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新读,其味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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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夏,男朋友回上海读大学走了,我还留在黑龙江农场中学教书。他一走,我的神气仿佛被带走了一半,飘飘荡荡追随回上海老家了。理智告诉我,走出困境,首先要坚强起来,鲁迅、许广平的《两地书》成了我的枕边读物。
  打开书,扑面的是激情,信中没有常见情书中爱来爱去的空泛和虚无。那些掩埋在表层语言里的绵密情谊,在艰难的环境中师生携手共赴的坚定,弥漫着我的心。我虽不很懂大背景,有深意的话语也往往只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但毕竟被潮水卷进,湿了衣衫,滋润了心:一面悄悄盘算回上海上大学,继续学业与爱情,一面慢慢地把书从枕边移到了办公室桌上,压在学生厚厚的作文本下面,有空就翻翻读读。后被同事发现,笑传痴迷《两地书》,我记得还振振有词说:“写两地书,就要学学鲁迅怎样写两地书。”
  岁月的河轻轻流淌,初恋和《两地书》融在一起。很多年以后,想起那本书伴我走过的情景,依然觉得亲切。2010年回国探亲,读到王得后先生的《两地书研究》,感叹1982年出版时怎么与它擦肩而过。好像等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出现了,相隔三十年,终于与这本姗姗来迟的书握手面谈。
  全书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作者称“甲编”,初读时,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古味)是《两地书》和原信的校读记。作者把鲁迅与许广平的原信与发表的《两地书》逐一比较,把“增删修改的主要文字一一录出”,“供读者研究”。作者说:“校读的目的主要不在遣词造句的技巧,而在思想内容上的比较研究,着力与恢复原信的内容。”
  私信是私语,是“悄悄话”,尤其是恋人之间的信,变成公众读物,修改是免不了的。王得后先生当时在北京鲁迅研究室工作,有机会看到原信手稿,于是一一对照,仔细校读,下了很深的功夫。对喜欢鲁迅的读者来说,可以借王先生的指点,走近更真实的鲁迅与许广平。其实读《两地书》时,我也曾问过自己,这是原信吗?是否原信会更热烈些?
  1925年3月11日,许广平提起笔给鲁迅写了第一封信,她大胆迈出关键性的一步,使原本一般的师生关系,一般的课堂对话,新增了一条线,一条课外特别辅导一对一的师生谈心的通道。王得厚先生从许广平的第一封信开始,细细校读、分析原信和《两地书》的差异。
  这封信主要作了三处删削。一是删去了第一段中表示如何“翘盼着听讲”的热烈的短语。在“翘盼着”下面原信还有“稀有的、每星期三十多点钟中一点钟小说史”十八个字,末三个又移到“听讲”二字之后,并改为《小说史略》,用正式书名号,显得正规化;“授课时”之后又删去“坐在头一排的座位”八个字,原信的这一段话,自然啰嗦一些,句子也相当欧化,但也更热情洋溢,并且有两个生动的细节。第一,当时景宋(许广平)每星期上三十多“点钟”课,鲁迅的《小说史略》是其中的一个“点钟”。第二,景宋听鲁迅的课总坐在头一排。景宋当时二十六七岁,年龄不可谓不大,而景宋个子又高,以这样的条件要坐在头一排,足见她对鲁迅讲课的重视和倾慕,那种生怕听不清楚,漏掉一个字的情景,至今栩栩如生,令人感动。也因此,鲁迅当时是一直注意到了她的,何况她还“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发言呢?
