在明天,一轮秀美的朝阳将要铺开在东海——美丽的海平面。
  水马船声出洞庭
  我们刻意寻访河流,自驾之旅,自北向西,走的是高速公路,时断时续有一条白色锦缎跟随,那是沅水。过沅陵后溯水而上王村,又是沅水的支流不离不弃地陪伴。
  越野车窗外看到的清水河是酉水,横跨其上的大桥名为芙蓉镇大桥。过了几日,坐火车去湘黔边界的镇远古城,一路与沅水的支流舞阳河亲密接触。山是青山翠谷,水是碧波长流,更早这些地方都叫五溪蛮,五条溪流铺织的蛮夷之地。然而我们走到之处,山民个个都淳朴良善,背着背篓上村寨下河岸。河边处处残留有水马驿站的传说和遗迹,但是曾经车水马龙的繁华已在时光淘洗中暗淡下去了。
  沅水是一个何其巨大、支脉相连的水系,走向沅水水网的历史,就仿佛进入一场春秋大梦。水马驿的大梦开始于明朝,兴隆在元明清三朝。明朝的法律大典《大明会典》记载说:“自京师达于四方设有驿传,在京曰会同馆,在外曰水马驿并递运所。”自古以来驿站有水驿、陆驿和水马驿三种,沅水江畔多设水马驿,既可河运又可陆运。每六十里至八十里设马驿一所,每所备马三十匹、六十匹、八十匹不等;水驿在冲要的地方,每所备船十只、十五只、二十只不等,每船有船夫十名。水马驿站是沅水商贾如云的交通大网,类似現代穿山越岭的高速公路或是铁路。
  每当曙光渐染,码头上络绎不绝的商人在马驿和水驿进行商贾买卖,他们把一个水运时代推向了极致和顶峰。沅水或其支流两岸的古镇,镇远、凤凰、乾州、洪江,辰州(现常德)等都是依着水马驿形成的繁兴城池。
  沅水江畔最重要且最远的水马驿在镇远,镇远依沅水支流舞阳河而建。当年,由西往东的客商在镇远登舟远行,入沅江过洞庭远涉东南沿海,而由东溯流而上的客商到达镇远便弃舟登车,开始在山峦相连的陆路颠簸穿行,走施秉、黄平,最终穿越云南、直奔缅甸、印度。一条舞阳河,穿城而过呈S形的太极流向,东接湖南黔城,《湖湘地理》中《溯水篇》就曾考证,在距黔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清水江和舞水在此汇聚而成沅水。
  水运码头的商船以镇远形成重要的水驿和马驿。1878年,清知府汪炳敖写下的“辟开重驿路,缅人骑象过桥来”,就是指当时在水马驿做生意的异国人。古代镇远与云南之间的陆驿站有二十多个,即使在现在的县境内,仍有水驿站12个。正是这些驿站与码头,连接了古南方的“丝绸之路”。   从沅水一路而下洞庭,南来北往的水马驿在各个古城河岸交会,武水边的乾州古城有十八条石级码头通向万溶江;辰州府则又有大河街、小河街、老码头等通向河运和街市,从这些码头把湘西的桐油、土碱、药材、甘蔗、牛皮及土产山货用小篷船运往外地,又把外地的布匹、棉纱、粮食、盐巴、纸张及日用品运往沅水周边大大小小的城市乡村。
  大江为主脉,设大驿站。微小支流的毛细血管上,遍设水码头,如同一张渔网,经脉相连,流动奔涌。如云的水马商贸演绎出许多动人的传说,甚至在沅水一条无名支流注入的红旗水库,我也听到关于茶盐老街的传说。茶盐老街是一个叫肖伍铺的僻静小镇,因明清年间靠河而建一座水马驿,专门从事山民和湖民的盐茶贸易,因而形成一座热闹的集镇,据说远道卖盐的伍姓姑娘与当地卖茶的肖姓小伙因茶盐贸易互生情感,从此喜结连理,繁衍后代,将茶盐生意越做越大,集镇从此得名为肖伍铺。当我们穿越尘嚣,听到这些驿站的野史传闻,历史仿佛刚刚翻到另一页,在纸背后,流传着水马驿涂满了欢笑和泪水的往事。
  时光的流逝是无形的,当我在镇远、乾州古城、茶盐老街行走,再也找不到人流如織的驿站码头,踩得发亮的古城青石板早已坍塌;孤独的十八级台阶不再通向货舟商船;大河街、小河街失去了姓名影踪;不再有水马驿演绎萍水相逢的爱情传说;货商码头的系船缆绳早已胡乱丢弃;茶盐粮物只能通过火车、飞机运往更远的远方。
