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4日深夜，河北邢台学院发生一起令人惊悚的女生高楼坠亡血案。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谁又该为这起悲剧埋单？一年多来，控辩双方各执一词，展开激辩。
　　2015年1月，这起轰动邢台的大学校园惨案经过艰难而复杂的司法程序后，进行不公开审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起血案因情而生，死者竟是在校友兼情敌汹涌而至的“语言暴力”围攻与教唆下，凄然走上了自杀绝路……

弃读大学两年携爱同行，

象牙塔内风雨欲来

　　谭辉和韩凤慧1990年2月都出生在唐山市玉田县农家。韩凤慧下有个弟弟，父母经营小门市，家道殷实。谭辉是独生子，父母靠种田谋生，家境贫寒。
　　上初二这年，同作为体育特长生，韩凤慧在与谭辉一起训练。见谭辉经济拮据，韩凤慧就用积攒的零用钱为谭辉买营养品补身体。谭辉也时常回赠她的，是每周把这位“娇小姐”的脏衣服洗掉。没多久，两人便形影不离。双方父母听闻后都千方百计阻挠这段恋情。个性刚烈的韩凤慧干脆搬到了谭家吃住。
　　对于儿女们的“忤逆”，父母们不断给二人施压，想拆散他们。高二这年，谭辉和韩凤慧双双弃学，来到十里外的县城建筑工地打工，对抗父母。然而，一年来打工的艰辛，让谭辉看到现实的残酷，认识到唯一的出路是考大学。经谭辉斡旋，校方重新接纳了他俩。不过，为了避嫌，谭辉被安排进高三，韩凤慧则被“下放”高二就读。
　　2009年6月高考，谭辉以优异成绩被天津体育学院录取。出人意料的是，他却不顾老师和父母苦劝，放弃了上大学，而留下来陪女友并肩迎战来年高考。
　　然而，复读生活异常艰辛。谭辉一边巩固学习和训练，一边帮韩凤慧提高欠佳的体育专业成绩，以确保来年能双双金榜题名。尽管如此，韩凤慧还是在2010年高考名落孙山，谭辉却被河北师范大学体育专业录取。面对韩凤慧的沮丧，他再次撕毁了入学通知书，继续和韩凤慧一起复读。2011年7月，这对“爱情鸟”终于如愿以偿一同考入邢台学院体育系。跨入大学后，谭辉的成绩名列前茅，高大帅气又谈吐诙谐，引来不少女生倾慕。但他只和韩凤慧出入成双，韩凤慧也沉醉在青梅竹马的爱情幸福里……
　　2012年3月，在各系篮球循环赛上，谭辉和队友们一起迎战会计系。赛后进餐时，谭辉和会计系大三女生郝静邻座。文静而漂亮的郝静，1991年9月出生于河北沧州青县农家。通过交流，谭辉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一岁、乐观亲和的女孩在篮球等爱好上竟然与自己如此相同！两人相见恨晚。后来，谭辉经常和郝静见面，郝静遇事也爱找谭辉商量。谭辉越发感到，郝静为人低调、内敛，对她情窦暗生。
　　结识郝静后，谭辉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包容韩凤慧任性的个性，很多场合常因女友“不给自己面子”与她发生争吵。一次，全系200多人一起上大课，韩凤慧跟谭辉坐在最后一排，让谭辉陪她聊天。谭辉摆手拒绝，她竟在众目睽睽下对谭辉又踢又打，课堂一片混乱。谭辉颜面尽失，逃出了教室……
　　谭辉曾想，韩凤慧的任性会随年龄的增大而有所改变，可他没想到她依然我行我素，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对她越来越失望，烦心的时候他就找郝静倾诉。两人秘密交往4个月后，终于有了肌肤之亲……谭辉的移情别恋还是被敏感的韩凤慧察觉，她找到郝静：“我跟阿辉谈了7年恋爱……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你和他在一起。”她又将谭辉为自己两次放弃上大学的事和盘托出，“请”郝静躲得远远的。韩凤慧的突然造访，让郝静大吃一惊，这才得知原来谭辉早有女友，自觉理亏，便答应了韩凤慧的要求。
　　此后郝静不接谭辉的电话，刻意躲着他。谭辉一次次追在郝静身后：“我其实爱的是你，保证和韩凤慧分手。”究竟是执爱前行，还是成全韩凤慧？郝静将烦恼倾诉给一位闺蜜。闺蜜说：“像谭辉这样的暖男可不好找！而韩凤慧就是现实版的河东狮吼……他俩根本不般配，你却有这个优势！”郝静内心终于释然了，遂与谭辉重新交往。两人甚至商量：在合适的时候给韩凤慧介绍一个新男友，把她“嫁”出去。