  王得后先生这一段文字,既有书信增删修改的说明,又有当时情景、人物心情的述说,自然也有作者的评点。许广平的原信“自然啰嗦一些,句子也相当欧化,但也更热情洋溢,并且有两个生动的细节”,评点很中肯,并非所有经过修改的信,都要比原信更完美。许广平的信经鲁迅改后,少了些“许味”,多了些“鲁味”,少了岩浆喷薄般的直烈,多了岁月和语言的老练沉静。现在大家引述这段话,不少人都喜欢用原信,原因很简单,原汁原味,感情更炽烈。
  作为一个女性读者,我很欣赏许广平,在她与鲁迅的恋爱中,她一直处主动地位。她有眼光,有勇气,敢给自己仰慕的老师提笔直抒胸臆。第一封信写得多好!热烈鲜明的爱憎,既有对客观现实的义愤抨击,又能淋漓尽致表述自己极度苦闷无奈的心情,身陷孤立急切求助的呼叫,是投石问路,为求精神的拯救和交流,亦有苦闷孤独者寻求知音,向同情者宣泄情感,寻找一个亦师亦友的倾听者的强烈意向。原信的最后一段,恳请先生相救,写得情真意切。“先生!你有否打算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先生……能够拯救得一个灵魂就先拯救一个!先生呀!他是如何‘惶急待命之至’!”连喊三声先生,要先生救灵魂,救命,而且是这样的迫在眉睫,这是怎样的激情,这是怎样的恳请相助的诚意。面对这样的学生,这样激情燃烧的句子,铁石心肠的先生亦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鲁迅是一个特别关爱青年的先生。
  鲁迅被打动了,收到这封信的当天就迅速回信。朱正先生在《一个人的呐喊》中说,鲁迅“这封回信用每行格子写两行字的较小的字体,满满写了四页信纸,共约两千字。信写得很亲切,思想的交流也深,这在鲁迅答复学生的来信中,就现在能够看到的说,是从来也没有过,以后也没有的”。鲁迅为什么会有如此热烈的回应?朱正先生说;“也许只能说是有某种缘分在冥冥之中起作用吧。”他用朦胧的“缘分”,给我们留下了朦胧的想象空间。
  王得后先生的解释比较清楚。他认为鲁迅迅速答复,“不仅仅因为景宋信上写得这么急切,更重要的是景宋对人生的苦痛的感受这么深刻,她看到的青年学生的沉沦这么清楚,她努力抗争、切望寻找一条人生道路的意志这么坚强,所以以其内在的思想力量引起了鲁迅的共鸣,或者更准确一些说,她的信使鲁迅听到了和自己的心音频率相同的另一个青年的心音,于是感动了,自然而然地立刻发出了响应”。
  信的“内在的思想力量”引起鲁迅的共鸣,点出了深意。我想补充的是,鲁迅的心被震撼,除了“思想力量”,还应该有情感力量。在鲁迅的生涯中,也许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一个课堂里活跃熟悉的身影,一个非常仰慕自己的女学生,携带一封直白激烈的信,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和热情直逼自己的门。一个人手捧这样滚烫的信,面临这样激情的追问,然后以被激起的热情迅速作答,两人感情上互相呼应得很自然。许广平收到焦急等待中鲁迅的信,“是多么感谢!惭愧!”她一定没有想到她的先生,“长番半训半导的迷津指引”“清清楚楚用毛笔”写得这样“详细恳切”。我想这“缘分”该是两颗热情相通的心。
  能不能长久做朋友,能不能做夫妻,一个重要方面是看两人有没有“话缘”,鲁迅和许广平开始通信后,平均每三天半就有一封信往来,可见话很投机,心情亦切。许广平不仅能读懂鲁迅的人与文章,想必她的表情达意方式和言语,一定令鲁迅舒服、高兴和喜欢。王得后先生分析许广平写给鲁迅的第二封信时说:“注意到这种时间上的巧合的心理,以及觉得不能在‘感应最深时’写出回信的心理,不能不说是很有感情而且感情很细腻的。”还有进一步的分析“由这口气可见当时师生之间的情谊已经是相当亲近了的。不然的话,不会说得这么大胆”。从起点经过程,到最终亲密携手。王得后先生归纳出两人情感的发展的线索时说:“起初的通信确不带恋情,而是师生间关于教育问题、学生运动、刊物编辑、人生哲学诸问题的请益与教导。虽然一开始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表现出相当地推心置腹,但毫无异性间的愉悦与追求;虽然一开始就平等讨论,交心谈心,但师生间严肃与庄重的气氛洋溢于字里行间。大约经过一个月,……一种新的亲昵地感情产生了。异性间相愉悦,相亲爱,而唯恐产生误解以至相离异微妙心理,实已入木三分,跃然纸上了。”王得后先生的评点很精彩。从细微的语言语气,到情感的神秘幽深处,既不离情中人的特点,又笔墨敦厚干净,这份细心精致且以清醇可信的文字舒缓地呈现出来,读者触摸到真实的同时,也读到王得后先生高洁的情趣。
