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铁铺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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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60年代末,有次父亲去上海出差,带回来一对当时在湖城还算罕见的白铁皮水桶,当众宣布从此以后家中的用水由儿子负责了。我那时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瘦长如棍,体力有限,别人大木桶挑一担水,我须用小铁桶摇摇晃晃分三趟才能完成,每次还要爬18级陡峭的楼梯,常累得满头大汗、小腿抽筋。
  这对被我磕碰得坑坑洼洼的小铁桶,仅用了一年多就有点难以为继了,生锈漏水不说,连下面的底圈都松动欲掉。父亲打听到上北街新开了一家白铁铺,便带我拎着桶上门去修理。铺子连招牌都没有,门里门外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白铁皮制品,锃亮耀眼,长短方圆,有型有款,比我课堂上学到的所有几何造型都真实漂亮。店主是个瘦黑汉子,有人进来仍视若无睹,直到手头的活儿完工才抬起头瞄了一眼铁桶,冷冰冰说了句:“要换底了,下礼拜二来拿。”父亲按常例询问大概需多少钱,师傅嘴朝门口一努说:“自家看!”
  若干年后,我居然和他儿子小宝下放在同一个地方,闲聊中知其父早年在上海的外国轮船上当学徒,学会了钣金技术,就因为平时沉默寡言又不肯阿谀奉承,得罪了洋轮机长,常被穿小鞋,一怒之下辞了职,返乡开店谋生,人称老洋铅。我和小宝开玩笑:“你老爸天生一副冷若冰霜的洋铅皮面孔,平日里总像欠得他多、还得他少的样子,你们与他一起生活累不累?”小宝回答道“:确切地说,我爸的性格更像热水瓶,外冷里热,你与他相处久了就会明白。”
  那年头,知青们在乡下返城无望,指望能学点技术,万一不能上调进厂,也好借此糊口养家。抱着这个信念,每趟回城休息的日子,我都找小宝一起玩,寻借口到他爸的白铁铺偷偷学艺。老洋铅的工具不多,也就是铁皮剪刀、木榔头、火烙铁等。若有人要定做水桶,他先量一下样品桶的高低、直径,再将一张白铁皮用脚踩着摊平,蹲在上面估算剪裁。别看他没上过学,不懂利用圆周率计算半径,但凭师父口传心授的秘诀,照样心算出桶底的半径尺寸。然后手持圆规状的铁笔在白铁皮上放样,预先留好卷边的空间,剪裁好后将铁皮放在黑铁底座上用木榔头均速敲打,铁皮边缘一点点翻卷上去,最终把桶身和桶底牢牢咬合成一体。为了使铁皮桶更加牢固,还需用焊锡将接口缝隙焊住。
  老洋铅真如他儿子所说的外冷里热,我的司马昭之心他一目了然,但并没有像别的手艺人那样将我拒之门外,而是坦然地让我在旁边观看,有空还拿出边角零料教学示范。记得我先后做过水舀、漏斗、饭勺、水桶、下水管等物件,当然是以师父为主,我为辅。我独立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是只铁皮淘箩,经一番剪裁敲打后初战告捷,师父给我系上围裙,坐在小凳子上用腿夹住成型的淘箩,左手持钢钉,右手挥榔头,在底部周边冲出密密麻麻的小洞,然后用锉刀去掉毛刺,大功告成。师父看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你开始有点入门了,有资格拜我为师了。”
  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我没有成为老洋铅的徒弟。但那只淘箩却一直在我家效力,搬家时丢弃还有点恋恋不舍,毕竟它也是我青春年华一段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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