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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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瑚布图 本名董岐山,1964年6月出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签约作家,牡丹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挂职市长》、诗集《率水放歌》、散文集《东宁情话》、小说集《国境守望者》。曾在《中国作家》《星星诗刊》《北方文学》《小说林》《岁月》《小说月刊》《章回小说》《诗林》《世界华文诗报》《新华日报》等发表文学作品三百多篇(首)。
  起于“老火烧”的那场山火,着实鬼魅。
  那天村庄下起久违的小雨。村民的喜悦溢于言表,毕竟春雨贵如油啊。山下下雨,山上下雪。绵绵细雪下,一个炸雷爆响在“老火烧”山峰,一团火球就开始在草木中滚动。噼噼啪啪,山火就以不可阻挡之势雷霆万钧了。老爷岭的夜空像炉膛般通红。春草干燥,春风助虐,几丈高的火焰在长满百年松树的原始森林中腾空而起。县里和驻军迅速应对,出动上千人去老爷岭打山火。但终因山高路远,地形崎岖险峻,大火很快就烧过边境线,引发边境事件。
  事后,县里决定派人到边境线打防火线——把边境线中方一侧的野草、灌木割掉清净,空出几十米开阔地。防止野火烧过边境线,利于边防部队巡逻。
  公社武装部长带队,各村精选武装民兵参加。开始,上百人的队伍红旗引路,歌声震天。但很快,他们的热情就被老爷岭收缴。老爷岭高峰入云,古松遮天,野草没人,毒蛇猛兽出没,虎豹豺狼横行。这片沉睡、荒芜了亿万年的蛮荒之地,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涉足过。偶有胆大艺高者闯入,不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就是挖山参、淘金子、打老虎——总之是舍命发大财,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
  那年,十七岁的胡金刚像边境线上的草木一样,茁壮茂盛。
  他们进野狼沟,爬乌蛇岭,过“白刀山”,下“鬼见愁”,登“老火烧”,攀“满天星”,穿“食人沼”——一百多公里的脚程。“白刀山”是老爷岭的最高峰,终年几乎被白雪覆盖,陡峭险峻的山峰像把刀子刺向苍穹;“鬼见愁”是一条深几十丈、长十余里、最窄处只有十几米的深渊;“满天星”是说这片山冈之高,夜晚在这里能见到满天繁星,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几颗星星;“食人沼”最恐怖,这是片万年沼泽。大山就像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噩梦,逼仄着迎面压来。两天后,当疲乏的队伍来到边境线时,不少人已掉队,有被蛇咬伤的,有摔伤胳膊的……最令人伤悲的是,一个毛糙的小伙子在经过“食人沼”时,一失足掉进臭水沼里,成为孤魂野鬼。
  在一块已经开始腐烂的、上面隐约刻着“帕”字的木质界碑旁,队伍安营扎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具是原始的镰刀和斧头。齐腰深的野草割掉,一人多高的灌木砍掉。但邊境线漫长无边,不管镰刀和斧头如何卖力,它总是无情地在这亘古荒野中一直向前蔓延。几天后,大家的体力就透支了。沮丧的想家情绪,掺杂着无边的孤独寂寞,像这里绵延无尽的野草,开始噌噌疯长。有两个人开了小差。为稳定军心,武装部长决定给大家打牙祭。这里遍地都是野兔、松鸭和野狍子。
  胡金刚牵来了一只半大母狗,这是他圈养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边境线上的一只火狐狸竟让他成了“独眼龙”。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的民兵百无聊赖,或在帐篷里打扑克,或在营地附近转悠。这时,一只火狐狸跳进人们的视野。它通体火红,像一团火在山冈跳跃。许多人没见过这么漂亮妖媚的狐狸,就被它勾了魂儿。火狐狸朝月亮跪下去,虔诚地望着月亮,两只前爪上下舞动。它在拜月。
  民兵们好奇心起,就想把火狐狸捉来。可它着实精灵。所有狩猎工具,连根毫毛也伤不到它。
  孙省就说火狐狸成精了,捉了它会遭殃。武装部长骂他迷信,“别他妈瞎掰,我看你还成精了呢。”
  他带来一支气枪。“奶奶的,一只骚狐狸还作上妖了?”当兵出身的他不信邪。真奇怪,刚才火狐狸还站在高岗上,可枪响后就没了影。眨眨眼,它又站在高岗上。几天下来,气枪子弹快打光了,火狐狸仍毫发无损。孙省有话说了,“我说火狐狸成精了吧?你们偏不信,成精了就是仙家,谁能伤得了仙家?”部长朝他屁股踹了一脚,“滚他妈犊子,再散布封建迷信,老子就把你抓起来。”
  火狐狸令大家忐忑不安。孙省说得玄而又玄,其表现又神乎其神,大家就觉得瘆得慌,不敢再招惹它。可部长不信邪,“谁要是把它打死,狐狸皮就归谁。另外,老子再给他一只狍子腿作奖赏。”
  “我试试。”胡金刚把气枪抓在手里。孙省说,“你不能动它。要不,你会倒大霉。”
  “别听他瞎咧咧,”部长瞪了孙省一眼说,“这小子阴阳怪气,跟他老子一样,狗改不了吃屎。”
  胡金刚咬破左手中指,把血涂在子弹上。几只乌鸦惊叫着四处乱撞,声音又嘈又瘆人,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边境线上总是透着诡异邪性。一段不到两寸高的树茬,竟把黑瞎子一样强壮的胡金刚绊倒,而刺入他右眼的树茬,竟是他亲手割掉的一棵柞树留下的。血沫子像泉水汩汩涌出,卫生员给他做紧急处理。疼痛使得胡金刚的脸异常恐怖,发出一声凄惶的吼叫。一棵大松树上假寐的猫头鹰,惊叫一声逃走。
  防火线位于边境线左侧,右侧是异国苏联。边境线逶迤几百公里, 像条火药捻子穿山越河,分割开两个不同的国度,分隔开不同的肤色、语言、饮食和风俗。虽咫尺之隔,却各说各话,不相往来。尤其那个年代,两国交恶,稍不留神就会擦枪走火。
  胡金刚的右眼报废了,他仍坚持打防火线。他命苦,三岁没娘,四岁没爹。孙省他爹高大神儿说他命硬,犯黑煞星。胡金刚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说也奇怪,这个黝黑的小崽子不但百病不生且壮得跟个黑瞎子似的。失去右眼让人唏嘘,但孙省却有些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打死那只拜月成仙的火狐狸呢。报应!”
