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将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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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述:李克林 整理:邓波、刘云春
  
  李家钰,原四川边防军总司令,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第四集团军副总司令,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李家钰通电请缨杀敌,8月率军出川抗战,部队单衣草鞋,行程3000余里,12月始抵达晋东南抗日前线,布防于太行山区之长冶、长子、黎城、潞城一带,经历多场恶战,1944年5月21日,李家钰率兵掩护其他部队从洛阳撤返,在河南秦家坡陷入日军伏击圈,牺牲。
  
  “遂宁王”
  
  先父李家钰于1892年4月25日出生在四川蒲江县大兴乡窗子坝村一个富裕的农民家庭,有兄弟四人。其父李如松有水田数十亩并兼营榨油坊。
  先父幼年在本乡读私塾, 1911年从四川陆军小学堂毕业,正逢“四川保路运动”,父亲参加了“保路运动”。1912年又升入刚创办的四川陆军军官学堂第一期学习。1914年毕业,被分配到川军第四师刘存厚部任见习军官。1916年蔡锷“反袁护国”从云南攻入四川,刘存厚响应“反袁护国”的号召,与蔡锷的军队并肩作战。先父随部坚守要塞马鞍山,与北洋军阀作战。
  
  因作战有功,至1924年升第一师师长。后来在四川军阀的混战中发展成六个混成旅,占有遂宁、安岳、乐至、潼阳、资阳、新津等地而割据一方。在防区主宰政治、经济、军事大权,自收赋税,被称为“遂宁王”。
  1922年先父接任四川省边防总司令一职,成为川军中以四川陆军军官学堂的同学关系而成立的“军官系”的首领。1935年10月被蒋介石委任为陆军104师中将师长兼第一绥靖区司令官,奉命赴西昌驻防。1936年又委任先父为陆军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于11月9日在成都就职后,辖第104师、178师,仍驻西昌。
  
  请战
  
  1938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7月31日先父已感到了国难当头,即致电蒋介石请战,电文中说: “…职份属军人,……谨当誓死拥护,待命前驰。窃为国难至此。已达存亡之最后关头,应恳钧座立即下令全国,广泛动员,挥戈应战,怀我河山,严惩群奸,以雪公愤。职军正事编整,士气激昂,倘蒙令调前方,誓当执殳赴难。迫切陈词,伫候训示。职李家钰,叩卅印。”
  8月川军遵照川康整军会议精神,进行整编。先父李家钰被委任为第四十七军军长,辖两个师:104师、179师。共有18000人。1932年8月21日,蒋介石发出统一的1252号密电,令川军出川抗日。
  9月19日正是中秋节,先父在西昌城内仓街城隍庙前广场,举行誓师大会。西昌城内官商绅士百姓对他的爱国行动十分拥护,为他举行了欢送出征大会。到会的群众有六、七千人。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及西昌的中小学生手拿红红绿绿的标语、小旗来到会场,高呼口号,高唱抗日救亡歌曲。先父李家钰身穿灰布军装,在会场上发表了讲演,并向民众表示:马革裹尸,立志疆场,不成功便成仁。
  大会结束前,他重申了军纪,并命令警卫部队将一个临出发时潜逃的军官拖出来,在会场主席台东侧当众枪毙,学生们见先父严格军纪,都举旗高呼表示支持。
  大会结束后,先父骑着马带着参加誓师大会的部队出发。部队从西昌出发时,官兵们仍穿着单薄的灰布军装,有的还穿着短裤,士兵们都穿草鞋。武器也很陈旧,还有光绪二十九年川造改良枪,轻重枪很少,没有炮。蒋介石许诺部队到达陕西即补充武器及被服粮饷。
  10月到达成都,然后从新都出发,新都老百姓送猪、羊、牛犒劳部队,还献旗、放鞭炮,锣鼓喧天。先父李家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并赋诗一首表达抗日决心:“男儿持剑出乡关,不灭倭寇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
  部队从成都,出剑门,徒步行军至宝鸡,到宝鸡后,才乘火车经西安、郑州、新乡至河南博爱县,再徒步行军经山西晋城、高平,于12月初全军到达长治。归属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指挥,军部驻军长治城内。
  部队从西昌出发时已至中秋,到达黄河北岸时已是初冬,一片冰雪,人马僵冻。但官兵们还穿着单衣、草鞋,还要行军打仗,先父心痛不已。他在成都、西安都曾多次要求发给衣被、鞋袜,但均未得到补充。于是他向新闻界呼吁:“我们的士兵要有一件棉衣就好了。”
  由于先父在西昌地区招募了近千名官兵,部队又是从西昌、越西出发,西昌各界人士得知部队的困难后,纷纷成立了后援会,将慰劳品、慰问信送到军队。后援队又发起了捐寒衣运动。西昌师范校、省立中学、县立中学等师生上街劝募,集体唱《寒衣曲》:“秋风起,秋风凉,民族战士上战场。民族战士上战场,我们在后方,多做几件棉衣裳,帮助他们打胜仗。”唱时学生们都流下了热泪。部队到达河南博爱车站时,已是冰封北国了,马匹冻得迈不开步,要在站台上烧火取暖才能走动。先父看着自己的士兵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心中万分难过,默默垂泪。他再次力争要求发棉衣,部分士兵在博爱才穿上了棉衣。
  
