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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以《申报》所见资料为中心，试述桥本关雪在中国的艺术交流情况及其影响，兼及与钱瘦铁的私人交往。关于桥本关雪在中国的活动和交游情况，由《申报》所载报道可知，中国方面对其活动情况是有所关注的。通过资料的整理和论述，桥本关雪作为民国时期日本方面与中国艺术家交流最为频繁的一位艺术家这一事实得到判明。
关键词：桥本关雪；钱瘦铁；艺术交流；《申报》
一、引言
“中国旅行对我而言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1]是桥本关雪在《白沙村人随笔》中出现的一句话。著名日本画家桥本关雪，22岁时在日俄战争结束前初次来到中国，据资料表明，他此后曾以艺术家的身份30多次访问中国。根据当时《申报》的报道资料可知，中国方面对桥本关雪的艺术活动情况是有所关注的，陈振濂说：“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书画界（它是全国美术的一个中心）无人不晓桥本关雪的大名。”[2]资料显示，桥本关雪是民国时期日本方面与中国交流最为频繁的一位艺术家。但是，目前中日学术界关于桥本关雪与中国艺术交流方面的文章屈指而数，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尚且陌生的研究领域。管见所及，通过前期资料调查，笔者尚未发现引用《申报》作为资料进行佐证研究的相关论著。本文所要论及的主要内容为，以《申报》所载资料为中心，探讨桥本关雪在中国的艺术交流和交友关系，以及其在中国的影响。
二、桥本关雪赴中国的背景
桥本关雪（1883年―1945年）（桥本关雪简介参考资料：墨美《关雪コレクション》，日本墨美社1975年出版，256页；生诞100年“桥本关雪展”，日本《朝日新闻》大阪本社企画部，1984年），日本著名画家。生于日本神户，小名成常，后改名关一。其父桥本海关为旧明治藩的儒学家，精通汉学、诗文，善于鉴赏古字画。桥本关雪曾说“海关是纯粹的儒学家”，对其人生成长影响最大，雅号（关雪）便是他的父亲所赐。其母不二子擅长书画、通晓经学，但是在关雪大概5岁时，便改嫁他人。其祖父桥本文水擅长南画（日本画因受中国“南宗画”影响而将“文人画”称为“南画”）、俳句。其祖母マサ（日语发音：马萨）出身儒学世家，邃晓诗书，在关雪幼年时期，晚上临睡觉前经常为他吟诵唐诗名句。并且，当时其父桥本海关与中国政客文人康有为、郑孝胥[3]等人交往密切，他们时常在桥本家雅聚，以诗词会友。关雪受家庭的熏陶，自小便对汉学产生了浓厚兴趣。27岁时（1910年）《关雪诗稿》、45岁时（1928年）《续关雪诗稿并南船集》、 56岁时（1939年）《关雪诗存》相继结集出版。其中，有许多是在中国游历时创作的诗文。
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有“书研家风”遗印），关雪从小便喜欢书画。12岁（1895年）时拜入四条派老画家片冈公旷（生卒年不详）门下，并在京都冈崎举办的第四回内国劝业博览会上挥毫作画。20岁（1903年）时前往京都，在光村利藻（1877年―1955年）的引荐下开始师事日本近代绘画界中的泰斗人物竹内栖凤（1864年―1942年）。25岁（1908年）时，其作品《铁岭城外的宿雪》初次入选第二回文展（相当于现在的“日展”，它是日本最高级别的美术展览会）；26岁（1909年）时，作品《失意》入选第三回文展；27岁（1910年）时，作品《琵琶行》入选第四回文展；28岁（1911年）时，作品《片冈山的旁边》入选第五回文展，皆获得优秀奖。29岁（1912年）时，作品《松下煎茗》在第六回文展第一科（旧派）获得优秀奖的同时，另一幅作品《后醍醐帝》也在第二科（新派）中同时获得优秀奖。由此可知，其获奖次数是非常多的。但是，当时关雪内心是非常苦闷和矛盾的，一方面他对“南画”及“汉学”很感兴趣，难于取舍。另一方面则通过老师的指点学会了日本式四条派的技法。这样一来，这种苦闷和矛盾在表面上好像又暂时得到了缓解。为彻底消除这种矛盾，关雪决定到儒学和南画的故乡（中国）来寻求灵感和内心的解脱。粗略计算，自1905年起，计30余次来到中国，另外也有造访中国40多次的说法[4]。