  “滚犊子!”胡金刚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为镇住散布封建迷信的孙省,不再让他蛊惑军心,部长组织了一场批斗会。但批斗会并未解决火狐狸带来的恐慌,相反越传神,越瘆人。人们开始有意躲避胡金刚,怕与他接触会带来霉运。
  后来打完防火线,队伍回到村里,胡金刚成了不受待见的人。他成了瘟神。在村里遭人嫌弃,又没亲人投靠,胡金刚就回到边境线上。一周后,在“帕”字界碑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座木刻楞立起来。   几年后,国家在边境线上竖起了铁丝网,不用再打防火线了。胡金刚不愿回村里遭白眼,就留在边境线上。
  老爷岭上万平方公里,林海莽莽,荒草丛生。因地方偏远,寒天冻土,以前又被清政府封禁了几百年,这里人迹罕至。这些年才有人烟。因为生长千年的红豆杉、百年的红松等木材十分珍贵,便建了三个国营林场,但都远离边境线。
  边防四连是离边境线最近的人类群体,离边境线大约二十公里。而在边境线附近喘气的活物,除了豺狼虎豹就是两个光棍儿。一个是胡金刚,一个是采药人孙省。
  孙省的马架子,与胡金刚的木刻楞隔着一座高山一处沼泽。高山叫“满天星”,沼泽是“食人沼”。孙省与胡金刚同村,打小没娘,后来出天花差点儿喂了野狗,虽缓过一口气,却落下满脸麻子。他爹高大神儿是附近有名的神棍,靠跳大神骗几个小钱糊口。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取缔封建迷信,他爹失业。九岁那年,他爹撇下他转入地下。
  孙省神神道道,游手好闲。摊上这样的主,邻居家不是少了下蛋的鸡,就是丢了炒菜的油。因此,他成了人人提防的对象。后来,因为他在打防火线时散布封建迷信,回到村里三天两头被押到村部挨斗。他就卷起铺盖卷来到老爷岭和胡金刚做伴,靠采药捡蛇皮卖点钱混日子。
  三月三后,春雪开始消融,映山红悄然绽放在冰雪中。接着,野杏花儿就铺满山坡。
  胡金刚的大脚掌开始在边境线巡逻了。四连分管的边境线大约六十公里,在“麻达山”南的老黑山上,四连建了一个哨所,驻扎着一些边防战士,负责一半的边境线巡逻任务,剩下的由其他战士负责。就是老黑山哨所以北经“麻达山”、木刻楞直至边防五连负責地段的中间区域。
  四连连部到边境线要经过“鬼见愁”“老火烧”“满天星”“食人沼”等高山深涧,没有道路,只有沿着采参人和野兽留下的小路攀山越岭,因此每两天巡逻一次。空下来的一天,就由胡金刚来填补。天不亮,他肩背猎枪揣着干粮,从“帕”字界碑出发。黑狗是他的“战友”,跑前跑后,累了倚棵大树打个盹,渴了掬一捧山泉水。第二天中午时分,四连战士巡逻到木刻楞,进屋歇脚吃饭。胡金刚会准时将一壶刺五加热茶端上来。
  仲夏的一个上午,胡金刚在边境线巡逻。突然,跑在前面的黑狗叫起来。接着灌木丛传来号叫声。胡金刚冲过去,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抱着脑袋在灌木丛里鬼哭狼嚎,黑狗嘴里叼着一把匕首。
  荒山野岭的边境线上,突然冒出一个拿匕首的人,不能不引起胡金刚的警觉。他把他绑好,直接押送到四连。连长不敢怠慢,连夜把他押到团部。经审讯得知,胡金刚逮住的是一个特务。他从其他地方越境叛逃过去,经对方情报部门短暂培训,从边境线这儿潜伏过来。由于初次执行任务,老爷岭地形又复杂险要,他就先害怕了。最为悲催的是,忐忑慌张的他刚越过边境线,就被胡金刚的黑狗逮住了。
  被挠门声弄醒的那个大清早,胡金刚差点被吓死。因为当他推开木门看见一只斑斓猛虎坐在门前时,一下子跌坐在门口。心脏突突突跳着似乎飞出了嗓子眼,心里面一下就筛糠似的空了。老虎竟然堵上门了,这不是要命吗?可很快,惊魂未定的他发现,老虎并没冲进来,而是坐在原地向他伸出一只前爪,眼神中透出一股哀求的愁云。接着老虎匍匐在地上,一下一下向他点头,表示出臣服的神情。
  虎爪上扎了一个大刺,而且发炎了。哦,你是向我求救呢。胡金刚起身去找碘酒。他知道,虽然一个小木刺看似不起眼,但如果不及时拔出来,发炎后老虎就瘸了。在这弱肉强食的老林子里,它就会变成豹子野狼的粪便。
  包扎结束后,胡金刚才看清这是一只雌虎,说,“回林子吧,山神爷,过几天就好了。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扎刺了。”老虎朝他点点头,长啸一声没入丛林。
  黑狗呢,老虎来了咋不叫唤呢?胡金刚朝狗窝望去。呜呜呜,黑狗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丢了魂般的呜咽着。走近前,胡金刚发现它尿在窝里了。“不愧是林中之王啊!”胡金刚感叹。没过多久,雌虎给他叼来两只狍子、一只梅花鹿。后来雌虎怀孕。再后来,只闻虎啸不见虎踪。
  边境线夏日的夜晚神秘鬼魅。阵阵林涛似海浪汹涌,雄性马鹿求偶声,与东北虎的吼声交织起伏,震荡山谷。而野狼怨妇一般的嚎声,冤魂似的在黑黢黢的原始森林里穿行。
  胡金刚是被狗叫声突然惊醒的。提起猎枪来到外面,借助微弱的月光,他把黑狗的绳套解开,跟着它往木刻楞后的白桦林跑去。昨天副连长说,最近敌机两次飞越边境线,在老黑山哨所上空盘旋,要他巡逻边境线时提高警惕。胡金刚一下子汗毛倒竖,兴奋起来。自从上次抓到小特务后,他就总想再立战功。朦胧中,白桦林里有两条黑影吊在树上。黑狗围着白桦树叫。胡金刚壮着胆子走过去。树上吊着一男一女。男人身子已硬,泄了一裤兜屎尿。那女人,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还没泄。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树叶照进白桦树林时,女人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谢天谢地,总算活过来了。”胡金刚说。女人看到一张丑陋的脸,还有那黑咕隆咚的瞎眼,她以为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阎王手下的恶鬼,就赶紧闭上眼睛。
  胡金刚把那个男人埋在白桦林。女人随他回到木刻楞,坐在炕沿上流泪。胡金刚熬了小米粥,蒸了一碗腌山兔肉。女人看都不看,一个劲儿地哭,把头摇得像风中的白桦叶。后来女人睡着了。她睡了三天三宿。
  后来胡金刚知道,被自己救活的女人叫雅茹,那个男人叫白玉春,是她的相好。他俩是山东人。白玉春是县里剧团派到村里的工作队员,比她大十七岁。雅茹是村里文艺宣传队骨干,聪明伶俐,不管什么节目,一点就透,深得白玉春喜爱。一天夜里,当他俩在村旁的麦秸垛上缱绻缠绵时,几束手电筒光子弹一样射向他们。
  带头捉奸的是民兵连长。他早就看上了雅茹,几次向雅茹求爱都被拒绝。雅茹瞧不起他的霸道劲儿。民兵连长恼羞成怒,放话说,她早晚是我的女人,我得不到她,别人也别想得到。发现雅茹爱上白玉春后,民兵连长便对他恨之入骨。一天夜里审讯时,他将一块烧热的石头塞进白玉春裤裆,就此毁了他的生殖器。然后他在提审雅茹时,把看守的民兵借故调开,意欲霸王硬上弓。雅茹咬掉他半个耳朵。   看守民兵不忍心看着雅茹被民兵连长糟蹋,将他俩偷偷放了,说你俩赶紧逃命吧,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雅茹给他磕了三个头。白玉春有个表姑远嫁黑龙江东宁县,两人打算投奔她。可来到老爷岭后,发现这里对“边防证”检查得特别严格,而他俩连介绍信也没有,如果被发现私闯边境重地,抓住后就会被遣送回原籍。于是他俩撇开公路,钻进深山老林。瞎撞到木刻楞前,发现了木质界碑,看到铁丝网那边的苏联哨兵,才知逃到了边境线,吓出一身冷汗。要是让边防军抓住,当成叛国投敌分子就得枪毙。而逃过边境线就是叛国投敌,对不起祖宗和父母。他俩彻底绝望了。
  雅茹的遭遇博得了胡金刚的同情。但他不能破坏边境纪律,“你跟我走吧,去边防四连自首。”
  “把我遣送回家,那不是送死吗?”雅茹害怕极了。“这是边防纪律,我不能违犯。”胡金刚说。雅茹扑通跪下,“大哥,俺啥都能干,别把我交出去。要不,俺还去白桦林吊死。”
  “不行,”胡金刚说,“我不能违反边境纪律。”雅茹扯着他的裤腿,声泪俱下,“你不收留我,为啥还救我?为啥不让我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
  胡金刚伸手拽起雅茹。从木刻楞到边防四连,向西要经过“食人沼”,攀登“满天星”,翻越“老火烧”,走过“鬼见愁”。黑狗留下看家。胡金刚肩背猎枪押着雅茹,走上了战士巡逻的毛毛道。
  “食人沼”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亿万年的荒草甸子沼泽地,冒着腥臭的泡沫,浓黑的泥汤子不知吞噬过多少生命。这是蚊蝇和毒蛇的天地。沼泽地像小坟头一样遍布着“塔头”,由野草炭化而成,是唯一能够支撑重量的东西。而它周遭的黑水,就是深不可测、吸附力极强的泥潭。胡金刚说,不要蹚水,也别踩野草,只要踩着“塔头”走就没事。可刚走两步,雅茹就陷进泥水里。胡金刚一把拽住她胳膊。“你咋回事?”胡金刚说,“不是告诉你踩‘塔头’走吗,你咋蹚水走呢?”可没走几步,雅茹又蹚着黑水走。这次她陷进去了,泥潭很快就把她半个身子吸进去。她不动也不叫。
  “你找死啊!”胡金刚费尽力气,把她从泥水里拽出来。雅茹浑身湿透了,腥臭的黑水顺着裤腿往下滴答。她盯着黑水不说话。
  “鬼见愁”果然名不虚传,山涧两侧的峭壁似刀砍斧劈一般,虽只有十几米宽,却黑咕隆咚深不见底。一根粗大的松木,搭在山涧两边。胡金刚坐在一块岩石上说,“歇歇吧,过了‘鬼见愁’就是四连”。雅茹把脑袋朝山涧下探去,“为啥叫‘鬼见愁’啊?”