  但是沅水和她的支流还在静静流淌。也许,只有她们会在某些静夜起身,倾听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在郎木寺看流水和天葬
  白龙江,嘉陵江的支流,也是一条分界江,它在源头把小镇郎木寺一分为二。江北的赛赤寺属于甘肃碌曲县,江南的格尔底寺属于四川若尔盖县。
  郎木寺是一个小镇,两个寺庙同属格鲁教派,均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得力弟子第一世格尔登活佛创建。所以,南来北往的游客总是把两个寺庙都叫着郎木寺。
  傍晚我们到达郎木寺镇,细雨时断时续飘了下来。天色昏暗,我们沿着一条小街漫步,走过白石桥头,听到桥下有河水的流响声,但看不清河水,只是心想:身边也许就是白龙江。寺庙离江不过百米远,建在一个缓坡上。一个身着绛红袈裟的年轻僧人守在门口,我们好奇地前去询问:“郎木寺的天葬台在哪里?明天可以什么时候去看天葬?”僧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摆摆手说:“从寺庙走两公里就到了天葬台,事先不知道有无天葬,你们明天早上六点再到寺庙门口问吧。”
  离开寺庙回到宾馆,忽降暴雨,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仿佛要洗劫这座依山的小镇。不一会儿电忽然停了,房间里只剩下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我起身关窗,借助闪电,看到不远处起伏的山峦像一只只沉默凝固的巨兽,令人感到心惊而害怕。雨一直未停,我调好早起的闹钟,在雨声中模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似乎听到远远传来梵音的唱颂,金光闪闪的宗喀巴大师微笑着出现在天空,但一会儿就隐没在云端。雨声太大了,很快地淹没周围的一切。
  闹钟叫醒我时天还未亮,换成小雨淅沥,也许是雷电所致,一直没能来电。我在黑暗中摸索起床,并叫醒了同屋的好友。她们犹豫到底要不要冒雨去寺庙,然而纠结一番,最终还是陪我一起去敲宾馆服务员的门,我们在细雨笼罩中走到寺庙门口。守寺僧人仍然摆摆手说:“今天没有天葬,你们回去吧。”我感到非常遗憾,就站在庙门口,看着寺庙附近的白塔和转经长廊
  这里是所属甘肃的郎木寺,全名又叫安多达仓郎木赛赤寺。达仓的意思是虎穴,郎木意为仙女。“虎穴仙女”是郎木寺有名的景观,坐落在对面四川境内白龙江源头的一个溶洞里。这个溶洞据说早先居住着一只猛虎,相传是莲花生大师来此驯服猛虎,并教化佛法,使猛虎成为善良的仙女化身。公元1748年。赤哇嘉参格桑受戒出家,前往拉萨学法,投拜名师潜心学法,成为出类拔萃的大学者,后任西藏噶丹寺赤哇。公元1747年,年届70岁的他经第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的允准,返回故里弘扬佛法,在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创建了这座郎木寺院。
  细雨刚刚停歇,在朦胧的天光中,我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只见山谷的白云不断奔涌、汇聚,瞬间使苍山堆满了皑皑白云。山谷、山腰白云飘荡,只露出苍翠的山巅,隐约看见对面山脚还没有被云雾掩去的寺庙群,远处的白塔,暗淡的金顶,和被大雨洗得澄净的小镇郎木寺。