  保卫山西
  
  先父李家钰奉命驻军长治,军部驻长治城内,104师驻城外,178师到东阳关占领阵地。
  东阳关战役是先父所率部队打的第一仗。《山西大事记》对这次战役有详细的记载:“1938年2月11日,李家钰前卫在响堂铺(东阳关与涉县之间)与日军的首次激战开始。进攻东阳关的日军以大炮、飞机配合,狂轰滥炸东阳关,日军始窜入响堂铺。由于李家钰部没有炮兵部队,每个步兵团只有四门二五迫击炮,所以李家钰命令部队,待日军步兵进入机枪、步枪火网内,才给予还击。178师凭借山地,依据工事,击退日军两次冲锋。
  7日晨8时许,日军四架飞机先后两次轰炸李军阵地,日军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向天主坳主阵地猛扑。在双方反复冲击中,守军伤亡很大。当预备队用尽,师部特务连长萧健能率一个排前来援助天主坳阵地的战斗,第二连连长熊锡九的一个士兵,负伤不下火线,手握手榴弹跳出战壕,吼道:‘干脆拼了!’将手榴弹投向日军,将日军炸得前仰后翻,他也壮烈牺牲。
  17日,日军的108师团先遣支队与四十七军李部激战,最后李部退出东阳关。”
  先父所部完成阻击战,予敌人以重创后,迅速转移到长冶,各团遵守命令结束东阳关战斗,紧接着在长治展开了守卫战。
  据当时的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电称:“李家钰部前在东阳关、长治一带抗战,其可歌可泣之事甚多。该军器械不如敌军之优越,然官兵牺牲之精神,莫不令人敬仰。在长治城中,全团殉国死节,子弹打完后,继以枪拳脚与敌巷战肉搏,毙敌人达两千左右。官兵宁饿死,不愿掠夺,深为民众所景仰。现潞城至黎城途中,民众自愿为该军修建庙宇及纪念碑甚多,大小庙宇,皆立该军阵亡将士之神位,堪称我军之表率”。
  长治沦陷后,李青廷的104师部队有不少官兵逃过黄河,先父李家钰亲自收容战败逃出的官兵,并集合他们讲话说:“我们是出来抗战的,你们打败了偏要过黄河,你们有什么脸见老百姓?”先父李家钰看了外号叫木匠的104师师长李青廷一眼,接着说:“木匠也要有斧头才能做活路,当兵的把枪丢了行吗?你们好好想想。”李青廷低下头,心里难过,自责没有带好部队。
  东阳关、长治战斗下来,先父的部队损失太大,为了继续抗战,他电令四十七军驻成都办事处处长陈启銮从速成立两个补充团开赴前方,以补充兵员不足,陈启銮奉命在双流成立了两个补充团以补充兵员。
  
