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外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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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我想穿越到二千三百多年前那个雨后初晴的中秋之夜,在马鞍山下的汉水边,在那艘华丽的官船上,静静地聆听寄寓着伯牙“高山流水”之志的悠扬琴声,看伯牙与子期结为知音的旷世情缘,在他们彻夜欢谈的烛光中,为他们添一炷香,斟一盏酒,唱一首歌,让他们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属于我的前世的你……
  如果可以,我想闭目在清代嵩阳寺的大殿上,在檀香缭绕的佛祖前,在僧人们肃穆的唱经声中,虔诚地跪拜祈祷,于苍茫的静夜中感悟仓央嘉措的那一首《那一夜》。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相约在春天,在蛇山顶上的黄鹤楼观景,在郁郁葱葱的古老林木中,在无数智者贤人都曾驻足过的辉煌楼阁里,我与你极目楚天,看长江吞云吐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恢宏气势,看芳草萋萋鹦鹉洲的秀气与腼腆。我会轻轻牵起你的手,横吹玉笛,让江城五月的梅花落满你我的笑靥,空中飘过的鹤唳,是我在轻唤着你的名字……
  如果可以,我想在夏季与你同行,在索子长河的荷花长廊里漫步,在碧绿圆润的田田荷叶中,在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的香气里,我与你泛波荡舟,采撷菱角和莲蓬,还有映照在水里的你我的身影。明亮的阳光照着你我,微风中我拥抱一朵莲花,莲花是你我今生的合影……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一起去爬九真山,春夏秋冬,每个季节,每个节气,每一个月,每一个周末。我们在九真山的连理湖上牵手同行,在山人居的草屋里喝茶歇息,在子期庐里琴瑟合鸣;我们在九真山顶的锁情台窃窃私语,在青葱茂密的竹林里偎依嬉戏。每一株树都是挺拔的你,每一朵花都是我献给你的礼物,每一片叶子都是你的肌肤,每一滴水都是我沐浴后的气息……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一起去沉湖,在那荻芦花开的繁盛时节,在那摇曳的白色花海里,你与我都变成一只鸟,我们在芦苇荡里丢手绢,捉迷藏,捕鱼儿,让我们的羽毛也变成芦花的样子,让我们的声音也像鸟儿一样动听,我愿意让你在我身旁不停地吟唱,哪怕我倦了困了老了,甚至已经死去……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一起去古琴台,去晴川阁,去武大看樱花,去东湖看鸟语林,我们可以去户部巷,可以去昙华林,我们甚至可以沿着长江行走,跟着游轮的步伐,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日出,任江风吹拂脸颊,任江水冲上岸堤,直到你我生命的河流像汉江与长江一样汇聚在一起……
  如果可以,我想让佛祖告诉你,我是你的前生,你是我的前世,遇见你,是遇见了另一个我,你是我历经千山万水寻找到的精灵,我是你千百年轮回修成的正果。因此,我愿与你走遍家乡的山山水水,让家乡的每一寸山水见证我们的爱情,如同我见证它曾经的年少与年轻……
  如果可以,我愿与你永远在一起,驻扎在这里,执子之手,生生不息,直到来世,我遇见又一个你。
  哭泣的竹林
  婆婆家屋后,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紧挨着房屋,大約只有两米距离。每当微风吹过,竹林和着轻风浅吟低唱,发出细细的春蚕咀嚼桑叶的声响。在这美妙动听的乐曲中,一根根翠竹身着绿色衣裙,整齐地表演二声部的合唱,她们一会倾向左边,一会倒向右边,宛若一群沉浸在爱河里痴情吟唱的女子,极富诗情画意。