  在清冷的早晨,这个秀美的仙女还没有睡醒。我们在山地走动。四周没有灯盏,没有早起的人,极其安静的小街无限延长,通向远方。我想起美国传教士埃克瓦尔在《西藏的地平线》一书里所形容的郎木寺,这里原来是一个微缩版的香格里拉。
  薄雾氤氲,我们走到白石桥头,看清脚下这条江,江面不宽,流速很快,江水混浊,也许一夜大雨使江水暴涨,草地里的泥浆注满了江水。高德地图显示,这条江就是白龙江,沿着分界桥,向右走是四川,向左走就是甘肃,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沿江岸建有白石围栏,我们顺着流水的方向往下走,一个依江而建的商品小集市空荡荡的,四周寂静,使耳边的江水声越发响亮。
  如果我们一直沿着白龙江的水流方向走,也许我们就能走到白龙江流向岷江的汇聚口。我曾去过四川的乐山大佛,从大佛头顶的山上看到过岷江、大渡江、青衣江三江汇合处,岷江流至宜宾而汇入长江。江河奇妙的贯通总是让我想起人的命运,想起人与人的血脉相连和心心相系。
  天亮了,我们回到赛赤寺。寺庙左边有一块巨大平整的、铺满青草的斜坡,僧人告诉我们那是晒佛台。每年的正月十三,拉卜愣寺、郎木寺都会举行盛大的晒佛节,巨大的佛像铺在斜坡上,风雪无阻,僧侣云集,场面壮观。一座白塔立在右侧,沿白塔方向往上攀登,就进入一座座佛寺,佛寺外墙多是白底红墙,里面供奉着金碧辉煌的佛祖塑像。依山势而建的佛寺层层叠叠,很有气势。
  我们走到最高处的佛寺,一个藏族阿妈指着寺庙旁的高坡说,再往前走,就是一所小学校,小学校斜对面就是天葬台。早晨僧人说没有天葬,但一行人还是决定走上天葬台看看。天葬是藏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秃鹫吞食,藏人相信能够让死者的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藏人推崇天葬,是认为拿“皮囊”喂食胡兀鹫,是最尊贵的布施,体现了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舍身布施。这座天葬台就在甘肃境内。   海拔约有四千多米,走了半个多小时,我边走边喘气,然而周围山色绝美,对面山峦连绵苍翠,脚底青草绿树奔涌。八月的山坡开满各种各样的野花,一只可爱的小鹿在坡上吃草,一点也不怕人,脖子挂着一个铜铃铛。
  穿过铁丝围栏,赫然看见几个大字:“小心野狗”。不远处,一条泥路通向围满了五彩经幡的坡顶。黝黑的藏族老阿妈摆开一块塑料布,上面放满了松石、牛角、羊骨和佛珠,她向我们兜售各种小物件,我们走过去问她:“天葬台是否就在前面?今天有无天葬?”她微笑着说:“上面就是天葬。有无天葬,就看山上有无秃鹫?今天一大早似乎有人背上山。你们自己去看看。”
  我们沿着山坡走了百米,忽然发现山上原来站满无数灰白的大鸟。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像鸵鸟一样肥硕的鸟,它们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展开一下巨翅,却并不飞走。山顶悬崖边有一个小屋,冒着青烟,我不敢走上前观看,只注意到身边石头圆台上摆着个大木桩,经幡呼啦啦飞动着,一小截人骨摆在圆台上。
  我全身冒汗,不禁大声呕吐起来,对于习惯平原葬禮的人来说,抱着好奇心打量藏族的死亡葬礼。生与死形成一个巨大的对比,这样的对比让人心惊肉跳,无法适应。我抬头看着满山秃鹫,它们懒洋洋地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展开巨翅,却并不飞走。顾不上气喘心慌,我逃也似的跑下山去。一直跑到藏族阿妈那里,才大口喘气,她安慰我说:“姑娘,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呆了十多年,迟早我也要到山上去。”
