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解放的进程从70年代初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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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夹缝说”
  低估了它的历史意义
  
  《七十年代》一书由诸多名家编著,虽在多个排行榜上名列榜首,却似乎不像三年前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访谈录》那样引起热烈反响。或许人们以为它只是另一部“怀旧”之作,本身并无独特之处。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人们普遍对七十年代的意义认识不足。
  《新京报》8月29日“书评周刊”的一篇文章把《七十年代》定位为“知青书”,说它“讲述了三十个历史夹缝中的青春故事”。其实三十余名作者中有好几位并不是知青。《中华读书报》8月5日“书评周刊”的一篇简要介绍说:“徐冰、陈丹青、王安忆、阿城们的青春往事未必没有特定群体的存在意义。”即便是主编之一的李陀也是把该书的范围限于“知识分子史”,而且认为70年代只是“天翻地覆”和“暴风骤雨”的60年代和80年代之间的“一小段间歇”,“有如历史发展中的一个夹缝”。(《序言》)
  在笔者看来,70年代其实未必就没有它前后的两个10年那么重要、那么“天翻地覆”和充满“暴风骤雨”。因为其间爆发了中国当代政治史上一系列重大事件:几位最高领导人去世、“四五”事件、粉碎“四人帮”,随之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改革开放的步伐等。通过这些事件,中国实现了空前的历史大转折。书中有些作者也有这样的感受,如唐晓峰说:“七十年代的惊天大事有很多”。陈丹青指出:“1949年后的政治变局从未如此密集,接踵而来,以持续阻断的形态联结七十年代。”鲍昆点明70年代的特殊意义:“最近几年,知识界经常梳理我们这三十多年来的思想历史,尤其是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给予了巨大的关注。无疑,八十年代是一个激情澎湃的时代,但八十年代毕竟是从七十年代走来的。对于那个前十年,人们往往简单地把其归纳进‘文革’的历史,色彩自然是黑暗的……”他认为,那时年轻人中进行着可贵的“能量积蓄”,这正是历史转折的动力。因此,“我们回望令人动情的八十年代,不能不回溯七十年代黎明前暗流涌动的阵痛。因为,一切历史都有其成因。”李零说:“八十年代开花,九十年代结果,什么事都酝酿于七十年代。”“光是一个邓丽君,就迷倒无数年轻人……我们的思想解放是受惠于这个年代。”
  正是在70年代末,民族的和个人的命运随历史的发展而大大地改变。1978年4月5日中共中央决定全部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11月,中共北京市委为1976年“四五事件”平反;对“文革”中众多冤假错案的平反持续时间更长,波及范围更广……这使多少个家庭和个人从此能过上正常的生活。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成千上万的青年人终于能够走进学术殿堂,把昔日荒废的青春和学业弥补过来。像书中朱正琳的经历,1971年因“反革命案”入狱,1979年平反,1980年考上北大——对于他个人来说,这些“无疑都是‘划时代’的事件”。许成刚与他相似:1970年被打成“反革命”,1979年考上清华大学。他说70年代“整齐地切割了我的人生”。70年代不仅不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夹缝,反而是一个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重要时代。
  