  游击晋西
  
  长治失陷后,先父李家钰部队的抗敌活动,在先父当年的属下四十七军532团团长、127师师长张光江笔下有记载:“长治、长子失陷后,退到城外山区壶关潞城一带,原想组织力量收复失地,苦战十余日,终以实力不足而未果。此时敌人业已席卷晋西南,占据主要城市和战略要地。四十七军全部陷入敌人的包围,与上级和友军都失去了联系。3月18日抵达荣河,与临汾的卫立煌总部取得联系。不久,接军事委员会来电,命令四十七军转到同蒲路以东,沿太行山西部中条山东部地区,分布兵力打击敌人。四十七军又再度突破敌人的封锁线,越过同蒲路沿太行山脉分布于翼成、沁水一带,以破坏敌军交通,截获敌军辎重,与敌人周旋。”
  先父李家钰率部到绛县达阴山地区时,接到蒋介石致电,申斥其战斗不力,还说,该军兵员不到五千人,饬查迅报。先父李家钰接到蒋介石的电报气得发抖,他想到自己部队守长治、东阳关,牺牲千人还要遭到责骂,全军应补充的军饷、武器弹药及被服随时被克扣。于是他将东阳关、长治作战的损失写成报告,请求补充,否则请另派人来接任四十七军军长职务。
  卫立煌在河南洛阳市西工,任第一战区司令官。他接到先父李家钰转呈蒋介石的电报后,向蒋介石报告:李军作战勇敢,在守东阳关、长治的战役中是尽职尽力的,部队伤亡很大。卫立煌还在4月中旬复电李家钰,并从黄河南岸送来粮、弹药补充。卫立煌派人给四十七军拉来小麦、玉米等为主的粮食后,部队大多是四川炊事员,不会做面食。他们将面粉和玉米做成面疙瘩,做得很大,一碗盛两个,先父用行动说服大家,他一日三餐和司令部的官兵一样吃面疙瘩,边吃边对大家说:“我们到了北方,就要适应北方的生活习惯。”
  先父李家钰这一期间在晋西开展游击战,给予敌军打击。据史料记载,1938年夏秋之季,夏县、运城等地的日伪军2000余人,向先父李家钰驻守的中条山麓进行扫荡,主要目标是指向104师及178师的所在地。
  日军在104师侯家岭前沿阵地,几次受到104守军近距离密集火力的袭击。守军坚持战斗到中午,打死打伤日伪军百余人,击溃敌人的进攻。战斗中,连长李国亮牺牲,官兵伤亡40余人。一部分日军突入守军阵地,防守官兵跳出战壕与日军肉搏。
  四十七军在晋东、晋西、晋南作战两年多,共伤亡官兵一万五千余人。连队一般都补充过两三次,张汉光团曾三次打光三次补充。四十七军击毙击伤日伪军一万五千余人。1939年,因战功,先父李家钰晋升为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仍兼任四十七军军长。
  
