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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的早晨,椰林和村落刚刚从沉睡里清醒过来。湄公河广阔而平缓,一直延伸到天际。天空有灰红色的厚重云层,夜里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很湿润。太阳还没有充沛的力量冲破云层,只是在云缝间渗漏出橙色的亮光。
人们都把行李放在船舱里,然后纷纷爬上船顶的甲板,准备日光浴。中午的太阳会炽烈起来,就像烤面包一样,把身体均匀地烤成小麦的颜色。船突突突地开动,越来越快,猛烈的风扑面而来。河岸上有大树,树下的孩子跳跃着举起手挥舞,他们脸上天真的笑容清晰可见。也许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土地,这些另外世界的来客给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感受。
船经过一片平原,大群的白色飞鸟低低地盘旋,然后掠过田野,飞向天边。
在金边,我住在拉云饭店,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干净的小旅店。一楼有小厨房,电视里播放着泰国精美的广告。二楼是一个大露台,放着宽宽的木头桌子和高背的木头椅子,可以在这里喝酒,吃饭,乘凉。厨娘会做好吃的咖喱鸡蔬菜饭,用酸奶和香蕉调出清凉香醇的饮料,唇齿间都是小冰粒,发出干脆的声响。客房的木床厚而结实,枕头套是用动物图案的棉布做的,缝着荷叶花边,好像是儿童的睡房。
那里的人光着脚在木楼梯上走上走下,店里养着很多狗,最小的才两三个月,悄悄地靠近人,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舔着女孩的脚趾。门外就是恶劣的砂石路,金边的很多街道都是这种高低不平、极其粗糙的砂石路,摩托车开在上面飞沙走石,不停颠簸。在曾经的时光里,这个城市被暴力、战争、屠杀轮番血洗,它的痊愈需要时间,而男人们已经有了一张坚硬忍耐的脸,那是一种捂着伤口般的坚持,看过鲜血的人们记得了血的气味,虽然他们只是沉默。这让我想起了越南的河内,同样都是经历了战争和被殖民,河内柔和沉着,而金边却是盛满悲情,似乎永远无法复原,茫茫无着,而且它是这样的硬。
夜里睡不着,我光着脚走到露台上乘凉。那里还有人在,一群法国男人围着桌子在讨论旅行的路线,还有一个台湾男孩独自坐在角落里安静地读小说。月光很皎洁,洒在露台上像倾倒的河水。
第二天下楼,远远看见河岸边有一个时髦的服饰店,装饰犹如巴黎街头的店铺,主要售卖绸缎和纱罗制作的衣服,一根普通的玉石项链标价110美元。摩托车仔告诉我,这是一个使馆官员的夫人开的店,那些贵妇闲来无事,于是自己设计衣服兜售。而店的旁边是一个建筑工地,正午的烈日下,妇女和男人们用棉布头巾包裹住脸在那里搬砖头。有的人太累了,就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瘦小黝黑的女孩赤裸着上身,怀里抱着没有穿衣服的弟妹,飞快地走过街头。她找不到可以乞讨的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冷漠至极。
漂亮的西餐厅里,午餐的价格不菲。而在郊外,大批的人生活在草棚里,全家五六口人挤在一张破草席上入睡。民众们像昆虫一样地生活着,这样的贫穷几乎如同宿命,所以和尚最受尊重,宗教变成了唯一精神上的安慰,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来生。
不想久留,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一个旅行者,我不愿意面对那些苦难中的人,他们无辜而不自知的眼神会让我惭愧。我沉默地转身离开,这是唯一能做的。
第三天早晨坐上快船去吴哥,我一直呆在船舱里,拿着大瓶的矿泉水猛喝。船舱里坐满了人,但空气不浑浊。一对西班牙情侣坐在台阶上,互相拥抱着打瞌睡,他们恩爱的样子令人羡慕。中途,来自洛杉矶的黑人和一帮白人吵起架来,没有人干涉他们,而含义不明的争吵也很快结束。我给了一个穿紫衣的柬埔寨小女孩一包口香糖,她黝黑美丽,有一双忧郁的黑色眼睛,她爱惜地把那包口香糖插在了自己的小包里。