  “为啥?这几百米深的山涧,除了飞鸟,谁能过去?”胡金刚点燃烟袋锅吸了一口。雅茹看他一眼,“你是个好人,俺下辈子再报答你。”说音未落,她欲朝山涧跳下去。幸亏胡金刚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雅茹才没有命丧“鬼见愁”。
  雅茹的数次寻死,动摇了胡金刚押送她的决心,出于怜悯抑或其他,他只有另想他法。
  当胡金刚把用野藤捆住手脚的雅茹扛进马架子的时候,孙省正在林边晒草药,见胡金刚扛着一个漂亮女子过来,呆傻了。“麻子,我给你带来个媳妇。”胡金刚把雅茹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但他心中却袭来阵阵冰锥一般的疼痛,他其实不想把雅茹托付给孙省,他知道孙省的德行,从心里特瞧不起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可雅茹宁可被“食人沼”淹死、被“鬼见愁”摔死也不去四连,更不想让四连把她遣送回家去送死……胡金刚真是没辙了。在这荒山野岭中喘气的除了他和孙省,就是老虎、野猪那些野兽,最后他一咬牙才决定将雅茹介绍给孙省做老婆的。他想即使这小子不咋地,但还知道挖药材、捡山货挣钱糊口,虽然雅茹这么鲜嫩漂亮的女人配他犹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总可以让她活条命啊。何况,自己一个瞎眼老汉还不如孙省呢。
  孙省不错眼珠地盯着雅茹高耸的胸脯。
  “麻子,你不会嫌弃她吧?”胡金刚舀起一瓢山泉水咕咚咕咚牛饮。
  “不会。”孙省的眼睛仍在雅茹的胸脯上寻宝。“这姑娘命苦,不许欺负她!”孙省那副猫见了鱼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些隐忧。“不能。”孙省说,“我都想把她供起来呢。”
  “以后,你就给他当媳妇,好好过日子吧。”胡金刚转头对雅茹说。
  “我不给他当媳妇。”雅茹說。孙省急了,“姑娘,别看我一脸麻子,其实我挺会疼人的。”
  雅茹心里五味杂陈,虽然胡金刚不再把自己送到四连处置,免除了被遣送回原籍的担忧,但听他说要把自己许配给麻子孙省,她心里又觉得受到了屈辱。所以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子把脊背送给他,单薄的肩膀突然一阵耸动,她嘤嘤地哭了。胡金刚知她心里有气,随着叹了一声。
  “先给她治伤吧,”胡金刚叹口气,把孙省拉到外面说,“过些日子她会想通的。”“好,我听你的。”孙省点点头,他是采药人,略懂些医术和药性。
  “你老实在这儿住着,”胡金刚探头对屋里仍在哭泣的雅茹说,“巡逻的士兵一般不到这里来,你要是乱跑让他们抓住就坏了,就得把你当成叛国投敌的人遣送回老家。”说完他就迈开大步噔噔噔走进树林,因为他怕自己再不走心中那把冰锥就会把自己戳死。
  盛夏的太阳狗卵子热,风儿也似乎得了麻痹症,高大的森林里密不透风,湿热的空气能拧出水。咋日娘的热呢?终于,前面一汪清亮的小溪在日光下闪烁着清凉的光。
  灌了一肚子甘甜凉爽的山泉水,胡金刚舒坦多了。可突然,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哀哀怨怨地在溪水里闪现出来。一股青杏的味道充盈在心里,酸酸涩涩。他这才知道,心中的那把冰锥融化了,他着实打心眼里喜欢她啊。他刚才以为逃出孙省的马架子,他的心就不会再因女人的眼泪而动摇,他就可以把雅茹忘却,但此时他才刻骨铭心地意识到,其实他是多么喜欢她啊,胡金刚突然颤抖起来,他觉得浑身发烫,似乎要被“老火烧”的天火烧焦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刺眼的骄阳大吼了一声。
  当胡金刚气喘吁吁跑进马架子的时候,一丝不挂的孙省正与雅茹撕打在一起。他身上到处是流着血的伤口。雅茹头发散了,上衣的领口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雪白的乳房。她握着缝药袋子用的弯头大针,狂乱地挥舞着。也许是被欲火烧昏了头,不顾一切的孙省正抡起擀面杖要往雅茹头上砸去。胡金刚扑过去,抱住孙省把他撇到地上。其实他前脚走后,孙省就把衣服扒光,饿狼一样扑向雅茹。她骨碌到一边,抓起别在草袋子上的大针……   被狠狠地摔了一跤,孙省不敢发火,垂头丧气蹲在地上。“赶紧穿上,赤身裸体的像条秃毛狗,砢不砢碜?”胡金刚把衣服扔给他。
  “砢碜啥?”孙省嘟囔道,“她是我老婆,就该让我弄。”“我才不是呢。”雅茹把撕开的领口提提,将乳房盖住。“你个臭娘们,看我不打死你!”孙省蹿起来,伸手就朝雅茹身上打。
  “你没完了?”胡金刚将他踹倒,眼珠子瞪得牛卵子大,“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她欠打,”孙省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我看是你欠打。”胡金刚恼了,挥起拳头就要揍他。孙省赶紧蹲在地上。胡金刚劝了雅茹几句,希望她安心跟孙省过日子。“不用你管我,”雅茹吼道,“你把我往火坑里推,还不如把我杀了呢。”她哭着冲出屋门。
  咋整呢?胡金刚嘀咕着出了门。孙省抹了把脸上的血,哭丧着脸跟出去。
  “你要再把我留在这儿,我就自杀。”雅茹余怒未消。她把大针顶在心口,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胡金刚扭头去看孙省。“快把这个婊子带走,要不我非杀了她。”孙省恼怒地说。
  胡金刚带着雅茹又回到木刻楞。但接着他就犯愁了,把她安置在哪呢?在这荒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一个瞎眼黑汉,屋里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忽然,他想起“麻达山”有个日本人当年修筑的军事要塞,由一连串山洞构成。他说,“我前年去‘麻达山’采猴头菇,发现一个山洞。你到那里住吧。”胡金刚舀了一瓢山泉水喝掉,说,“四连巡逻的战士隔一天就过来一趟,在我这吃饭喝水,还要饮马喂料,如果让他们发现你就惨了。”
  “俺愿意住山洞。”
  日本人修筑的军事要塞确实很隐蔽,即使走到眼前不仔细看,也很难找到被茂密的野杏树遮挡住的洞口。走过十几米长一人高的通道后,高大宽敞的空间呈现在眼前。
  “真是别有洞天啊!”上过高中的雅茹抚摸着四壁光滑沁凉的岩石感慨,“没想到在这荒山野林里,还有这么宏大的军事要塞,日本人真厉害。”
  “不是日本人厉害,而是中国人了不起啊。”胡金刚把铺盖放在地上,“据说当年为了修要塞,死了好几万中国劳工呢。”
  “啊,”雅茹睁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个要塞还是日本人侵略中国的证据呢。”
  “这个山洞,除了我没人知道。”胡金刚怕她担心。“俺知道,”雅茹抚摸着清晰的洞壁凿痕说,“你放心,俺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我把黑狗给你留下,野兽来了帮你防身。”
  回到山下的时候,巡逻的战士正在木刻楞里等胡金刚呢。他赶忙生火为他们烧水。有个小战士帮胡金刚烧火,“金刚哥,你的铺盖咋没了呢?”胡金刚笑道,“跑腿子味儿大,我早晨把铺盖拿出来搭在栅栏上想晒晒,没承想让一只发情的母狍子连撕带咬,把铺盖给糟践了。”战士们就哄堂大笑,母狍子,发情的母狍子。
  雅茹每天都到木刻楞来,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刷碗,唠家常。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叫得胡金刚心里舒服熨帖。一天深夜,天空下起瓢泼大雨,炸雷一个一个轰向山冈,好像要把老爷岭劈开似的。群山战栗,万物瑟缩,闪电下的森林在黑暗中像无数妖魔在狂欢乱舞。雅茹实在太害怕了,担心炸雷会把“麻达山”劈开,把她埋在大山肚腹中,就冒雨跑来拍胡金刚的门。雅茹浑身湿透了,一只鞋跑丢了,胳膊被荆棘划破,冻得上下牙直打架。
  胡金刚找出自己的衣服,说,“把湿衣服换了。”说完抬腿往屋外走。“俺是老虎啊,怕俺吃了你?”雅茹说。胡金刚脸上火烧火燎,嗫嚅道,“那,俺转过身子。”
  这天一大早,孙省偷偷来到胡金刚的木刻楞窥探情况。他贼心不死,总想把雅茹搞到自己被窝里。他被欲火折磨得茶饭不香、坐卧不安。每到夜晚寂寞难耐时,雅茹的柳叶眉就总浮现在眼前。鲜嫩的肌肤,雪白的胸脯,山兔一般跃动的乳房,让坚挺的他苦不堪言。每当想到胡金刚和雅茹孤男寡女住在木刻楞里,他就愤愤不平。
  见屋里没人,他以为胡金刚把雅茹金屋藏娇,就躲进木刻楞后,伺机将胡金刚和雅茹这对“狗男女”捉奸捉双。不一会儿胡金刚领着黑狗从“麻达山”回来,进了木刻楞。孙省顺着胡金刚的来路,向“麻达山”摸去。他听人说过,日本人当年在“麻达山”上修过要塞,苏联红军攻打时牺牲了一千多人。有人试图到“麻达山”要塞捡洋落,但都因为山高林密走“麻達”了,尸骨未还。“麻达山”,嘿嘿,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啊。
  雅茹是出山洞解手时被孙省盯上的。天赐良机啊,孙省不由得有些暗自得意,浑身一阵阵酥麻。胡金刚才走,在这山高林密的“麻达山”上,除了他和雅茹就没有活人了。他从后面抱住了雅茹。雅茹没反抗,甚至有些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她以为抱住自己的是胡金刚,就显得既羞涩又兴奋。唉,这个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可很快她就怒火中烧。原来是这个家伙,这个长着一脸麻坑的曾经想强奸自己的混蛋。于是刚才还温顺得像只绵羊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母老虎,又撕又咬又挠,很快孙省再次遍体鳞伤。
  孙省气急败坏,照着雅茹脑袋就是一拳。雅茹被打晕了。孙省解开裤子就往雅茹身上扑。突然黑狗蹿出来,钻进孙省裤裆下就是一口。这一口可要命了,孙省传宗接代的家伙被咬去半截。
  一天早晨,胡金刚正忙活早饭,雅茹一头汗水跑来,说不好了大哥,黑狗失踪了。胡金刚和雅茹找了三天,嗓子喊哑了,腿跑酸了,仍没找到。
  胡金刚难过了好几天。这可是条好狗啊……胡金刚把黑狗帮他抓特务的经过跟雅茹复述了一遍,“这样通人性的狗,上哪找去呀?”