  重大历史事件与思想变革的萌动
  
  大转折,是70年代的一大特点。然而,因为转折,70年代通常被分割为前后截然不同的两部分,以致很多人会感觉70年代不够完整,无法构成一个独立的历史阶段,所以才有“夹缝”之说。书中有些人把1976年之前的几年归纳到60年代,认为那只是“文革”的延续,而把1978年大转变之后的两三年并入80年代,因为它们都是改革开放的时代。至于1976至1978之间的两年如何归类,则少有人论及。我以为可把它当作一个过渡的阶段。
  中国在1978年实现了历史的大转变,但是从思想史的角度考察,思想解放的进程从70年代初就已开始,并一直延续到整个80年代。所以,70年代在政治史上的确有着前后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但在思想史上却必须被视为一个独立、完整、连续的历史时期。
  作为思想史的70年代,实际上就是和时间意义上的70年代同步启动的。1971年发生“9·13事件”,一直被尊奉为最高统帅可靠“接班人”的林副主席竟然仓皇出逃,毙命于温都尔汗。这一近乎天方夜谭式的奇闻令人备感震惊。北岛由此深入思考一个问题:“中国向何处去?或许更重要的是,我向何处去?”他说:“我们以往读书争论,有过怀疑有过动摇,但从未有过这种危机感——如临深渊,无路可退。”“就在那一刻,我听见来自内心的叫喊:我不相信!”——这正是他后来的名作《回答》,引发人们广泛共鸣的呼声。黄子平说:“黑洞、虚无、空白。用来支撑这个史无前例的‘革命’的整个意义系统,在那个瞬间坍塌了。”“在我看来,所谓‘七十年代’是在那个瞬间开始的。”
  1971和1972年,又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发生,即基辛格、尼克松相继访华。鲍昆回忆他和一位朋友听到消息时,“都惊呆了,面面相觑”,“太神奇了,我们天天怒吼诅咒的美帝国主义总统就要来中国访问了?……这个消息,确实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和判断能力,一种莫名的兴奋也开始在心底涌动,感到这个世界可能要有变化了”。果然,这一事件后来“为这个东方古国的一系列巨变埋下了伏笔”。中美的交往打开了中国沉重的大门,为日后的改革开放打下了基础。1972年,全国人民在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出访北美四国的纪录片中,第一次看到西方的摩天大楼和二次现代化的种种景观。
  “9·13事件”及中美对话,对国人是个极大的改变,不仅冲击了原有的价值观念、打破了长期以来无条件盲从的习惯,还使得人们纷纷开始独立思考国家的前途和个人的命运。思考的结论就是:中国非变不可!
  在1972年到1976年的三四年间尽管没有特大事件发生,中国大地却呈现了某种复苏的迹象。1974年周恩来在四届人大宣布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一宣言使无数中国人备感振奋。1975年邓小平短暂执政,一定程度上做了“补天”的工作,也给人们带来一线希望。如果说上层政治有些微改变的话,民间社会则涌动着思想解放和文化复兴的暗潮。张朗朗描述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听说许多人在全国各地草棚里、油灯下,一肚子理想,满脑门子深刻。在写着、画着、唱着,做着文艺梦。都是形形色色、不同层次、不同境遇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琢磨、创作,试图活出个模样,寻找意义。在那个时代,大面儿上来看是个文化贫瘠的时光,他们这些活动渐渐形成了文化潜流,在地下交汇着,涌动着。所以,到了八十年代才会有那样一次划时代的文化群体勃发。”唐晓峰回忆那时的文化沙龙,“是一种唤醒真灵魂的强大力量”。
  然而,切勿以为这些文化的探索是轻松和浪漫的。“沙龙”这个充满诗意的场所在当时实际上是“异端”思想的发源地和传 播地,因此一些沙龙的主办者被逮捕、抄家、判刑。张朗朗就因组织文化沙龙而被捕入狱,甚至被判处死刑(幸而没有执行)。与青年人热衷于地下沙龙不同,一些老干部和老知识分子自行在家中搞“暗室谈话”,范围虽小,话题却更为尖锐、集中。他们谈的不是艺术,而主要是政治。李大兴的文章记载了他父亲和黎澍等人的交往:拉上窗帘、紧闭大门、放低声音,用手势或暗语代替某些敏感词汇,充分显示出内心的焦虑和思变的愿望。曾是北京一位著名沙龙主人的徐浩渊介绍说,1972年冬天,有人在自新路的家中开办了一次地下画展。还有当时收听境外广播被认为是听“敌台”,是严令禁止的,但越是禁止,青年人就越是要听,从中获取到许多冲破思想牢笼的新思想。阿城回忆道:“听敌台,思维材料就多了。思维材料多了,对世界的看法就不一样了。对世界的看法不一样,就更觉得度日如年了。”地下材料(手抄本或油印品)在70年代上半叶也是颇为流行的。
  民间的暗潮积蓄日久,遇到时机便会掀起滔天狂潮。这一切便发生在“伟大的1976年”(朱正琳语)。北岛称1976年为“多事之秋”,三位最高领导人的去世预示了“一个即将逝去的时代”。“四五事件”是一场民意的大表露,表达了中国人期望改变现状的强烈要求。随后,“四人帮”倒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国终于完成历史的大转折。
  仔细阅读可以发现,《七十年代》一书不是少数人的个人故事汇编,也不是某个特殊群体的历史纪录,而是透过个人经历和感受反映出的那个时代的国家史、民族史。正如陈丹青所说:“这是一份被重复无数次的大事记,倒退三十多年,其中每件私事,无不仰赖国事的松紧与宽严,攸关亿万人的命运。”“回顾七十年代的艰难是在个人遭遇和政治事件、青春细节与国家悲剧,两相重叠,难分难解——这篇长稿的命题不是私人履历,而是‘七十年代’。”
  笔者的经历与书中多数作者相似,该书描写的种种情形也都曾真实发生在我身上,诸如偷听“敌台”、传抄地下“反动”文件(例如李一哲的文章),既在私下唱“黄歌”(其实就是普通外国歌曲)、也大吼八个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因看“禁书”而挨批判,争看“内部电影”,在农村劳动“改造”,渴望吃白面馍馍和大米饭,对林彪事件感到极度震惊,参加1977年高考,对国家前途和个人命运进行迷茫思考等等。看了这本书,如同跨越时空,回到了过去的情景。相信更多同龄读者都会与我有着相同感触。
  
  本文编辑 宋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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