高楼谈判仇情对峙，

“语言暴力”是把杀人刀

　　2012年12月的一天，韩凤慧闯入谭辉与郝静在校外租住的“爱巢”，将郝静的衣服割破，砸了碗盘，并揪住郝静一顿暴打……
　　这事发生后，失望透顶的谭辉直接向她提出“分手”。为了留住谭辉，韩凤慧同意谭辉和郝静以同学方式交往，但他俩在一起，必须有她在场。此后校园里出现了令人尴尬的“三人行”。韩凤慧每次看到谭辉对郝静举止暧昧，内心就像针扎一般。谭辉试探着对韩凤慧说：“如果你喜欢上系里其他男孩，我愿意帮忙穿针引线……”韩凤慧告诉他：“你注定是我的菜。这辈子我不会爱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
　　2013年寒假，韩凤慧和谭辉一起回老家，满心期待远离郝静的寒假能让谭辉对自己回心转意。
　　离春节还有5天，一件意外惨剧发生了：谭辉瘫痪在床的爷爷吸烟时烟头点燃了棉絮引发大火，烧毁了房屋，烧伤了谭父，爷爷也在大火中丧命。谭辉一时沉浸在悲痛中。韩凤慧觉得，此时最大的安慰就是嫁给谭辉。谭辉却左右为难。韩凤慧将农药撒在削好的菠萝上：“你要是不同意跟我结婚，我就吃下去！”
　　面对韩凤慧一腔痴情，谭辉悲痛之余倍感温暖，决定与韩凤慧结婚。于是两人各自瞒着父母，偷出户口本到民政局领到了结婚证。为不影响学业，二人约定：婚后还像从前各自住宿舍，向师生隐婚。谭辉心里却有几分隐忧：以韩凤慧的脾气，将来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果然，隐婚返校后，韩凤慧继续一次次因丈夫和郝静交往争吵不休。她一再警告谭辉：“注意，你已是有妇之夫！”从此，谭辉开始躲避韩凤慧。韩凤慧只要找不到谭辉，就认为他在与郝静私会，便不厌其烦地拨打郝静的手机，约她陪着自己逛街、吃饭，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和谭辉约会。 　　2013年暑假前夕，谭辉和郝静突然双双消失。韩凤慧立马奔赴沧州郝静的老家。可是，在郝家附近蹲守了数天，始终没有发现丈夫的身影。其实，这个暑假谭辉和郝静为了躲开韩凤慧，另换了租房，勤工俭学。每天两人顶着烈日，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推销矿泉水。一次，两人冒雨促销拿到200元报酬，谭辉动情地说：“咱俩不馋、不懒，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2013年9月，为了彻底“躲”开韩凤慧，谭辉特向学校请了一年“病假”，到离学校5里外的新世纪广场促销纯净水。郝静则常来出租房洗衣、做饭……
　　2013年9月24日，已3个多月与丈夫失联的韩凤慧，一整天都以“伤久，便成痕”的微信名缠着郝静聊天，追问丈夫下落，情绪低落到了冰点。“你在哪？”郝静回答：“我没在宿舍。”韩凤慧认为，如果没有郝静，自己和谭辉会一路幸福地走下去，而此时，郝静声称不在宿舍，是撒谎躲她，她于是恨恨地对郝静回复：“你（若）在宿舍，你（就）自杀去吧！”郝静显然不悦，回复道：“你是说笑话吧，要不你买把刀杀了我吧。”放下手机，韩凤慧竟真的来到学校商店买了把水果刀，并拍了照片发给郝静。
