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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基金〕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语用学视角下的戏剧文体研究”（编号为12BYY133）以及2012年山西省回国留学人员科研
资助项目“语篇语用多维认知”（编号为晋留管办发[2012]7号2012-4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侯涛（1968-），女，山西太原人，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太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摘要〕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结构和认知过程并存，语言使用建立在使用经验上，与心理发生关系。换用认知的语法分析方式， 运用描写和评价程序，将语法特征和认知特征与实际功能联系，有助于揭示语言的大脑的反应机制。利用Eggins & Slade日常谈话语法模式理论研究《原野》人物所使用的小句结构模式，说明语气语法模式的心理以及社会语境化意义符号认知，表明文学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
〔关键词〕 认知语法;《原野》;对话语气模式;文体认知
〔中图分类号〕H0-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5）03-0038-05
认知文体学是国外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发展起来的新兴学科[1]（163），它是将当代认知语言学的若干理论应用于传统的文体学研究。认知文体学聚焦语篇分析中的语言与认知，利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整合、隐喻、类比和讽喻、思维和语言体验等核心概念和反映认知过程的句法结构、思想风格、语篇语言模式等其他理论方法的应用，形成文体反映的幽默、人物塑造、社会认知、社会图式和情感、韵律等认知效果。认知文体学是以反应为基础的，认知文体学描写和解释读者在与劝诱性或修辞性的文学语言接触时的思维情况，与阅读关系密切，或与读者主动的、活化的接受过程和解释过程有关，认知文体学具有来源多样的分析框架，如认知隐喻、认知寓言、认知语法、思维空间、图形与背景和原型等认知语言学理论，情节、文本世界等叙事理论，以及图式理论分析的人工智能理论。在认知语言学、认知心理学、话语心理学以及人工智能和神经科学推动下，认知文体学探讨文本“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互动，“处理种种主体的和主体间的文学话语”[1]（164）。本文以认知语法的分析方式， 即利用语法描写和评价程序，揭示文体的反应机制。利用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语法模式理论研究作品人物使用的小句结构模式，说明语气语法模式的心理及社会语境化意义符号认知，推进“语篇的认知修辞研究的细化”和“研究工具的多元性发展”[3]（1），表明语篇阅读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
一、 认知语法
认知语法的定义为：语言系统的心理表征，是内部性质的语法，具有程序性质，是和大脑的、感觉的、物理的语言能力相联系的;语法认知的过程包含上述各相关认知方面。同时，认知语法和其他语法一样，也包括一套已经结构化、规约化了的语言单位和结构[4]（206）。
语法语义以认知为背景，可包括任何概念和知识系统，如社会关系、语言使用场合等，而认知因素也具有语用价值。研究指出，语言结构和认知过程并存，语言使用建立在使用经验上，与心理发生关系。认知语法的上升形成是由认知语言事件达到一定的刺激-强化程度，固化语言单位状态，在语言使用中自动投入激活，得到表征而存入记忆。因而这些组装好的“形-义-符”结构，包括社会心理因素，内部形式并不消失。因此，认知语法的音义体系是能指所指理论符号系统的扩展，其规约化语法单位包括符号单位和使用模型，是图式化的符号单位系列[4]（215）。