  “都是俺不好,”雅茹自责道,“要不是为了俺,它也不会失踪。”胡金刚安慰道,“那是它的命数,跟你没关系。”他想,也许黑狗早就成了老虎或者野狼的腹中物。
  深秋时节的一天,胡金刚带着雅茹下了一次山。他要给雅茹买两件秋冬衣服——她只有那件来时穿的碎花小衫和早已刮破了裤脚的蓝布裤子。下午两点开始往回返。
  秋老虎着实厉害,炙热的太阳像团灶火顶在头上。胡金刚背着生活用品和衣服,他连一根棍儿都舍不得让雅茹拿。爬了几座山,雅茹的脚步像生了根一样沉。好不容易翻过“老火烧”,他们又开始爬“满天星”。绕过一段悬崖,眼前出现一片红豆杉树林。“歇会儿吧,这儿树高阴凉大。”他把背筐卸下来,背靠一棵粗大的树干坐下。   雅茹靠在一棵树干上,折下一小段树枝当扇子。几分钟后,她感觉凉快些了,把眼光定格在身边的红豆杉树上。“你身后的松树叫什么?有一百岁了吧?”胡金刚说,“那你可小瞧它了,它有一千多岁了。”
  “真的假的?”
  “我能骗你吗?这是红豆杉,老爷岭长得最慢的树。”
  “这么说,隋唐的时候它就发芽了。”雅茹联想到千年前的两个王朝。
  “是啊,”胡金刚仰头看着墨绿树冠说,“一千年前,谁知道是哪只鸟儿把它的种子叼来的。”“你就确定是鸟儿叼来的?也许是哪阵风把它的种子吹来的呢。”她走过来抱着红豆杉树干,把脸庞贴上去说,“我求求你老寿星,保佑我和金刚哥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胡金刚憨笑了,走进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树枝,上面结着红红的山丁子和山里红。
  虽然野果子填饱了肚子,但两人渴了。胡金刚把东西重新背上,决定带雅茹到不远处的一个石崖下喝点水。
  果然有一汪山泉,像神仙丢落的镜子般在石崖下反射着晶亮的光。雅茹像个孩子似的惊叫着跑过去。捧起水喝了一气,心中的热火就被沁凉的山泉镇压了。“真甜,真好喝。”她兴奋地说。胡金刚把整个脸埋进泉水中。
  突然,他的嘴巴离开泉眼,警觉地望着前方。二十多米处的山崖边,一只灰不溜秋的大野猪,正瞪着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们。啊!一声惊叫在雅茹嗓子里闷住。“别出声,别动。”胡金刚说。
  其实,不用他叮嘱,雅茹也动不了了。哆嗦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就要瘫坐在泉水里。胡金刚慢慢站起来说,“别怕,野猪是来喝水的。只要不伤害它,野猪轻易不伤人。”
  但雅茹的双腿哆嗦得实在不争气,她的颤抖和驚惧,通过双手传递到他胳膊上,“没事,看样子它热晕了。”他轻轻抽出砍刀提在手上,直直地盯着野猪说。雅茹望向野猪的眼睛,可当她的目光刚与野猪的眼神碰撞,就败下阵来。野猪头上粗壮的鬃毛,阔嘴巴两边长长的闪着寒光的獠牙,猩红的透着凶残贪婪目光的眼睛,一下把她击垮了。野猪有些不耐烦地哼哼了两声。
  “如果野猪冲过来,你就往后使劲跑,找一棵大树爬上去。”他打算先让雅茹撤。“那你咋办?”雅茹问。“我有砍刀。”胡金刚说。
  “跑!”胡金刚猛地朝雅茹后背推了一把。她撒开腿朝山下跑去。同时,裹挟着一股疾风的野猪也冲到了面前。抡起砍刀,胡金刚朝它面门砍去。但砍刀还在半空时,它就将他撞倒了。接着,他感到大腿外侧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那里被野猪獠牙豁出一道大口子。胡金刚抡起砍刀朝野猪砍去。刀是砍在了野猪的后臀上,但没造成致命伤,只留下一道半寸深的伤口。为啥?因为老爷岭野猪的皮太厚,它们时常在松树上蹭痒痒,身上就蹭上去许多松油,然后它们去沙土里打滚,粘上许多沙土。时间久了,野猪皮就“刀枪不入”了。野猪被彻底激怒了,大嘴巴子用力一挑,胡金刚就重重地摔在大石头上。
  胡金刚感觉骨头碎了。他努力想站起来,可腿却不听使唤。爬上一棵老山榆树的雅茹吓呆了,疯了一般喊着胡金刚。野猪再次将獠牙对准胡金刚,冲了过来。突然,一声虎啸震荡在山林中。石崖上的树木瑟瑟发抖。冲着胡金刚奔来的野猪,猛地一个急刹车,在离他不到半米处站住。腥臭的嘴巴,几乎顶在胡金刚脑袋上。
  伴随着一股旋风冲出来的,是一只斑斓猛虎。眨眼工夫,虎牙就咬住了野猪脖子。接着,两只半大东北虎也冲了过来。
  胡金刚的眼泪哗哗流出来。雌老虎来救命了。
  失踪半年的黑狗突然回来的那个清晨,刚好被一泡尿憋醒的胡金刚穿着裤衩正站在茅房里撒尿呢。他惊喜地发现,黑狗旁边依偎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崽儿。他弯下腰仔细看,不对呀,小家伙尖牙交错,毛发粗硬,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狼崽啊。原来它是一只小狼狗。胡金刚蹲下去,摸了摸小狗崽儿脑袋,明白了。原来那天深夜,黑狗是跟公狼私奔了,它是让公狼勾搭走的。你就叫石头吧,胡金刚对小狼狗崽儿说。
  也许是雅茹总喂它吃的,给它洗澡抓虱子的缘故,反正石头对雅茹比对胡金刚还亲。而每次,雅茹在木刻楞表露出的那种女主人的口气和动作,也逐渐让胡金刚心里熨帖起来。即使是遭到雅茹的抢白,他也觉得从心里往外舒服。有一天,直到晌午雅茹还没来木刻楞,他的心就空落落的。天黑了雅茹还没来。胡金刚的心就像被人挖空了,没着没落地悬着。不一会儿,石头从远处叫着跑来,叼着胡金刚的衣角就朝外拽。石头不是在山洞陪雅茹吗?它呜呜地拽着我的衣角往外走,莫不是雅茹遇到危难了?想到这胡金刚撒腿就随石头朝山洞跑去。
  果然如胡金刚所测,雅茹已被高烧折磨得不成样子了,面颊赤红,两眼微闭,嘴里说着吓人的胡话。“快,把药吃了。”胡金刚喂她吃了药,看她被烧成这样,不禁心生惭愧。过了一会儿,胡金刚将手放到雅茹额头上,“谢天谢地,烧总算退了。”他看着微闭着眼睛的雅茹说。突然,她抓住了胡金刚的手……
  大雪飘落了一夜,天地一片混沌,北风也不甘示弱地号了一夜。第二天早起,雪后初晴,疲倦的北风也终于偃旗息鼓,众山白皑皑,积雪已有一尺多厚。有些碗口粗的树枝被积雪压断。胡金刚升起国旗,敬了一个军礼,搓搓冻僵的双手,去柴垛抱了一抱柴火。
  中午时分,巡逻的战士突然包围了雅茹住的山洞。她将菜刀握在手上,拍拍黑狗脑袋低声说,“快跑,快去给金刚哥报信。”黑狗龇牙冲战士们吼了几声,蹿出山洞蹚着积雪向木刻楞跑去。
  战士们严肃的面孔和明晃晃的刺刀,让雅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直透脊髓。“放下菜刀,把手举起来!”副连长的喊声在山洞里嗡嗡回响。
  雅茹一动不动。石头虽小却冲着他们龇牙狂吠。副连长喊,“不要负隅顽抗,赶快缴械投降。”雅茹仍然盯着他们不说话。“上。”副连长下达了命令,两个战士端着枪冲上来。
  “我是胡金刚媳妇。”雅茹突然说。战士们停住脚步,他们狐疑地看着她。
  “她撒谎,”副连长说,“她是逃跑的嫌犯。”战士们也不相信她的话,一步步往上逼。   “别过来,”雅茹喊,“你们再往前逼,我就自杀。”手上的菜刀横到脖子上。副连长示意战士止步。双方开始对峙。突然,副连长趁她分神的刹那,蹿上来夺下菜刀。石头冲上去咬住副连长裤腿,被他一脚踢出老远,哀哀鸣叫着。
  胡金刚拎着猎枪赶到时,山洞空空如也,简陋的铺盖被扔得乱七八糟。菜刀静静地躺在地上,似乎在向他倾诉。黑狗在洞外吠叫,胡金刚走过去,在它脑袋上拍拍说,“今天能不能救下你的女主人,就看你的表现了。”它呜呜两声,往西面山冈追去。大雪帮忙,胡金刚顺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翻上山顶时,看见“食人沼”的沼泽地里,一群士兵押着雅茹艰难地跋涉着。
  胡金刚在积雪中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坡,很快就撵了上来。看见一身是雪的胡金刚,雅茹的眼泪流出来,“金刚哥,救救我。”胡子上挂着霜花的胡金刚有些气喘,“你们不能把她带走!”副连长说:“大哥,她是想越境投敌的坏分子。”
  白雪映衬下的胡金刚的脸越发地黑,“谁说她是坏分子,谁说她想越境投敌?”
