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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达·布兰斯顿忍不住侧耳听着。胡桃街上的院子都不大,尽管有篱笆和灌木丛,还是能在降临的夜幕中清楚听到那孩子的高嗓门。
“不行!妈妈,拉格斯不能走!我们养它好久了,别把它送走。”
“没办法啊,夏洛特。你大了,该懂事了。我们自己都几乎吃不饱,又怎么养得起拉格斯。”
“我找工作干,可以送报纸什么的。”
“可你的腿不行啊。对不起,这事没得商量。去做功课吧。”威尔逊太太的声音听上去快哭了。而在篱笆的另一边,玛蒂尔达也有些哽咽。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厨房,伫立在那儿想了很久。她知道威尔逊太太生活拮据,丈夫离家出走,邻居说他跟“妓女”跑了。玛蒂尔达明白,这意思是某个不检点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能如此对待自己幸福的小家庭?在玛蒂尔达看来,男人大多是低等生物,自己的丈夫就不是什么理想对象。
玛蒂尔达把茶壶烧上,一边继续考虑着。那条叫拉格斯的狗是夏洛特在这世上最好的伙伴。她记得是那个后来失踪的威爾逊先生在四年前把这小狗带回家的。他希望跟小狗玩耍能帮助夏洛特加强锻炼,战胜肌肉萎缩症。夏洛特几乎无法靠双腿支撑自己的小身板了。
这事能插得上手吗?玛蒂尔达想。威尔逊太太的问题正好可以帮助解决我的问题。那些肉不能永远冻在冰箱里。很快,她在改变主意之前脱下围裙,理了理头发,快步从前门出去,朝威尔逊家走去。
威尔逊太太打开了门。玛蒂尔达说:“您一定觉得我很鲁莽,但我只是不经意听到您跟夏洛特的谈话—您知道的,我正在栅栏边剪香豌豆花。我想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能帮忙解决问题,而这也能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威尔逊夫人是位彬彬有礼、身材娇小的女人。她说:“布兰斯顿太太,您不进来吗?”
“不了,咱们就在门廊这儿坐坐吧。万一您要是不喜欢我的点子,也就没必要再让夏洛特提起希望。”她放松地坐在藤椅上,患上拇囊炎的双脚如释重负。她轻叹一口气,“啊,舒服多了。我应该每小时休息十分钟的,但总是很难记得。一旦忙起来就……不过您不会对我这双上了年纪的脚感兴趣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有台冰柜里塞满了肉和汤骨。布兰斯顿先生喜欢烹饪,总是煮一大锅汤或者做肉糕、香肠什么的。他去了加利福尼亚之后,这些东西自然都留了下来。在那里想找到一份好工作不容易,所以我守在这儿,直到他来接我。”
“我听说他去了西部。”威尔逊太太说。
“是的,最近这儿的天气对我身体不好。我先生和我都不再年轻了,所以我们想,为什么不在他还能工作的时候出去碰碰运气。一旦他安顿下来,我可能就会把房子卖了也搬过去。不过问题是,我有痛风和拇囊炎,不能再吃红肉了。那些肉除了会让冰箱工作到发烫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为什么不让我每天给拉格斯一包肉或一块大骨头。这样一来您就不用把它送走了。等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冰柜也正好能腾空,您的状况也很可能有所好转。您觉得怎么样?”
威尔逊太太疲倦的脸上露出姣好的笑容。玛蒂尔达再次心想,威尔逊先生该是个多么愚蠢的人,竟然离她而去。“布兰斯顿太太,您就像仙女教母!但我不能白拿您的食物啊。”
“别这么说。我留着这些肉也没用,又不能卖给别人吃。有些肉挺老的,有点冻坏了,不过拉格斯应该不会介意,狗总归容易打发的。如果您一定要付钱,何不让夏洛特在花园里帮我一个小时的忙?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弯腰,这些蒲公英把我打败了。”
威尔逊太太想了想,“好的,如果夏洛特愿意,那就听您的。”她站起来走到门前,喊道,“夏洛特,过来。”
夏洛特慢慢走到门廊,脸上满是泪珠,鼻子红红的。
“夏洛特,布兰斯顿太太有一份工作给你。你要是愿意,作为回报她可以为拉格斯提供肉。你觉得怎么样?”