三、从《申报》所看到与桥本关雪相关的信息
对于桥本关雪在中国的游历情况，《申报》所载相关报道大体可以看出其活动轨迹（参照文末附表）。笔者将其归纳为以下四个部分：（一）与中国艺术家群体的交流；（二）对桥本关雪的评价；（三）与钱瘦铁的私人交往；（四）桥本关雪的连载记事。
（一）与中国艺术家群体的交流
1923年8月27日，橋本关雪这个名字第一次在《申报》出现，其原文如下：
《西湖有美画社将落成之沪闻》
西湖有美画社，为中日画家所共同经营，现工事着着进行，将于十月中举行落成式，日本方面由东京美术学校教授大村西崖及桥本关雪分任，征求各地会员，入会者已达四十名……
西湖有美画社（应指西湖有美书画社），1923年由王一亭、大村西崖等人在杭州发起成立。
除西湖有美书画社以外，民国时期还有一些中日书画家共同创立的书画社团，桥本关雪也参加。其中在《申报》上可以看到的有“解衣社”——1926年3月由王一亭、刘海粟、钱瘦铁、桥本关雪等一批中日画家创立，以古画研究与鉴赏为目的。《申报》上“解衣社”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1926年4月24日，其原文如下：
《解衣社古画展观》
斯社为中日名画家所结合，五月□旬在东京大阪第一次展览，中国方面，由钱瘦铁、唐吉生二君，向海内各大收藏家征得古画三十余件，行将运日，阳历四月二十五日午后，先在上海北四州路新公园西首六三花园，陈列一天，以饷好古者。
28日又有《申报》的报道：
《六三园展览古画之后》
中日画家小杉未醒、小川芋钱、王一亭、石井林响、唐吉生、曾农髯、森田恒友、刘海粟、钱瘦铁、桥本关雪等十人。于去冬组织之解衣社，以促进纯粹的东方艺术，将于今岁五月中在东京大阪开第一次近作展览会。 据以上报道可得知解衣社部分成员名单，并当时筹备计划在日本举办展览会。[5]之后，据《朝日新闻》的报道[6]，1926年7月11日在日本东京银座松屋举办展览会，同时出版作品集《解衣磅礴集》（图1）。之后，1926年8月1日有《时报》[7]381的报道：
《中国美术家抵沪解衣社昨晚欢宴》
解衣社为中日第一流南画名家十人组合，去年秋成立于东京，中国方面为王一亭、曾农髯、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日本社员为桥本关雪、小杉未醒、石井林响、森田恒友、小川芋钱，上月在东京举行展覽会，誉称一时。社员桥本关雪现任帝国美术院委员，前日乘长崎丸来沪，昨晚王一亭、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等公宴于武昌路徐宅（“武昌路徐宅”应该指的是“徐小圃”宅邸）[8]，协议在上海举行展览会云。
可见，在日本的展览会取得圆满成功，并且协议在上海举办展览会。对于此次展览会，除在日本方面的相关报道之外，《申报》上并没有出现关于解衣社此次活动的消息。其后，再无解衣社相关的报道。从以上的报道资料可知，桥本关雪不仅仅来访中国，还与中国艺术家携手一起创立艺术社团并举办展览，研究古画。
除以上有关社团的报道内容之外，《申报》上亦登载了当时关雪与中国书画艺术家们交流的相关详细情况。1926年11月18日的报道：
《看梅得雪记》
梅者，中国名伶梅兰芳也。雪者，日本画家桥本关雪也。日昨唐子吉生及钱子瘦铁召宴于唐之寓所。……梅郎去后，予等始鱼贯入内厅就席，钱子瘦铁手持白兰地到处劝饮，为予言曰，今晚一举两得，桥本关雪日本名画家，来华游历已毕，已晚为之饯行，同时名伶梅兰芳莅沪奏技，于是借饯行之酒，为之洗尘，言毕，赠予以《解衣磅礴画集》一册，内载中日古今名画十余帧，以作纪念。……宴毕，群人画至，观关雪作画，关雪君身材矮小，衣吴服，作画时，时翘其足，气休休然，如大力士运气然，先作《李太白醉酒》一帧，以赠梅兰芳，继作《仙人采药图》，以赠姜妙香。……海粟、瘦铁□关雪作画赠予，俾能印诸报端，以饷本报读者，关雪诺，挥笔立就美女画一小幅，并题以长句。（见后）而署关雪酒徒四字，以示此为酒后之作……
