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年代的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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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89,69.89,69.89。
  过完年回来,王久良对着电脑一日三查网上银行,数字总是不变,赖以生存的稿费迟迟不来。
  4月3日,当他以导演身份站在北京当代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出席纪录片《垃圾围城》首映式时,怀里掏出的手机是一百多块的诺基亚。1.36英寸的黑白屏终于在这天下午蹦出一条信息,他早先卖出的照片,4000多块款项已到账。
  这让他能够稍松口气,在放映结束后去面对闻讯而来的40多家媒体。
  王久良把这场放映定性为“内部交流”,也就约了些热衷纪录片的朋友和相熟的记者,但太多的不速之客让他不得不临时加映一场。
  他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制片、统筹、剪辑、文案、旁白及部分摄像。在一家代理公司的推动下,《垃圾围城》已经入选戛纳电影节的放映单元和马赛电影节的竞赛单元。
  但到目前为止,他从纪录片获得的收益为零。
  
  南下领奖
  望不到边的陈腐垃圾几乎把水塘变异,居然引来菜农,从水底掏出一截截黑色的藕段。人吃藕,羊喝水,水浇菜,人又吃羊吃菜。
  这里是北京。同一片水畔,有人亲子,有人婚纱,有人烧烤。
  自由摄影师王久良从2008年10月开始记录这些荒诞的镜头,在北京周边行驶1.5万余公里,踏访了近500座围成一个大圈的垃圾场,以万张图片和数十小时的视频,讲述一座城市的生化危机。
  他用其中17张图片,在2009年12月的广东连州国际摄影家年展上,获得了年度杰出艺术家金奖。
  这个在摄影界很有分量的奖项,引爆了《垃圾围城》作品在大众媒体上的广泛传播。他成了“著名垃圾摄影师”。
  其实没多少人知道连州,也没有多少人能察悟出一个反映北京垃圾问题的摄影作品,最终选择这座小城做首场展览的个中缘由。
  连州摄影展组委会将《垃圾围城》视为意外之喜,预期中这组片子的社会价值,让他们决定划给摄影师最大的展场。“当然,也有出于脱开地缘关系的考虑。毕竟拍的是北京,第一次公开,能不能在这里顺利展出,策展人也很担心。”
  越来越多的媒体采访,以及伴随文章必然选登的垃圾场图片,一定程度上为这组作品打开了绿灯。半年后,《垃圾围城》顺利移师北京宋庄美术馆。市政协主席阳安江率70多名政协委员参观了展览,要求下发作品画册至各区委。
  现在,王久良的电脑桌上放着高高一沓名片,都是打过交道的各路记者。但其中北京市属媒体对王久良的零星访谈,最终还是没能见报见刊。
  他抽出一沓名片拿在手里把玩,用“可以理解”的语调讲着这事,脸上绽出“你懂的”微笑。
  从所住小区的垃圾箱出发,王久良跟着人力三轮车和大型垃圾搬运车,一路追踪至北京郊外的垃圾倾倒场,或合法或非法。这一方面是他作品的剧情线索,另一方面,不跟着垃圾车他也无法找到垃圾场的准确位置。
  “垃圾处理属于市政项目,而市政项目于情于理,都应该向老百姓公开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但我们的垃圾到底在哪里?北京交通图上是没有一座垃圾场的,那地方都是空着,没有任何标注。”
  几年来对垃圾场的拍摄,王久良没有从任何部门获得过许可,过程中的艰难和危险可以想见。他用最笨的方法把北京近郊的垃圾场找到,标注,统计。“不管这是谁的工作吧,肯定是垃圾治理的第一项工作,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垃圾场,不知道垃圾场在哪里,你怎么开展治理?”
  2010年3月,北京市市政管委约见王久良,正式谈话前,双方就王久良是否可以用DV记录整个过程出现分歧。你来我往两个小时,还是不欢而散。
  王久良坚持在人家办公室里拍摄的理由有二:我是一个记录者,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态度,是我需要的;另外,为避免外界认为我在你们这里作出妥协,我得留个资料。
  “他们很敏感,我也很郁闷。我是作为一个民间力量来给你们的工作提供协助,结果你们脸上不好看。别人揭我的短,我肯定也不好看,但是如果大家正视这个问题的话,本来是可以把坏事变好事的。”
  离开市政管委前,王久良留意到办公桌上堆了不少媒体对他的报道。他后来辗转听说,有记者就垃圾处理问题找到市政管委,负责人回应,你们如果还要采访王久良,那我们就不接受采访。
  但是,北京市政府毕竟已下文,在未来5至7年内治理完所有非正规垃圾填埋场,在2015年前,将直接投资100亿元,用于新改建垃圾处理设施40余座。
  个人创作的收益,不是一定要用作者网银账户的变化来表现。
  