  但是从文本上说,阅读这一部分有些吃力。我猜想王得后先生当时写得也不轻松。不同之处要用语言一句一句叙述,是要有耐心的。如果能借用排版的优势,同一页上,左右并列,排上修改后与未修改的信,再添适当符号说明,这样就一目了然,亦可省去一些说明文字。两个文本先同时出场,然后是王得后先生的讲解,我想不仅阅读方便,还会平添许多情趣。
  “乙编”(第二部分)是王得后先生读《两地书》的笔记。他在“几句说明”中有一段提纲挈领的话:“我有个想法,就是研究鲁迅思想首先要研究清楚鲁迅到底有哪些思想,然后才能进一步研究这些思想的性质,评论它的是非,衡量它的高低。”王得后先生总结鲁迅思想提出:鲁迅独树一帜地倡导“立人”,倡导“尊个性而张精神”,宣传“人立而后凡事举”。所以振兴中国,“其首在立人”,而“立人”就是使人“自觉至,个性张”。
  王得后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率先提出鲁迅思想的核心是“立人”。在当时无论是对研究鲁迅的专业人员还是对普通读者,都是一种新思路、新启发,这条新途径,便于读者认识、走近更真实的鲁迅。王得后先生在本书中对鲁迅的核心思想细细梳理,从八个方面进行了阐释。一、信笔写出真相;二、爱的影子:朱安女士;三、相依为命,离则两伤;四、在母亲和儿子之间;五、走人生长途;六、“究竟教育是怎么一回事?”;七、心灵深处的政治意识;八、对于改造旧中国的道路的探索。
  在第三章“相依为命,离则两伤”中,王得后先生谈到两人客观条件差异时说:“鲁迅和景宋,一个是老师,蜚声文坛、驰誉国际的《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的作者,一个不过是在校学生;一个已经四十五六了,一个才二十七八,相差十七八岁;特别是一个已有夫人,……一个尚在待字闺中。”寥寥几笔,勾勒差距,但内在的因素更重要,共同的思想基础,共同的理想,让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鲁迅乐意放下身段,平等待人,许广平不惧权威,热情活泼,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广平虽称不上漂亮,但她高大健康,性格开朗,有教养有才气,最重要的是能懂鲁迅的人与文章,且感情细腻,对鲁迅殷殷深情,关心之至,令鲁迅感动。而鲁迅身上沉重的包袱,成为最后的障碍。书信呈现的两人爱情发展也有曲折。鲁迅与许广平热恋,当考虑到婚嫁的时候,鲁迅犹豫了,他是个孝子,对于母亲给的礼物——朱安女士,他原本是要一辈子作牺牲,背着无爱的婚姻走完人生全过程。鲁迅曾说过:“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鲁迅评柔石:“无论从旧道德,从新道德,只要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这些话,从鲁迅心里流出来,说柔石,其实也是在说自己。
