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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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根据德国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阴沉而诡秘,凡是看过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兴奋而迷茫的感觉。兴奋是由于其情节之曲折离奇、匪夷所思;迷茫是由于整个事件似乎超出了人们的善恶、是非判断范畴,使道德判断成为不可能。
  嗅觉天才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出生在一个冰冷的世界。生母的遗弃、育婴所里的孤独、制革厂老板的压榨,这些并没有使他夭折,反而使他“像细菌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使他活下来的力量并不是对生活的爱,而是恨,“他出于纯粹的反抗和纯粹的恶毒而选择了生”。寄居在这个充满伤痕之躯体里的灵魂,显然没有超越其悲惨处境的能力。这个世界给了他什么,他照样会复制出什么,甚至是成倍地、极端地复制。在他的意识里,没有任何人曾爱过、温暖过他,他也就没有了爱他人、温暖他人的义务。假如他是个平庸的人,也就会和其他恶毒而平庸的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生长、寂灭。但他偏偏具有了非凡的能力,于是,命中注定他要给这个世界带来轩然大波。
  他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满足其嗅觉之需要,他要嗅尽世间所有的味道,找到世间最好的气味。在其天才的嗅觉下,他找到了世上最美好的气味——少女的体香。为了保留这种香味,他谋杀了一个又一个少女,通过从她们身体上采集下来的香味来提炼一种香水。在谋杀的过程中,他没有任何的罪恶感,他沉迷在自己的伟大工程中。与之相比,这些花季少女的生命算不了什么。他被成功的喜悦牵引着。
  当他的香水最终完成时,他也被捕了。这时的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死亡了,因为他的伟大工程已经完成,他生命的意义已经实现。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当他站在行刑台上,准备接受酷刑惩罚时,他抹在自己身上的香水开始发挥功能了。这世界上最香的香味飘入广场上千万人的鼻孔时,奇迹出现了。在味觉的奇妙享受中,人们眼中看到的不是杀人魔王,而是天使。他们怀着无限欣喜和无限爱戴的感情对他顶礼膜拜,进而这种狂喜转变为疯狂的爱欲,千百万人在广场上纵情交欢,包括大主教在内。
  格雷诺耶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场面,他对自己的香水非常自信。面对这场彻底的胜利,格雷诺耶却并不感到高兴,甚至还有些厌恶。因为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他的对手太平庸了,平庸得让他恶心。他是带着恨来面对这个世界的,然而这些民众却以无限的爱戴来迎接他的恨。况且他也知道,民众的爱并不是对他本人的爱,而是对他的香水的爱。对于这些弱智的人们,他只有厌恶。与其接受这些胡涂的爱,还不如面对清醒的恨。他已不屑于征服这样的人群和这样的世界。最终他以自我献祭的方式被众人吞食,从而摆脱了这个世界。
  
  二
  
  这个离奇的故事给人们带来了价值判断上的混乱,因为传统的价值观已经无法对之做出分析判断。按照传统的天才与凡人的矛盾关系分析模式来分析本片,就会造成某种误导。按照这一模式,天才都是孤僻的,他们不为人所了解,他们的事业也非常人所能理解。因此天才与常人之间无法进行正常沟通,于是天才只能采取非常的手段来与人们沟通。于是造成了悲剧,出现了血腥和暴力。如此的话,就会将所有的罪恶归结为必然的因素。格雷诺耶就将是无辜的。那些女孩注定就是格雷诺耶伟大工程的殉葬品。但这显然不是这部影片要凸显的观念。如果它要为格雷诺耶辩护的话,其辩护的方式也不同。
  把这样一个故事安排在法国是聚斯金德的聪明之处,因为离经叛道是法兰西精神的典型特征。想必聚斯金德深受法国思想家的影响,所以整个故事深深印上了法兰西精神的印记。
  当我们越过表面的喧嚣,就会看到,贯穿整个故事的内在线索就是欲望。影片中出现的世界就是一个欲望的世界。正是各种欲望(生存欲、盈利欲、权力欲、荣誉欲等)的充斥才使得“爱”难以存在。在欲望中,每个人只看见自己,看不到他人。母亲看不到格雷诺耶,因为她要谋生;育婴所的加拉尔夫人看不到格雷诺耶,因为她要用他赚钱;制革厂老板看不到格雷诺耶,因为他要盈利;香水匠巴尔迪尼看不到格雷诺耶,因为他要富有。各色人等都有着不同的欲望。格雷诺耶的欲望开始是满足嗅觉,后来则想通过香水控制他人,以体现自己的力量。在欲望中,他人都成了实现自己欲望的工具。人们眼中的他人不再是具有神圣灵魂之存在,而只是一种生理动物,相互间可以像对待动物一样来解剖和试验。“爱”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
  因此,在影片中几乎没有真正的爱,有的只是欲望和对欲望的爱。深深纠缠于(他对这个世界的恨也是与这个世界共存纠缠的一种方式)这个世界的格雷诺耶也未能逃脱这一欲望之网。他的欲望就是要获得大众承认的欲望。而为大众承认就要拥有驾驭大众的权力,香水就是他驾驭大众的最好工具。他要制造出能够驾驭大众灵魂的香水。然而大众的灵魂全然是欲望之灵魂,所以,格雷诺耶的香水也必定是激发欲望和满足欲望的香水。如此,他的香水注定无法超越欲望的世界。即使他制造出了最好的香水,也不过是满足人们最高欲望之香水。被他的香水激发出来的大众之爱也就只能是感官和肉欲之爱。刑场上的爱欲纯粹是肉体感官之欲。所以,制造变质之爱的格雷诺耶也就不是真正的天使,确切地说,他更接近于魔鬼。他不是将他憎恨厌恶的这世界从欲望和黑暗中拯救出来,反而将其推至欲望的顶峰。
  同属于这个欲望世界的人们注定是这场戏剧的共谋者。在这个世界中,人人都为欲望奔忙,而格雷诺耶制造的香水却可以将这个欲望世界中的人之欲望推向极至,满足其最终的需求。因此,格雷诺耶无意中成了欲望世界的救世主。为了救世主的救世灵药献出几个少女的生命就显得合情合理了。大众因此失去了审判格雷诺耶的能力和权力。于是谋杀者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和领袖。原来的刑场也变成了狂欢地。可以说,是大众和格雷诺耶一起制造了这场颠倒黑白的闹剧。
  如果格雷诺耶愿意,他完全可以将大众玩于股掌之中,把他们当作面团随意捏揉。但最终他选择了离开。也许他终于发现他所造出的香水仍然没有达到最高的水平,它仍然停留在低级欲望的阶段。他想要征服的这个世界给他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可能只有离开这个世界,才能制造出更高水平的香水。
  