另一方面，很多研究者从功能和认知角度研究语言或语法，这已成为近年来语法研究的趋势。事实上，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不增加语法研究的视角，不考虑“比喻”、“语义扩展”、“文学描写”等现象，语法或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就会少得可怜”[4]（205）。
认知语法怎样有助于扩大语言学研究的对象，使得语法能用来解释语义扩展、文学描写等现象？认知语法的语境因素概念化（既包括系统性语境因素，又包括情境性语境因素，以及组合性语境因素）生成语言结构线性组合和语言外部成分结构（包括语言使用涉及的心理、社会因素的非语言方面），一种具有百科性质的、包含可感知的表达形式、结构图式、范畴化关系的语音-语义-符号的语法单位。利用语法关系既可以通过词语组合直接建立，也可以通过语用经验抽象化、图式化或范畴化间接形成的原理，借鉴相邻学科的最新成果可以尝试认知语法、日常会话的语言学模式在扩展领域的语法或语言学研究。
二、 会话文体认知
认知文体学作为西方文体学的最新发展， 从分析语言结构与各种意义的关联转向分析作者创作和读者阐释的认知机制，借鉴认知语言学和认知心理学的模式，关注“规约性读者的共同反应”和“读者共享的基本阅读机制”，说明阐释是如何产生的或揭示大脑的（意义）反应机制[5]（4）。
戏剧人物会话的语言和文体研究已经指出[6]（205）[7]，文体或文学语体是社会话语，文学交际和其他一切交际一样，与活动所发生的具体的社会文化情景有着千丝万缕的纽带关系，作者-读者交际与其他种类的交际的本质相通，所有语言交际的过程都包含句法明晰、语义通达、语用知解。文学语篇并非完整， 读者在阅读中加以补充。文学语用学反对文学范畴是由语言学核心范畴事先规定，反对语言特征被贴上“指定”的艺术意义的标签，重视范围更广、拥有更精致和细密组织的语言形式和效果，将语篇生产-接受的过程纳入视野，不遗漏“显著”的文本特点，捕捉语“形”，语言情感逻辑的文学认知作用，解释文学和它的语境活动的关系，阐释文学的一般语言交际过程，才是完整的文体学研究。 如，戏剧文体学运用“适切的语言学理论与方法”进行“有效的、令人信服的戏剧语言文体分析”[8]（100）。
进一步研究表明，韩礼德系统功能语法及其理论在马丁代表的话语分析领域的发展，产生了基于日常谈话社会符号（casual talk as social semiotic）认识论的语法。Eggins & Slade[2]（72-73）提出构成日常谈话的四种主要语言学模式：语法模式、语义模式、语篇模式和体裁模式，核心为：（一）通过研究交际者使用的小句结构得出语法模式;（二）通过研究编入会话中的态度意义和表达意义揭示语义模式;（三）通过研究交际者的言语功能，如挑战（challenge）和辞退（dismissal）等，发现语篇模式;（四）考察关于交际者为了商讨互认的社会位置，构造连续性的长篇语块的情形，即言语活动或事件模式。 按照认知语法的定义，我们可以借鉴上述“语法”的基本“单位”和其中语用成分含量的特点，分析包括戏剧人物对话在内的语言学，也同时证实Eggins & Slade[2]口语语法的规约化程度。
三、 交际模式语法与角色确立
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的交际模式研究提出：日常谈话是由谈话的语法模式、语义模式、语篇模式和体裁模式等几种主要语言学模式/语法确定和实现其交际模式的。在句法层，语气模式构成主要的角色和角色关系模式。语气体现为陈述、疑问、祈使等句子类型，具有极性和情态两个子系统。日常谈话基本语气种类[2]（75）如下表1。在通常的陈述、疑问、祈使等句子语气类型的基础上，零句（minor clause）是指日常会话重要的小句，它不包含语气结构;零句因不含有（无法添加）主语和限定词，通常显得简洁、公式化，仅作为不可分析语块运行。零句包括1）词汇零句：即形容词和副词等，具有评价意义维度，如Right， Ok， Fine， Great; 2） 公式化表达：典型例子为问候和感谢，通常以交互使用形式出现，如Hi-Hi， Bye-Bye;3）非词汇项：非词汇项通常行使常规性反馈（conventional feedback）和接听提示（back-channeling）的功能， 如Mnm， Uhhuh， 不包含经验概念的内容，但具有重要交际作用。
会话交际通过交际各方的谈话参与得以构建，各自经过语法选择来占据不同的交际角色，使自身及他人各处于一定的位置关系上，从而发生对话[2]（74）。
表1 日常谈话基本语气种类[2]（75）
语气种类
例 示
陈述语气：完整型
He plays the double-bass.
陈述语气：省略型
This year.
祈使语气：完整型
Look at that man walking up there.
祈使语气：省略型
Look.