  身份之困
  《垃圾围城》的首映吸引了近300名观众,这也是这部纪录片目前为止的总“票房”。
  若从“内部交流”转为“公映”,影片便可获得更大范围的有效传播,但前提是通过电影审查。在这之前,导演自己印制DVD出去散播,那叫非法出版物。
  固然题材敏感,但王久良对《垃圾围城》送审成功,还是抱有不小希望。“目前没有感到阻力,”如果遇上剪刀手,“那只要别太过分”。
  《垃圾围城》的策展人鲍昆亦对影片发行态度乐观。“体制内和体制外现在都有联系王久良,你指望官方给你宣传不可能,照片被他们拿走做宣传我们觉得已经不错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做吧。”
  为配合今年6月5日“国际环保日”的宣传活动,环保部直属部门正和王久良商讨《垃圾围城》的全国巡展。这对于寻求正规发行渠道的王久良也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不用把审查制度看成洪水猛兽。”王久良说,“你拍一些敏感题材,出发点是解决国内的问题,而不是去国外拿奖。说真的如果《垃圾围城》从一开始就被封杀,我也一定有办法让别人看到的。”
  仔细看的话,《垃圾围城》的不同段落,画面质感并不统一。这个导演还没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摄影机。这部83分钟的影片由东拼西凑来的索尼、松下、佳能三台摄影机共同完成。因为没钱没机器,王久良的拍摄进度一度停摆三个月,连吃饭都困难。
  鲍昆来看王久良,有时候也塞下千儿八百,每一个信封王久良现在都留着。
  从连州带回的奖金是10000元整,没有多厚,捆着个封条。回到北京家中时,王久良兜里只剩几十块钱,他愣是没把奖金拆封,然后拿给妻子看,“就图这一个完整的效果”。
  声名渐起。有媒体抛来绣球,给王久良一个摄影记者的职位,约好上午8点面谈。
  王久良竟一夜未眠,早上6点,咬牙给伯乐发了条短信,说不去了。这件事,他前后反反复复考虑了半个月,就是怕工作一忙,没时间再跑去搞个人创作。
  妻子很不满,孩子刚出生,已容不得这么朝不保夕的日子。
  到现在,王久良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有。“搞创作,但凡能走下去,还是想尽量多走两步。但有时候也后悔没去,毕竟在媒体里能获取很多信息,积累的过程中,你会把世界看得更明白。”
  更關键一点是,好歹有了个身份。“你去垃圾场,刚好管事的在,人家首先问你小子要干吗,一句话就把你噎得死死的,你怎么跟人家讲,常常都说服不了自己站在拍摄者面前。我可能要为这个身份一直纠结到最后。”
  
  超级市场
  眼看薄雾散去,荒地上是相当完美的一片阴天。
  站在垃圾堆中,王久良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不刺眼,无阴影,灰色调,一切肮脏暴露无遗。
  这个中国传媒大学摄影专业的毕业生曾经也给时尚杂志拍片,精心布灯,耐心后期;也因为个人兴趣,做过一段时间的观念摄影,主题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鬼神信仰。
  但有天就像被通了电,一下子觉得,我拍的东西跟社会现实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找鲍昆请教,鲍昆一听,“哎,小子有门了!”
  现在,说北京哪儿新开了楼盘准备出手,王久良马上就能告诉你最近的垃圾场在哪里,相隔多远,什么风向。
  他还是京郊最便宜的旅馆向导。以前拍片来不及天天回家,他在外面住出了经验,专找物流车场,给长途司机准备的小店只要30一晚,标间。
  至于上厕所,在野外就随地了。就算是垃圾堆,也总有背风、朝阳、温暖的地方。“这是绿肥,在以前可是很珍贵的。”往上数二三十年,哪里都有人进城掏粪便沤肥。如今农业萎缩,北京市郊的农民,仅仅身份上是农民而已。加上化肥大量使用,宝贝就这么成了真正的垃圾。
  有环保组织声援王久良,但他不喜欢其中个别极端的家伙。和他们坐下来聊,最后的结论就是只有禁欲主义者才是环保的。“你不要脱离人性谈环保,一讲环保就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这才让我恶心。”
  王久良的普通话不很标准,影片的旁白曾找传媒大学播音系的师弟帮忙,那个字正腔圆,听得他浑身别扭。“就觉得跟整个片子不搭界,这东西别人真代替不了你。”反复录6次后,最终版是王久良在卫生间里自己录制的山东普通话。
  他当下的新创作是《垃圾围城》的延伸,不追究垃圾处理,而探寻垃圾来源,是怎样的消费观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超级市场。
  他搜集到10万双拖鞋,来自北京饭店和飞机头等舱,白茫茫一大片浮在无名的池塘里。
  还有一段从垃圾堆里刨出的电影胶片堪称意外之喜。里面是高档手机、汽车和奢侈品的广告。胶片极力表达完美世界,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我复制出来,胶片上粘着垃圾直接播放,你会发现一段非常肮脏的电影。”
  
  《垃圾围城》纪录片图文摘录(按影片序)
  这些在建的高楼(东坝),是北京市最大的经济适用房居住区,它们距离高安屯垃圾填埋场只有1.2公里,(直线)距离天安门广场只有16公里……在未来三年内,北京市所有这些大型垃圾填埋场,都将被填满。(上图)
  在新北京光鲜外表的背后,在紧邻城市却不为人知的边缘,十几万来自全国各地的拾荒者,分解着这座城市的排泄物……他们用从垃圾中捡来的材料建造房屋,在这里居住,在这里生活,他们靠着垃圾场生存,他们在垃圾场上构建自己生活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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