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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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那个地方,那段逝去的岁月,我一直不敢动笔,其实,是不知怎么动笔。站在拒马河岸边,静下来,仔细谛听,刻意打量:这么一处山环水绕的好景致,这么个祥和安静的好地方,天蓝的,把白云都衬得银亮了,而我却听到了纷乱的声响,欢涌的涛声里分明有着将士们踊跃喧嚣的生命,连随遇而安的河卵石似乎都比赛着奔腾的力量。我疑惑了,难道,这里曾是古代的战场吗?我又一次审视眼前的景致,虽然,河水东去,恬静安详,阳光下,两岸的树木花草在轻风里欢唱。但,我还是痛苦地点点头,因为,那轰鸣如雷的涛声,又一次流淌出了壮士们出生入死的呐喊,尽管,它与今天的祥和是多么不协调。


   远处,朦胧着巍巍的太行山;眼前,驰骋着苍翠的大房山,大房山脚下,滚滚东去着奔腾不息的拒马河。我忍不住,又一次抬起头,遥看它的地形地貌。温馨而精致的曲曲弯弯,拒马河打了个盘旋走出大山,在这儿分成了南、北两个拒马河,继续东去;而从这里向西、向南,陆路也走出了北京,进入河北,走向了中国的腹地。
   这儿,就是张坊。
   从北京而言,这里是入山的山口,前有高山大河之势,后有开阔的平原,屯驻千军万马,守住山口,就有了充裕的后方和粮食资源。从外埠而言,只要拿下这个山口,进入北京,就不再有大的自然屏障。隋唐以来,随着涿郡、幽州地理位置的日益重要,作为进出北京的西南“关口”张坊,也成了兵家的必争之地。
   这就不得不说到张坊的名称。史载,这里作为军事重镇,曾连营数十里,因帐房林立,由帐房谐音张坊。而张坊的历史却远溯先秦。村西,有一处始建于战国时期的方形古城,长宽均在500米左右,北倚陡壁,东西南三面都建有高墙。是古时的燕国用于防御倏忽南下的匈奴,还是阻挡由西方杀来的秦国,都不得而知。2000多年岁月风雨的剥蚀,也未能将古城夷为平地,它的建成,比房山著名的3000年建城史的西周遗址只晚了几百年。一座古城址,为小镇增色不少,也给这里增添了新的历史谜团,告诉我们作为一个小镇的张坊,自古以来的重要战略地位。
   进入张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城楼,青砖灰瓦,大气敦厚,城门上书写着俊逸的“张坊”二字,透着小镇的从容与敞亮。纵然是新立的,凛凛间,却流淌着历史的气息,不免使人联想起小镇的过去,联想起那时的镇楼。
   明代房山县志上说,县西南七十里的张坊街上有一座三层的镇楼,高约数丈,顶层为木结构,一层、二层为砖石结构。看似普通的镇楼,实则不然。由一层到二层的转弯处有一口刀山剑树的深井,不知机关的人,一旦踩踏翻板,跌进去必死无疑。再就是楼下的暗道,向西北二里许通往任家坟,且每一层都留有暗道口。直到今天,新建镇楼的下面还有旧时地道的留存,这就是名噪一时的张坊古战道。
   地道位于城楼下深约4米处,全部为青砖结构,石灰砂浆,宽约2米,并排可走2人,高约2.3米,墙壁有灯台,顶部有通气孔。两侧还有耳洞,规制与主洞相近,进深在3米左右。此洞是不是县志上说的彼洞,有待考证,我却一直在猜测着镇楼及地洞的用途。
   城楼及厚厚的城墙在冷兵器时代,用以守卫城池,可以抵御千千万万的敌兵,但仅一个没有镇墙的镇楼,孤孤单单,根本起不到御敌的作用。除了装饰、威慑以外,还能做什么?思来想去,我倒觉着,它和良乡多宝塔古时的作用是相近的,那就是瞭望塔。在一个咽喉要道的兵家必争之地,难免对峙双方的拉锯战,望见拒马河岸或有的高高矗起的烽烟,本能的做好或战或守的准备,很有必要。千里驰骋收敛成一座巍峨的担纲指挥的镇楼,镇楼的飞檐又指向天边,收获四方远来的云翕。是不是这样呢?拒马河沿岸的村落会告诉我们。而镇楼的地道应该是为来不及撤走的眺望者或指挥者预备的。如果说,宽高在2米左右的地道用于大规模运兵和屯兵,未免牵强。