  
  血战
  
  1940年春,日军为了打通“大陆交通线”,援救其侵入南洋的孤军,发动了“中原会战”。3月中旬,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在洛阳召开所属军长以上将领紧急会议。
  先父李家钰在会上提出“先发制人”的方针,主张用飞机轰炸北邙山头,继而以佯渡奇制之,使敌人立于被动。但这一主张未被蒋鼎文采纳,以致日军先占主动,突然西渡黄泛区。与日军会战不到一月,洛阳沦陷,造成了中国军队的大溃败。
  1940年4月中旬,一战区的友邻部队已经溃散,日军已渡过黄河南犯,先父李家钰召集全军师、团长到古村司令部开会,他说:“我们南渡以来,吃了河南老百姓四年的饭,现在不能见了日本人就跑,否则怎么对得起老百姓?日军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来了,我们就同他们打。别的部队怕跑在后面挨打,我不怕,我愿殿后。”
  4月21日,先父李家钰在古村总部召集全军营以上军官列队讲话,他站在讲台上,刚开口就说“我在前线作战,未尽到儿子的孝道……”,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说不下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情激动。先父殉国后,军中有人说,这是李家钰战死的前兆。
  4月底日军在小狼地渡河,李家钰立即发布“印册”作战令:命令104师迅速向小狼地进军,占领云梦山,阻击日军下元熊弥部,掩护友军部队撤退。
  104师出发前,先父李家钰挥舞手臂激动地作战前动员说:“我们四十七军出川抗战,是自己请缨杀敌的。大敌当前,正是我们保卫国家的时候了,我们应该不怕困难,不怕牺牲。”
  104师清晨出发,约八点钟接近云梦山。渡河的日军先头部队1000人已抢先占领了云梦山顶。先父李家钰对104师外号叫“吴茬胡”的吴团长说:“吴茬胡,平时你常说天不怕,地不怕,今天就要看你表演。你必须拿下云梦山,否则拿头来见!”李家钰亲自到前线督战,主帅亲临,川军士气高昂,义无反顾,冲到日军第一线阵地展开惨烈的肉搏,一营人顷刻之间只剩下一百多人了。下午,吴团的官兵,干啃了两个锅魁,又猛冲到云梦山顶,只听得山上炮声一片,远远望去,日军炮弹在川军官兵中不断开花,血肉横飞,满山遍野的兵士时时有人栽滚下山来。但吴团仍强攻不息。最后,吴团逼近日军,展开白刃战,日军又派来几架飞机助战。入暮时分,日军的后续部队又赶来增援。先父李家钰说:“吴团重创日军先头部队,为一战区的后撤友军赢得了宝贵的一天时间,所有部队都要安全撤离绝境,日军欲断我后路,使中国军队腹背受敌的计划已失败。”
  此时,如日军增援一到,吴团将被歼灭。因此他下令吴团撤退。吴团撤下后,先父李家钰和军长李宗昉命令:“军需人员携带现款前去安抚受伤官兵。士兵重伤的每人发1000元,轻伤的500元,要登记造册,如发现有人克扣恤金,一律严惩。”
  这次战役,吴团牺牲近400人,轻重伤近500人。先父李家钰眼见受伤官兵一个个相互搀扶撤离到路边,那情景既壮烈又凄惨。有个连长断了一条腿,拄着根树枝走到李家钰和李宗昉跟前,哭着说:“总司令,军长,我不要钱,我要打日本人!我不离开你们,不要看我腿断了,我还可以打仗,死我都要死在战场上 !”李宗昉忍住心酸说:“好兄弟,不要紧,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这时第一战区司令官蒋鼎文率先后退,群龙无首,部队各自盲目后撤。5月17日,先父李家钰在渑池县山中一小集镇翟涯镇,与从洛阳西撤的第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刘戡、14军军长张翼鹏、新8军军长胡伯翰、暂编4军军长谢辅三、38军军长张耀明、炮15团团长姚盛乔等将领相遇。因各军拥挤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几个将领会商后,一致说:“必须统一指挥和派遣掩护部队,再图反攻!”众人一致推先父李家钰出任统一指挥官。李家钰慨然说:“我四十七军愿承担后卫掩护任务,掩护各军转移。”
  第四十七军李宗昉军长率两个师向西前进。行军序列是:178师是先头部队,总司令部在其后,李宗昉军长则和104师在总部之后跟进。总部辎重多,行动迟缓,停停走走。5月21日上午,李家钰获情报,敌人因追击高树勋部,距自己宿营的陕县和姚院只有约十余里了。
  11时半,当三十六集团军总部刚由东姚院出发未到半里,就遇敌人由陕县张村射来的炮弹数发。先父李家钰考虑到人员安全和为了加快行动,临时改变行军计划,命令:“把原由南而西的路线改为由西向南,通知打前卫的148师李家英师长不要等我了!”
  这样,总部就由赵家坡头至西坡经双庙到南寺院这条路线向陕县出发。他们不知这条路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总部越过赵家坡山头时,参谋长张仲雷问李家钰说:“总司令,怎么不走陕县县府职员走的那条路?”李家钰回答:“没得路嘛!”张仲雷向南张望,只见山头上有密集的穿黄色军装的队伍,于是又向李家钰说:“怎么这山上有密集队伍呢?”李家钰回答:“是蕴长(李家英字)的队伍吧!”张仲雷怀疑说:“蕴长在行军,为什么队伍会密集?恐怕不妥!”他见卫待唐某背着望远镜,叫唐将望远镜取来,递给李家钰说:“总司令,请看看再走!”这时,忽听后面东姚院方向不断有步枪声传来,张仲雷估计是由东面尾追川军之敌。走不多远,忽然听到对面山头响起浓密的机枪声。李家钰说:“仲雷,刚才后面有枪声,怎么现在对面又打起来了?”张仲雷说:“是啊,我们身边还没有队伍呢!”李家钰说:“喊一班步枪兵来,叫他们不要打枪,以免敌人发现高级司令部,会打得更厉害。”
  不久到了张家河。休息时,请来一老头作向导。大家一起上西坡时,北面上有当地百姓叫他们:“你们是哪军的?来不得呀!上面有敌人啦!”
  