　　但郝静并没当回事。下午，她照常跟谭辉一起逛街。韩凤慧在微信上反复问郝静：“我丈夫在哪？”傍晚时分，郝静才回复说：“我在照料谭辉，请放心。”韩凤慧咆哮道：“郝静，你出来……我杀了你！”
　　案发后谭辉向警方回忆，郝静听这话后感到事态严重，于是答应与韩凤慧在宿舍楼下见面。二人见面时已是傍晚6点。郝静对她说：“你杀了我吧……没事，我保证不喊救命也不躲。”见楼下同学来来往往，韩凤慧冷冷道：“这里人多，咱换个地方说！”
　　郝静拉着她向体育馆走去。在体育馆东门，情绪失控的韩凤慧只顾失声痛哭。郝静劝韩凤慧别哭，一起去吃晚饭后商讨解决方案。韩凤慧坐在台阶上不肯离去。郝静只好回宿舍写作业。郝静走后，韩凤慧无助地坐在台阶上，泪流满面，越发绝望，就拿出随身的那把水果刀在自己左臂划了一道，鲜血一滴滴落……这时手机铃响起。原来，郝静不放心她，再次邀她一起吃晚饭。韩凤慧回绝了，邀郝静在第一教学楼继续面谈。
　　郝静匆匆赶到教一楼北侧时，已是深夜10点多，四周静悄悄的。一见面，韩凤慧就发疯似的掐住郝静的脖子。郝静挣脱后说：“用刀捅死我吧！”韩凤慧吼道：“上楼，我把你推下去。”两人斗气登上6楼。在楼梯口东侧，郝静停下脚步让韩凤慧推自己下去，韩凤慧说：“我推不了……你得登上窗台。”郝静顺从地爬上窗台，侧身坐在窗边，两脚放在窗外：“这样，你可以推我下去吧？”韩凤慧案发后向警方供述，她其实只想吓唬郝静，见此不禁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我找的是我丈夫谭辉……我下不了手，把你推下去，我也活不成了，要跳你自己跳！”
　　郝静情绪变得激动，试图打碎身旁的窗玻璃。韩凤慧便拿出衣兜中的那把刀，“你想死就自己死吧！”边说边将刀递给郝静，郝静狠狠地在自己左臂划下两刀，鲜血如泉涌。郝静说：“我的血这样流下去，一夜不救治，人就会死掉的……你该满意了吧！”韩凤慧有些发憷，却说：“这样不会死人的，想死跳楼！”
　　郝静两脚悬空，表情凝滞，双目蓄泪。韩凤慧又说：“我怕做噩梦，等我走了你再跳。”就在韩凤慧转身离开时，郝静强忍剧痛，从窗外回到楼内，对韩凤慧说：“我反悔了，不想跳了，我要好好活下去。”
　　“你不是要跳楼吗？怎么不跳了……以前我信你，现在不信！”郝静坚持让韩凤慧推自己下去，韩凤慧不肯这样做。两人在楼梯边僵持着。韩凤慧反复问谭辉住在哪，郝静却始终不肯吐露其藏身地。
　　韩凤慧用咄咄逼人的话语继续刺激郝静。见郝静彻底失去理智，“爱跳不跳”，韩凤慧满意地奔到了楼下，忽听背后郝静高喊：“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真的不再找谭辉了？”韩凤慧回头，见郝静再次登上窗台，于是大声回答：“是的！”然后带着报复的快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一楼，回到宿舍……