  三
  
  如此看来,只有把握了法兰西精神之精髓,才能对此影片做出某种判断。法兰西人总是试图超越传统的价值判断,为浪漫的精神摇旗呐喊。然而他们藉以冲破传统束缚的武器并不是更高贵的东西,反而是更为低级之肉欲。在法兰西大师们的作品中潜流的不是高贵的精神,而是冲动的欲望。萨特、拉康、福柯等莫不如此。在其高喊的“自由”之口号下,涌动的是欲望的潜流。在欲望洪流中,价值判断成为了不可能。这就是这部电影让人无法做出价值判断的原因所在。
  在笔者看来,原书作者聚斯金德和电影导演汤姆·提克威似乎在刻意安排这种结果,德国人的严谨精神也在逐渐向浪漫精神靠拢。他们在造就了这个欲望的、动物般的世界的同时,自己也无意中沉溺在这个世界中。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为格雷诺耶的行为辩护起来。他们似乎想借这个罪恶的世界为格雷诺耶这样的人寻找某种无辜的证据。罪恶的社会为格雷诺耶采取残忍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提供了某种合理性。用魔鬼的手段在这个世界中取得成功和辉煌似乎无庸置疑。影片有意无意地显示出这样一种倾向:所有的罪恶都归于社会,格雷诺耶是纯洁和伟大的。在作家和导演的内心深处,隐秘地在为格雷诺耶这一邪恶的天才喝彩。也许在他们内心,隐隐也存在着对世界的某种恨,他们想要借格雷诺耶这个极端的形象来表达他们潜在的意念。假如说他们是要用影片提醒这个世界,过度的欲望和堕落可能会催生出格雷诺耶这样邪恶之天才的话,他们所批判的重点也将是社会,而不是格雷诺耶。与格雷诺耶的情绪的这种潜在一致,致使作家和导演也成了共谋者,他们都在期待着刑场上的那种狂欢,品味着那种驾驭世界之伟大力量的威力。
  如果在更高一个层次上来考虑他们的作为,即他们想要处理人怎样在一个恶的世界生存的问题的话,他们所给出的答案也很明了,那就是:在欲望的世界里将欲望推向顶峰。
  因此,充满欲望的作者和导演创作了这部充满欲望的影片。当导演和影片一起陷入欲望的循环时,观众难免也会被他们所媚惑,从而加入他们的合唱与狂欢。
  近年来,描述反面人物的影片越来越多,带着同情、理解的心态来对待这些人物的剧作者、导演和观众也越来越多。然而这种同情很容易泛滥并且走向极端,以至使人们失去了起码的价值判断。当同情走到一定的地步,就成了赞同和纵容。当人们把自己完全融入魔鬼的世界,与魔鬼的欲望融为一体,那么魔鬼就会变成天使。同情魔鬼,就像同情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如果我们为强盗在作恶过程中经历的种种艰辛和苦难而伤心流泪,并因此就原谅了他的罪恶,我们无疑就成了罪恶的帮凶。魔鬼就是魔鬼,他无法成为天使。将恶行的责任推到社会、周围环境以及教育的不充分上,从而否定魔鬼般恶人的存在,无疑是缺乏深度和高度的一种观念。
  如果说这部电影给了我们一些启示的话,其中之一就是:欲望的独特性让人们无法对之作出明确的判断,因为判断之人本身可能就处于欲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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