  对面是绵延的群山,白花青草的山坡,是大美的尘世,像香巴拉一样迷人的小镇郎木寺。那只吃草的小鹿不知何时走到这边山坡,小鹿无限温柔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天葬台附近有个插箭台,当我们登上插箭台山顶时,雨停了,天晴了,蓝天白云映照青山绿水,只见各色经幡、木棍捆绑在一起,向上直指蓝天。插箭台下是万丈悬崖,站在悬崖边,我们还能看到天葬台,看到那些翅膀巨大的鸟像石头一样懒洋洋地站立在山腰。
  阳光下的山巅,一排排群山向远方奔腾而去,一座座红色砂砾岩壁高峙巍峨,一片片松林葱茏茂密,一缕缕金色阳光越过石崖,将光芒照射在郎木寺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俯瞰整个郎木寺,只见白龙江像一条细长的丝线在山寺与民居之间隐现,两座寺庙的金顶在阳光上熠熠闪光,仿佛佛光普照那些白色、灰色、红色的佛寺和人间。
  我是从四川格尔底寺门口离开郎木寺的。我们没有去朝拜五世格尔登活佛的肉身舍利,只是注意到格尔底寺左侧,有一股异常清澈的溪水正从溶洞里流出来,甚至一夜暴雨也没有使它变得混浊,它是无染的、激越的、年轻的,正是由它——开启了白龙江的源头。
  九曲黄河第一弯
  从桑科草原到玛曲草原,从尕海湖到天下黄河第一弯,灿烂阳光下的草原辽阔静寂,平直的公路一直向前延伸,铺开了无边无际的葱葱绿意。
  草海翻涌,野花如潮,道路前方好似堆积着低低的白云。我们走近,只是无限推远了游弋的巨大云影。高山草甸高低不平,像大海的波峰波谷起伏不定。我们在绿之海上航行,越野乃是一艘帆船,触手可及的是绿色波浪,装点白、红、蓝、黄的野花如浪花轻溅。时而有长翅黑颈的野鹤飞过,在飘动白云的蓝空下,响彻一声声鹤鸣,划过一条条优美的飞行弧线。
  尕海是一个无比美丽的高原湖,三千多米高的海拔,湖水呈莹蓝色,高原蓝里装着蓝天白云。这个甘肃最大的淡水湖,把整个天空都分散了放置在湖水里,并放任野草疯长,用青绿鹅黄的边界,将湖分隔成无数个草湖,大大小小的草湖里都倒映一片天空。
  湖水、青草、蓝天、白云、野鸟、游鱼是构成尕海湖最基本的元素,也是最生机勃勃的力量。初秋,尕海的天气转为清凉,湖水清浅,野草变黄,水鸟南迁,迎来了新一轮的休湖期。湖岸湿地将有一段时间对游客关闭,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围成围栏,将湖隔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国,只有游鱼和水鸟能自由出入,但有一群黑牦牛胆敢撕破围栏,进入这片丰美的湿地,它们安静地吃草,时而抬头看看湖水,幸好没有人将它们驱赶出境。
  我们不敢冒失闯入,只是向岸边的牵马人借租了几匹马,隔着铁丝网,沿着尕海湖岸骑行。我骑的是一匹青色小马,年龄才二岁,背长腰短,四肢粗壮,气质稳静。牵马的藏族小伙告诉我,这是最有名的河曲马,原产地就在玛曲。每年八月中旬,秋高气爽,正是草原水草丰美、牛壮羊肥的时节,也是玛曲一年一度的格萨尔赛马大会举行的月份。草原上的藏民多用河曲马参赛。河曲马善跑,它与内蒙古三河马、新疆伊犁马被誉为中国三大名马。相传,格萨尔12岁时在玛曲找到“神骥”——河曲马,并在赛马中一举夺魁称王,由此开创后来的格萨尔赛马大会,而今已成了藏族最高规格、最盛大的赛马比赛。但今年夏天在玛曲举办的第四届格萨尔赛马大会刚刚结束,我们错过草原最热闹的一场赛事。