不难看出，关雪性喜饮酒，且谈吐文雅、举止得体，颇具大家风范。另有1929年12月13日《申报》的报道：
《宴雪记》
日本诗画名家桥本关雪，自言前身为中国人，酷好中国文艺，书诗画擅三绝誉。日昨来沪，沪上诸画友宴之觉林，甚欢。次日汪英宾复延赴大西路私宅，作文酒之会，同座者有任堇叔、谢公展、张善孖、王济远、张辰伯、铁瘦铁、孙雪泥、郑午昌、许徵白、王个簃等。
此外，1929年12月11日《申报》有《欢宴日本画家桥本关雪记》，13日《申报》有《欢宴日本画家桥本关雪记（下）》等报道。可见，中国的艺术家们对桥本关雪的来访是非常热情和欢迎的。
（二）对桥本关雪的评价
当时，中国方面对桥本关雪的评价也是很高的。例如，1928年4月7日《时报》[7]430有《桥本关雪展览作品已完全售去》的报道：
日本名画家桥本关雪此次在沪假（“假”字应为“嘉”字之误）莲路日本人俱乐部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经驻沪日领事矢田七太郎及田中喜平诸氏之赞助，成绩颇为良好。桥本凡作品共三十件，以山水为多，已以每帧一百五十元之代价，用抽签法完全售去。
从关雪作品售罄情况来看，他的作品是倍受中国人欢迎的。《申报》上多次记载关于“日本画展”的信息内容，都对桥本关雪的评价很高。再如1929年11月11日《申报》的报道：
《参观中日现代绘画展览会记》
关雪所作之《伯乐》及《渔樵闲话》二帧，用笔超越，极饶中国画派，草平之雨景山水，渲染入趣，极能表出山之阴混雨气。
再之后，1943年6月15日《申报》的报道：
《记现代日本画展》
《墨猴》，桥本关雪作，……写黑猴二跳跃于古老松干之上，观以雪景，脱尽烟火气，闻桥本氏之名，以黑猴作成问世而大彰，得列入日本第一流名家，实具功力，非倖致可以得知，当时不仅在日本，在中国对桥本关雪的作品也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三）与钱瘦铁的私人交往
用印而言，竹内栖凤约412颗，富冈铁斋〔（1837年―1924年），名白炼，小名猷辅，字无倦，号铁斋，又号铁史、铁崖等，居室无量寿佛堂、聚苏书院等，被誉为日本最后的文人〕约350颗，会津八一〔（1881年―1956年），号秋草道人，诗人（日本诗），美术史家、书法家〕约290颗，桥本关雪390颗左右，这些数字都是他们所拥有和创作作品时使用的印章。关雪对印章十分痴迷，他所拥有的390颗印章中，园田湖城〔（1886年―1968年），名耕作，通称穆，字清卿，号湖城、平盦，室名如清风室、黄龙研斋，时誉为日本篆刻界第一人〕所刻者21颗，钱瘦铁所刻者66颗。[9]211从这个数字可以表明关雪对钱瘦铁所刻印章的喜爱程度。
1922年，经潘琅圃（1887年―1960年）的推荐，桥本关雪得以认识钱瘦铁。[10] 1923年，应关雪邀请钱瘦铁赴日，并在关雪家逗留。1924年12月，西泠印社出版《瘦铁印存》，该书中有桥本关雪所撰跋文（图2），从跋文中可知关雪和钱瘦铁的关系：
癸亥四月，余携妻孥游杭苏之间，终促瘦铁钱君相伴回焉，留杖我白沙别庄，故旧门生乞刻者颇多，皆是我国名流逸士也。君近辑其所刻之印，以款记鸿爪，征余言，余原不精篆刻，虽然今看其画俊逸清秀，深得古人之旨，其刻又必高雅可知也，聊记一语。甲子之岁新春，东海谪仙书于沪上客馆灯下。[11]
“甲子之岁新春”应为1924年春，“癸亥四月，余携妻孥游杭苏之间，终促瘦铁钱君相伴回焉”，这从侧面印证1923年4月钱瘦铁第一次赴日的事实。
那么，为什么关雪邀请钱瘦铁赴日呢？虽然关雪自己并没有说过明确的缘由，但是桥本关雪的女儿高折妙子女士说：“钱先生来访日本，是因为我先父关雪多次在造访中国期间经常会晤钱先生，并被他的人品所吸引，故此推荐他来日本，后来从遥远的地方陪同钱先生来到京都的父亲家。”[9]208不仅如此，除了对钱瘦铁的人品倍加赞许以外，桥本关雪对其绘画、篆刻的评价也很高。关雪说：“现在，吴昌硕、王一亭、俞语霜谢世后，我认为执掌上海画坛的人应为钱瘦铁莫属。”[12]还有，关雪在《瘦铁印存》序中说：“虽然今看其画俊逸清秀，深得古人之旨，其刻又必高雅可知也。”根据桥本关雪所说的这段话可知，关雪给予钱瘦铁绘画、篆刻作品有很高的评价。此外，还有关雪对钱瘦铁的评价——“关雪先生说‘在中国，清朝中期以后不存在真正的画家——钱君不像其他年轻人，是个勤奋热情的人’”[13]。从侧面说明钱瘦铁的用功程度。可见，桥本关雪不仅仅欣赏钱瘦铁的人品，更欣赏他做事的态度。或许正因如此，桥本关雪愿意主动带钱瘦铁访问日本。