  殉国
  
  从南山下来不少逃难的老百姓。张仲雷见此情景,忙派高级参谋萧孝泽下坡询问。此时李家钰已继续上坡了。登上山坡后,就地整顿部队(仅有特务营的一个连),向一老头询问往南寺院的道路,“山上山下都有路可走,但山下不能走牲口……”李家钰又问老头:“这条路是不是从张汴到后山联保的?”老头说:“是”。李家钰说:“既是通后山联保的路,就是本地人运柴的路,不是汽车道。”他派了一排步兵任尖兵,总部在尖兵后行走,继续南行。总部上校参谋陈兆鹏手持地图,自告奋勇愿担任尖兵长。他向一排士兵说:“跟我来!”大家继续在山坪上向南行不久,望见前面山头有人在移动,又听着有步枪声。尖兵已越过去,张仲雷派谍报兵崔英去探听。不久,崔英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报告:“山上尽是一些戴钢盔的人,伪装得很好,个个头上插有麦子,不会说中国话,口中哇哇乱叫。请总司令、参谋长快往回走!”
  李家钰和张仲雷急忙回头走。李走得快,张走得慢,张仲雷身边的卫士李俊明催促张快走。张仲雷边走边说:“戴钢盔的都看见了,还跑得脱吗?你们快走,不要等我。”他们没走多远,山头上的敌人就一冲而下,总部特务连和一些官兵都散开在麦地,向敌人还击。张仲雷急不择路,往侧面崖壁一跳,跳下崖后被敌军俘虏,7月2日才侥幸从会兴镇山西馆中逃出。
  秦家坡顶上麦地中全是穿便装的日军伪装部队,当我军进入日军伏击圈时,敌军近距离突然用机枪扫射。先父李家钰身着黄呢军服,行进途中十分显眼。他忙指挥身边特务营二连连长左良俊率部分官兵分两路抢占阵地还击。左连长慌忙分兵抢占阵地,但高地裸露,伤亡特别严重。日军居高临下,集中三八机枪射击,先将先父李家钰的卫士潘福廷打死,卫士李平山急忙上前扶住李家钰,刚走了一段路,李家钰一转身,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他哎呀一声,忍痛让开正面,坐在麦地埂上,准备下令,叫104师跑步赶上来杀敌。他刚抽出钢笔在日记本上写时,机枪子弹击中了他的脚,他穿的布鞋被打穿了几个洞。这时李家钰说话困难,忍痛伏在地上写命令,他本准备写“快速增援”几个字,刚写“速”字未完,头部、胸部又中数弹,钢笔从他手中滑落,鲜血浸透了他的黄军装,卫士们上前扶起时,先父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时间是1944年5月21日中午2时10分。
  
  寻躯
  
  军长李宗昉得知先父遇难的消息,即令104师前往寻找李家钰,杨显名师长命苟载华率全营向秦家坡的日寇展开仰攻。因秦家坡坡面太窄,大部队不能前进,苟载华先派一个连攻击前进。此时,日寇正忙于打扫战场,搜集牺牲官兵的枪械、毛毯、纸币、手表钢笔等物。日寇遭苟营的突然袭击,遂集中火力还击。苟营继续猛攻,逼迫日寇撤回秦家坡顶,苟载华派人寻找先父李家钰。官兵已冲至秦家坡半三腰,可是日寇居高临下,凭险阻击,双方呈现相持状态。
  