特殊疑问语气：完整型
When are you gonna do...all your odds ‘n sods subjects？
特殊疑问语气：省略型
Who？
极性疑问语气：完整型
Yeah but what IS it？
极性疑问语气：省略型
Does he？
感叹语气：完整型
What rubbish you talk， Brad！
感叹语气：省略型
What rubbish！
零句
Right
运用语气模式的交际模式语法来分析《原野》常五和焦花氏剧中见面开始的一段对话（例1），阅读中激活语法符号单位和语气系统的图式化使用模型，可得表2：
例1
[1]焦花氏 常五伯您进来！（指着方桌旁椅子）请坐吧。
[2]常 五 不，我说说话，就走。
[3]焦花氏 那么，您先放下您的鸟笼，歇歇。
[4]常 五 （呵呵地）也好，先让我的鸟坐一会，叫它歇歇腿，我倒不累。（鸟笼放在桌上）
[5]焦花氏 我给您倒一杯茶。（倒茶）
[6]常 五 不，不用了，不同了。（忽然想了一下）可也好，就来杯白水吧，喂喂我的鸟，这鸟跟我一天，也该喝点水。（花氏把水递给他。他接下添到鸟笼的水盂里。一面说）你们的门真不好叫，其实一个篱门还用上什么锁，这都是你的婆婆，事儿多，没事找事。我足足叫了好半天 ？傚i ？傚i 大星媳妇，你在于什么？你刚才说你——（忽然一个喷嚏，几乎把水弄洒，杯子放在桌上，自己笑嘻嘻地）呵，百岁！呵（又一个喷嚏）呵，千岁！（又一个）啊，万岁！你看，这三个喷嚏叫我在这儿当了皇上了。
[7]焦花氏 （变了颜色，镇静一下，也笑嘻嘻地）您当皇上，我做您军师。
[8]常 五 （倚老卖老）好，好，我封你为御前军师，管我的三宫六院。
[9]焦花氏 常五伯，您冻着了，我跟您拿点烧酒，驱驱寒。
[10]常 五 不，用不着了，我刚喝了几盅晚酒。秋天到了，早晚气候凉。人老了，就有点挡不住这点寒气，不要紧，在屋里呆一会就好。多喝了，我话多还不要紧，说不定就走不动，回不了家。
[11]焦花氏 那怕什么？喝两盅，有了错，我叫狗蛋送您回家。
[12]常 五 （望着花氏，想喝又有些犹疑，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么，你叫我喝两盅？
[13]焦花氏 （引逗他）家里有的是好汾酒，办喜事剩下来的。常五伯，我请您喝两盅。
[14]常 五 （很慷慨地）好，那我就喝两盅！
[15]焦花氏 好！（预备酒杯，和酒）您坐呀！
（曹禺 [8]（277-278））
表2显示，按照比例大小次序，焦花氏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祈使语气>肯定陈述语气>其他语气句及零句，常五语气选择的模式为否定陈述语气>零句>其他语气句，两人物对照的语气选择语法模式编入了“焦花氏热情邀请常五进屋喝茶，而常五再三犹豫，欲言又止、欲罢不能”这一交际模式语境及有关心理、文学信息的意义。这里，焦花氏选择祈使语气偏多，占她全部使用小句的47%;而常五祈使语气偏少，仅占他全部使用小句的11%。焦花氏肯定的陈述语气（且为承诺类言语行为）使用量大，占她全部使用小句的42%;常五否定的陈述语气使用量大，占他全部使用小句的55%。常五零句选用数量大，占他全部小句的29%; 焦花氏这一比例仅为6%。组内比较，常五的零句比全部零句之值为92%，焦花氏的零句比全部零句之值仅为8%。 表2 《原野》人物对话语气模式分析统计Ⅰ
焦花氏
常 五
陈述语气
（肯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陈述语气
（否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1
+ +
2
+ + +
+
3
+ +
+
4
+
+ +
+
5
+
6
+++++++
+ +
+
++++
7
++
8
++
++
9
+
++
10
+++++++
++
11
+
+
+
12
+
+
13
++
14
+
+
15
+
合计
7
8
1
1
合计
21
4
2
〗11
17/*
0.42
0.47
0.06
0.06/0.08
38/*
0.55
0.11
0.05
0.29/0.92
考虑上述语法现象数据所显现的语法模式，对照各种语气小句（包括具有极性的语气小句）和零句的符号性功能，即经过语法-交际模式的交际符号意义推理可知：焦花氏朴实、善良、天真、温存、热诚好客、慷慨大方;常五虚伪、狡诈、心怀鬼胎、老于世故、佯装正经。
继续分析，直到常五和焦花氏剧中此次会面结束（例2），焦花氏和常五语气语法选择的模式发生戏剧性变化，语气系统的使用模型更迭，分析可见（表3）：
例2
[1]常 五 （秘密低语）你——你们这屋子有人没有？
[2]焦花氏 （惊愕）人？
[3]常 五 怪，这屋子怪不对的。我问你，家里藏着什么人没有？
[4]焦花氏 （翻了脸）藏谁？青天白日，我一个妇道会藏谁？
[5]常 五 谁说你？大星媳妇，我说你一个人在屋里不小心，说不定就有强盗偷进来。
[6]焦花氏 强盗？哪个强盗敢偷焦阎王的家？
[7]常 五 金子，你不知道这个强盗专找你们家里来？
[8]焦花氏 哦，那会是谁？
[9]常 五 （指着花的活计）谁？我问你，你手里绣的是什么？
[10]焦花氏 小黑子的鞋。
[11]常 五 不，我说你绣的花？
[12]焦花氏 哦，这个？——虎！
[13]常 五 （低声）就是他——虎回来了！
[14]焦花氏 虎？谁呀？
[15]常 五 你不明白，虎！仇虎回来了！
[16]焦花氏 （佯做不知）仇虎？仇虎是干什么的？
[17]常 五 （诧导）你不知道？仇虎？你差一点都要嫁给他，你会不知道？
（曹禺 [8]（281-282））