  这片竹林是1987年公爹亲手植下的,当时只种了小小的一窝,一平米见方。婆婆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女人,虽然大字不识,但勤劳能干。婆婆有一手绝活,用扒网扒鱼。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婆婆扒鱼的技能缓解了饥荒时节一家老小的生存困境,成为婆婆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可那时候,因物资紧缺,想找到一根做扒网的好竹子比登天还难。婆婆曾感叹说:“要是不为扒网的篙子发烦就好了。”公爹把婆婆的这句话记在心里,1986年做了新房后,便在屋后栽种了这片竹子。尽管那时婆婆早已不再用扒网扒鱼了。
  记得1990年,我和老公谈恋爱回老家时,这丛竹子尚未形成气候,竹枝大约有一人多高,每根竹子也只一根食指粗细。那天早上,我与老公站在竹子前聊天,青葱的竹枝在我们眼前轻轻地摆动,老公趁我不备强吻了我。为表明心志,老公找来一把小刀,从那蓬竹子里挑选了最粗的一根,刻下了“张慧兰,我爱你”几个字。次年四月,我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与老公走到了一起。
  一转眼,我与老公均已步入中年。二十多年天天相对,竟也不觉着彼此都在渐渐地老去,不觉着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当有一天我们仔细留意屋后的那丛竹子时,这才惊奇地发觉,二十多年,当初的那一窝竹子如今已壮大蓬勃成一片竹林了!竹子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它虬劲的根须每时每刻都在地底下穿凿,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它将土地牢牢地抓握在手心,用坚韧的根须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如今,竹林占地已达三十多平方米。有些根须还横穿二十多米,在房屋的东面又繁衍出一大片竹林。东面的竹林再沿房屋地基爬行,绕到房屋的前面,也长出了一窝竹子。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三面环竹的局势。当年那些低矮的竹子如今也都长大成材,每一根竹子至少有5厘米粗细,最粗的有碗口那么大,我用双手合拢才能勉强握住。竹子也都长高了,高达几十米,向上望去,竹子下部十几米左右粗壮笔直,上部则竹枝密集,形成一片浓郁的绿阴。
  那天,我和老公回家,特意寻找那株刻有我们爱情记忆的竹子。没想到那根竹子已长得老高,我搬来椅子,站在上面,踮着脚尖,才能勉强看到那一行字。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行字拉长了,伸展了,当初刻下的印痕也变得更加深刻了。都说岁月是不可触摸的,可那一刻,我真实地感受到了岁月的存在。它就在那行字里,那行字就是岁月。我问老公:“当初你刻的字还在,可你对我的爱还在吗?”老公说:“在啊,当初我把它刻在竹子上时就同样把它刻在心里了。”我轻轻地“哼”了一声:“骗人!”心里却甜丝丝的。
  竹林越来越茂盛,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快,渐渐地,这片竹林竟成了婆婆的一块心病。近年来,每次回家,年岁渐高的婆婆都会在我们面前唠叨已经去世九年的公爹。公爹与婆婆一生相濡以沫,婆婆常在我们面前讲公爹生前的各种好处。婆婆说,有一次公爹外出做活,别人给他一颗冰糖他都没舍得吃,回来后非得把冰糖剁成两半,和婆婆一人一半。事实上,仅从眼前这一片竹林就可看出公爹对婆婆的真情。可现在,婆婆抱怨最多的也是公爹种下的这片竹林。   因竹子种得离房屋太近,近年来,竹子疯长,竹秆因不胜竹梢的重压,一律向下低垂。每当有风吹过,那竹梢就在屋瓦上来来回回地扫动,已经有好几处屋瓦被扫破,屋檐也残缺不全,每逢下雨,屋里就开始漏雨。婆婆家屋后还有一个小屋,是专门用来堆放柴草的,平时婆婆总要在房屋和柴草屋间穿行。偏偏竹子的根须四处乱蹿,在这块空地上长出一根又一根竹子,形成一道路障。为此,婆婆摔过好几跤。此外,竹林高大浓密,房屋长年不见太阳,房间里阴暗潮湿。婆婆不止一次说,要把这竹子全砍了。