四、桥本关雪在中国的影响
从《申报》相关报道内容可以得知，桥本关雪频繁往来于中日两国，并且在中国的艺术影响力是很大的。如1928年12月21日《申报》的报道：
《唐蕴玉个人洋画展览会》
女名画家唐蕴玉女士，研究洋画将近十年，自去春东渡从日本名画家桥本关雪、满谷国四郎，石井柏亭诸氏游之后艺术更进。
同年12月26日《申报》的报道：
《唐蕴玉女士之画》
女士作风频近日本化，盖得力于桥本关雪、满谷国四郎、石井柏亭诸氏。
虽然唐蕴玉（1906年―1992年）是位油画家，但关雪的作画风格已经直接对唐蕴玉产生了影响，使其画风更日本化。1927年唐蕴玉随同柳亚子（1887年―1958年）夫妇东渡日本，先后到达神户和京都，期间遇桥本关雪，桥本关雪曾经为其作品题诗云：“水墨换为油彩新，剪裁红紫万年春，十年读画江南北，纤手推君第一人。”[15]（图4）。
同时代的傅抱石也或多或少受到桥本关雪不小的影响。资料显示，傅抱石曾作《拟关雪意》（1936年）（图5）、《仿桥本关雪<石勒问道图>》（约1945年）等作品。于此可窥见，傅抱石对关雪的画风是推崇和仰慕的，“拟”“仿”的同时就是一种学习，其作品创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关雪的影响。
五、结论
从以上介绍的《申报》相关报道内容，基本可以了解桥本关雪在中国的活动情况。关雪是民国时期访问中国的日本友人当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虽然在1945年2月26日就已经辞世，但是同年3月20日《申报》仍有桥本关雪遗作展览会的报道：
《桥本关雪遗作举行展览》
中国美术家人士为追悼日本画圣桥本关雪氏起见，特由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王廷珏、孙雪泥、汪亚尘、周炼霞等发起，定今（二十）日起至二十二日止，假外滩大同大楼大陆赛廊内，举行桥本关雪氏之遗作展览会，陈列作品共三十余件，均系桥本氏生前精湛之力作，此外尚陈列国画家钱瘦铁氏之最近佳作三十余幅，欢迎各界人士前往参观。
《申报》上刊载该报道内容的时候，中日两国关系并不乐观，但在中国上海能够顺利举办桥本关雪遗作展，说明对中国艺术家而言桥本关雪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特殊人物。笔者认为，如果换作其他日本画家的话，势必不会有关雪一样的影响力。关雪数次拜访中国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深深的喜爱中国，其中更多的是抱着为消除自身对艺术追求上的苦闷和矛盾这样一个目的而来，试图通过各种努力，追根溯源，在苦闷和矛盾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关雪自1923年退出竹内栖凤门下之后，便开始不辞辛苦地往来于中日两国（1923年以后中国报纸上多次登载的相关报道可为佐证）及欧洲，甚至不一定是为参加规模比较大的展览（文展等）而行。关雪来到中国与中国艺术家们一起交流探讨，就像回到故乡一样淡然舒适，可以使其解决对于艺术追求上的苦闷烦恼、困惑和矛盾。同时，他在汲取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精髓的同时，也反过来对中国同时代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产生影响。 （作者：淺野泰之，1989年生，男，日本神奈川县人，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艺术学博士。