漫长的航程里没有吃午饭,觉得非常疲倦。船到达码头的时候,各旅馆的小船已经在河中开始招揽客人。码头破旧不堪,石子路,肮脏的小摊贩,到处是苍蝇,太多的苍蝇。浑浊的黄色河流臭气熏天,有很瘦很黑的男人光着上身在里面捞死鱼。道路沿途是用树干和茅草搭建成的窝棚,小而简陋,几乎无法遮挡风雨。这是贫民的家,如果稍微富裕一些就会用木头搭建,面积也大些,家具当然更多,不会只有桶盆之类。
下午几乎所有的柬埔寨人都在家里睡觉,男人,女人,孩子。没有任何娱乐,也无法干活。这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设备,甚至没有狗。睡觉的帘子外面有可能就是垃圾场。而车子经过的道路两边是让人难忘的广阔的苍翠原野,大片的树林和沼泽里鲜艳的睡莲,蓝天白云舒展寂静,大自然以永恒的沉着观望着人类。
吴哥所在的暹粒市是一个干净的小城,因为是旅游景区,建设得要比金边更好一些。我住的是拉云的连锁旅馆,旅馆很新,一楼的餐厅晚上会放美国电影,当地人就在那里边看边喝啤酒。天气很热,房间没有空调,晚上我下楼去喝了一杯冰冻柠檬汁,吃了一盘蔬菜炒饭。旅馆里的人员都是同一个家族,有的做招待,有的做厨师。他们熬米粥喝,礼貌温和地服务。
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澡,太热,炎热让人有时候无法呼吸。
很多人来到柬埔寨只是为了看吴哥窟。在吴哥窟幽暗悠长的石头走廊里,有穿梭进来的午后的阳光和清凉的风,挺立的石柱后面就是青翠的树林和烈日下的草地。鸟群飞过天空,能够听到鸟声和树叶落地的啪啪声。
我每走一程,就在石头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听风。清凉而古老的石头上有雕刻。当人们想留住一些永恒的时候就会想到雕刻,而雕刻在呈现那些形象的时候,所有的悲喜却早已灰飞烟灭。
所有到柬埔寨的人都想去吴哥的巴肯山上看一看日落,据说在那里看到的日落是全世界最美的。于是黄昏的时候,大群的人开始攀爬这座石头林立的山坡。山顶的平地上已经坐满了人,几乎是全世界人种的大聚会。但是太阳被浓重的云层遮住,留下的只是一片逐渐被暮色吞没的平原。
接连下来的两天里,我们都没有看到日落。也许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就应该在很少的机会里被很少的人看到,它如此神秘,出没无常。
发稿/金晶
人们都把行李放在船舱里,然后纷纷爬上船顶的甲板,准备日光浴。中午的太阳会炽烈起来,就像烤面包一样,把身体均匀地烤成小麦的颜色。船突突突地开动,越来越快,猛烈的风扑面而来。河岸上有大树,树下的孩子跳跃着举起手挥舞,他们脸上天真的笑容清晰可见。也许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土地,这些另外世界的来客给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感受。
船经过一片平原,大群的白色飞鸟低低地盘旋,然后掠过田野,飞向天边。
在金边,我住在拉云饭店,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干净的小旅店。一楼有小厨房,电视里播放着泰国精美的广告。二楼是一个大露台,放着宽宽的木头桌子和高背的木头椅子,可以在这里喝酒,吃饭,乘凉。厨娘会做好吃的咖喱鸡蔬菜饭,用酸奶和香蕉调出清凉香醇的饮料,唇齿间都是小冰粒,发出干脆的声响。客房的木床厚而结实,枕头套是用动物图案的棉布做的,缝着荷叶花边,好像是儿童的睡房。
那里的人光着脚在木楼梯上走上走下,店里养着很多狗,最小的才两三个月,悄悄地靠近人,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舔着女孩的脚趾。门外就是恶劣的砂石路,金边的很多街道都是这种高低不平、极其粗糙的砂石路,摩托车开在上面飞沙走石,不停颠簸。在曾经的时光里,这个城市被暴力、战争、屠杀轮番血洗,它的痊愈需要时间,而男人们已经有了一张坚硬忍耐的脸,那是一种捂着伤口般的坚持,看过鲜血的人们记得了血的气味,虽然他们只是沉默。这让我想起了越南的河内,同样都是经历了战争和被殖民,河内柔和沉着,而金边却是盛满悲情,似乎永远无法复原,茫茫无着,而且它是这样的硬。
夜里睡不着,我光着脚走到露台上乘凉。那里还有人在,一群法国男人围着桌子在讨论旅行的路线,还有一个台湾男孩独自坐在角落里安静地读小说。月光很皎洁,洒在露台上像倾倒的河水。
