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作品的色彩艺术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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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曾说:“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从色彩与绘画的视角解读鲁迅作品,也许有着别样的美感。鲁迅作品敷彩设色,以色写人,以色写景,融情入色,常常是寥寥几笔,似随意点染,却彰显出以少胜多、以无为有的艺术魅力。
  一、以色写人,绘形传神
  鲁迅作品有色彩斑斓的人物世界:浑身黑色的人、红眼睛阿义、花白胡子的人、紫色圆脸的闰土、蓝皮阿五、红鼻子老拱、苍白圆脸的子君……以色彩词为人物造型,常于细微处见精神。
  鲁迅用色彩这一特殊的语言,细腻传达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活动和隐秘微妙的精神世界。孔乙己是咸亨酒店“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现实境况却是“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两处着色就形象地交代了孔乙己的社会地位和又穷又酸的性格特征。当有人揭发他偷书,“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涨红的脸,既显示孔乙己内心的羞愧,也是他迂腐和死要面子的表现。当有人取笑“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考不上秀才正是他内心深深的隐痛,“灰色”便是被人戳到隐痛时的可悲可怜的心理表征。鲁迅通过一系列的色彩词,深入发掘人物的内在精神,将人物个性传神再现。
  鲁迅小说还用动态的色彩变异,形象地再现人物的生命状态与命运变化。《祝福》中的祥林嫂初到鲁镇:“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一身素冷装束显示祥林嫂年轻守寡的处境,而“青黄的脸色”与年轻的生命构成悖反的参照,正是她不幸命运的象征。同时,白、蓝、乌黑与青黄的纷繁色彩也似乎展示了祥林嫂迷惘、无奈的复杂内心世界。祥林嫂第二次到鲁镇,装束仿佛未变,“只是两颊已经消失了血色”,这一色彩细节正是她被婆家绑走、拐卖,经过再嫁、再寡、丧子的系列惨重打击的痛苦写照。最后“我”在河边见到她,则“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明她是一个活物”。此时的着色,不仅暗示祥林嫂精神的麻木绝望,也暗示了她生命的结束。内形之于外,祥林嫂的脸色由两颊红晕到消失了血色再到黄中带黑,这一色彩的动态变化正是祥林嫂从坚忍顽强到麻木绝望的精神轨迹,是祥林嫂悲剧命运的浓缩;祥林嫂悲哀的灵魂和无告的命运都在白、青、蓝、黄的色彩变化中真切再现。还有《故乡》中二十多年后的闰土:“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两组色彩的对比,正是闰土在多子、饥荒、苛税与兵匪官绅多重压榨下的命运变化轨迹。脸色成了闰土精神面貌的表征,苦难生活境遇的见证,多种色彩词的变化配用,活画出闰土苦痛的日益加剧,生发出巨大的悲剧力量。
  匈牙利美学家巴拉兹说:“一位画家能够画出一张羞红的面孔,但决不能画出一张苍白的脸由于羞愧而慢慢地变成玫瑰色;他能画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但决不能画出脸变白这一富有戏剧性的现象。”鲁迅借色彩语言这一神奇的魔棒,绘形传神,立体再现人物的生存状态与命运轨迹,具有丰富的审美内蕴。
  二、以色写景,别有洞天
  鲁迅善用色彩写景状物,或渲染氛围、暗示环境,或创设独特的意境以烘托人物、表现主题。以色状物,百草园里:碧绿的菜畦,紫红的桑椹, 肥胖的黄蜂,各色各样的菜花,鲜艳美丽的珊瑚珠样的覆盆子……那是色彩绚烂、美丽动人的童话王国。以色写景,有月夜看戏的美妙意境:白篷的船、碧绿的豆麦、朦胧的月色、星点的渔火、淡黑的起伏的连山……还有戏台是灯火照耀中的,是满被红霞罩着的。戏台上的人物是红红绿绿的,有穿红衫的小丑,有套了黄布衣的跳老虎,有蒙了白布的蛇精……好一幅色彩斑斓、诗意盎然的风情画!但鲁迅笔下的色彩更多的是黑、灰、白的律动。