译者：栗跃崇，1981年生，男，河南省社旗县人，信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讲师，书道学博士）
关键词：桥本关雪；钱瘦铁；艺术交流；《申报》
一、引言
“中国旅行对我而言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1]是桥本关雪在《白沙村人随笔》中出现的一句话。著名日本画家桥本关雪，22岁时在日俄战争结束前初次来到中国，据资料表明，他此后曾以艺术家的身份30多次访问中国。根据当时《申报》的报道资料可知，中国方面对桥本关雪的艺术活动情况是有所关注的，陈振濂说：“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书画界（它是全国美术的一个中心）无人不晓桥本关雪的大名。”[2]资料显示，桥本关雪是民国时期日本方面与中国交流最为频繁的一位艺术家。但是，目前中日学术界关于桥本关雪与中国艺术交流方面的文章屈指而数，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尚且陌生的研究领域。管见所及，通过前期资料调查，笔者尚未发现引用《申报》作为资料进行佐证研究的相关论著。本文所要论及的主要内容为，以《申报》所载资料为中心，探讨桥本关雪在中国的艺术交流和交友关系，以及其在中国的影响。
二、桥本关雪赴中国的背景
桥本关雪（1883年―1945年）（桥本关雪简介参考资料：墨美《关雪コレクション》，日本墨美社1975年出版，256页；生诞100年“桥本关雪展”，日本《朝日新闻》大阪本社企画部，1984年），日本著名画家。生于日本神户，小名成常，后改名关一。其父桥本海关为旧明治藩的儒学家，精通汉学、诗文，善于鉴赏古字画。桥本关雪曾说“海关是纯粹的儒学家”，对其人生成长影响最大，雅号（关雪）便是他的父亲所赐。其母不二子擅长书画、通晓经学，但是在关雪大概5岁时，便改嫁他人。其祖父桥本文水擅长南画（日本画因受中国“南宗画”影响而将“文人画”称为“南画”）、俳句。其祖母マサ（日语发音：马萨）出身儒学世家，邃晓诗书，在关雪幼年时期，晚上临睡觉前经常为他吟诵唐诗名句。并且，当时其父桥本海关与中国政客文人康有为、郑孝胥[3]等人交往密切，他们时常在桥本家雅聚，以诗词会友。关雪受家庭的熏陶，自小便对汉学产生了浓厚兴趣。27岁时（1910年）《关雪诗稿》、45岁时（1928年）《续关雪诗稿并南船集》、 56岁时（1939年）《关雪诗存》相继结集出版。其中，有许多是在中国游历时创作的诗文。
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有“书研家风”遗印），关雪从小便喜欢书画。12岁（1895年）时拜入四条派老画家片冈公旷（生卒年不详）门下，并在京都冈崎举办的第四回内国劝业博览会上挥毫作画。20岁（1903年）时前往京都，在光村利藻（1877年―1955年）的引荐下开始师事日本近代绘画界中的泰斗人物竹内栖凤（1864年―1942年）。25岁（1908年）时，其作品《铁岭城外的宿雪》初次入选第二回文展（相当于现在的“日展”，它是日本最高级别的美术展览会）；26岁（1909年）时，作品《失意》入选第三回文展；27岁（1910年）时，作品《琵琶行》入选第四回文展；28岁（1911年）时，作品《片冈山的旁边》入选第五回文展，皆获得优秀奖。29岁（1912年）时，作品《松下煎茗》在第六回文展第一科（旧派）获得优秀奖的同时，另一幅作品《后醍醐帝》也在第二科（新派）中同时获得优秀奖。由此可知，其获奖次数是非常多的。但是，当时关雪内心是非常苦闷和矛盾的，一方面他对“南画”及“汉学”很感兴趣，难于取舍。另一方面则通过老师的指点学会了日本式四条派的技法。这样一来，这种苦闷和矛盾在表面上好像又暂时得到了缓解。为彻底消除这种矛盾，关雪决定到儒学和南画的故乡（中国）来寻求灵感和内心的解脱。粗略计算，自1905年起，计30余次来到中国，另外也有造访中国40多次的说法[4]。