  沿着公路往草原深处驾驶,我们来到一个高高的山坡。劈开的山体一面挂满五色经幡,经幡随风猎猎飞动;另一面是观景平台,从平台上可以俯瞰玛曲草原的辽阔风景。平台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上书几个红色大字:“忠克,天下黄河第一弯”。忠克藏语意为野牦牛出没的地方,相传这里是野牦牛最早栖息之处,此处的海拔已经是3647米,我们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
  站在观景台上,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原,看见零星搭建的经幡堆和玛尼堆,面前草地上撒满了五色的风马纸,那些印着马和经文的方块纸也叫“隆达”,是藏民为祈祷平安和外出顺利而撒下的。起伏的草坡,一群群黑牦牛像散落在草地上的黑珍珠。我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条曲折、奔腾的大河,那就是黄河。
  忠克在玛曲境内,玛曲为藏语“黄河”之音译,玛曲县也是全国唯一以中华民族母亲河命名的县。黄河自青海巴颜喀拉山发源,自青海流入玛曲,受到阿尼玛卿山的余脉西倾山阻挡,河水掉头,沿着两山之间的谷地盘环西北而进,在玛曲东南的高原湿地完成最后的转折,重新回到青海。它在玛曲县境内蜿蜒,流经了4镇4乡1场,流程433公里,形成了久负盛名的“天下黄河第一弯”。   因为黄河水的滋养,玛曲已是一片水草丰美之地。我们往县城走,一路都是广袤无垠的草原和湿地,到处遍布牛羊,湿地栖息野鸟。县城离忠克不過十几公里,我们到达县城一个传统的藏式餐馆,喝了纯正的牦牛奶茶,点了新鲜可口的甘南藏包,藏包以牛羊肉为馅,软嫩可口,汁水丰富,让我们大快朵颐。
  本来天气晴好,忽然下起了大雨,等我们吃完饭准备去天下黄河第一弯时,大雨停了,乌云低低悬在空中。天下黄河第一弯离县城不过四公里,一座普通的铁桥架在浩浩荡荡的黄河上,桥就是玛曲黄河大桥,是1979年建立在黄河上游的第一座铁桥,本来叫天下黄河第一桥,后来因为上游的青海建立了两座桥,因此而改名。
  我以为过大桥驶往阿尼玛卿山,登上山顶就能看见黄河奇妙的第一弯。车一直往山边驶去,四周都是建有围栏的草场,没有上山路,询问一个牧民,他说在黄河第一弯处,并没有高处观察台,可以看到黄河拐弯的那条曲线。
  我们折返,回到玛曲黄河大桥,将车停在桥头的平坦空地上。桥边耸立一个巨大的石碑,写着“天下黄河第一弯”几个红色大字。桥头有一个较小的石牌刻着玛曲简介和“玛曲黄河桥”的名字。据说玛曲黄河第一桥有两大景观,一是“拱桥拓日”,清晨日出时,立于大桥西侧,当太阳升至拱面时感觉拱桥托起了太阳一样,颇为壮观;二是“长河落日”,黄昏时分,在桥东边远望黄河之水,夕阳渐渐西沉,恰似落入长河之中。我们来时是下午三点,雨停了,风很大,云层低垂,野草漫延,大河烘托周围的一切,显得宏阔而苍茫。
  黄河岸边铺有木栈道,我们走上栈道,看见流水平缓地自东向西流去,转黄的野草被大风吹得弯下了身子。天下黄河都是向东流的,只有玛曲的黄河向西倒淌。黄河在此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这个大弯是在整个玛曲境内转的,并非我们目之所及的黄河小拐弯。面向黄河而立,远处是起伏连绵的群山,近处是玛曲黄河大桥的石碑,大风把我的头发都吹凌乱了,我把手伸向河水流淌的方向,仿佛黄河水经由我的指尖流经了我的身体,使我全身澎湃,奔涌着无名的力量。