  此时,军长李宗昉又来了第二次命令,交到杨显名手中,命令:“今天如寻找不到总司令,不准下火线!”
  杨显名接到命令,一想找不到李总司令的踪迹和尸体,心如火焚。当即令参谋主任到前线观察战况,他指示苟载华将兵力沿着麦地崖坎从右侧攻,官兵奉命后匍匐前进,奋勇攻击。原来已冲至山腰的日寇又退至山顶。杨显名趁机一方面阻击日寇,一方面派人寻找李家钰,但毫无线索,这时李宗昉赶到前线,听说还没找到李家钰,气得火冒三丈,一屁股坐在土坎上,他见卫士韩国兴便大声问:“韩国兴,你是总司令的卫士,是怎样保护总司令的,你是混蛋!”韩国兴知道李宗昉在盛怒之下,可能说你韩国兴失职,拉出去枪毙,所以他低头认错不敢回嘴,过了一会,李宗昉气消了些,韩国兴才报告了李家钰遇难的经过。李宗昉听了说:“韩国兴,任命你为警卫排长,快去收容警卫连散兵!”,随即又指示:“寻找到总司令者,重赏!”。同时又增派便衣深入前线两翼麦地中搜索。天已黄昏,日军坚持不住,枪声稀疏,有利于搜索。突然有人喊:“总司令在这里!”便衣们跑过去一看,先父李家钰斜身躺在麦地崖坎下,他的一个卫士牺牲了,但紧搂着李家钰的尸体。在李家钰的手里还拿着打开的钢笔帽,大家揣摩着他要写命令或遗言。
  先父头部受伤,满脸是血。有人担心认错。这时营长龙晖赶到,说早晨李家钰找他谈话时,他注意到总司令穿的是一双青色工字牌袜子。他俯身仔细看的确是一双青色工字牌袜子,于是断定说:“是总司令!”。官兵这才用滑杆将他抬起,盖了灰色毛毯,抬下火线。抬他的官兵摸他的手还是软绵绵的有微温。官兵将遗体安放在一块麦地上,在场官兵俯首凄然泪下。李宗昉、杨显名等人仔细查看了先父李家钰的伤,头部左上额中了一枪,血流在脸上寸许,左肩及腋下有手榴弹炸伤,黄色呢料军服已炸开,血已浸透军服,一点点滴入麦地,麦地染成一片鲜红。
  入暮,李宗昉决定在前线部队的掩护下立即将先父李家钰的遗体抬下。李浩东找来几床毛毯铺在地上,将遗体放好,用滑杆抬到灵宝县以南的虢略镇杨家大南村,备棺装殓。 三十六集团军军属的十四、四十七两军先后到此地,举行了肃穆隆重的追悼会。随即将灵柩用火车运到宝鸡,再用专门派来接灵柩的汽车运往成都。
  