   为什么那么肯定地说,镇楼及地道是为军事目的而建呢?因为,遍考张坊的十几个村落,竟有一半以上或存有古时战争的遗痕,或与传说的古时战争相关联。比如,房山境内有关北宋杨家将及穆桂英的传说就有好几处,而张坊的穆家口就曾被传为辽宋时穆氏姐弟居住的穆柯寨。
   千河口,今天也被称为一渡,它是拒马河出山前的一个重要山口。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拒马河左右盘旋在山脚与山坳间,人们开始了非渡不能上行的跨河之途。從这里向东,直通东关上;上溯西北,则到西关上。千河口的山上设有烟坨,南与片上村的烽火台遥遥相望,在古代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烽烟是迅速传递军情的最佳方式。
   晚上烽火,白天狼烟,一传数十里,几十里外的敌情,瞬间就知晓了,或退或防尽可以从容做出判断。作为瞭望塔的张坊镇楼,在不声不响、不被作为军事目标的关注中完成军事的使命,其应用之妙令人叹为观止。
   年代久远,岁月磨蚀,千河口的烟坨和片上的烽火台已找不出明显的朝代痕迹,但古之战火的印记无论如何是抹不去的。你听这名字,东关上、西关上,一定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因为地势的险要而被赋予了军事的意义。隋唐,特别是宋辽金时期一些并不知名的战争记载也佐证了这里的遗迹诉说。东关上,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它的关墙,最早修建于唐代,至今还有遗存。山上还有炮台的痕迹,从地势、从攻取,都与千河口相呼应。西关上的关墙也建于唐代。
   那些远去的士兵们,究竟在为谁守关,是为大唐,还是为它亦敌亦友的沙陀贵族,都不得而知。无辜的士兵们不自觉地走进历史,又匆忙地、无奈地从历史的尘烟中消失了。站在关墙前凭吊,悼念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也庆幸那些战争早已走出人们的视线,无影无踪了。
   远去了战火烽烟,当年屯兵的守御之所几经变迁,如今都已形成村落。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战争和社会变动,都会带来许多人的迁徙或远行,何况那么频繁的征战之域?或士兵后代留住、或外地人迁居于此。元末的战乱使北京人口锐减,明初的四五十年间,从山西各地迁来北京的百姓就有十万人之众,他们中的一部分就散落在了房山西南的周口店、大石窝、张坊等地。几代以后,也就成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今天若突然问起炮台、烽火台的事,他们的知晓恐怕还真不如我们这些外人。    诚然,与拒马河漫长的历史相比,不论强弱,谁的固守,都是瞬间的事,而一代一代繁衍生活下去才是这个社会发展的主题。拒马河畔的张坊人在维持生计的恒久农业活动中,也在不断地创造着农业的奇迹。600多年前,柿树的栽植让他们出了不小的风头。他们的柿果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磨盘柿。原来,竟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凹环将果实分为上下两部,形似“磨盘”,因而得名。磨盘柿果实扁圆,果肉软而甘甜,汁如琼浆玉液,成为房山出产的大宗,15世纪的明初就成了皇宫的御用贡品。21世纪之初,又获得了中华名果的美誉,张坊也上榜为中国有名的磨盘柿之乡。
   轻匀绛蜡里团酥,不比人间甘露?北宋诗人张仲殊给予柿果的评价。是大房山挡住了西北季风的寒流,形成了这里一弯山前暖区独有的气候;是拒马河潮润的水汽氤氲而至,孕育了有着数百年栽培历史、经历了远古沧桑、疾风板荡的磨盘柿。寒露节一过,晚秋的北风吹来,刹那间,漫山遍野、举目不及的柿树,随坡谷走势果实累累,远远望去黄澄澄一片。摘下来,揭去柿皮,果肉吸进嘴里,一股清甜的凛冽袭满全身。吃着柿果,品味着岁月的流香。也难怪,曾受益于柿树,又在饥肠辘辘的艰难中长大的明太祖朱元璋,对柿树情有独钟,封了柿树一个响当当的爵位——凌霜侯。