  婆婆已经八十五了,身板硬朗,一个人住在家里,还种了几亩菜地。婆婆是劳动能手,菜地里经常整理得一棵杂草也没有,种的菜又好看又好吃。婆婆的一生都在跟蔬菜打交道,是一个热爱绿色生命的人,可她现在偏偏容不下这片竹林。我与老公商量后,决定把房子整修一下,然后把房前屋后的竹林全部处理掉,让婆婆有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
  今年四月底,我们开始请人整修房屋。围着屋檐换了檩子、小椽子、瓦,在房屋四周开凿了水沟,用水泥砌好,然后给房屋做了散水,粉刷了外墙。本是不大的工程,可四个师傅磨磨蹭蹭做了六天还没完工。我们打电话回去,师傅抱屈地说:“你嫌我们做慢了,你们自己回来看看,屋前屋后全部是竹子根,不晓得有多难挖,光把土挖起来都费了我们几个工!”周末回家,看到扔得到处都是的像蜈蚣一样白色粗壮的竹子根,看到那些挖出来的一块块被竹子根紧紧包裹的泥土,我们这才相信师傅没说假话。
  房子整修完毕,如何处理这些竹子呢?我问婆婆,附近有没有人要竹子,免费让别人砍走。婆婆说,这如今还有哪个要竹子?以前村子里都在家里种菜,这竹子用来给瓜果蔬菜搭架倒是蛮好,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要了!思来想去,我和老公决定请人把这些竹子给砍走。可竹子能砍绝吗?砍只能伤及地表以上的部分,而竹子庞大的根系早已深入到地底几米的位置,只要根须还在,来年,它又会繁衍出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老公嘱咐婆婆,等砍完竹子后,从明年开始,只要是冒出笋尖就把它折断,这样连续几年,肯定能真正消灭掉这一片竹林。看来,跟竹林的战争是持续的,是富有对抗意味的。
  正值五月,竹笋长得旺盛,我看见一株株黑褐色的竹笋从地底里冒出来,尖尖的,宝塔样笔直挺立,隐匿于密密的竹林中。其实竹笋是纯天然味道鲜美的菜肴,几天前我曾在城里的一家酒店吃过,鲜嫩爽口,脆而不涩。清明时节,许多城里人回乡上坟,见了竹笋就折,稀罕得跟见了宝贝似的。可婆婆家的这片竹林,这无数的竹笋,谁会拿它当回事呢?除乡邻们偶尔来折两根尝尝新外,其余的竹笋便一任它褪去褐色的外套,露出嫩绿的内衣,跻身于这茂密的竹林,一两年后就再也分不出竹笋与竹子了。
  记得曾听过一个哭竹生笋的故事,想来竹子是最具灵性的事物。我问老公,我们把竹笋折断,把竹子砍掉,这算不算杀生?老公说我又多愁善感了。说如果你这样想,干脆就不要活了,因为你每天都在吃蔬菜,每时每刻都在杀生。我沒有反驳,心里却固执地认为,砍竹子跟吃蔬菜是两码事,砍竹子就是杀生。
  在历代文人墨客的笔下,在文学家和书画家眼里,竹子大约是入诗入画最多的事物,除了其自身形体所独有的美感外,竹子所具有的坚韧、刚直、谦逊、自强不息、不同流俗等美德也是世人为之讴歌的重要原因。我生性爱竹,凡沾了竹字的事物我都觉得美好。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一个“兰”字,有时我曾暗暗自诩为花中君子,而“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有“竹”,正所谓惺惺相惜也。
  尽管心中有百般不舍,但为了婆婆余下的美好岁月,砍掉竹子已是无可挽回的事了。那天,我特意叫老公用手机把竹林照下来,以留作纪念。回来后好几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闭了眼,总感觉竹林在眼前晃动,它们在舞蹈、在吟唱,甚至在向我倾述,向我祈求。