  回乡
  先父的遗体运回成都时,我大约6岁左右,还很小,有许多事记不清了,只记得遗体先停放在文庙前街,几天后才由我家后门进入。我模糊记得前来悼念的人很多,花圈祭幛也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至今也难忘的是父亲的军服前胸口完全被血浸透,还有那双圆口布鞋,也被血浸透。
  先父追悼会的情况当年参加过追悼会的李天治先生的回忆写得很详细:李上将殉国后,噩耗传闻,全国爱国人士为之含悲而沉痛。他的姐夫冯德成偕李德二女婿董宪明(李毅恒之夫)前往西安接殇。用汽车运灵柩由川陕公路进四川,至新都县时停了一夜,次日到驷马桥昭觉寺又停留七天,再改用马车将遗体送入成都,自北门而入,经北大街、鼓楼街、春熙路绕道南大街、文庙后街自李宅后门而入(因系血光不自前门而入)。大设祭奠灵堂成立李家钰将军治丧委员会,成都党、政、军、工、商、学校等团体单位亲莅祭吊唁。
  1944年6月8日,李家钰出殡仪式在成都举行,由文庙街82号前门出殡,经西御街、乐御街、盐市口、东大街、春熙路、总府街、提督街、皮房街,折向三桥南街、红明壁、南大街、老南门、南门车站、武侯伺、刘湘墓园,被安葬于成都南郊红牌楼广福桥“李上将墓园”。
  1944年6月13日,国民党行政院第644次会议通过决议:“军事委员会以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于此次豫中会战,亲冒锋敌,壮烈殉职,英勇之风尤足矜式。请转呈民国政府,追赠为陆军上将以慰忠魂而励来兹案。”
  先父的陵墓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尸骨被抛弃,听说被火葬场的人拾起火化。但文化大革命后,骨灰不知所在,一直未能找寻到。我们也因先父而被打为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后代,我在川大被调离了教学岗位,直到文革后,才又走上了讲台。
  所幸的是1984年4月25日,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先父李家钰将军为烈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颁发了革命烈士证书,证书中写道:“李家钰同志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经批准为革命烈士,特发此证,以兹褒扬。”人民政府拨款重新在原址重建了先父的陵墓。于1985年完工。
  父亲一个旧时代的军人,最终选择了反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而为国捐躯的道路,实践了他“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的遗言。父亲的精神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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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李泽厚是八十年代的文化重镇,美学热、文化热几乎都与李泽厚息息相关,就像一位论者说的,李泽厚的目光波及哪个领域,哪个领域就会热起来。颇为吊诡的是,在当下对于八十年代的梳理和追寻中,被重视得不够的,恰恰是李泽厚。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大致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其一是与李先生近十年来刻意淡出的姿态有关系;其二则是九十年代以来,学界中不乏“超越李泽厚”的声音,一时之间,“李泽厚过时了”弥漫士林,学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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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9月到1949年9月那短短一年,无疑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大地变化最为激烈的时段。以“三大战役”为代表的战争,彻底改变了这个国家的走向。  如果说,战争是历史长河表层激荡的浪花,那么,那些被改变命运的人群,才是真正影响河流走向的洪流。  在这股洪流中,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经历大时代的洗礼,或顺应,或反抗,或欢欣,或沮丧,或挣扎,或奔跃……也正是这千千万万人的亲身经历和真实感受,构成了最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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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他们所受到的非人待遇并没有诉诸于抗争。当所有的商贸运转均陷于停顿,众多暴行施加于他们身上时,他们并没有还之以骚乱或流血暴力。他们——凭借平静的尊严和逆来顺受——承受了可怕的不公,在抗争上仅仅安于在法律的范围内。像这样对冤情的逆来顺受,能够在任何国家的国民中找到可比性么?  ——Ira M. Condit, 《我们所看到的中国佬》      1900年2月16日,对于檀香山的华人来说,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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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扩大学术影响,或许是市场“无形之手”的推动,或许是“学术明星”的示范效应,现今的学术界,流行“向下看”。往日高居“象牙塔”之上的学者竞相主动从“学院派”转变为“民众派”,竞相“讨好和争取”民众,“推销”他们的学术研究及其成果。同时,普罗大众也非常喜欢和乐于接受那些“亲和力”强的学者及其研究成果。在这个意义上讲,这种学术研究及其成果“市场化”的过程,同时也是民众变被动为主动,积极参与“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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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朱岩    希特勒宣称要消灭欧洲所有犹太人,但研究表明,起码有15万犹太士兵曾在德国法西斯军队中服役过,德军中有为数不少的中将甚至上将有着1/2或1/4 的犹太血统。纳粹德国一面让这些带着犹太血统的军人在前线卖命,一面把他们的家人亲属或屠杀、或放逐、或者送进了集中营……    对那一代的德国人来说, 库尔特阿尔弗雷德赫尔曼(1922-1943年)短暂的一生跟别人毫无区别。1940 年他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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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经济或者金融危机,那些研究历史上严重危机的学术著作就会重版一次。旧制度学派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斯的《1929年大崩溃》与奥地利学派学者罗斯巴德的《美国大萧条》都享受过这种待遇,现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当年写的代表作《大萧条》去年也有了译本,正可以帮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那场恐怖的大萧条,与今日的金融危机做个参照。    美国经济的很多方面直到二战后才逐步恢复到大萧条之前的水平。从法律来看,更是直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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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美国和约旦的科学家认为,他们发现了所罗门国王的铜矿。  这一新发现将重新引发对《旧约》的虚构部分和历史部分的讨论。据其记载,所罗门是以色列的第三代国王,以睿智、妻妾成群和辉煌帝国而出名,在他的统治期间,所罗门通过采矿和贸易积累了巨额财富,他还修建了宏伟庙宇和盛大的耶路撒冷宫殿。    维多利亚时期瑞德哈格德的畅销小说《所罗门国王的宝藏》中描述所罗门国王拥有的黄金和钻石宝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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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 朱岩    1968年3月28日,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市举行的罢工超出了金的预料,他计划中的“非暴力”示威样板的“盛大彩排”最后演变成骚乱。他被人群挤压得喘不上气来,双眼直瞪,头也歪向一边。4月4日,他还未来得及实现新一场示威,便被刺杀在阳台。    自1968年2月12日起,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市清洁工人举行的罢工活动就一直持续不断,他们与当地市政府的谈判正面临一个严峻的关口。马丁·路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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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1968年的中国红卫兵与1968年的法国学生运动和美国的反叛一代相比。这里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同样是“闹事”,同样是“反政府”,但中国的青年当时完全是按照最高领袖的号召和主流意识形态长期宣传思维模式在“造反”,追求的不是自身解放、个性解放而是压抑个性、牺牲自我和“解放全人类”。    1968年3月,重庆大学电机系四年级学生黄顺义26岁。已经参加文革运动两年,身为“重庆大学815战斗团”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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