表3说明，两人在谈话临近结束时的一段话中，语气选择反应了较前反差极大的交际模式。常五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疑问语气（50%）>否定陈述语气（40%）>零句（10%）>其他语气句（0%），焦花氏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疑问语气（38%）>肯定陈述语气（31%）、零句（31%）>其他语气句。特别是常五疑问语气的高频50%，焦花氏疑问语气陡升至38%和其零句也创下31%的个人语气频度最高值，是以常规为基础的变异，此时特殊的语言现象显然具有文体价值。
既然语法关系也可以通过语用经验抽象化、图式化或范畴化间接形成，语法认知即可推论：两人物对照的语气选择语法模式暗指上下文及文外含义。常五酒后吐真言，将来意全盘托出，恐吓、威胁（否定陈述的语义）焦花氏，逼迫她交待与仇虎的秘密（疑问语义），揭去伪善的面纱（零句比例骤降至10%）;焦花氏见缝插针，将对手半醉半醒、疯狂不遏、仗势欺人、
表3 《原野》人物对话语气模式分析统计Ⅱ
焦花氏
常 五
陈述语气
（肯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陈述语气
（否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6〗
1
+
2
（+）
3
+
+
++
4
+
+
5
+
+
6
++
7
+
8
+ +
9
++
10
+
11
+
12
+
+
13
++
14
++
15
+++
16
+
+
17
+
+++
合计
4
0
5
4
合计
8
0
10
2
13
0.31
0.00
0.38
0.31
20
0.40
0.00
0.50
0.10
得意放肆的心态为我所用，急中生智、旁敲侧击（疑问语气），虚实相济、以守为攻（肯定陈述、零句+疑问语气），致使对方泄露天机。在人物常规语气模型（例1）的背景下，这里凸显的语气模型实现了人物关系中焦花氏斗争中的反客为主，突显她性格塑造方面的果敢敏捷。
利用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的模式理论，通过研究交际者（作品人物）使用的小句结构得出语气语法模式并加以社会心理的语境化关联认知，说明文学阅读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9]（1）。肖特（M. Short）在论及戏剧对话分析时指出，言语行为在会话过程中相互连接成为话轮序列，所依据的是言语行为取值（speech act value）[11]（205），本文分析虽未涉及语境化的言语行为取值，其得出的语气语法模式却更加依据认知本体，是语用者序列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概括扫描 （summary scanning）的结果[11]（39）。
四、 结论
在对话语语篇进行分析时，换用认知语法分析方式， 运用描写和评价程序，把握读者头脑中在阅读瞬间出现的一系列原始反应，将语法特征和认知特征与实际功能联系，可以做到关注规约读者的共同反应和个体反应， 采取“特别敏锐的读者认知角度”[5]（5），揭示语言的大脑的反应机制，有助于感受文体和读出作品新意。
〔参考文献〕
[1] 胡壮麟. 认知文体学及其与相邻学科的异同[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12， （2）：163-172.
[2] Eggins， S. & Slade， D. Analyzing Casual Conversation [M]. London： Cassell， 1997.
[3] 熊学亮. 语篇的认知修辞解构[J]. 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 （3）：1-6.
[4] 熊学亮. 认知语用学概论[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5] 申丹. 西方文体学的新发展[C].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8： 3-7.
[6] 侯涛， 俞东明. 戏剧话语语用建构和文体认知—基于《雷雨》的研究之一[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4）： 115-123.
[7] Hou， T. & Yu， D. Drama stylistics for multiple-layered analysis of play texts [A]. In Yu， S. （ed.）. Stylistics： Exploration and Application [C].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2：64-82.
[8] 曹禺. 曹禺经典戏剧集[M]. 北京：新华出版社， 2010.
[9] Gavins， G. & Gerard， S. 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 [M]. London： Routledge， 2003.
[10] Short， M. Exploring the Language of Poems， Plays and Drama [M]. Harlo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6.
[11] 文旭. 语义、认知与识解[J]. 外语学刊， 2007，（6）： 35-39.