  几天后,婆婆打来电话,说人手请好了,明天就可以动工砍竹子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心神不宁。想到老家的师傅们正拿着砍斧、锯子、挖锄、铁锹等铁器残忍地戗杀着竹子,总感觉那一斧斧、一锯锯仿佛是在锯砍着我的身心一般,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坐在办公室里,我仿佛看到那些蓊郁如华盖般的竹枝在砍斧的利刃下痛苦地扭动身体,那些高达几十米正值壮年的竹子正在拼命地挣扎,她们不停地颤抖,嚎叫,呻吟,以凄绝的身姿无力地伤心欲绝地坠落于地。这片摇曳生姿的美丽的竹林啊,融入了那个时代公爹朴素爱情的竹林,留下了我们爱情记忆的竹林,就这样扑向大地,归于尘土,不复存在。而我,却是杀害她们残忍的帮凶之一。
  是夜,我久久不能入睡。感觉刚刚眯着,便听见了一阵由小及大的哭泣。恍惚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一根根竹子整齐地站立成一排,如一群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她们一边轻盈地晃动,一边轻轻地啜泣。这是她们跳给我看的最后的舞蹈,带着留恋尘世的血与泪,尽力展示着自己的风采。渐渐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仿佛瀑布从悬崖上跌落,仿佛飞机起飞时的轰鸣。我不堪其扰,乏力地睁开眼睛,可那哭泣声犹在耳边,摸摸眼角,早已是一片湿润。
  我知道,那哭泣不仅来自竹林,还来自我的内心。想来,竹林已移居到我心里了。我想,世事沧桑,人生漫漫,应该只有心,才是竹林最好的安身之处。
  永远的长堤街
  小时候,父亲在武汉上班,住在汉口长堤街。也许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父亲对我格外宠爱,每逢暑假,父亲便把我从乡下接到武汉来度假。父亲带我到他工厂里喝酸梅汤,看工人们热火朝天工作的盛况,带我到民众乐园去听戏,到新华电影院看电影,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图书,这些都是我最早接受到的文学艺术的熏陶。而最令我难忘的是每天父亲从长堤街给我买回的早点,有热干面、豆浆、油条、面窝等,那黄灿灿酥脆的面窝,那天然纯正的芝麻、黄豆的香味,几乎成为我整个童年记忆里最美妙的感觉。
  父亲居住的房子是一幢老式的两层楼,里面一条走道,楼上楼下住了十几户人家。厨房和水龙头是公共的,到了做饭时间,家家户户在厨房里做饭,边炒菜边拉家常。倘若一家炒辣椒,满楼都是呛鼻的油烟味。但大家毫不在乎,有时甚至两家搭伙吃饭,谁家有什么好菜,准会叫隔壁左右的都来尝尝,彼此亲如一家。长大后见过北京的四合院,总感觉长堤街就是北京的四合院。   印象中,长堤街的巷子很窄,倘若两边做生意的门店把摊子稍微往外摆一点,整条巷子最多只能容两辆黄包车通过。那时候,武汉是全国著名的火炉,盛夏的傍晚,窄窄的长堤街两边早早地就摆满了竹床和躺椅,男男女女都穿着睡衣一起乘凉,一起聊天,然后在竹床上和衣而睡。倘若凌晨三四点钟起来,沿着长堤街走一遍,你会发现满街都是白晃晃的胳膊啊,腿啊,还有酣睡中不经意露出的肚皮,有时甚至还有男女勾肩搭背的美景。那时,你会感觉整条街都在睡梦中,整条街的人都在做着香甜的梦。
  可是,对于像父亲这样住在楼上的人,是没有办法在街面上占到一席乘凉之地的。因长堤街的很多建筑都是连在一起的,屋脊挨着屋脊,于是,多半时候,楼上的住户就会选择在屋顶上乘凉。那时候,每到傍晚,父亲就会提水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泼在外面的屋瓦上,等温度降下来,然后搬一块木板架在两个屋脊的相连处,就成了一张床。躺在这张床上看天上的星星和听地下汽车的鸣叫,我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童年的暑假。
  父亲去上班的日子,闲来无事,我总喜欢独自一人逛街。由于方向感差,怕走丢了,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沿着长堤街窄窄的街道漫步。长堤街可真长啊,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有好几次我走到中途就折返,而即便是这样,也要花费掉几个小时。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长堤街全长4000米,是武汉市街龄相当的街道中最长的街道。