  鲁迅作品弥漫着“黑”的氛围。《狂人日记》中“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药》中:“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而“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还有茶馆里“青白的光”,兵丁“衣服前后一个大白圆圈”,“号衣上暗红色的镶边”,“浑身黑色”的刽子手等等,这一系列色彩词,不仅渲染出阴森、恐怖而神秘的氛围,奇诡变幻,不同凡响,大有李贺笔下“鬼气荡漾”的意境,而且巧妙地暗示了死寂黑暗的社会环境,预示着革命者夏瑜悲剧的必然。
  灰色,是鲁迅作品中阴沉、昏暗天气的主色调。且看《祝福》:“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爆出闪光,接着是一声钝响,那是送灶的爆竹。”“雪花有梅花那么大,漫天飞舞,将鲁镇乱成一团糟”,这里的“灰”就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密不透风,笼罩着作品,既渲染了压抑、沉寂而阴冷的氛围,又为祥林嫂的悲剧做足了铺垫。《故乡》一开篇:“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隐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是一幅灰暗、凋敝而萧索的江南农村图景,为全文奠定了悲凉的基调。而在结尾的回忆中:“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持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多么明丽、纯净而又充满生趣的神异图画!系列明亮的色彩不仅有力地衬托出少年闰土的英雄形象,更和现实故乡的苍黄灰暗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传达出作者对美好故乡的依恋与寻找。
  三、以色寄情,意蕴深邃
  色彩具有符号象征性和情感象征性,鲁迅式的色彩寄托着鲁迅式的情感,表达着鲁迅式的哲学。
  鲁迅作品对深重色彩的倾斜,承载着黑暗时代的重压。在鲁迅笔下,黑色是暗无天日的吃人社会的象征,是鲁迅“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的心境写照。正如他在《呐喊·自序》中写道:“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面对现实的黑暗与民众的愚昧,鲁迅激愤悲凉,鲁迅抗争呐喊,因而其笔下的“黑色家族”、黑色氛围固然是特定环境的人与物的外化,也是鲁迅个人心态情感的投影。“黑漆漆”的世界,凝聚着鲁迅对民族命运的沉重思索,折射出鲁迅强烈的忧患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他如牛负重,坚毅深沉,以黑白灰的律动传达着强烈的爱与憎。
  鲁迅一面正视深重的黑暗,一面又极力删减黑暗,装点亮色,在色彩的强烈对比中寄托深邃的情思,构成悖反的艺术张力。在《雪》中,白雪的背景上,跃动着“血红”的宝珠山茶、“深黄”的腊梅花、“冷绿”的杂草。与其说这是异彩纷呈、明艳动人的南方雪景图,不如说是人格化的境界,满蕴着作者对美与理想的追求。再看《死火》的画面:“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在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我俯看脚下,有火焰在。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冻结,像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为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在宏大的“冰”的世界,青白与冰冷正是死亡的颜色、死亡的感觉。而有了死火,一切青白瞬间化为红色满谷,这是死与生的巨变!阴冷的空间因红色便顿然溢满温暖与热力;死寂的世界,因奇谲瑰丽的红色而充满活力与生机,多么壮美的图画:有火在,就有希望!于是鲁迅在《药》的黑夜里,“在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秋夜》里,有小粉红花“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在意味着死寂、悲哀、恐惧、虚无的黑色背景中,燃烧着红色的热烈、活泼、艳丽还有希望。在“风雨如磐暗故园”的黑夜里,鲁迅以黑抗击黑,又在漆黑中点亮希望的火。正如俄国画家列兵说:“色彩即思想。”在黑与红、灰白与绚丽的对比中我们体味着鲁迅式的情感与哲学:极冷背后的极热,大憎中的大爱,大无之中的大有。
  [作者通联:湖北宜昌市夷陵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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