（责任编辑：高生文）
资助项目“语篇语用多维认知”（编号为晋留管办发[2012]7号2012-4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侯涛（1968-），女，山西太原人，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太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摘要〕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结构和认知过程并存，语言使用建立在使用经验上，与心理发生关系。换用认知的语法分析方式， 运用描写和评价程序，将语法特征和认知特征与实际功能联系，有助于揭示语言的大脑的反应机制。利用Eggins & Slade日常谈话语法模式理论研究《原野》人物所使用的小句结构模式，说明语气语法模式的心理以及社会语境化意义符号认知，表明文学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
〔关键词〕 认知语法;《原野》;对话语气模式;文体认知
〔中图分类号〕H0-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5）03-0038-05
认知文体学是国外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发展起来的新兴学科[1]（163），它是将当代认知语言学的若干理论应用于传统的文体学研究。认知文体学聚焦语篇分析中的语言与认知，利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整合、隐喻、类比和讽喻、思维和语言体验等核心概念和反映认知过程的句法结构、思想风格、语篇语言模式等其他理论方法的应用，形成文体反映的幽默、人物塑造、社会认知、社会图式和情感、韵律等认知效果。认知文体学是以反应为基础的，认知文体学描写和解释读者在与劝诱性或修辞性的文学语言接触时的思维情况，与阅读关系密切，或与读者主动的、活化的接受过程和解释过程有关，认知文体学具有来源多样的分析框架，如认知隐喻、认知寓言、认知语法、思维空间、图形与背景和原型等认知语言学理论，情节、文本世界等叙事理论，以及图式理论分析的人工智能理论。在认知语言学、认知心理学、话语心理学以及人工智能和神经科学推动下，认知文体学探讨文本“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互动，“处理种种主体的和主体间的文学话语”[1]（164）。本文以认知语法的分析方式， 即利用语法描写和评价程序，揭示文体的反应机制。利用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语法模式理论研究作品人物使用的小句结构模式，说明语气语法模式的心理及社会语境化意义符号认知，推进“语篇的认知修辞研究的细化”和“研究工具的多元性发展”[3]（1），表明语篇阅读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
一、 认知语法
认知语法的定义为：语言系统的心理表征，是内部性质的语法，具有程序性质，是和大脑的、感觉的、物理的语言能力相联系的;语法认知的过程包含上述各相关认知方面。同时，认知语法和其他语法一样，也包括一套已经结构化、规约化了的语言单位和结构[4]（206）。
语法语义以认知为背景，可包括任何概念和知识系统，如社会关系、语言使用场合等，而认知因素也具有语用价值。研究指出，语言结构和认知过程并存，语言使用建立在使用经验上，与心理发生关系。认知语法的上升形成是由认知语言事件达到一定的刺激-强化程度，固化语言单位状态，在语言使用中自动投入激活，得到表征而存入记忆。因而这些组装好的“形-义-符”结构，包括社会心理因素，内部形式并不消失。因此，认知语法的音义体系是能指所指理论符号系统的扩展，其规约化语法单位包括符号单位和使用模型，是图式化的符号单位系列[4]（215）。
另一方面，很多研究者从功能和认知角度研究语言或语法，这已成为近年来语法研究的趋势。事实上，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不增加语法研究的视角，不考虑“比喻”、“语义扩展”、“文学描写”等现象，语法或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就会少得可怜”[4]（205）。