  正如长堤街的名字所言,长堤街早先是一道长堤,它是在公元1635年,亦即明崇祯8年,由汉口通判袁火昌主持修筑的。西起硚口,东止今江汉区东堤街直至长江边,是为后湖堤,或称长堤——后来人们为纪念袁通判,也叫袁公堤。正是因为有了袁公堤,才有了堤内汉正街的成长、发展和繁荣。清同治三年,亦即公元1864年,汉口筑城堡,在袁公堤外筑城开壕,一为防寇,二为防洪。汉口有了城堡之后,袁公堤随之失去了防洪作用,就有居民在堤两边建屋起楼,逐渐形成了以堤身为轴线的几乎与汉正街平行的街市。长堤街,用了近230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无到有、从堤到街的嬗变。
  如果说汉正街是汉口的活化石,那么,长堤街就是汉口从草创到繁荣的见证——汉水改道之前,武汉市只有武昌和汉阳两个镇。明成化年间,汉水改道从龟山北入江,汉阳分娩出了一个水淋淋的汉口:到处都是水凼湖荡,到处是苇塘土墩……新形成的汉水北岸,不知何时,有了渔舟;土墩子上,不知何时,有了炊烟;渔舟唱晚,似生命的歌谣在唱响;袅袅炊烟,似生命的旗帜在招摇。于是,苗条的渔舟群中多了臃肿的货船,星星点点的墩子上多了垦荒者……明清两代以来,长期隶属于汉阳府的汉口,最早的居民是谁,恐怕难以考证。在明嘉靖四年设置汉口镇时,汉口仅有人家1395户,6978人;到袁公堤筑成后的明代末年,汉口才成为著名的码头;汉口跻身“四大名镇”,已是清代初年的事了……
  袁公堤筑成后,早年的汉口很有诗意。堤内,从汉正街到黄陂街,沿河一带,帆樯林立,商贾云集,茶楼、饭馆、客栈、风月场,鳞次栉比,市廛物欲,红尘滚滚;堤外玉带河,夏秋水涨,三十余座木桥石桥,连同两岸杨柳,映在水中,现出许多姿态,真个是“杨柳依依玉带河,搔首弄姿赛秦淮”。早年没有成街的长堤,有过无限的风骚、风光和风韵,而成街后的长堤更有着老汉口的厚重、沧桑与深邃,它逶迤向前,龙钟而执着。
  父亲退休以后,大哥顶职去了武汉,仍旧居住在汉口长堤街。我因工作的缘故,去长堤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经过繁华的市区主干道,走进长堤街那坑坑洼洼、密集、喧嚣、狭窄、破旧的街道,竟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走进一副陈旧的历史画卷的感觉。
  这几年,汉正街搬到汉口北了,武汉老城区改造的步伐也迈向了长堤街。去年,我去长堤街,发现沿街都建起了围墙,有的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拆”。大哥告诉我,他们这块马上要拆迁了,古老的长堤街将逐渐消失不见了……
  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本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每一次变革都意味着一次进步与新生。也许,长堤街真的会从我们的视线中退出,但她如一位慈祥的老人永远令人喜爱,令人尊重,令人怀念。
  北京四月天
  很喜欢电视剧《人间四月天》里的钢琴主题曲《我等候你》,全曲长3分钟,安静、清新而又不乏活泼与欢愉。每当我心绪难宁时,我就会播放这首曲子,听着它跳跃的音符在我耳边潺潺地流淌,我的心会立刻变得平和、澄明而舒缓。奇怪的是,听着这样美妙的乐曲进入梦乡,就连梦境也是欢快的、诗意的、浪漫的。梦境中,有清澈的溪流,有柔软的沙滩,有仲春绽放的野花,有金秋绚烂的落叶,更有恋人追逐嬉戏的欢笑,以及手牵手漫步絮语的唠叨……
  从没有如此痴迷于一首曲子,循环往复听上百遍乃至千遍也不厌倦。直至近日来到北京,我才明白为何我会如此迷恋于之、耽耽于此了。
  记得第一次去北京是1998年夏天。七月流火,京城的太阳尽情地释放着它的热度,那分好客让置身其中的我惶惑而不知所措。偌大的紫禁城里人山人海,我一边随着人流艰难地移动,一边拼命地想把眼前的一点一滴嵌入脑海。然天气热,短短几天的行程,回來后所到之处、所见之景竟都如冬日的一场小雪,一阵风,一缕阳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除了几张毫无生气的照片,就是满心的遗憾与遐思了。