  黄河岸边长满齐腰深的野草,草地上零星散落白色的蒙古包。身边的黄河水滚滚西去,一去不返。我觉得,这条汤汤大河对于玛曲格外恩宠,她特意改变流向,拥抱了美丽的玛曲草原,才重新回到青海。
  一个红白相间的水文观测台立于江水中;一块标有“玛曲”的水泥标识碑被淹没在无边的草海里;一群黑牦牛稳稳地走到桥上,赶牛汉子骑着一匹矫健的河曲马;一片天蓝色的龙胆草,与天一色、美不胜收;一群绵羊在河岸舔舐着甘甜的河水;一群美丽的黑颈鹤从草地上飞起,长翅掠过蓝天。一首关于格萨尔王的史诗开始在玛曲草原传唱,歌中唱道:“美丽的姑娘在岭国,/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冬天她比太阳暖,夏天她比月亮凉/遍身芳香赛花朵/蜜蜂成群绕身旁。”
  也许,史诗中所传唱的并非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而是玛曲草原汇入黄河的最小、最清澈的某一条支流。
  黄河谣的多声部合唱
  2018年夏天,我去内蒙古包头,原意是要去看希拉穆仁草原,却不料改变行走路线,来到黄河边,抚摸到了黄河水,而且未曾预料地来到黄河“几”字型的拐弯不远处,聆听到了狂野与静美、粗糙与细腻的黄河多声部合唱。
  那天清晨,我们从包头市出发,乘坐一辆小面包车,沿着黄河腹地的简易公路行走,途经的地方都是黄河流经的乡村,麻池乡、小白河、南海湖,沿途野草疯长,水鸟成群,似乎都归属这个中国最大的严寒高纬度国家湿地公园。湿地公园由昭君岛、小白河、南海湖、共中海和敕勒川五个片区组成,处于全球候鸟迁徙路线东亚和澳大利亚线上,同时也处在青海湖到三江湿地候鸟迁徙路线上。我们所到之地,连公路边都长满水草,最多的是芦苇,其次还有齐腰深的艾蒿和菖蒲,不时见到水鸟扑腾飞动,且有咕咕叽叽的声音从草丛深处传来。我们每次下车,都惊起一群野鸭或是鸥鹭。往水草深处望去,隐隐感到不远处有一条大河强有力的脉搏在跳动,那就是黄河。
  从包头驶到鄂尔多斯的达拉特旗约30公里行程,我们到达史称“金津古渡”的黄河岸边。一条勇猛有力的大河铺满我们的视野,河水浊黄,波涛滚滚,河面有一座连接水上的钢铁浮桥——昭君坟浮桥。传说公元前33年,汉明妃王昭君就从这里渡过黄河,一路北上,继续漫漫和亲路。王昭君是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自愿请求和亲匈奴,换来了中原六十年的和平。之所以叫昭君坟浮桥,也许因为这里离昭君坟只有两公里,又或者是因为昭君出塞六十年,“边成宴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这位美丽的女子为两地和平和中原文化的传播做出的贡献让人铭记。
  黄河在此有几百米宽的河距,两岸长满没齐头顶的野草。我们在这座钢铁浮桥上行走,向着远处停泊的船只打招呼,在生锈的铁桥墩上留影,对着河面盘旋的水鸟拍照。脚下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粗粝倔强,精力无穷,卷起一个个浊黄的漩涡。我疑心若不小心跌入河中,旋即将被这股莽力卷走。我们与河水那样接近,弯腰伸手能摸到河水,心随河水的流动激烈地跳跃着。