真爱酿成惨案，

获刑十年两处悲情

　　据案发后韩凤慧向警方回忆，“郝静会不会跳下来”，回宿舍后，她有些忐忑，但没有惊动其他师生，想到“跳了也与我无关”，就继续玩手机，直到凌晨一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9月25日上午9时30分许，她忽然被窗外的骚动惊醒，并被辅导员请进院办，说郝静一夜失联……这才惊闻：第一教学楼花池内惊现一具女尸。邢台市桥东区公安局刑警经过现场勘验，确认死者系郝静。经过排查走访，警方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为韩凤慧，将其抓获。
　　韩凤慧很快供认了当晚与郝静争执时一次次“劝”其跳楼的犯罪事实。当天，她被刑事拘留。经过法医鉴定，郝静系高坠致多脏器损伤死亡。桥东区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了韩凤慧。
　　看守所里，韩凤慧泣不成声：“我和郝静没有深仇大恨，我只是想找到丈夫，只是想让她告诉我，他在哪儿……哪知发生争吵后，我们谁也无法控制事态发展，没想到她会真的从楼上跳下！”得知女儿坠楼身亡，郝静的父母几度昏厥，强烈要求司法机关追究韩凤慧刑责，并赔偿丧葬费等各类损失共计60万元。
　　惊闻噩耗，谭辉第一时间到公安机关反映情况：“郝静不可能自杀！案发当天下午我和郝静在一起逛街玩得很高兴……我们还约好“十·一”长假去南方旅游，将来还要一起生活。她不可能抛下我寻短见！5天后就是她20岁生日，我还为她备好了礼物……”
　　大二女生打响了婚姻“保卫战”，郝静跳楼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校园一片哗然。有人指出，谭辉为韩凤慧两度放弃大学，郝静却插足其中，争风吃醋，自酿悲剧。也有人认为，韩凤慧规劝情敌跳楼，为爱清障的做法凸显90后大学生的自私人格，让人心痛！
　　2014年12月31日，桥东区检察院以韩凤慧涉嫌间接故意杀人罪向区法院提起公诉。法院依法组成合议庭，于2015年1月13日对此案进行了不公开审理。法庭上，面对公诉人质问，韩凤慧辩称：“我没有想让郝静死……也不知道她是怎样跳楼的，我没有杀人。”“被害人郝静坠楼而死究竟属于他杀还是自杀？韩凤慧是否具有防止郝静跳楼身亡的特定义务？”围绕这两个焦点，控辩双方展开激辩。 　　双方依据公安机关的技侦结论，以及附近多个目击证人的证言，排除了韩凤慧推郝静坠亡的“他杀”嫌疑。然而，韩凤慧的辩护律师认为，她的辱骂只是一种轻微的不法行为，不能因为引起了郝静跳楼自杀死亡后果，就将韩凤慧当作罪犯处理。她主观方面不具有故意杀人的动机。大量的证据显示，郝静再三要求韩凤慧杀害自己，但韩凤慧并没付诸任何伤害或直接剥夺郝静生命的举动;郝静已年满18周岁，应对自己的割腕、跳楼等行为负责。韩凤慧没有防止她割腕、跳楼等自绝生命负有特定的义务。另外，案发前郝静有自杀倾向。所以，郝静跳楼属于自杀，被告人无罪。辩护律师向法庭递交了结婚证，证明韩凤慧与谭辉二人是夫妻关系，受法律保护，郝静属于“第三者插足”存有主要过错;韩凤慧与郝静的微信记录，证明是郝静要求韩凤慧杀害自己的。然而，被害人郝静的代理人与辩护律师辩称：“如果韩凤慧不带刀子来，郝静能割腕吗？韩凤慧不恶语讥讽，郝静能跳楼吗？郝静跳楼都是韩凤慧一手所酿。韩凤慧把同学约出来带到一个危险境地却不予以救助，这就好比医生故意告诉感冒的病人患上了“癌症”，造成病人自杀了，这种行为无异于故意杀人！”
　　公诉人坚持认为，韩凤慧的行为属于故意杀人罪，因为她两次将郝静约出来“谈判”，并把郝静带到教学楼6层，看到郝静取刀割腕和坐在6楼窗前可能发生危及生命的险情，还用过激语言让她跳楼，其行为属于典型教唆他人自杀犯罪行为。本来郝静出现逆转，反悔不再跳楼了，回到了楼内。然而，又因为韩凤慧的过激语言，导致郝静第2次爬上6楼窗台再次陷入危险境地，不管韩凤慧作为同学，还是陌生的旁观路人，都对郝静有救助的义务。可犯罪嫌疑人韩凤慧对被害人的死活听之任之，完全采取放任的态度，最终酿成郝静坠楼身亡的严重后果，这种行为已构成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应该追究刑事责任。
　　庭上，控辩双方互不相让。因案情错综复杂，法院合议庭决定报审委会讨论再择日宣判。在此期间，韩凤慧的亲属希望能与被害人家属就民事部分达成调解协议，却以失败告终。最终，桥东区法院认为：韩凤慧提供刀具给郝静割腕，通过“你跳楼、自杀吧”等过激语言促使其坠楼，这种行为与郝静的死亡有直接因果关系，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支持公诉部门意见。2015年2月10日，桥东区人民法院依法判决：韩凤慧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赔偿被害人郝静丧葬费2.1万元。
　　校园血案，在邢台引起轰动。主审法官认为，韩凤慧捍卫婚姻没错，只是在情感雾霾下迷失了自我，不能自拔。她错误地认为只有刀砍、棒打、手推等直观剥夺他人生命才是故意杀人行为，因而极力避免“动手”杀害情敌，但事实上屡屡“劝说”或诱导郝静自杀、见死不救也是一种不作为的间接故意杀人。
　　顷刻间，韩凤慧葬送学业身陷囹圄，郝静如花的生命被定格在20岁，而谭辉被学校开除学籍。宣判后，谭辉每天都在维护着郝静的博客，不断给郝静的姐姐留言，希望其亲人及早宽恕自己。而对妻子韩凤慧，他则无颜“见江东父老”……
　　（考虑到当事人未来的生活，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谢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