   因为战乱,人们向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乐业的宁静便成为一种企盼。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在加沙的争夺一样,人人都祈望和平,但谁都无能为力。无休止的战乱,尤其是古时,在靠世俗的力量不能解决时,人们转而把目光投向宗教,投向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佛祖,企图借助灵光世界的灵光闪烁,来化解世间最无奈的干戈。于是,建寺祈佛成为人们的经常活动,遍及张坊多村的佛像或佛塔纷纷建成。我真诚地相信,那是散落在世间星火般的点点温馨,是冰天雪地中的小木屋,是凛冽寒风嘶吼中的帐房,那是人们心中祥和、灿烂的精神家园。人们祈愿战乱结束,祈愿战乱中丧生的百姓和士兵,从星光灿烂的精神路途回家,再没有征战。
   下寺村的通高4米的七级密檐塔,建于唐代,南向,方形笋状,佛龛和塔身由四块汉白玉构成,塔身浮雕为金刚力士,龛内正面是三尊佛像浮雕。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他们可以化身万象,消灾弭难,却又亘古安静;可以普度众生,救民水火,却只需三炷清香。清香之下是虔诚的人们,清香之外远去的,是隋唐的厮杀和辽宋金三方的血腥。人们在无法避开的历史坎坷中,随青烟在心中升腾的是慈悲和仁爱,燃去的则是那无尽的历史灾难。
   慈悲没有因果,仁爱没有界限,慈悲与仁爱相拥,走向喜乐圆融。
   张坊村立有通高6米的八角五级大理石密檐塔。建于辽代,南向,正面书有“奉为先大师特建佛顶尊胜密檐灵塔”。塔的主人正慧大师,正是一位志乐空门,一生都在普度众生、周济穷人的得道高僧。
   大峪沟的青石断崖间有多尊摩崖佛像。造型虽不大,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右侧的9尊宽高均不足1米,居中一座为释迦牟尼像,两侧是其弟子及金刚力士。左侧只有一尊释迦牟尼像,高1.7米,寬0.85米,虽大于左侧造像,却仅此一尊,建造年代稍晚于左侧像,从遗迹来看,应属于未建完状态。
   金手指天,诸佛列位,宏愿庄严;身寄浮岩,爱及八荒……人们念佛、敬佛、造像,祈愿平安,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精神寄托,虔诚、真诚的祷告中,淡忘了岁月,淡忘了战乱。
   千年鏖战,也不期望一个名副其实的铁血英雄,那于百姓不是好事;陋巷荒陌,却上演了一场场铁手博弈的龙争虎斗,欣喜烽烟已经散尽。金戈铁马的雄风早已吹散,你来我往的枕戈者飘然远去。那些复杂的政治目的和军事意义在沧桑巨变、在山河间的步履中幻化成一片幽静闲适的自然了:一个烟水葱茏的景致,一个闲庭信步的乐园。历史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演兵场成了驰誉京郊的冬季滑雪场,白雪皑皑中,红男绿女手舞雪杖从坡顶飞驰而下;藏兵洞变成了北京知名的旅游景点仙栖洞,在五彩斑斓中展示着华北特有的岩溶地貌。
   古镇,战乱;果香,怡园。或许,南面屯过宋兵,北面屯过辽兵,中间隔着一条奔流不息的拒马河,河水滔滔,天风浩荡,比之当年楚河汉界的鸿沟还要浪漫。但尖厉的山风收劲了,湍急的河水平静了,一瞬间,河两岸的对垒者都随河水远去了,留下了一方山青水绕中幽静的八阵风光,让今人品味。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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