  年轻时读《两地书》,对鲁迅的重重顾虑不太理解,感叹与疑问一起写在书边:鲁迅如果真走不出死亡的婚姻坟墓,该会让多少人扼腕叹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也难脱自身的枷锁、难卸自身的包袱?热情后的犹豫,是谨慎,是内心还不够强大,还是现实太过沉重与黑暗?阅历增多,也渐渐多了一份理解。为当时鲁迅的设身处地想想,他的迟疑、反复掂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没有这个过程,反倒不是鲁迅。对鲁迅来说,爱情可以选择,“妇人”呢?他想利人利己,做不到,就想一如既往损己利人,他很清楚,一纸休书,对于一个无经济来源的女人,无疑是敲响了生命的丧钟。鲁迅的小说《伤逝》对此作了最形象的描述,涓生为子君的死忏悔得令人肝肠寸断,鲁迅绝不会这样做,这是他的做人的道德。婚姻该是有爱有尊重,但无爱的婚姻呢?尊重依然不能抛弃。鲁迅对朱安的态度,让我们看到他仁慈的富有同情心的一面。鲁迅对朱安是敬而远之,感情是远,敬重未曾变化。
  细想二十年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鲁迅在这无爱的婚姻坟墓里奉陪做牺牲,压抑自己作为人的自然本性这么多年,这种毅力是惊人的,也是令人惊异、同情和可叹的。鲁迅说自己:“其实呢,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恐辱没了对手。”“各种缺点”一定包括身上的“包袱”。封建婚姻的枷锁是这样沉重地困住鲁迅,如果没有许广平的横空出世,朗朗的思想和她激情燃烧的爱情及遇难不退的坚定意志,不知鲁迅还要在死亡的婚姻踌躇多久?许广平是一个非凡的女子,关键时刻有决断。见到鲁迅迟疑,她又迈出关键的一步。写信鼓励鲁迅:“我们也是人,谁也没有逼我们独来吃苦的权利,我们也没有必须受苦的义务,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就是了。”王得后先生称它为“爱的宣言书”,称赞许广平“站在新女性的立场,用新的婚姻观点观察问题,以高屋建瓴的气势,把纠缠不清的旧式婚姻关系势如破竹地解决了。鲁迅看了也不得不表示‘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的多!’这封信把鲁迅的犹豫反复一扫而光”。鲁迅斩钉截铁地表示:“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便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了,我可以爱!”
  王得后在引用鲁迅这段话后,情不自禁地为他们俩的胜利欢呼:“爱情胜利了,爱情克服了因袭的封建传统,推开了封建习俗的压力。使两颗心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相依为命,离则两伤。完全符合新道德的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瓜熟蒂落。预示着鲁迅和景宋以‘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罢!’那样入‘炼狱’的大无畏精神建立新型婚姻的胜利。”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得后先生用一个独立的章节,为鲁迅奉母亲之命结婚的妻子,写了“爱的影子:朱安女士”。三十年前,就为鲁迅身边这位小脚女人独留了伤感空间。“这位旧式婚姻的牺牲者,在孤独中度过了凄苦的一生”的人,“她默默地一口一口咽下了旧文明给她的冷漠,她也默默地享受了旧文明给她的死后喧闹”,这一章写得真实感人,对三个人的关系作了最富人情的评述。王得后先生对朱安充满同情,没有因为鲁迅不爱她而否认她是一个好人。谈到许广平和朱安关系时,朱安说许广平“她的确是个好人”。王得后说:“是的,能得到这样评语的人和能以这样的评语评人的人,的确都是好人。”