  没想到时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来到了北京。步履照例是匆忙的,甚至来不及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北京就兀然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重来北京,少了分陌生,多了分亲切;少了些盲从,多了些理性;少了些审视,多了些理解。
  北京的四月,是姹紫嫣红的。天安门广场,景山公园,色彩缤纷的花朵竞相绽放,宛若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在馥郁的花香中,行人与游客常常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用相机定格那一个个美丽的瞬间。
  北京的四月,是属于杨絮的。那些曾在历史上立下过汗马功劳、阻挡过强劲风沙的杨树,每到这个季节就会疯狂地繁殖。那飘飞的絮花,洋洋洒洒,纷纷扰扰,绵延不绝地在空中舞蹈,它们肆意地钻进行人的头发与衣领,热情得几乎令人窒息。   北京的四月,是匆忙而拥挤的。放眼望去,无数不同颜色、不同款式、不同质地的车辆连缀成片,宛若一张巨大的流动的渔网,穿行其中的则是一条条慌乱的鱼。人流如织,车流如织,每一条街道仿佛一根巨大的琴弦,弹奏着忙碌而疲惫、永不停歇的生命的歌谣。
  北京的四月,是深邃而庄严的。古城墙的威严与凝重,朱漆大门的斑驳与久远,钢筋混凝土的坚固与森严,玻璃幕墙的气派与雄伟,历史与现实的融合,古代与现代的交替,几乎所有的人与事都被一座座密封的容器所包容着,包裹着,让人觉着牢不可破,深不可测。
  北京的四月,是张扬而大气的。马路旁,随处可见不同风格的北京精神——“爱国、创新、包容、厚德”的宣传语。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在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心脏,它们是那么耀眼,那么光鲜。它所宣扬的不仅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理念,一种呼唤,一种鞭策。北京,以这样的方式警示着自己,同时也把这种精神传播到世界各地。
  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人民纪念堂、故宫、景山公园、护城河、金水桥、天坛、长城、颐和园、什刹海、恭王府、国子监、孔子庙等,这些早已让我熟谙于心的词语如今都变成了真真切切的画面。它们宛若一块块活的化石,唤醒了我脑海中诸多沉睡的文字记忆,唤起了我对中国历史的深沉思索,唤起了我对现实的无限感慨与忧虑。眼前的这些景点,每一个建筑都蕴含着一个故事,每一个建筑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伫立其间,我会无端地遥想一千多年前,这里曾是什么样子,五百多年前,这里又曾发生过什么,一百多年前的今天,这里又曾是什么模样……
  我只知道,我只听说,北京旧城原来共有“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它们各有不同的名字、用途和特征。“内九”是指京城东面的东直门、朝阳门;西面的西直门和阜成门;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南面的崇文门、正阳门(前门)和宣武门。而“外七”则是指明朝增修的外城城门,分别为东便门、西便门、广渠门、广安门、左安门、右安门和永定门。追寻城门的踪迹,透过历史的画卷,朦胧中,我仿佛听到了老北京的暮鼓晨钟,看到了戍卒的盔甲长戈,甚至还能感觉到时代变迁的血雨腥风。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伴着北京日新月异的发展,这些城门已逐渐消失,现存的仅有前门和德胜门了!