三、从《申报》所看到与桥本关雪相关的信息
对于桥本关雪在中国的游历情况，《申报》所载相关报道大体可以看出其活动轨迹（参照文末附表）。笔者将其归纳为以下四个部分：（一）与中国艺术家群体的交流；（二）对桥本关雪的评价；（三）与钱瘦铁的私人交往；（四）桥本关雪的连载记事。
（一）与中国艺术家群体的交流
1923年8月27日，橋本关雪这个名字第一次在《申报》出现，其原文如下：
《西湖有美画社将落成之沪闻》
西湖有美画社，为中日画家所共同经营，现工事着着进行，将于十月中举行落成式，日本方面由东京美术学校教授大村西崖及桥本关雪分任，征求各地会员，入会者已达四十名……
西湖有美画社（应指西湖有美书画社），1923年由王一亭、大村西崖等人在杭州发起成立。
除西湖有美书画社以外，民国时期还有一些中日书画家共同创立的书画社团，桥本关雪也参加。其中在《申报》上可以看到的有“解衣社”——1926年3月由王一亭、刘海粟、钱瘦铁、桥本关雪等一批中日画家创立，以古画研究与鉴赏为目的。《申报》上“解衣社”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1926年4月24日，其原文如下：
《解衣社古画展观》
斯社为中日名画家所结合，五月□旬在东京大阪第一次展览，中国方面，由钱瘦铁、唐吉生二君，向海内各大收藏家征得古画三十余件，行将运日，阳历四月二十五日午后，先在上海北四州路新公园西首六三花园，陈列一天，以饷好古者。
28日又有《申报》的报道：
《六三园展览古画之后》
中日画家小杉未醒、小川芋钱、王一亭、石井林响、唐吉生、曾农髯、森田恒友、刘海粟、钱瘦铁、桥本关雪等十人。于去冬组织之解衣社，以促进纯粹的东方艺术，将于今岁五月中在东京大阪开第一次近作展览会。 据以上报道可得知解衣社部分成员名单，并当时筹备计划在日本举办展览会。[5]之后，据《朝日新闻》的报道[6]，1926年7月11日在日本东京银座松屋举办展览会，同时出版作品集《解衣磅礴集》（图1）。之后，1926年8月1日有《时报》[7]381的报道：
《中国美术家抵沪解衣社昨晚欢宴》
解衣社为中日第一流南画名家十人组合，去年秋成立于东京，中国方面为王一亭、曾农髯、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日本社员为桥本关雪、小杉未醒、石井林响、森田恒友、小川芋钱，上月在东京举行展覽会，誉称一时。社员桥本关雪现任帝国美术院委员，前日乘长崎丸来沪，昨晚王一亭、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等公宴于武昌路徐宅（“武昌路徐宅”应该指的是“徐小圃”宅邸）[8]，协议在上海举行展览会云。
可见，在日本的展览会取得圆满成功，并且协议在上海举办展览会。对于此次展览会，除在日本方面的相关报道之外，《申报》上并没有出现关于解衣社此次活动的消息。其后，再无解衣社相关的报道。从以上的报道资料可知，桥本关雪不仅仅来访中国，还与中国艺术家携手一起创立艺术社团并举办展览，研究古画。
除以上有关社团的报道内容之外，《申报》上亦登载了当时关雪与中国书画艺术家们交流的相关详细情况。1926年11月18日的报道：
《看梅得雪记》
梅者，中国名伶梅兰芳也。雪者，日本画家桥本关雪也。日昨唐子吉生及钱子瘦铁召宴于唐之寓所。……梅郎去后，予等始鱼贯入内厅就席，钱子瘦铁手持白兰地到处劝饮，为予言曰，今晚一举两得，桥本关雪日本名画家，来华游历已毕，已晚为之饯行，同时名伶梅兰芳莅沪奏技，于是借饯行之酒，为之洗尘，言毕，赠予以《解衣磅礴画集》一册，内载中日古今名画十余帧，以作纪念。……宴毕，群人画至，观关雪作画，关雪君身材矮小，衣吴服，作画时，时翘其足，气休休然，如大力士运气然，先作《李太白醉酒》一帧，以赠梅兰芳，继作《仙人采药图》，以赠姜妙香。……海粟、瘦铁□关雪作画赠予，俾能印诸报端，以饷本报读者，关雪诺，挥笔立就美女画一小幅，并题以长句。（见后）而署关雪酒徒四字，以示此为酒后之作……
不难看出，关雪性喜饮酒，且谈吐文雅、举止得体，颇具大家风范。另有1929年12月13日《申报》的报道：
《宴雪记》
