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的罕见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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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今年是著名藏书家、版本学家、爱国学者郑振铎(1898—1958)一百二十周年诞辰,为纪念这位中国古籍保护事业奠基人,中国国家图书馆已于2017年12月23日举行了郑振铎铜像揭幕仪式,并宣布将此铜像永久安放,以资缅怀。相关学术研讨会及纪念活动,亦在接续开展中。笔者不揣陋简,草撰此文,同缅前贤。
  著名藏书家、版本学家及文学家郑振铎(1898—1958,笔名西谛),曾在抗战期间印制木刻版《西谛所藏善本戏曲目录》一册,颇为珍贵难得,独具历史与文化价值。
  时值1937年“淞沪抗战”爆发,居于上海的郑振铎不但在战火中坚守自己的万卷藏书,还在竭尽全力地保存与收购大量珍贵古籍。当然,他也深知时局动荡,他所守护的这些藏书随时会有尽付劫灰的可能,为此,他检点藏书,甄选出其中精华,将其书名、版本、年代等简略信息汇列成编,于1937年秋编撰成一册《西谛所藏善本戏曲目录》,并就以他的手书上板,刻字刷印成书。
  这本二十二页,即四十四个页面的薄薄小册,承载着郑振铎藏书事业的半世心血,其中不乏善本、珍本、孤本,均是国宝级的珍贵古籍。该书最后两个页面,郑振铎写下了一篇沥胆披肝的跋文,一方面倾吐藏书之爱,另一方面更直抒爱国之切。这篇跋文,堪称一位爱国藏书家的自白书,在藏书界中早已被誉为“书林名跋”。原文如下:
  余性喜聚书。二十年来,节衣缩食所得尽耗于斯。于宋、元以来歌词、戏曲、小说搜求尤力。间亦得秘册。唯一书之获,往往历尽苦辛。有得而复失,失而复于他时他地得之者;有失而终不可复得者;有始以为终不可得,而忽一旦得之者;有初仅获一二残帙,于数月数年后始得全书者。盖往往有可喜之奇遇焉。人声静寂,一灯荧荧,据案披卷,每书几皆若能倾诉其被收藏之故事。尝读黄荛圃藏书题跋记,于其得书之艰,好书之切,深有同感。二十一年正月,丁上海之役,历年友好贻惠之著述,与清末以来之印本胥尽于一炬,而所藏他书,以别庋北平,获色于难。收书之兴,亦未少衰。五年来所获滋多于前焉。前夏举室南迁,藏书亦捆载而南。以所寓湫狭,将非所日需之图籍万数千册移储东区。
  不意今乃复丁浩劫,其存其亡,渺不可知。连日烟焰冲天,炮声动地,前方将士正出生入死,为国捐躯,区区万册图籍之存亡,复何足萦念虑,而歌词、戏曲、小说诸书,以藏于蜗居独得幸免。抗战方始,此区区之幸免者,又安能测其前途运命之何若耶。唯中不乏孤本稿本,历劫仅存者。
  先民精神所寄,必不忍听其泯没无闻。爰竭数日之力,先写定所藏善本曲目如右。通行刊本千余种,均摒去不录。呜呼!书生报国,不徒在抱残守阙。百宋千元之弘业,当待之驱寇功成之后。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四日,郑振铎跋。
  这篇五百余字的跋文,文情并茂、笔走风雷,藏书家对藏书命运的刻心镂肝之忧,最终又义无反顾要共赴国难的情状都跃然纸上,宛如目前。此情此景,此文此心,后世读者读来无不为之感叹莫名,又无不为之衷心折服。但有一個事实也不容忽略,即普通读者真正接触到这篇“书林名跋”,真正知道这篇跋文的来龙去脉,却大多已在此跋写成四十年后了。事实上,是在同为著名藏书家黄裳的介绍之下,在其1979年写成的《谈“题跋”》一文中,后世读者才知道有《西谛所藏善本戏曲目录》这本小册子的存在,才知道有这么一篇“书林名跋”的存在。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很简单,《西谛所藏善本戏曲目录》当年的印量太过稀少,这篇“书林名跋”的存世量更少,一直是以“秘籍”与“秘闻”的形式流传的。原来,此书刻成之后,因时局所限,郑振铎并未能将其公开印行,只印成了红印本与蓝印本各二十册(据其自存本题记所载数据)。即用红色与蓝色油墨各印刷了二十册,大多用于友朋间的赠送,外界少有知者。印书的木板原本寄存在上海的来青阁书店里,但因书店老板见到跋文中有相当激烈的“抗日”内容,深恐惹祸上身,遂将刻有跋文的那块书板毁弃,只保留二十一块书板。抗战胜利后,来青阁又将这剩下的二十一块书板再次付印,印成了少量蓝印本,作为内部交流资料,但原书中的跋文就此消失不见了。也即是说,抗战期间,拥有带原跋的《西谛所藏善本戏曲目录》一书者,包括郑振铎本人在内,不会超过四十人;而抗战之后,即或有幸拿到了此书的后印蓝印本,也再无一人能得睹原跋了。
  作为著名藏书家的黄裳,当然是极为幸运的,他藏有该书初印的有原跋的蓝印本,是这四十人中的一员。但他认为“刻成后只印了少量的蓝印本”,这却只是一种笼统而欠精确的说法。现有存世的、新近发现的该书初印红印本及郑振铎自存本上的题记都清楚地显示,该书初印分为红印本二十册、蓝印本二十册,共计四十册,并非“只印了少量的蓝印本”。当然,无可否认,正是在经黄裳撰文介绍之后,更多的后世读者方才知道此书此跋的存世,笔者亦是从中受益的读者之一。特别幸运的是,笔者近日又得观该书的初印红印本一册,因之近距离一睹原跋原刻之风采;这篇抒写爱国赤诚的跋文,由赤红的朱砂印成,触目之下,更深深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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