“我干!”夏洛特说道,笑容让小雀斑都皱了起来。
“可你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玛蒂尔达说,“我可能会让你打扫烟囱。”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干,”夏洛特说,“拉格斯会为我做任何事,我也会为它做任何事。”
“那就这么定了,你帮我干些院子里的活,我帮你喂拉格斯。要不你现在就过来拿一块骨头给它。”玛蒂尔达说。
威尔逊太太站在门廊上,微笑地看着双脚酸痛的老妇人和双腿萎缩的小女孩沿着小路走进隔壁房子里。没过一会儿,夏洛特就带着一包纸包着的肉回来了,上面写着“碎牛肉”。“现在还是冰冻的,但布兰斯顿太太说在外面放一夜,明天就可以给拉格斯当早饭吃了。她人很好,妈妈,我觉得她很孤独。她一定很想念布兰斯顿先生,就像你想念爸爸一样。”
威尔逊太太猛地转过身,假装去关纱门上的弹簧闩。“别聊天了,把作业做完,然后准备睡觉。已经很晚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夏洛特每天晚饭前都会勤勤恳恳地挖上半个小时蒲公英。活儿干完以后,布兰斯顿太太总是用一个苹果或一些糖蜜饼干款待她,再交给她一包从冰柜里取出的肉,叮嘱她“记得彻底解冻,这样拉格斯才不会肚子疼”。有些晚上给的是切碎的牛排,有些时候是猪肉末,每隔三四个晚上是一块大骨头。好几次布兰斯顿太太给了她一些混在一起的肉,解释说,“这些本来是要做牛肉腰子派的,比尔很擅长做这道英国传统美食。他走之前都要做好了,可我却不能吃。”
夏天一天天过去,冰柜里的肉越来越少。威尔逊太太开始担心,布兰斯顿太太有一天说“啊,亲爱的,我要去加利福尼亚了”这句话时,她该怎么办。谁知好运意外降临,她离家出走的丈夫赫布有位年迈的叔叔名叫哈维,这天前来拜访。等夏洛特出去玩耍的时候,他说,“赫布这家伙就是个蠢货,彻底没救了。可我不希望你因为他的愚蠢而受罪。”威尔逊太太一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一张支票摆在她面前。他嘱咐道,“我的银行每个月都会寄一张支票给你,直到你渡过难关。你并没有拿走任何属于别人的东西。我没孩子,就安心接受我这个暴脾气老律师的帮助吧。” 隔壁的骨头和肉源源不断,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威尔逊太太不想伤害布兰斯顿太太的感情,没有拒绝她慷慨的馈赠,夏洛特因此也继续着每天晚上的拜访。挖完令人討厌的蒲公英后,她又开始清理繁缕和其他花园里的不速之客。
拉格斯在布兰斯顿太太花园的小屋里捉住一只老鼠,晚上因此多得到一块骨头。布兰斯顿太太称呼它为尼姆罗德,并向夏洛特解释说,意思是厉害的猎手。
秋天即将来临的一天,玛蒂尔达·布兰斯顿对夏洛特说:“嗯,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先生现在有了工作,还找到一间不错的公寓,所以我很快要搬去加利福尼亚。这是最后的肉了。不知道你妈妈想不想要那个冰柜?虽然是旧的,但用着还不错。我想也卖不了多少钱,不如你们拿去用吧。你们为一个孤独的老太太带来了很多快乐。”
夏洛特把这一切告诉母亲后,母亲说:“好吧,但我一定得给她钱,不能就这样白拿,她已经为我们做了那么多。”
最后,布兰斯顿夫人被说服收下了二十美元。搬家工人来搬家具时,她让他们把冰柜搬到了威尔逊太太家。她的房子也已经卖掉了。据说过程很复杂,所需的文件给在加州的布兰斯顿先生来来回回寄了好几趟。
搬家工人走后,威尔逊太太最后邀请玛蒂尔达过来喝了一杯茶。“我们会想念您的,夏洛特、拉格斯和我都会想念您。尤其是拉格斯,我猜。”
“我会从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寄明信片给你们。”布兰斯顿太太笑着说,“哦,出租车来了,麻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她在前门与威尔逊太太和夏洛特拥抱,又摸了摸拉格斯,带着咕哝和叹息费力地钻进出租车里。她给威尔逊一家留下的最后身影,是一只丰满的戴着手套的手,透过后车窗朝她们挥舞着。
第二天晚上,威尔逊先生的叔叔来家里吃晚饭。他经常过来吃晚饭,看看她们是否生活安好,什么都不缺。
威尔逊太太做了夏洛特最喜欢的锅烤土豆泥。“哈维叔叔,我们失去了一个好邻居布兰斯顿太太。她的丈夫终于找到了工作,所以她去了加利福尼亚。她想把冰柜送给我,但我还是坚持给了她一些钱。她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可不能再白拿东西。她给了拉格斯那么多肉,还有那些美味的大骨头。它正在啃最后一根。它被宠坏了。我想我得隔段时间才给它根骨头,慢慢帮它戒掉。”
听到有人唤它的名字,拉格斯乐颠颠地来到厨房,向哈维叔叔展示着属于它的奖赏。
“拉格斯,你这个坏家伙,快把那脏兮兮的东西叼到外面去!”威尔逊太太抗议道。
“它只是想炫耀一下罢了。我带它出去,吃完美味的晚餐正好去透透气。夏洛特,你帮妈妈收拾桌子,然后来找我们。”哈维叔叔把狗赶出屋子,让它叼着骨头一路跑到花园的尽头。
拉格斯并不打算交出它的玩具,但最终还是顺从了,追着一根棍子跑了一会儿。在扔棍子给狗玩的间隙,哈维叔叔发现那根骨头的骨节十分眼熟,而且越仔细看,越勾起他当地区助理检察官的那段过往。
拉格斯跳起来要骨头。哈维叔叔再一次把木棍扔了出去。随着暮色越来越深,那块骨头似乎在闪闪发光。退休的这一年已经让哈维叔叔的思维不再那么敏锐,但他还是在脑海中细细审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场景:小报的骚扰,无谓的宣传,夏洛特、她的妈妈和拉格斯不堪其扰的生活。他在正义的天平上做着权衡: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甚至可能非常讨厌的人,值得付出夏洛特和她妈妈的生活吗?
他叹了口气,把那根人股骨尽可能远地踢进灌木丛深处,然后唤回拉格斯,转身走向胡桃街上那栋舒适的、窗户透出光亮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