日本诗画名家桥本关雪，自言前身为中国人，酷好中国文艺，书诗画擅三绝誉。日昨来沪，沪上诸画友宴之觉林，甚欢。次日汪英宾复延赴大西路私宅，作文酒之会，同座者有任堇叔、谢公展、张善孖、王济远、张辰伯、铁瘦铁、孙雪泥、郑午昌、许徵白、王个簃等。
此外，1929年12月11日《申报》有《欢宴日本画家桥本关雪记》，13日《申报》有《欢宴日本画家桥本关雪记（下）》等报道。可见，中国的艺术家们对桥本关雪的来访是非常热情和欢迎的。
（二）对桥本关雪的评价
当时，中国方面对桥本关雪的评价也是很高的。例如，1928年4月7日《时报》[7]430有《桥本关雪展览作品已完全售去》的报道：
日本名画家桥本关雪此次在沪假（“假”字应为“嘉”字之误）莲路日本人俱乐部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经驻沪日领事矢田七太郎及田中喜平诸氏之赞助，成绩颇为良好。桥本凡作品共三十件，以山水为多，已以每帧一百五十元之代价，用抽签法完全售去。
从关雪作品售罄情况来看，他的作品是倍受中国人欢迎的。《申报》上多次记载关于“日本画展”的信息内容，都对桥本关雪的评价很高。再如1929年11月11日《申报》的报道：
《参观中日现代绘画展览会记》
关雪所作之《伯乐》及《渔樵闲话》二帧，用笔超越，极饶中国画派，草平之雨景山水，渲染入趣，极能表出山之阴混雨气。
再之后，1943年6月15日《申报》的报道：
《记现代日本画展》
《墨猴》，桥本关雪作，……写黑猴二跳跃于古老松干之上，观以雪景，脱尽烟火气，闻桥本氏之名，以黑猴作成问世而大彰，得列入日本第一流名家，实具功力，非倖致可以得知，当时不仅在日本，在中国对桥本关雪的作品也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三）与钱瘦铁的私人交往
用印而言，竹内栖凤约412颗，富冈铁斋〔（1837年―1924年），名白炼，小名猷辅，字无倦，号铁斋，又号铁史、铁崖等，居室无量寿佛堂、聚苏书院等，被誉为日本最后的文人〕约350颗，会津八一〔（1881年―1956年），号秋草道人，诗人（日本诗），美术史家、书法家〕约290颗，桥本关雪390颗左右，这些数字都是他们所拥有和创作作品时使用的印章。关雪对印章十分痴迷，他所拥有的390颗印章中，园田湖城〔（1886年―1968年），名耕作，通称穆，字清卿，号湖城、平盦，室名如清风室、黄龙研斋，时誉为日本篆刻界第一人〕所刻者21颗，钱瘦铁所刻者66颗。[9]211从这个数字可以表明关雪对钱瘦铁所刻印章的喜爱程度。
1922年，经潘琅圃（1887年―1960年）的推荐，桥本关雪得以认识钱瘦铁。[10] 1923年，应关雪邀请钱瘦铁赴日，并在关雪家逗留。1924年12月，西泠印社出版《瘦铁印存》，该书中有桥本关雪所撰跋文（图2），从跋文中可知关雪和钱瘦铁的关系：
癸亥四月，余携妻孥游杭苏之间，终促瘦铁钱君相伴回焉，留杖我白沙别庄，故旧门生乞刻者颇多，皆是我国名流逸士也。君近辑其所刻之印，以款记鸿爪，征余言，余原不精篆刻，虽然今看其画俊逸清秀，深得古人之旨，其刻又必高雅可知也，聊记一语。甲子之岁新春，东海谪仙书于沪上客馆灯下。[11]
“甲子之岁新春”应为1924年春，“癸亥四月，余携妻孥游杭苏之间，终促瘦铁钱君相伴回焉”，这从侧面印证1923年4月钱瘦铁第一次赴日的事实。
那么，为什么关雪邀请钱瘦铁赴日呢？虽然关雪自己并没有说过明确的缘由，但是桥本关雪的女儿高折妙子女士说：“钱先生来访日本，是因为我先父关雪多次在造访中国期间经常会晤钱先生，并被他的人品所吸引，故此推荐他来日本，后来从遥远的地方陪同钱先生来到京都的父亲家。”[9]208不仅如此，除了对钱瘦铁的人品倍加赞许以外，桥本关雪对其绘画、篆刻的评价也很高。关雪说：“现在，吴昌硕、王一亭、俞语霜谢世后，我认为执掌上海画坛的人应为钱瘦铁莫属。”[12]还有，关雪在《瘦铁印存》序中说：“虽然今看其画俊逸清秀，深得古人之旨，其刻又必高雅可知也。”根据桥本关雪所说的这段话可知，关雪给予钱瘦铁绘画、篆刻作品有很高的评价。此外，还有关雪对钱瘦铁的评价——“关雪先生说‘在中国，清朝中期以后不存在真正的画家——钱君不像其他年轻人，是个勤奋热情的人’”[13]。从侧面说明钱瘦铁的用功程度。可见，桥本关雪不仅仅欣赏钱瘦铁的人品，更欣赏他做事的态度。或许正因如此，桥本关雪愿意主动带钱瘦铁访问日本。
