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不可理解之中”

来源 :读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jcamel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读书》九月份“文化研究与文化空间”讨论会的记录与感想
  
  初回北京的几天里,最触目惊心的不是人的改变,而是环境的改变,尤其是繁华的闹市区的面貌的改变。我们家就住在这样一个闹市区的一幢高楼里。既非胡同又非大杂院,我们一直以为周围的环境没有什么继续开发的可能了。这次回来,却发现还是有余地变化。除了在楼房的缝隙里挤出了不少新门脸儿之外,门口的那条大马路的名字也变了。走在马路上,我指指点点可以说出不少老建筑,对我来说那都是“过去”留下的痕迹。但是也有不少“新”的痕迹我无法命名。我觉得我所在的城区似曾相识,又不全认识,处于这“似曾”和“不全”之中,挺尴尬的。
  描述家门口的变化,比走出去体验和理解一个“美丽的新世界”要难。因为像我们家门口,新的痕迹和旧的痕迹就总是纠缠在一起,拎不清楚。有时候,即便没有痕迹也是痕迹。最明显的是门口的大街。下午三、四点钟开始,因为有太多的“面的”和“夏利”,常常会造成交通堵塞。仔细观察一下,人为的因素除外,原来是路面上、路边上没有足够的标志,无法强迫汽车、自行车、行人各行其道而造成的。马路中间没有一条黄线,“面的”司机们大概因此觉得可以随意掉头,因此造成了不少堵塞。这“没有”实际上也是一个痕迹(trace),因为它告诉我们这条马路本来不是为了走那么多车,尤其是那么多为生活、挣钱而疲于奔命的人开着和坐着的车,而设计的。北京有多少小胡同本来一年也见不到几辆车,现在非但频繁地走车,而且两个方向地走。且不忙拆毁民居,拓宽马路,在胡同口安上一个“单向通行”的标记,比什么都来得便捷、有效。
  听到了一个笑话,觉得很能生动地体现现代生活中新旧混杂所引起的困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京的公共汽车上都安了个录音机。汽车到站的时候,录音机里的女声含含糊糊地提醒众人“靠边行驶”。有一次,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没有注意,被“别”倒在地。车上的男售票员不得不下车与老头交涉。老头儿爬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我不和你说。我要找那个女的。”
  路名、马路上的标记、汽车上的录音声音,这些都是交通问题,同时也是文化符号,被有心人拿去,可以大书特书,作成文章。《读书》杂志的内容够杂的了,办了十几年,还没有人就马路文化、轿车文化作成文章发在上面,是因为它觉得自己谈的应该是“书”,至多是印刷文化。虽然题材上还比较专一,但是历年来,《读书》主张不只读书,而且“读”书里书外的人和事,以及读《读书》本身,这种谈论的方式早已包涵了它近来提倡的“文化研究”的意味。所以《读书》杂志继八十年代的“文化讨论热”之后,在连续几期刊登有关文化研究与地区研究、有关“东方主义”及“西方霸权”之后,再次集中的以讨论会的方式重提“文化”问题,这实际上蛮顺理成章的。
  只不过九月份的这次有关“文化研究与文化空间”的讨论会,不从理论甚至问题入手,而着重于个案的研究、情况的介绍;不只谈书或者印刷文化,而且谈电视、谈绘画、谈建筑;在散漫地讨论之前有时间限制、有专人针对谈话作出质疑地谈话,这种种姿态应该说是对于这个刊物对自己的内容、谈话方式、题材等方面的一个补充和修改。
  这些虽然是形式上的问题,但是一个杂志既是一个空间,也是一个语境。这个语境多少年来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于民族/国家与个人、政治与文化、中国与西方、甚至于雅与俗之间的,这个语境在多大程度上给作者、读者以规范和自由,这些问题应该有人从史的角度给以探讨。《读书》杂志召开有关“文化空间”的讨论会,没有对自己的“空间”或者没有“空间”加以描述,这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过,这是后话。
  言归正传。九月十二日的讨论会一共有七位发言:社会学家黄平讨论“当代中国的消费文化对日常生活的影响”;电视片制作人时间讨论《东方时空》的生产与制作;芝加哥大学人类学博士李湛介绍西方文化研究的学科背景及知识背景;《爱乐》杂志主编朱伟介绍近五年的刊物及其走向;艺术史专家栗宪庭对于九十年代的绘画风格及手法进行了分析;建筑史学者王明贤通过幻灯片介绍了北京这个新旧混杂、中西交融的建筑空间,集中讨论了其中的不协调性和矛盾性。最后哈佛大学的李欧梵教授针对文化研究与中国研究的关系问题发言。八、九个小时里谈到了文学、美术、社会学、哲学、建筑学等多门学科,涉及到政治、经济体制、国家政策、多种媒体的运作,以及中西文化等等问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谈得那么杂,有人不禁要问,这些都算是“文化问题”吗?“文化研究”又是如何界定的呢?