认知语法怎样有助于扩大语言学研究的对象，使得语法能用来解释语义扩展、文学描写等现象？认知语法的语境因素概念化（既包括系统性语境因素，又包括情境性语境因素，以及组合性语境因素）生成语言结构线性组合和语言外部成分结构（包括语言使用涉及的心理、社会因素的非语言方面），一种具有百科性质的、包含可感知的表达形式、结构图式、范畴化关系的语音-语义-符号的语法单位。利用语法关系既可以通过词语组合直接建立，也可以通过语用经验抽象化、图式化或范畴化间接形成的原理，借鉴相邻学科的最新成果可以尝试认知语法、日常会话的语言学模式在扩展领域的语法或语言学研究。
二、 会话文体认知
认知文体学作为西方文体学的最新发展， 从分析语言结构与各种意义的关联转向分析作者创作和读者阐释的认知机制，借鉴认知语言学和认知心理学的模式，关注“规约性读者的共同反应”和“读者共享的基本阅读机制”，说明阐释是如何产生的或揭示大脑的（意义）反应机制[5]（4）。
戏剧人物会话的语言和文体研究已经指出[6]（205）[7]，文体或文学语体是社会话语，文学交际和其他一切交际一样，与活动所发生的具体的社会文化情景有着千丝万缕的纽带关系，作者-读者交际与其他种类的交际的本质相通，所有语言交际的过程都包含句法明晰、语义通达、语用知解。文学语篇并非完整， 读者在阅读中加以补充。文学语用学反对文学范畴是由语言学核心范畴事先规定，反对语言特征被贴上“指定”的艺术意义的标签，重视范围更广、拥有更精致和细密组织的语言形式和效果，将语篇生产-接受的过程纳入视野，不遗漏“显著”的文本特点，捕捉语“形”，语言情感逻辑的文学认知作用，解释文学和它的语境活动的关系，阐释文学的一般语言交际过程，才是完整的文体学研究。 如，戏剧文体学运用“适切的语言学理论与方法”进行“有效的、令人信服的戏剧语言文体分析”[8]（100）。
进一步研究表明，韩礼德系统功能语法及其理论在马丁代表的话语分析领域的发展，产生了基于日常谈话社会符号（casual talk as social semiotic）认识论的语法。Eggins & Slade[2]（72-73）提出构成日常谈话的四种主要语言学模式：语法模式、语义模式、语篇模式和体裁模式，核心为：（一）通过研究交际者使用的小句结构得出语法模式;（二）通过研究编入会话中的态度意义和表达意义揭示语义模式;（三）通过研究交际者的言语功能，如挑战（challenge）和辞退（dismissal）等，发现语篇模式;（四）考察关于交际者为了商讨互认的社会位置，构造连续性的长篇语块的情形，即言语活动或事件模式。 按照认知语法的定义，我们可以借鉴上述“语法”的基本“单位”和其中语用成分含量的特点，分析包括戏剧人物对话在内的语言学，也同时证实Eggins & Slade[2]口语语法的规约化程度。
三、 交际模式语法与角色确立
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的交际模式研究提出：日常谈话是由谈话的语法模式、语义模式、语篇模式和体裁模式等几种主要语言学模式/语法确定和实现其交际模式的。在句法层，语气模式构成主要的角色和角色关系模式。语气体现为陈述、疑问、祈使等句子类型，具有极性和情态两个子系统。日常谈话基本语气种类[2]（75）如下表1。在通常的陈述、疑问、祈使等句子语气类型的基础上，零句（minor clause）是指日常会话重要的小句，它不包含语气结构;零句因不含有（无法添加）主语和限定词，通常显得简洁、公式化，仅作为不可分析语块运行。零句包括1）词汇零句：即形容词和副词等，具有评价意义维度，如Right， Ok， Fine， Great; 2） 公式化表达：典型例子为问候和感谢，通常以交互使用形式出现，如Hi-Hi， Bye-Bye;3）非词汇项：非词汇项通常行使常规性反馈（conventional feedback）和接听提示（back-channeling）的功能， 如Mnm， Uhhuh， 不包含经验概念的内容，但具有重要交际作用。
会话交际通过交际各方的谈话参与得以构建，各自经过语法选择来占据不同的交际角色，使自身及他人各处于一定的位置关系上，从而发生对话[2]（74）。
表1 日常谈话基本语气种类[2]（75）
语气种类
例 示
陈述语气：完整型
He plays the double-bass.
陈述语气：省略型
This year.
祈使语气：完整型
Look at that man walking up there.
祈使语气：省略型
Look.