  历史的长河奔流不息,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创造着一切,同时又不断地在否定一切。人类最大的缺点是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的脚步是勇往直前的,每一步都代表着进步。于是乎,打破旧世界,创造新世界,一座座古城墙被摧毁,无数的古建筑变成了废墟。而当有一天我们蓦然回首时,才会痛心地感受到,那些已经消亡或正在消亡的古建筑其实不仅是形态的消亡,更是一种历史的湮没,一种文化的缺失。
  事实上,北京作为历代帝王的都城、伟大祖国的首都,它早已不只是一个名词,一个符号,一个坐标,更是一分情怀,一种状态,一种文化。
  讲究横平竖直、天地乾坤、风水龙脉,幽深的紫禁城是中国几千年的帝王文化和官文化;昆明湖、万寿山、全长728米的文化长廊,秀美的颐和园是文化的国粹;巍巍长城,更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创造的不朽的历史文化;一座恭王府讲述了一个贪官的故事和朝廷的兴衰,万福园里的“福”字是文化,孔子庙是文化,临雍讲学更是文化……
  我以为,所谓文化,即以文化人,凡是能告诉我们是非,具有教育、学习以及警示意义,能帮助我们提高技能、丰富学识的所有的物与事,都是文化。文化无处不在。文化的留存是文化,文化的传扬是文化,文化的创新是文化,文化的侵入也是一种文化,正如天津的意大利一条街,昔日的租界如今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文化。
  这些年来,也曾去过一些地方,然仅有北京是我愿意第二次踏访乃至不断踏访的圣地。仔细想来,吸引我的正是它生生不息的文化。我不知道每天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成千上万的游客,他们是否也如我一样孜孜于来此是因为北京的文化,但我想,只有文化,才能具有如此巨大的生命力与感召力。文化永远是攫取人心灵的东西,这正是文化的力量。正如《人间四月天》里的主题曲《我等候你》一样,北京以它不变与万变的姿态永远在等候着每一个前来朝拜的你……
  也许正因为如此,无数的艺术家、学子乃至普通的老百姓都拼命地往北京城里进军,大量的北漂族把北京当作实现自己理想的殿堂,很多人以能拥有一张北京户口为毕生的追求,以为因此就能沾上文化的光環,拥有文化所带来的福祉。纷至沓来的新市民让北京日益变得臃肿,变得怠惰,变得颐指气使,就像那些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一样,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言谈举止中无不流露出“京痞子”的骄傲与跋扈。北京逐渐失去了古都城的矜持,失去了四合院里的随和,也失去了往日的灵秀与风韵……
  心目中,总以为最爱的东西是用来欣赏与珍藏的,从不敢轻易地将其据为己有。对于北京,我亦如此。在我看来,拥有就意味着少了一分崇拜与敬仰,少了一分虔诚与庄重。北京,我真的不想拥有你,我只想做一个匆匆的过客,偶尔在你的驿站停歇,在与你的一次次不期而遇中感受你的悲欢离合,感受你的嬉笑怒骂,感受你的衰老、蜕变与新生。就如今年的四月一般,“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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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阅读,是一个个体被引入诗歌内部的过程,而诗的解读,则是一种主动的探求,探求一个灵魂裹挟着生命无限飞升的过程。  好的诗句,无一例外是通神的,至少深怀有通神的精神气质。因为诗歌除了是“语言的炼金术”以外,更重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皆是被神明所拣选的结果,这样的结论并非是武断,而是勇敢。如果诗人是诗神的选民,那么无疑诗人的精神也由此愈发凸显出使命的意义与尊严。好的诗歌是离心脏最近的剑,一出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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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奶奶娘家的远房堂姐妹,后来又嫁到了同村,一直相交甚密,按辈分,我们尊称她为:老姨婆。  按推算,她应该是出生于1920年前后。那时女子多不识字,她毕业于临海师范。知道她的人都说,在当时,她可算个人物。  据说,年轻时,她是个美女,她的丈夫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却曾参加国民党军队,八年抗战期间,在云南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侥幸在日寇刺刀下逃生,当他历尽艰辛回到家时,父母早已亡故,家中房产早已被偷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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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久时间没回乡下老家,这天早上,我刚起来就接到二弟的电话。