  一桥跨两地,昭君墓浮桥连接包头九原哈林格尔兰桂村与鄂尔多斯达拉特旗昭君镇。我们从包头的河岸过桥,不花十分钟,就走到对岸的鄂尔多斯河岸。在鄂尔多斯岸边,有一块刻有“黄河金津古渡”的石碑。相传北魏,黄河北岸有一条水量不大的小河,河床中夹带金砂,由于受当时条件所限,金矿未被开采,古人给这条小河起了一个“富有的名称”——金津。而这附近的渡口也被称作“金津渡口”。公元395年爆发燕魏之战,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被慕容宝追击,越过此渡口与燕军夹岸对峙。燕军在黄河北岸苦熬数月,军心疲怠,只得烧船撤军。终于等来机会的拓跋珪急率两万轻骑越过金津古渡,尾随掩杀。在一个叫参合陂的地方追上毫无防备的燕军,一战聚歼入侵之敌。此战后,北魏打开了入主中原的大门,一个伟大的帝国在塞北草原冉冉升起。依黄河之力,金津渡口也成为重要的交通、军事要塞,同时成为汉、胡商贸之地。
  刘禹锡在《浪淘沙》中写道:“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从昭君坟浮桥往上走,到达一处高坡,从高坡上就能看到黄河“几”字型的拐弯。人们常常将黄河形容为一条苍龙,我以为,黄河拐弯处就像这条苍龙的脊背,是“九曲”中的一曲。当我在河桥上走过,甚至想象自己是一个骑龙脊而飞的人,如果我把手伸入到河水中,说不定能打捞出历史的刀光剑影、铁马冰河。如果苍龙振声一飞,说不定我能看到黄河流经的大好河山,如微型画般浓缩在这片宏大的风景里。
  包头九原区新建了一个名叫“黄河谣”的民俗园,这片园内有黄河文化的展览馆,展现黄河沿岸农耕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历史。民俗馆里的水车、水磨、油坊、酒坊、地毯坊、老磨坊、织布坊、黄河窑洞,使我了解黄河渔民的生活风俗。这处人文风景建在黄河岸边,挨近黄河渔家和大大小小的河鱼馆。
  走上河堤,透过沙枣林我看到了黄河的另一种模样。黄河在此变得更加宽阔,河中心有一个长满青草的河洲,像一条停泊于水中的青草船,在大堤上能清晰地看到河流弯曲的弧度和曲折的流向,看到大河连接远处的丘陵和平原。她就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在平川游动,让我感觉到雄壮的力量,是在交响乐多声部合奏里出现的那个最强音——雄浑激昂,势不可挡,这音色引领河流的飞翔。
  沿着一条小路走下河堤,路边野草丛生,大河上空飞起一群苍鹭。周围有一片野枣林,林中安静无人,粉色野枣花刚刚开败,散发淡淡的清香,野枣树日夜看护河水,也被河水滋养。往前走,看见一汪青绿的水草,被围在黄河边的一片滩涂中,芦苇高仰扬花的头颅,空心莲在河塘蔓延,黄菖蒲贴水而行,莲花开在浅水中。这是黄河滩涂发出的另一种声音,这种声音纤细温和,显得生机勃勃。我在黄河边行走,蹲下身子摸到黄河水,在夏天的中午,烈日照耀着黄河,使这河水有了温度,像一个人发烫的体温。
  对我来说,黄河是真正有生命的一条河流,她有脉搏、有情感、有性格、有温度、有历史,有成长的轨迹,这是一条母性的河流,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静美与狂野,温柔与粗粝的一种对峙,这种对峙是黄河多声部合唱中不同的声音,但是他们那么和谐,是大自然不可缺少的完美组合。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条大河的一部分,就像大河中的水鸟野禽、芦苇菖蒲,只是河流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和这条大河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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