特殊疑问语气：完整型
When are you gonna do...all your odds ‘n sods subjects？
特殊疑问语气：省略型
Who？
极性疑问语气：完整型
Yeah but what IS it？
极性疑问语气：省略型
Does he？
感叹语气：完整型
What rubbish you talk， Brad！
感叹语气：省略型
What rubbish！
零句
Right
运用语气模式的交际模式语法来分析《原野》常五和焦花氏剧中见面开始的一段对话（例1），阅读中激活语法符号单位和语气系统的图式化使用模型，可得表2：
例1
[1]焦花氏 常五伯您进来！（指着方桌旁椅子）请坐吧。
[2]常 五 不，我说说话，就走。
[3]焦花氏 那么，您先放下您的鸟笼，歇歇。
[4]常 五 （呵呵地）也好，先让我的鸟坐一会，叫它歇歇腿，我倒不累。（鸟笼放在桌上）
[5]焦花氏 我给您倒一杯茶。（倒茶）
[6]常 五 不，不用了，不同了。（忽然想了一下）可也好，就来杯白水吧，喂喂我的鸟，这鸟跟我一天，也该喝点水。（花氏把水递给他。他接下添到鸟笼的水盂里。一面说）你们的门真不好叫，其实一个篱门还用上什么锁，这都是你的婆婆，事儿多，没事找事。我足足叫了好半天 ？傚i ？傚i 大星媳妇，你在于什么？你刚才说你——（忽然一个喷嚏，几乎把水弄洒，杯子放在桌上，自己笑嘻嘻地）呵，百岁！呵（又一个喷嚏）呵，千岁！（又一个）啊，万岁！你看，这三个喷嚏叫我在这儿当了皇上了。
[7]焦花氏 （变了颜色，镇静一下，也笑嘻嘻地）您当皇上，我做您军师。
[8]常 五 （倚老卖老）好，好，我封你为御前军师，管我的三宫六院。
[9]焦花氏 常五伯，您冻着了，我跟您拿点烧酒，驱驱寒。
[10]常 五 不，用不着了，我刚喝了几盅晚酒。秋天到了，早晚气候凉。人老了，就有点挡不住这点寒气，不要紧，在屋里呆一会就好。多喝了，我话多还不要紧，说不定就走不动，回不了家。
[11]焦花氏 那怕什么？喝两盅，有了错，我叫狗蛋送您回家。
[12]常 五 （望着花氏，想喝又有些犹疑，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么，你叫我喝两盅？
[13]焦花氏 （引逗他）家里有的是好汾酒，办喜事剩下来的。常五伯，我请您喝两盅。
[14]常 五 （很慷慨地）好，那我就喝两盅！
[15]焦花氏 好！（预备酒杯，和酒）您坐呀！
（曹禺 [8]（277-278））
表2显示，按照比例大小次序，焦花氏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祈使语气>肯定陈述语气>其他语气句及零句，常五语气选择的模式为否定陈述语气>零句>其他语气句，两人物对照的语气选择语法模式编入了“焦花氏热情邀请常五进屋喝茶，而常五再三犹豫，欲言又止、欲罢不能”这一交际模式语境及有关心理、文学信息的意义。这里，焦花氏选择祈使语气偏多，占她全部使用小句的47%;而常五祈使语气偏少，仅占他全部使用小句的11%。焦花氏肯定的陈述语气（且为承诺类言语行为）使用量大，占她全部使用小句的42%;常五否定的陈述语气使用量大，占他全部使用小句的55%。常五零句选用数量大，占他全部小句的29%; 焦花氏这一比例仅为6%。组内比较，常五的零句比全部零句之值为92%，焦花氏的零句比全部零句之值仅为8%。 表2 《原野》人物对话语气模式分析统计Ⅰ
焦花氏
常 五
陈述语气
（肯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陈述语气
（否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1
+ +
2
+ + +
+
3
+ +
+
4
+
+ +
+
5
+
6
+++++++
+ +
+
++++
7
++
8
++
++
9
+
++
10
+++++++
++
11
+
+
+
12
+
+
13
++
14
+
+
15
+
合计
7
8
1
1
合计
21
4
2
〗11
17/*
0.42
0.47
0.06
0.06/0.08
38/*
0.55
0.11
0.05
0.29/0.92
考虑上述语法现象数据所显现的语法模式，对照各种语气小句（包括具有极性的语气小句）和零句的符号性功能，即经过语法-交际模式的交际符号意义推理可知：焦花氏朴实、善良、天真、温存、热诚好客、慷慨大方;常五虚伪、狡诈、心怀鬼胎、老于世故、佯装正经。
继续分析，直到常五和焦花氏剧中此次会面结束（例2），焦花氏和常五语气语法选择的模式发生戏剧性变化，语气系统的使用模型更迭，分析可见（表3）：
例2
[1]常 五 （秘密低语）你——你们这屋子有人没有？
[2]焦花氏 （惊愕）人？
[3]常 五 怪，这屋子怪不对的。我问你，家里藏着什么人没有？
[4]焦花氏 （翻了脸）藏谁？青天白日，我一个妇道会藏谁？
[5]常 五 谁说你？大星媳妇，我说你一个人在屋里不小心，说不定就有强盗偷进来。
[6]焦花氏 强盗？哪个强盗敢偷焦阎王的家？
[7]常 五 金子，你不知道这个强盗专找你们家里来？
[8]焦花氏 哦，那会是谁？
[9]常 五 （指着花的活计）谁？我问你，你手里绣的是什么？
[10]焦花氏 小黑子的鞋。
[11]常 五 不，我说你绣的花？
[12]焦花氏 哦，这个？——虎！
[13]常 五 （低声）就是他——虎回来了！
[14]焦花氏 虎？谁呀？
[15]常 五 你不明白，虎！仇虎回来了！
[16]焦花氏 （佯做不知）仇虎？仇虎是干什么的？
[17]常 五 （诧导）你不知道？仇虎？你差一点都要嫁给他，你会不知道？
（曹禺 [8]（281-282））