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件事情是真的。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但当二弟给我在电话里说清一切的时候,我依旧在质疑。七年前,村里就有人遮遮掩掩说着。我一向反感风言风语,愈是反感愈是听到的偏偏更多。兄弟们世世代代在那片土地上翻滚,实际上我早就习惯了那一切。听人笑话看人热闹,似乎成他们唯一的消遣方式了。  二弟的两个儿子在县城读书,学习成绩并不好。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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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标先生的纪实文学《如意之灯:“世界搬运车之王”储吉旺传》洋洋40余万字,语言生动形象鲜明地记录了储吉旺超乎常人的传奇人生。这一个个小故事,如同一颗颗珍珠,串起了一条特别的项链,这便是一个普通宁海企业家、慈善家、作家、艺术家“多重角色”成功的典范,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造就的一个“弄潮儿”的缩影。  诚如东标先生所言,为当代人写传立记,是一件非常“高难度”的创作项目,稍把握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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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年前一个春雨潇潇的夜晚,在杭城北部的纯真年代书吧,调酒师小王能分辨十多种鸡尾酒的味道,却始终无法弄明白一件两千五百年前供女性专用的青铜酒器会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当天媒体刊出的重要新闻,诸暨当局花四十万巨资复制的吴王夫差盉,据称日前已从上海博物馆安全运抵当地。而我之所以同样对此怀有浓厚兴趣,对文物的爱好肯定是一个方面,但主要吸引我的恐怕还是有关此物主人的联想与绮思吧。尽管从镌刻于器壁面“吾王夫差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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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泽(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评论家):从《祖先与小丑》《深蓝》这些作品中,确实可以判断雷默是一个已经达到了相当艺术水准的作家。《深蓝》中写到将要远行的儿子,隔着船窗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一个儿子在远处看着自己的父母,父母也知道儿子在看自己,那种站在远处遥遥相望的感觉极具人生况味,从语言、细节、场面等等可以看到,雷默作为一个小说家极具小说家的心思。他对于我们生命中和生活中那些最基本的东西,血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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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溪·某年夏》整体上属于一篇生态小说,全篇指向一场因生态被破坏而导致的“自然”灾难,出没于小说中的几个主人公在这场灾难中丧生。面对这样一个充满悲怆、悲愤意味的故事,阿贝尔能够压得住“火”,一条条线索、一个个人物,不慌不忙地向“中心”汇集,当所有线索(人物)凝结成一团时,用残酷的、灾难的方式强行“切”开,故事戛然而止,叙述语调冷静客观,叙述节奏不疾不徐,显示出强大的叙事耐心和信心。  小说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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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鸟鸣声唤醒的,一声,两声,一只,后来又来了三两只,它们的鸣叫声或长或短,漫进木窗的光,也一点一点洇亮,继而有开门声,继而有清而安的脚步声。一个弥漫着安逸气息的清晨就这样来了。  洗漱完毕,沏上一杯上好的茶,放在靠窗的烟旧色木桌上。时间还不到早上七点,风,习习吹了进来,一层柔曼的纱窗帘随风飘起。我坐在沙发里,很久没有过的轻松的状态。一书、一笔、一茶、一壶。这是我此在生活的全部,一切俗世的声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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