第二天下楼,远远看见河岸边有一个时髦的服饰店,装饰犹如巴黎街头的店铺,主要售卖绸缎和纱罗制作的衣服,一根普通的玉石项链标价110美元。摩托车仔告诉我,这是一个使馆官员的夫人开的店,那些贵妇闲来无事,于是自己设计衣服兜售。而店的旁边是一个建筑工地,正午的烈日下,妇女和男人们用棉布头巾包裹住脸在那里搬砖头。有的人太累了,就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瘦小黝黑的女孩赤裸着上身,怀里抱着没有穿衣服的弟妹,飞快地走过街头。她找不到可以乞讨的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冷漠至极。
漂亮的西餐厅里,午餐的价格不菲。而在郊外,大批的人生活在草棚里,全家五六口人挤在一张破草席上入睡。民众们像昆虫一样地生活着,这样的贫穷几乎如同宿命,所以和尚最受尊重,宗教变成了唯一精神上的安慰,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来生。
不想久留,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一个旅行者,我不愿意面对那些苦难中的人,他们无辜而不自知的眼神会让我惭愧。我沉默地转身离开,这是唯一能做的。
第三天早晨坐上快船去吴哥,我一直呆在船舱里,拿着大瓶的矿泉水猛喝。船舱里坐满了人,但空气不浑浊。一对西班牙情侣坐在台阶上,互相拥抱着打瞌睡,他们恩爱的样子令人羡慕。中途,来自洛杉矶的黑人和一帮白人吵起架来,没有人干涉他们,而含义不明的争吵也很快结束。我给了一个穿紫衣的柬埔寨小女孩一包口香糖,她黝黑美丽,有一双忧郁的黑色眼睛,她爱惜地把那包口香糖插在了自己的小包里。
漫长的航程里没有吃午饭,觉得非常疲倦。船到达码头的时候,各旅馆的小船已经在河中开始招揽客人。码头破旧不堪,石子路,肮脏的小摊贩,到处是苍蝇,太多的苍蝇。浑浊的黄色河流臭气熏天,有很瘦很黑的男人光着上身在里面捞死鱼。道路沿途是用树干和茅草搭建成的窝棚,小而简陋,几乎无法遮挡风雨。这是贫民的家,如果稍微富裕一些就会用木头搭建,面积也大些,家具当然更多,不会只有桶盆之类。
下午几乎所有的柬埔寨人都在家里睡觉,男人,女人,孩子。没有任何娱乐,也无法干活。这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设备,甚至没有狗。睡觉的帘子外面有可能就是垃圾场。而车子经过的道路两边是让人难忘的广阔的苍翠原野,大片的树林和沼泽里鲜艳的睡莲,蓝天白云舒展寂静,大自然以永恒的沉着观望着人类。
吴哥所在的暹粒市是一个干净的小城,因为是旅游景区,建设得要比金边更好一些。我住的是拉云的连锁旅馆,旅馆很新,一楼的餐厅晚上会放美国电影,当地人就在那里边看边喝啤酒。天气很热,房间没有空调,晚上我下楼去喝了一杯冰冻柠檬汁,吃了一盘蔬菜炒饭。旅馆里的人员都是同一个家族,有的做招待,有的做厨师。他们熬米粥喝,礼貌温和地服务。
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澡,太热,炎热让人有时候无法呼吸。
很多人来到柬埔寨只是为了看吴哥窟。在吴哥窟幽暗悠长的石头走廊里,有穿梭进来的午后的阳光和清凉的风,挺立的石柱后面就是青翠的树林和烈日下的草地。鸟群飞过天空,能够听到鸟声和树叶落地的啪啪声。
我每走一程,就在石头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听风。清凉而古老的石头上有雕刻。当人们想留住一些永恒的时候就会想到雕刻,而雕刻在呈现那些形象的时候,所有的悲喜却早已灰飞烟灭。
所有到柬埔寨的人都想去吴哥的巴肯山上看一看日落,据说在那里看到的日落是全世界最美的。于是黄昏的时候,大群的人开始攀爬这座石头林立的山坡。山顶的平地上已经坐满了人,几乎是全世界人种的大聚会。但是太阳被浓重的云层遮住,留下的只是一片逐渐被暮色吞没的平原。
接连下来的两天里,我们都没有看到日落。也许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就应该在很少的机会里被很少的人看到,它如此神秘,出没无常。
发稿/金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