  “孙省举报的。”
  “孙省?他的话你们也信?他在山洞想强奸雅茹没得逞,就一直怀恨在心,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却倒打一耙诬告好人。”
  “大哥,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独自住在山洞里?”副连长态度缓和下来。
  “我是他媳妇,他是我汉子。”雅茹说。
  “对,她是我刚从山东老家娶回来的媳妇。”胡金刚一愣之后,应和道。
  “不对吧,大哥。”副连长狐疑地看着他说,“她要是你新娶的媳妇,怎么住在山洞里?”
  没有退路了。胡金刚索性顺着雅茹的话编下去,“她娘刚去世不久,今天才到百天。按老家的规矩,爹娘去世不过百天,不许子女结婚。我俩不能住在一起,我就把她安顿在山洞里。”
  “对不起了,大嫂。”副连长给雅茹松了绑。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的时候,连长和指导员带领一些士兵来了。他们是蹚着积雪来祝贺的。指导员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大哥,我听信孙省的话,没经过核实就派副连长来抓人,差点上了那小子的当,我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了。胡金刚窘在那里不知所措。
  “新娘子呢,你把新娘子藏哪去了?”连长是个急脾气。
  “我们要看新娘子。”战士们一个劲儿地起哄。事已至此,胡金刚只好顺水推舟,嘎吱嘎吱踏着积雪领他们去了山洞。
  指导员说,“今天就是好日子,你俩干脆点,办了吧。”大嗓门的连长赞同,“指导员说得对,同志们,帮嫂子搬家。”
  战士们一哄而上,把雅茹简单的生活用品肩背手提,拿了个精光。年轻的战士们,身居荒山野岭久了,平时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日复一日的边境巡逻,很少有什么乐子能让他们兴奋,今天借着胡金刚的大喜日子,他们就想“放肆”一回。他们把胡金刚按住,非要他背着新媳妇下山。
  胡金刚像个傻狍子似的站在那,不肯背。战士们就起哄。胡金刚扭头去看连长。连长只是笑。指导员说,“民意不可违呀,大哥。”
  战士们嗷嗷叫。最后还是雅茹解了围,她说:“挺大个男人害臊啥,叫你背俺,是你的福分。”于是,胡金刚背着雅茹,在战士们的嬉笑中回到木刻楞。
  连长说:“我当证婚人,指导员当主婚人,咱们现在就举行结婚典礼。”于是他俩在战士们的推搡中,向毛主席画像三鞠躬,来到外面旗杆下,一起给国旗敬了礼。
  大寒过后,天越来越冷了。胡金刚把火狐狸皮取出来,给雅茹做了件坎肩。雅茹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穿在身上。她带着石头满山跑。火狐狸坎肩穿在身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给沉寂了亿万年的荒山带来生机和活力,给寒冬的杂芜涂抹上最靓丽的色彩。
  雅茹发现自己怀孕了。
  “金刚哥,我怀上孩子了。”晚饭后,她看着蹲在门口抽烟的胡金刚说。 “真的吗?”胡金刚愣怔片刻,突然蹿上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雅茹把眼睛闭上,幸福地点点头。突然,胡金剛撒开她,冲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儿子给您磕头了。托你们的福,保佑雅茹给俺怀上了孩子,俺有后了。”
  夜幕降临,林涛如歌。
  雅茹生了个大胖小子。她让胡金刚给孩子取名。“我没文化,还是你给孩子起名吧。”胡金刚挠挠头说。“不,孩子姓胡,就得你这个当爹的起名。”
  “孩子是春天生的,叫春生行吗?”胡金刚灵机一动。“春生,胡春生,好听。”雅茹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母爱。
  但很快,胡金刚和雅茹就从最幸福的人,变成最烦恼的人。春生饿呀。雅茹没有奶水,春生整天饿得直哭。急得胡金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饥饿的哭声异常嘹亮地在边境线上空飘荡,凄厉而又令人心酸。哭声惊动了俄罗斯士兵。他们将一袋奶粉扔过铁丝网,哇哇啦啦朝胡金刚比画。他们想用奶粉换白酒喝。私自与俄罗斯士兵接触,严重违反边境纪律。看守了这么多年边境线,他比谁都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可春生饥饿的啼哭声,雅茹无助的眼泪……他犯难了。
  胡金刚背着春生下山的那天是中秋节。雅茹说要置办点生活必需品,他也想领她去镇上散散心。野人似的蜗居在荒山野岭中,最大的敌人不是严酷险恶的生存环境,而是无边的寂寞和孤独。
  现在交通方便了很多,他们下山的路途中,雨后蘑菇似的冒出三个自然村屯。去年,省勘探队又在野猪岭一带发现了煤田,已有四个煤矿开始筹建。原来简易的林区运材路,也就修成了宽阔平坦的沙石路。河流和山涧也搭上了桥梁,道路缩短了许多,比原来节省了两个多小时。
  买了两斤月饼,置办了咸盐、火柴、肥皂等生活用品。胡金刚领着雅茹去了百货商店,给春生买了两件过冬衣服,给雅茹买了件紫色棉外套。
  天近中午时,胡金刚将老婆孩子领进一家清真饭店。他要了两屉烧卖,一盘牛蹄筋,一盘拍黄瓜。烧卖卖光了,他们就坐在那儿等下一锅出笼。
  “你和儿子在这等着,我去趟供销社。”雅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春生送进胡金刚怀里。“东西不是都买齐了吗?”胡金刚问。“噢,我去买个小镜子,省得成天对着空气梳头。”两朵红云飞上雅茹双颊。   买完小镜子,往回走的时候路过小镇邮局时,雅茹的心莫名地揪了下。接着又慌慌地疼起来。她想娘了……她走进邮局,给母亲写了封信,她就想告诉娘自己还活着。当把信塞进邮筒,似乎多日的郁闷和牵绊也一同被丢进邮筒。雅茹脚步轻快地走出邮局。
  但此时被快乐包裹着的雅茹却没发现,街对面也来购买月饼的孙省看见了她。他想跟她打招呼,又怕她当着镇上人给自己难堪。于是满怀好奇之心的孙省走进邮局,向工作人员打听刚才那个女人。
  深秋的老爷岭五彩斑斓,五花山像画神不小心打翻的调色板。丰硕肥美的季节,山货成熟,野果飘香。一场秋雨过后,榛子树下就冒出一片片肥硕的榛蘑,这是上天对老爷岭的馈赠。一天午后,胡金刚上山采榛蘑。他已经采回好几筐,都被雅茹穿成串,挂在木刻楞上风干。突然,从木刻楞方向传来黑狗和石头的吠声,接着传来春生撕心裂肺的哭声。
  胡金刚扔掉背筐,爬过山头往家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四个人,正推搡着雅茹往外走。雅茹的胳膊好像被捆绑着。黑狗围着那些人狂吠。胡金刚跑下山,从木刻楞后门摸进屋里。他抄起猎枪,冲到外面大喊,“站住,把人放了。”那四个人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吼声惊呆了。可当他们回过头来,看到瞎了一只眼的胡金刚时,就放松了。
  按说,雅茹隐藏在荒无人烟的边境线上,老家的民兵连长是怎么找到她的呢?这还要从中秋节那天,她去邮局给娘发的那封信说起。一直不死心的民兵连长,不知怎么知道了发信的地址,但却像老虎吃刺猬不知如何下口,镇里几万人,要想找到雅茹无疑大海捞针。正当他一筹莫展时,接到了一个神秘的长途电话,告诉他雅茹就住在边境线上胡金刚的木刻楞里。打这个电话的人是孙省,他是那天去镇上买月饼在街对面瞧见雅茹从邮局出来后,进去打听到她老家地址的。
  雅茹见胡金刚撵来,心里不再惧怕,但眼泪涌了出来。这时春生的哭声从木刻楞传来。雅茹像头受伤的母豹子,撞倒抓住她胳膊的民兵,朝木刻楞跑去。
  “站住,不然我开枪了。”民兵连长喊道。
  雅茹看了他一眼,对胡金刚说:“他就是那个衣冠禽兽。”
  民兵连长朝天开了一枪,“臭娘们,你再往前走一步,老子就打死你。”雅茹回头啐了他一口,“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有种你就打死我!”民兵连长举枪向雅茹瞄准。
  胡金刚挡在枪口前,说:“小子,你就是那個公报私仇的混蛋?你他娘的糟践良家妇女,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竟敢跑到老爷岭撒野?”黑狗和石头一起朝民兵连长狂吠。
  “放屁!”民兵连长脸上挂不住,“你算什么东西,滚开!”他将枪口对准胡金刚。胡金刚举起猎枪对准他,“狗日的,来吧。”黑狗知道主人要跟他们拼命了,就跃跃欲试地狂叫着要冲上去。石头也不甘示弱,在黑狗旁边嗷嗷狂吠,狼王后代的牙齿龇出嘴唇。
  “你把枪放下,我们在执行抓捕任务。”民兵连长看着两条试图拼命的狗和以死相搏的胡金刚,语气有些软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村庄,听说这里的人野得很。
  “雅茹犯什么法了,你们随便抓人?”