  在谈到鲁迅的婚姻和爱情时,王得厚先生有一段充满激情的议论:我有时候想到,人们对鲁迅的婚姻和爱情的评论是多么苛酷呵!鲁迅这一代人,生活在新旧时代交替之际,生活上带有旧的痕迹,又有新的追求,本是时代的特点。与鲁迅同时的一代新文学家中,名列前茅的几位,不都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么?甘愿的也好,不情愿的也好,默默忍受的也好,白猫黑猫的也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社会风气开化了,新思潮袭来了,沐浴着欧风美雨,讲求自由恋爱了,何止一人摆脱了封建婚姻的桎梏?古典的也有,浪漫蒂克的也有,一声不响而浪漫的也有,无所顾忌而自我表现的也有,对于他们有多少“笑骂诬蔑”?……鲁迅为旧式婚姻奉陪着做了二十年牺牲。之后,妥善安排和照顾着朱安女士的生活,与景宋共享人所应有的爱情,无论在旧道德,在新道德,都是无可非议的,这里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回避。当我们正视这个问题、研究这个问题时,我们看到,鲁迅总是那么执着、沉鸷和坚毅,并且在这个问题上是这样严肃和谨慎。
  王得后先生对鲁迅的婚姻和爱情充满同情和理解,同情他处境困苦,理解他选择艰难。他纵横比较,据理力争,畅达淋漓的语言,蕴含的是一腔热情和真知灼见。
  在分析全书的表达方式上,王得后先生有一段话说得很风趣:在表达爱情上,全书《两地书》有一种含蓄、委婉、朴素的风格;有一种词感敏锐的笔致。但是,在这种共同的风格之中,两个人的信又各有特色。最显著的是:鲁迅更加含而不露,好用欲亲反疏的曲笔。……不说不愿失去“你”,而要说,“不愿失了我的朋友”。与此相反,景宋却一反“学生”的“恭谨”,常常自己尊大,喊鲁迅为“傻子”,指鲁迅“‘孩子气’十足”。这种特殊的心理,大概含有抹掉事实上的“师”“生”之间的“尊”“卑”悬殊,求得一种平等的地位,从而交流爱情的愉悦的意思吧。
  鲁迅的含蓄自不必说,许广平的聪明机智处处可见。她恰到好处地“撒娇”、“调皮”,增添了乐趣,也调节了气氛。这是全书绚丽的色彩,也是鲁迅乐意看到和愿意感受到的。
  王得后先生这本书的序言写于“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夜”。那是全书“即将问世”的时候,我想他开始酝酿动笔则更早。那时的文坛,寒冬过去,料峭的春寒依然紧裹着人们的思想,在鲁迅研究领域里,他首先提出鲁迅的“立人”的思想,并用“立人”的理论,分析由《两地书》而散发出的鲁迅的思想精神。作者1976年调入鲁迅研究所,成了专业研究者。这之前,他业余读鲁迅,有坚实的知识铺垫,才能在当时的年代,以勃勃的生气,昂扬的姿态,给我们呈现一幅鲁迅思想的全景图。全书在沉着稳定的叙述之中,又辅以激情燃烧般的议论抒情。三十年过去了,今天读它,依然会被作者的激情鼓舞。激情也是一种风格,这种激情的根基是源于爱,王得后先生爱鲁迅爱得那么深,就像是鲁迅的亲人一样,景仰他,喜欢他,保护他,恨那些亵渎,诋毁行为,这刻骨铭心般的深情和生气勃勃坚实的文章同样令我心动。
  在鲁迅的作品里与他相遇,你会觉得一个思想巨人,正以峻峭沉静的目光穿透一切。《两地书》中的鲁迅,是一个现实的性情中人,他为稻粱谋忙碌,也为饮食起居操心;他有铮铮铁骨,也有柔情绵绵。我们看到他的坚强,看到他的愤怒,看到他的妥协,也看到他的踌躇,毕竟拯救别人是一回事,拯救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两地书》的意义,不仅是两个人的恋爱史,亦是鲁迅人格的自我完善,与世俗、与自我抗争的一个生动记录,她所蕴含的内涵,不仅丰富了鲁迅的形象,亦让平面的鲁迅,因多了日常气息,而成为栩栩如生的多维的立体人物。《两地书》是鲁迅“立我”的形象记录,亦是他“立人”这本大书中的一个华丽篇章。
  《两地书》似涓涓清澈溪水,穿山川,越险阻,奔赴千里,气象万千。《两地书研究》跟随他们的脚步,从思想高坡,到泉底青石,一一细数,既热烈生动,又细致入微。无论强烈、温柔、激动、恬静,时起时伏,令人回味。
  鲁迅与许广平的唯一的爱的结晶——周海婴先生已经离世,但他们当年这一段爱情故事和故事的深意依然会被人们不断提起和追寻。
  (王得后:《两地书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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