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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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论文,讲究“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说起自己的写作,他曾说过一段有名的话:“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文说》)
  朱子好几次说过,东坡文字只是大势好,却不免疏漏,不可逐字检点。
  周济说:“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
  纪昀也说:“然东坡以雄视百代之才,而往往伤率、伤慢、伤放、伤露者,正坐不肯为郊、岛一番苦吟工夫耳。读者不可不知。”
  这些毛病,都因为他才华太高,学问太富,随心所欲,着手成春,因此就不喜欢推敲,不耐烦修改。
  小说家高阳曾经引旧诗名家周弃子的话说:苏东坡诗律不细。其《读孟郊诗二首》有句云:“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两用“当”字、“饥”字,改之甚易而不改,即涉粗疏之病。若少陵、义山、后山、荆公,皆断无此病也。
  我们一直在欣赏苏东坡的诗,他的词却没有讲过。顾随有《东坡词说》,非常精彩,但也苦恼于完璧甚少。下面我们来看一首小词《南歌子》,最能见出东坡是怎样的大醇小疵,浪费自己的天才: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起手一句,已自不凡:“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比苏东坡生年卒年都正好早一年的王观,有著名的《卜算子》词“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饶有民歌之风。但东坡将“山”“水”与“人”合写,仿佛数帧画面叠加,取消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暗喻和明喻关系,而且牵入了“歌”与“醉”,所以尤为妩媚生动。
  “十三楼”在西湖北山路,原是大佛头山后面的相严院,又称“十三间楼”。东坡做杭州太守时,经常在这里办公,一眼看过去便是西湖全景,所以“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唐宋人以“竹西”指代“扬州”,如杜牧诗“谁知竹西路,歌吹古扬州”,因禅智寺在城北五里蜀冈上,又名竹西寺,但“竹西歌吹、古扬州”稍嫌犯了重复,还有点凑字数。扬州“古”,难道杭州就不“古”么?
  下阕开始,“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简直太不讲究了。“昌歜(chù)”出自《左传·僖公三十年》,指菖蒲根切细腌制的咸菜,据说有五味之和。但形容饮馔之美,用不着动用这样古僻的字眼。“琼彝”“玉舟”,分指大小酒器,“玉舟”即大杯,也就是李商隱《夜饮》“烛分歌扇泪,雨送酒船香”的“酒船”。但用字仍嫌古奥,与酒宴上轻盈欢快的气氛不甚相符。
  可是,最后两句又很好了,“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响遏行云,而又有余不尽。但细看全篇,“歌”字三见,总是很过头了。
  但苏东坡写完估计也懒得再看一遍。对他来说,改文章的快乐还是比不上写文章的快乐。
  最后,我们来谈谈苏词的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两个小问题。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一句有歧义,不那么好理解,一般解释有两种。第一种是俞平伯、胡云翼等人的说法,以为“故国”指的是赤壁,而“多情应笑我”是倒装,应是“应笑我多情”。可问题是:人已经在这儿了,怎么能说“神游”呢?
  第二种是林庚、郑骞的说法,“多情,东坡自谓其亡妻也。东坡元配王氏,早卒,坡常追念之。王氏归葬眉山,故云‘故国神游’。‘笑我’‘生华发’句,对小乔夫婿之雄姿英发而言。”但这一解释很难让人接受,因为此时想到四川和亡妻,那是不相干的,未免扯得太远了吧?
  其实还有第三种解释,上面的窒碍皆可通也:周瑜若神游故国,以他的多情,一定会笑我早生华发。因为前几句一直在说周瑜。“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一句里,有一个字被我们忽略了,就是“了”字。“小乔初嫁了”,是不是有点多余,有点怪?照词律,这几句应该是六、四、五字,可“了”字属下又不通,“了雄姿英发”。曾经见过一个说法,说是原稿中“了”实作“正”,草书易混同。“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这就对了。
  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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