  “她与人通奸,还想投敌叛国。”
  “放你娘的狗臭屁。”
  民兵连长担心在这荒山野岭夜长梦多,就彻底怒了,“滚开,不然我们连你一块儿抓回去,陪这个破鞋游街。”
  “有种你过来试试?看爷爷手里的家伙是不是吃素的。”胡金刚不甘示弱,对石头和黑狗说,“咬死这些狗日的。”黑狗和石头扑了上去。民兵连长对准黑狗的脑袋开了一枪,黑狗不知躲闪,嗷的一声倒地毙命。“我日你祖宗,老子跟你拼了!”胡金刚端着枪冲上去。
  这时,巡逻边境线的官兵赶了过来。副连长指挥五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缴了民兵连长及其同伙的枪支。副连长说,“雅茹嫂子和金刚大哥成亲,是我们连长和指导员做的证婚人和主婚人,我们一起在国旗下宣的誓,这就是革命的婚礼。”
  “她和人通奸,还要叛国投敌,”民兵连长显然不服气,争辩道,“我们是在执行任务。”副连长瞪了他一眼说:“你闭嘴吧,嫂子的情况我们清楚。是你在公报私仇。你们在边境线私自开枪,严重违反国家的边境管理条例,弄不好要引起外交争端或者军事冲突。我们要把你们带走,交给上级军事部门处理。”
  民兵连长忙堆起笑脸赔不是。
  一晃儿,春生到了上学年龄。
  胡金刚领着春生回到村庄。虽然当初村民对射杀了火狐狸的胡金刚唯恐避之不及,但他们对春生却稀罕得很。一是春生长相俊,要说他是黑大个胡金刚的儿子,没人敢相信;二是这么多年过去,村中的父老也为当初对胡金刚的薄情寡义而感到愧疚。是啊,就因为偏听偏信孙省的话,而把他当瘟神一般对待,甚至把他驱逐到老爷岭的深山老林里,与毒蛇猛兽相伴,像野人似的过活,村民们觉得太过分、太没人情味了。
  以前的老邻居,把内心的愧疚升华为对春生的爱。他们夫妇不仅好酒好菜款待胡金刚父子,还主动承担春生的住宿和饮食,并认他为干儿子。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太阳也在猫冬,七点多钟才从东山上瑟缩着升起。这天上午十点多钟,刚吃过早饭的胡金刚打算出去割点红毛柳树条子,编些筐和背篓,雪融后拿到集市换点钱。
  在门口,他看见背着猎枪的孙省蹚着积雪来找他。大风刮起的雪末子搅得天地一片迷蒙混沌。孙省说,他昨天在“麻达山”发现一处黑瞎子蹲仓冬眠的枯树,让胡金刚和他一起去打黑瞎子。胡金刚说:“我早知道黑瞎子蹲仓的地方,不过人家好好地冬眠着,你干吗非要打死它?”
  “熊掌啊,傻子。一只熊掌两千多块啊。”孙省跟不上胡金刚的两条大长腿,费劲地在没过大腿根的积雪中跋涉。
  胡金刚停住脚步,看着身后一身是雪的孙省说:“别去招惹它,昧心钱不好挣。”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想拉你一起发财,竟挨了一顿狗屁龇。”孙省撇开胡金刚,独自往“麻达山”走去。这个麻子,挣钱不要命了。胡金刚转身,回到木刻楞,找出准备春节放的一挂鞭炮。   山风像一把杀猪刀,森林似乎被狂雪捅破了喉咙,发出刺耳的野号。石崖上的冰瀑板着冷漠的面孔,掩饰不住的野性透出森严气象。绵延的雪山起伏逶迤,黧黑的柞树成了雪山鲜明的底色。山谷间,裹挟着冷雪的旋风骤然刮起。
  这是一棵枯树筒子,离地面七八米高,现在成了黑瞎子冬眠的地方。枯树筒子上方,黑瞎子呼出的气凝成厚厚的一层霜。
  孙省用木棍使劲敲打枯木。三四分钟后,黑瞎子从枯树上端露出脑袋,冲着打搅了它好梦的孙省吼。孙省对着它的脑袋就是一枪。树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下来,一群躲在巢穴里避风的松鸭,吱哇乱叫着飞向风雪中。但他太紧张了,子弹竟然打偏,散射出来的铅弹打在枯树上,只有两颗子弹打在黑熊的下巴上。
  黑熊被激怒了。孙省的第二枪还没响起,猎枪就被它一掌打飞,人也一个趔趄,趴在雪地上。妈呀一声,他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去。雪太深,他根本跑不快。黑熊眼看就要撵上他了。绝望的孙省一边跑,一边哭爹喊娘。
  突然,山坡下的密林里响起密集的鞭炮声。接着,一溜雪烟中石头箭也似的冲上来。
  虽然又一群去西伯利亚哺育后代的大雁再次落在“食人沼”歇脚,但它已经干涸了,只有低洼处尚存着浅浅的一小汪水。而那些“塔头”失去了水分滋养,像极了老爷岭身上的一个个老疮。
  岁月使老爷岭逐渐变得残破不堪,岁月也催老了人们。胡金刚的腰不再挺拔,雅茹的双鬓也已染雪。那年春生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父亲的村庄教学,后来当了小学校长,再后来就去镇上当中学校长。春生平时住学校宿舍,星期天回来跟老婆儿子团聚。一晃儿春生的孩子都八岁了。去年秋天他孩子入学前,胡金刚和雅茹下了一次山。春生不想再让父母在边境线上过野人般清苦的生活,就劝父母搬到山下居住,希望二老回来帮妻子照料孙子。
  雅茹说我看你爹的,他在哪我就在哪。孙子就对胡金刚撒娇,爬上他大腿央求爷爷和奶奶回来一起住。被孙子缠不过,胡金刚就给了个含糊的答案,说过了春节再说。
  自从十七岁来到边境线,胡金刚和他的木刻楞已在这里经历了四十余年的风霜雨雪。是的,他老了。当年赤松做的木刻楞,现已经长满青苔,一副斑驳衰老的样子。回来后,胡金刚沉默了好几天,闷闷不乐地抽烟,或者坐在界碑下眼睛直直地望向远方。
  雅茹知道他舍不得老爷岭的山山岗岗,舍不得边境线上的一草一木。但她从心里喜爱孙子,也想替春生两口子承担些家务,就说:“其实我也不想去山下生活,真是舍不得咱们的木刻楞啊。不过小孙子太招人喜爱,我打心眼里舍不下他呀。”胡金刚明白,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山下,就说:“好吧,孙子放暑假前,咱就搬下山去。”雅茹把身子转过去。
  现在,山上的条件有了很大改善,胡金刚的巡逻距离也缩短为十公里。在北边的天长山主峰,四连又建立了一个哨所,并负责向南二十公里的巡逻任务。边防四连的巡逻条件也改善许多,不再用脚步丈量边境线,而是骑着高头大马。四连也给胡金刚配上一匹枣红色骏马。
  几个国有林场没日没夜地砍伐,大半原始森林消失,天然次生林却像患了佝偻病一般,再也长不成参天大树。又有四个自然村屯长在老爷岭海拔比较低的沟坎。而随着探明的煤炭储量越来越大,新上马的煤矿也越来越多,现在据说已有四十多座。
  十几年听不到虎啸声了——除了孙省及其同伙套死一只,其余都逃到了对面。每年春天,都有一些人到边境线附近采蕨菜、刺五加等山野菜,都被胡金刚给轰走了。一些人开始偷越边境线,将森林河沼里的林蛙抓住,扒皮后单取蛤蟆油。森林到处遗留着一串串扒光了风干的林蛙,裸肉丑陋,触目惊心。
  原来的木制界碑换成了花岗岩雕琢的界碑。现在政策好了,上面每月给胡金刚发一千元,算是对他巡逻边境线的补贴。
  一天,孙省带着好酒好肉来到木刻楞。他给胡金刚和雅茹赔不是,说以前做了些对不起他们的事,请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啥?”胡金刚说。孙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很快,两人就酒酣耳热。孙省说:“大哥,想不想发财?”胡金刚已有大半醉意,“想啊,傻子才不想发财呢。”
  孙省说:“眼前就有一条发财道儿,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儿。”胡金刚说:“就你?我不信。”
  “真的,”孙省干掉杯中酒说,“骗你是狗熊。”他把与人合伙,要偷越边境线到那边采山参、盗猎东北虎的事说了。“你只要把我们送出边境线,到时候再接回国,就大功告成。”
  “不行,不行!”胡金刚连忙摆手,“这违反边境纪律。再说盗猎东北虎,那是要掉脑袋的!”