表3说明，两人在谈话临近结束时的一段话中，语气选择反应了较前反差极大的交际模式。常五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疑问语气（50%）>否定陈述语气（40%）>零句（10%）>其他语气句（0%），焦花氏语气选择的模式为疑问语气（38%）>肯定陈述语气（31%）、零句（31%）>其他语气句。特别是常五疑问语气的高频50%，焦花氏疑问语气陡升至38%和其零句也创下31%的个人语气频度最高值，是以常规为基础的变异，此时特殊的语言现象显然具有文体价值。
既然语法关系也可以通过语用经验抽象化、图式化或范畴化间接形成，语法认知即可推论：两人物对照的语气选择语法模式暗指上下文及文外含义。常五酒后吐真言，将来意全盘托出，恐吓、威胁（否定陈述的语义）焦花氏，逼迫她交待与仇虎的秘密（疑问语义），揭去伪善的面纱（零句比例骤降至10%）;焦花氏见缝插针，将对手半醉半醒、疯狂不遏、仗势欺人、
表3 《原野》人物对话语气模式分析统计Ⅱ
焦花氏
常 五
陈述语气
（肯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陈述语气
（否定）
祈使语气
疑问语气
零句
〖6〗
1
+
2
（+）
3
+
+
++
4
+
+
5
+
+
6
++
7
+
8
+ +
9
++
10
+
11
+
12
+
+
13
++
14
++
15
+++
16
+
+
17
+
+++
合计
4
0
5
4
合计
8
0
10
2
13
0.31
0.00
0.38
0.31
20
0.40
0.00
0.50
0.10
得意放肆的心态为我所用，急中生智、旁敲侧击（疑问语气），虚实相济、以守为攻（肯定陈述、零句+疑问语气），致使对方泄露天机。在人物常规语气模型（例1）的背景下，这里凸显的语气模型实现了人物关系中焦花氏斗争中的反客为主，突显她性格塑造方面的果敢敏捷。
利用Eggins & Slade[2]日常谈话的模式理论，通过研究交际者（作品人物）使用的小句结构得出语气语法模式并加以社会心理的语境化关联认知，说明文学阅读是一种根植于人们通常的认识世界的能力的认知经验[9]（1）。肖特（M. Short）在论及戏剧对话分析时指出，言语行为在会话过程中相互连接成为话轮序列，所依据的是言语行为取值（speech act value）[11]（205），本文分析虽未涉及语境化的言语行为取值，其得出的语气语法模式却更加依据认知本体，是语用者序列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概括扫描 （summary scanning）的结果[11]（39）。
四、 结论
在对话语语篇进行分析时，换用认知语法分析方式， 运用描写和评价程序，把握读者头脑中在阅读瞬间出现的一系列原始反应，将语法特征和认知特征与实际功能联系，可以做到关注规约读者的共同反应和个体反应， 采取“特别敏锐的读者认知角度”[5]（5），揭示语言的大脑的反应机制，有助于感受文体和读出作品新意。
〔参考文献〕
[1] 胡壮麟. 认知文体学及其与相邻学科的异同[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12， （2）：163-172.
[2] Eggins， S. & Slade， D. Analyzing Casual Conversation [M]. London： Cassell， 1997.
[3] 熊学亮. 语篇的认知修辞解构[J]. 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 （3）：1-6.
[4] 熊学亮. 认知语用学概论[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5] 申丹. 西方文体学的新发展[C].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8： 3-7.
[6] 侯涛， 俞东明. 戏剧话语语用建构和文体认知—基于《雷雨》的研究之一[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4）： 115-123.
[7] Hou， T. & Yu， D. Drama stylistics for multiple-layered analysis of play texts [A]. In Yu， S. （ed.）. Stylistics： Exploration and Application [C].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2：64-82.
[8] 曹禺. 曹禺经典戏剧集[M]. 北京：新华出版社， 2010.
[9] Gavins， G. & Gerard， S. 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 [M]. London： Routledge， 2003.
[10] Short， M. Exploring the Language of Poems， Plays and Drama [M]. Harlo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6.
[11] 文旭. 语义、认知与识解[J]. 外语学刊， 2007，（6）： 35-39.
（责任编辑：高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