四、桥本关雪在中国的影响
从《申报》相关报道内容可以得知，桥本关雪频繁往来于中日两国，并且在中国的艺术影响力是很大的。如1928年12月21日《申报》的报道：
《唐蕴玉个人洋画展览会》
女名画家唐蕴玉女士，研究洋画将近十年，自去春东渡从日本名画家桥本关雪、满谷国四郎，石井柏亭诸氏游之后艺术更进。
同年12月26日《申报》的报道：
《唐蕴玉女士之画》
女士作风频近日本化，盖得力于桥本关雪、满谷国四郎、石井柏亭诸氏。
虽然唐蕴玉（1906年―1992年）是位油画家，但关雪的作画风格已经直接对唐蕴玉产生了影响，使其画风更日本化。1927年唐蕴玉随同柳亚子（1887年―1958年）夫妇东渡日本，先后到达神户和京都，期间遇桥本关雪，桥本关雪曾经为其作品题诗云：“水墨换为油彩新，剪裁红紫万年春，十年读画江南北，纤手推君第一人。”[15]（图4）。
同时代的傅抱石也或多或少受到桥本关雪不小的影响。资料显示，傅抱石曾作《拟关雪意》（1936年）（图5）、《仿桥本关雪<石勒问道图>》（约1945年）等作品。于此可窥见，傅抱石对关雪的画风是推崇和仰慕的，“拟”“仿”的同时就是一种学习，其作品创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关雪的影响。
五、结论
从以上介绍的《申报》相关报道内容，基本可以了解桥本关雪在中国的活动情况。关雪是民国时期访问中国的日本友人当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虽然在1945年2月26日就已经辞世，但是同年3月20日《申报》仍有桥本关雪遗作展览会的报道：
《桥本关雪遗作举行展览》
中国美术家人士为追悼日本画圣桥本关雪氏起见，特由刘海粟、钱瘦铁、唐吉生、王廷珏、孙雪泥、汪亚尘、周炼霞等发起，定今（二十）日起至二十二日止，假外滩大同大楼大陆赛廊内，举行桥本关雪氏之遗作展览会，陈列作品共三十余件，均系桥本氏生前精湛之力作，此外尚陈列国画家钱瘦铁氏之最近佳作三十余幅，欢迎各界人士前往参观。
《申报》上刊载该报道内容的时候，中日两国关系并不乐观，但在中国上海能够顺利举办桥本关雪遗作展，说明对中国艺术家而言桥本关雪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特殊人物。笔者认为，如果换作其他日本画家的话，势必不会有关雪一样的影响力。关雪数次拜访中国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深深的喜爱中国，其中更多的是抱着为消除自身对艺术追求上的苦闷和矛盾这样一个目的而来，试图通过各种努力，追根溯源，在苦闷和矛盾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关雪自1923年退出竹内栖凤门下之后，便开始不辞辛苦地往来于中日两国（1923年以后中国报纸上多次登载的相关报道可为佐证）及欧洲，甚至不一定是为参加规模比较大的展览（文展等）而行。关雪来到中国与中国艺术家们一起交流探讨，就像回到故乡一样淡然舒适，可以使其解决对于艺术追求上的苦闷烦恼、困惑和矛盾。同时，他在汲取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精髓的同时，也反过来对中国同时代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产生影响。 （作者：淺野泰之，1989年生，男，日本神奈川县人，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艺术学博士。
译者：栗跃崇，1981年生，男，河南省社旗县人，信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讲师，书道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