  “在这深山老林里,你不说谁知道?”孙省说。胡金刚拍着他肩膀劝道,“兄弟啊,违反边境纪律我是不会干的,要不,我就不会在这深山里守护大半辈子边境线了。兄弟,那是边境线啊,不是羊肠子小道,说迈过去就随便迈过去。”“你胆子咋那么小呢?”孙省打断胡金刚说,“你老了,还能在这深山里扑腾几天?难道你就忍心让嫂子跟你当一辈子野人吗,你就不为在山下的孙子想想,你不想挣大钱在山下盖房子?”
  胡金刚心里某个地方被孙省戳了个窟窿。
  孙省不想跟他继续磨叽,“我是看你可怜才带你一起发财。你要是不入伙,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偷着跟俄罗斯换东西,就不违反边境纪律吗?可能边防四连不知道吧,要不,你早就蹲了大狱,还能跟我在这装犊子?”
  胡金刚傻了。自己跟俄罗斯士兵换牛奶和香肠的事,除了雅茹没人知道哇。
  孙省想再逼他一下,诡异地笑道,“别以为你那点破事别人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發现了,只是看在哥们的份上,才没把你交给四连,我是给你留了一条活路。怎么样,干不干?”
  雅茹失踪是三天以后的事。那时候,胡金刚正带着石头在“满天星”山上挖药材。下午,收获颇丰的胡金刚回来得早。石头像往常一样,老远就撇开胡金刚吠着跑向木刻楞。
  可这次石头失望了,它没见到女主人的身影。灶台上留着一封信。这是孙省留下的,他说你要想让雅茹活命,就和我们合作,或者掩护我们过境去猎东北虎。我给你三天时间,过后你再不答应就等着收尸吧。   他们竟然绑架了雅茹,以此来要挟胡金刚。
  “狗日的孙省!”胡金刚扔掉信纸,拎起猎枪就冲出木刻楞。
  “孙省,我操你祖宗!”胡金刚冲着大山喊道,“鬼鬼祟祟算什么爷们,有种你站出来跟老子单挑。”
  不想妥协的胡金刚把附近的深山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雅茹。他疯了一般冲到孙省的马架子,破门上一把锁头说明,孙省早就躲起来了。胡金刚两天没吃没喝没合眼,他几乎找遍了附近所有可能藏匿雅茹的山洞。第三天晚上,仍然一无所获的他拖着酸痛的脚步回到木刻楞。屋里仍空无一人,只有一种死人的酸腐气息弥漫着。胡金刚找出两块馒头给石头吃,把自己浸在黑暗中。他知道,他们要想杀害雅茹不需要动刀子,只要把她扔进深山老林,野兽就会把她撕碎,蚊子和蝙蝠就会把她的血吸干。翌日早上,胡金刚按孙省信上交代的方式找到他,说孙麻子算你狠,你要想让我入伙和你一起偷越边境线是不可能的,而且盗猎东北虎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我也不会干。
  “别跟我整那没用的,你到底干不干?”
  “你把雅茹藏哪去了?快把她放了!”
  “你急啥?她都成老太婆了,我们没人稀罕。”
  “你再不放人,我就跟你拼命!”
  “你答不答应吧?”孙省嬉皮笑脸地耍起了无赖,“不过,虽然你那老太婆皮糙肉厚,但老爷岭的蚊子和小咬可是喂不饱的。”
  胡金刚知道再不答应他,雅茹真的就可能被蚊子小咬吸干了血。于是他就违心地答应孙省,帮他们越过边境线。孙省他们的设备很先进,他在对讲机里让同伴将雅茹带来。
  大约半小时后,石头闻到了雅茹的气味,嗷嗷叫着。不一会儿雅茹被带到面前。也许是她曾激烈反抗的原因,所以头发散乱,眼眶乌青,半边脸被打肿了。身上裸露的地方被蚊子小咬叮出几百个血包。胡金刚冲过去将绑在雅茹身上的绳子解开,心疼极了,朝孙省他们骂道:“你们这些畜生,老爷岭会收拾你们的!”雅茹瘫倒在他怀里。
  孙省心中掠过一丝妒意,“这娘们都抽巴成腌黄瓜了,你他妈还把她当成灵芝一样金贵,你真是贱啊瞎子。”
  胡金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麻子你给我记住,咱俩只有这一次,以后你就是把老子弄死也别想再让我帮你越过边境线,不然老子就跟你鱼死网破。
  雅茹回到木刻楞的当天晚上,孙省他们在胡金刚的掩护下越境去了俄罗斯。三天后的黄昏,孙省一伙钳断铁丝网从边境线右侧回来。虽然采到几种稀有药材,他们却没猎到东北虎。
  回来的路上,他们捡到一只狼崽。孙省把它带回来,说:“我知道你养了一只狼狗,再给你弄只狼崽做伴,算对你的谢意。”胡金刚不肯收留狼崽。山里人都知道,母狼回来找不到狼崽,会嗅着狼崽留下的气味找来拼命。
  孙省扔给胡金刚一根黄芪,“这根百年黄芪值钱,能卖一千多块钱。”胡金刚说黄芪你拿走,我不差这一千块钱。
  孙省哏哏笑了,把黄芪塞进他手里说:“你挖药材一个月能挣一千块钱?吹牛逼吧。”胡金刚仍然不要黄芪。孙省说:“我先帮你保管,等日后卖掉我把钱给你。不过,后天你还得帮我们过境,等把虎骨和虎皮带回来,咱就发大财了。”
  “打住,”胡金刚说,“咱就这一回,没有下次。”孙省许诺,老虎卖了多分些钱给他。可不管他怎么说,胡金刚就是两个字:不行。
  那个歹毒的想法是孙省抱着狼崽走出木刻楞后冒出来的。他拎着狼崽的后腿,用力朝一块大石头摔去。狼崽的脑浆子流出来。孙省把狼崽挂在旁边的树枝上,怨毒地看了一眼木刻楞。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胡金刚就去了“满天星”,他想趁今年收山多挖点药材,多卖点钱。他和雅茹商量好了,过段日子回村庄定居,买个二手房单独住。
  孙省来的时候雅茹正在菜园里除草。得知胡金刚没在家后,他让雅茹帮着越过边境线。雅茹懒得理他,说你赶紧滚蛋,再纠缠我放石头咬你。
  “少他妈跟我装正经,老子今天要不是为了发大财,早把你干了。”孫省坏笑着说。雅茹操起手里的锄头朝孙省打去。孙省躲开说,“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配合,老子就让你家‘独眼龙’蹲大狱。”
  锄头懵懂地停在半空中。雅茹说:“咋了?我家金刚犯啥法了?”
  “臭娘们,我上次到俄罗斯那儿去,是你家瞎子给打掩护的吧?再说,以前他偷着跟俄罗斯换东西,以为我不知道?”
  “你,你,”雅茹气得哆嗦起来,说,“你咋这么缺德呢,山神爷不长眼,当初咋不让熊瞎子撕了你呢!”孙省知道雅茹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便说,“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乖乖跟我们合作。”
  雅茹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你瞪我干啥?”孙省将一棵生菜踢烂,“我真弄不明白,放着到手的大把钞票不要,难道还嫌钱扎手啊?”雅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样吧,我先给你两万块定金,”孙省说,“等我们回来把虎骨和虎皮卖了,再给你八万块钱。”雅茹还是没动地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孙省的麻坑脸。孙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躲开她锥子一样的目光道,“穷得叮当响,还他妈瘦驴拉硬屎。”
  母狼拦住雅茹的时候,是这天下午四点多钟。那时,雅茹正蹚着小毛道的草稞子往回走。这只母狼是来寻仇的,因为它的孩子——狼崽被人摔死后挂在树枝上。狼眼猩红,盯着雅茹的眼神透着凶残和愤怒。
  雅茹一个激灵。她后悔没把石头领来,要不,它对付这只母狼应该没问题。她慢慢后退了两步,母狼往前跟了两步。她在心里绝望地唤了一声金刚哥,泪水就蒙住了双眼。失子之痛几乎让母狼疯狂了,它猩红的眼睛盯着雅茹,凶狠而残忍。这种绝命的眼神吓得雅茹“哗啦”一声把东西掉在地上。她又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母狼的红眼一直盯着她也往前跟了两步。雅茹紧紧攥住镰刀把,手心都攥出汗了,紧张、恐惧使她脸色蜡黄蜡黄,颤抖的心一声声叫着金刚哥。寻仇的母狼根本没有耐性,一扑就到了雅茹跟前。雅茹知道跑也没用,便挥起镰刀朝母狼砍去。镰刀砍中了母狼后背,但母狼也把雅茹扑倒了。母狼中刀后,变得更加凶狠、残暴,它张开腥臭的大口朝雅茹脖子咬来。雅茹用胳膊死命地抵住母狼的脖子,把脸扭到一旁,不让它咬到脸和脖子,同时握着的镰刀用力在母狼身上砍。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本能地往母狼身上乱砍,快速地砍,鲜血溅了她满脸。   母狼也与雅茹拼命了,两只前爪往她身上、脸上乱抓乱挠,让雅茹躲闪不及。但她此时还是清醒的,她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狼咬住脖子,不能让它咬断血管。于是她拼命地试图用左手去掐母狼脖子,右手的镰刀更加密集砍在它身上。但年老体衰的雅茹终因体力有限,又被狼爪挠得满脸血肉模糊,剧痛中她逐渐失去力气,母狼一口咬住雅茹的右胳膊。突然而至的钻心疼痛让她右胳膊形同虚设,母狼血腥的狼牙趁机咬在雅茹脖子上。
  雅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与母狼在草地上翻滚着搏斗,手里的镰刀更加本能、机械地用力砍在母狼身上。终于,母狼松开了血口,像堆散沙一样瘫在草地上。雅茹脖子上汩汩地往外淌着鲜血,她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眼泪流了出来,她想喊胡金刚和石头,却喊不出来了,于是她在喉咙深处唤了一声金刚哥,瞪着双眼咽了气……
  胡金刚背着半筐药材回到木刻楞的时候,已是上午八点多钟。
  草地上的血迹已干,死去的母狼身上遍布着深深的刀口。雅茹的双眼望着天空,她身上的血已经流干。胡金刚把雅茹抱在怀里,涕泪横流,悲痛欲绝。他不相信雅茹已死。望着她被撕烂的衣服和脖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胡金刚仰天长啸。
  胡金刚要弄死孙省这个狗日的。他来到孙省家门前,端起猎枪把子弹上膛,“孙省,你给我滚出来!”
  没有动静。胡金刚朝门上踹了一脚,发现屋门锁着。红眼的胡金刚“哐啷”一声,用枪托将锁头砸掉,踹开屋门冲进去。没人,只有药碾子醒目地放在地上,灶台上的餐具埋汰得不成样子,上面爬满苍蝇。胡金刚抡起孙省的药碾子,见什么砸什么。一阵稀里哗啦过后,能砸的东西都被砸碎。最后,胡金刚一把火将孙省的窝棚烧了。狗日的,老子让你无家可归!
  胡金刚把雅茹埋葬在白桦林中。那是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上面长满了树疤,而每一棵都像极了雅茹的眼睛,眉眼俊俏,深情款款。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胡金刚骑着马带着石头不分白昼地在边境线上逡巡。他一定要逮住孙省。第五天早上,他给边防四连打了电话,汇报了孙省一伙偷越边境线到俄罗斯盗猎东北虎一事。四连领导非常重视,派出大批战士来到这儿巡逻蹲守。他们让胡金刚就蹲守在界碑这儿,其他地方由战士们负责。
  直到此时,他才感到又饿又困,便坐在界碑的底座上,掏出水壶喝掉最后一滴水。而后,他就靠着界碑睡着了。
  孙省他们还是捕获了一只东北虎。扒掉虎皮,弄到一副完整无缺的虎骨架。但一个年轻人负了重伤,他被老虎甩出很远,摔在一棵老柞树上,断了四根肋骨不说,他的大腿也被老虎爪子生生抓掉一大块肉,发炎已经很严重了。孙省也负了伤,左胳膊被虎尾扫了一下,大概骨折了。但他没敢声张,他怕别人知道后把他弄死在异国的深山里,他们就少了一个人分赃。
  睡梦中饿极了的胡金刚正在做饭,可是明明干爽的柴火就是点不着,他就趴在灶坑旁吹风,吹了许久许久,他腮帮子都累瘫了,火也没点着……
  是石头的叫声把胡金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他迅速隐藏在旁边那棵大青杨树后,瞄向边境线那边。一声口哨响过,石头停止吠叫。肯定是孙省他们回来了,因为如果不是熟人,石头是不会停止叫声的。担心暴露目标,胡金刚捂着石头的嘴巴,不让它再出声。
  兔崽子,你们可回来了,胡金刚盯着界碑前的边境线,愤愤地说:“咋不叫俄罗斯士兵抓住你们呢,咋没让他们打死你们呢!”
  孙省他们用钢钳剪断铁丝网。显然,从他们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中,胡金刚判断出他们得手了。唉,好端端的一只东北虎就命丧这帮兔崽子手里了。记得边防战士说过,现在全世界加起来,东北虎的数量也不过一两百只,珍稀得很呢。
  胡金刚看清了,一共三个人,孙省算是年纪大的。但其实他不知道,那个受了重伤的人,被他们遗弃在俄罗斯的老林子里,早就喂了野狼。
  钻过铁丝网,三个人在界碑那儿相互击了一下掌,狗日的这是在庆贺呢。“终于过来了”,一个瘦高年轻人撂下背包,一屁股坐在界碑的底座上说,“歇会儿,可把我吓死了,就怕碰上俄罗斯边防兵啊。”
  “我也是,就怕碰上让他们给打死。”另一个年轻人扔掉背包,拿出水壶牛一样咕咚咕咚饮水。
  孙省可不敢大意。他最清楚,这段边境线离木刻楞不远,兴许胡金刚就在附近巡逻呢,不然刚才不会传出石头的叫声。他催促道,“你俩赶紧起来,这里并不安全,胡瞎子就在附近巡逻呢,要是让他逮住,咱们就干儿屁了”。
  “石头,上!”胡金刚拍了下石头的脑袋说,石头箭一般射出去。
  “终于等到你们了!”胡金刚端着猎枪从大青杨后闪出身子。
  孙省的脸刷的一下雪白。在山里转久了,人容易变野,那两个年轻人没把胡金刚放在眼里,抽出尖刀朝石头刺去。灵敏的石头跳开,叫声更加凶猛。孙省了解胡金刚的本事,担心石头的叫声把巡逻的战士招来,就掏出几块虎骨说,“这些虎骨挺值钱,够你在山下买房子了,只要你放我们走,就归你。”
  “少跟他啰唆,弄死他算了,省得他跟咱们分钱。”瘦高个说着,就朝石头刺了一刀。石头一摆头躲过刀子,就势在他大腿上咬了一口,哇啦一声他跌坐在草地上。
  孙省又掏出一块老虎髌骨,“这是老虎身上最值钱的,一块就能在县城买一座楼,这回你该放我们走了吧”。
  胡金刚“呸”地吐了口唾沫,一脚将虎骨踢进草丛,看了一眼前面的界碑,上面鲜红的“中国”两个大字,是他和雅茹一周前才描过的。他抬头朝木刻楞后面的白桦林望了一眼,他感觉到天空中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在俯瞰着自己。
  担心招惹来边防战士的孙省翻脸了,他暗示胡金刚背后的同伙先下手干掉胡金刚。于是,他同伙端起枪从背后开了枪。胡金刚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石头怒吼着冲上去,咬住那个开枪人的手腕不放。瘦子又朝石头开了一枪,它虽然躲开了但屁股上中弹了。胡金刚忍住疼痛艰难地站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冲上去死死抱住孙省不撒手。残忍的歹徒掰不开他的手,抽出猎刀朝他肋部捅去,一连捅了十三刀,胡金刚仍然不放手。
  这时,听到枪声的四连战士赶到了。
  战士们费了很大劲儿,掰断了胡金刚一根手指,才把他抱着孙省紧扣在一起的手掰开,而此时胡金剛早就断气了。
  石头趴在胡金刚身边,“嘶嘶”地哭泣着,它用带血的舌头舔着他身上的血迹。边防战士们流下了眼泪,举起右手给他敬了个军礼。
  胡金刚死了,雅茹死了,这个点儿要撤了。战士点燃了木刻楞。瞬间,冲天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孙省眼睛通红,刚才胡金刚不惜牺牲性命抱着他的情景,让他不寒而栗。他的身体颤抖了,心脏颤抖了。看着熊熊燃烧的木刻楞,他想自己被抓回去,不死也得判个无期徒刑。看来自己的余生,将在监狱里度过了。他心里一阵绞痛……孙省突然挣脱战士,一头撞进燃烧着的木刻楞。
  四连战士将胡金刚埋葬在白桦林中雅茹的坟墓里。战士们收养了石头,将它与军犬豢养在一起。可当天夜里,石头咬断绳索逃走了。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春生带着孩子来给父母上坟。他发现了白桦林附近转悠的石头,就把它带回到山下家中。可几天后,石头又咬断绳索逃走了。
  后来,老爷岭边境线附近的深山里,石头成为一头最聪明的狼王。它带领一支庞大的狼群,日夜出没在界碑附近,除了巡逻的边防战士们,没人再敢踏足这里。自然,再也没人敢从这里偷越边境线了。
  责任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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