  “文化研究”的确很容易琐碎、平庸。尖刻点的人把它看成是文人脚边的字纸篓,写完、没写完的文章都一古脑扔进去,化成纸浆,起码也算废物利用。另一更为深刻的比喻来自杜克大学英语系教授斯坦利·费什(StanleyFish)。他嘲笑地说现在美国大学里多元文化学科的设置,像开老古玩店(“boutiquemulticulturalism”),看上去琳琅满目,实际上华而不实,至多可以装装门面。这次有关“文化”的讨论会的确涉及到文化的“多元化”(multiplicity),共生性(hybridity),以及跨学科性(interdisciplinariness),但是它的意义不只在于“多”而“杂”。与其说它想解决某个具体学科中的“文化”问题,不如说它试图把知识分子一贯关心的老问题重新提出来,放在“文化研究”这个范畴里来考察,希望借此激发一些新的想法、新的视角。
  “文化研究”这个范畴在美国和中国的意义大不一样。考察其学科背景,在美国文化研究的诞生是对于大学文科日益技术化、专门化的反应。以前,文科为整个社会提供“价值的来源”(李湛态)。小说家同时又是社会的批评家和教育家。现在,文科的优越地位不受到冲击,公共知识分子越来越少,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也越来越专。李湛态提到美国现代语言学会(MLA)的年会,每次上万人参加,分成无数小组,不管你搞的课题多么偏,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有共同志趣的人。
  因此在美国学院的环境里写作,只需对本专业的人负责。但是当专门化的知识无法跨越学科的界限时,理论作为一种“普遍语言”(李湛)应运而生了。文学系的学生读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是司空见惯的事。理论之所以能为许多学科所接受,是因为美国文科受形式主义的影响,向语言学转化,于是社会、政治、历史都可以当作文本(text)来阅读。这样一来,就引出了一系列新问题,比如说描述者与描述对象的问题,叙述内容与叙述模式的问题,话语与语境的问题等。
  文化研究的社会政治背景是美国作为统一的文化、政治认同的对象所面临的危机。随着“大熔炉”(meltingpot)的神话的破灭,少数民族、女性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知识分子对于“什么是美国”,“什么是美国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质疑。这一点在《读书》杂志第七、八期中多有介绍,这里勿须赘言。值得补充的倒是少数民族、女性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研究中对于“国家性”的反思。以亚美文化研究为例。六、七十年代,受黑人的民权运动的影响,亚裔美国人重新考察自己的“双重身份”,掀起了确立亚美人自己的身份的文化热潮。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的策略是一方面强调“亚美人”与“美国人”的差异,另一方面又借助这种差异打入美国的主流社会。这个策略虽然在政治上十分有效地区分了“亚美人”和“白人”,但是在文化上,它却很难解释亚美文学所特有的跨国家、跨文化的属性。亚美作家根据切身体验对于亚洲传统文化和美国文学进行了大量的改写。这些改写是六十年代所确立的“亚美文化”的标准所无法解释的。比如华裔美国女作家汤亭亭(Maxine HongKingston)就被斥责为向“白人”贩卖中国文化,因此被排斥在“正统”的“亚美文学”的范畴之外。二十年之后,亚美研究者开始重新考察“亚美”这一文化、政治属性,发现它的初衷虽然是强调“亚美人”区别于“白人”的特异性,现在却忽略“亚美人”这个群体之中的差别。其原因在于“亚美文化”演变为一种类似民族/国家的属性,作家的创作要么从属于“亚美”这个民族/国家,反映它的历史、为它的政治利益而服务;要么背叛这个民族/国家。现在亚美文化、黑人文化圈子中的女性主义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于“亚美人”和“非裔美国人”这种民族/国家的属性的不满和批判。
其他文献
白求恩(一八九0年三月三日至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加拿大援华抗日国际主义战士。在中华民族遭受侵略的时候,远在万里的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家园投奔到中国血与火的战场与中国人民并肩战斗。在中国,他拒绝了跟条件较好的国民党政府合作而执意到延安,到最危险、最艰难的晋察冀抗日前线跟八路军和抗日民众在一起。仅一年半后,他献身于中国的土地。  人们很难想象,作为一个外国人,白求恩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迎接逝去的灵光  苏联考古学家萨利安尼迪(V.I.Sarianidi,1922-2013)在二0一三年十二月去世了,但他的故事还在学界流传着。有些时候感觉他还没有离开,对于一些中亚考古学问题的思考和争议,仍然在他生前的理论设想中继续着。在对中亚考古学的追求中,伴随着东西方冷战、苏联解体和阿富汗动荡,多少都会让人感觉得到与付出都充满矛盾,既有劳累的欣慰,也有痛苦的幸福。  萨利安尼迪一生中最让人难忘
吴:《读书》这几期,上海的朋友相继提出了人文精神的失落和遮蔽等问题。今天,我们江苏几个学人聚谈,看看能否将其中一些问题深化一下。我总觉得,失落也好,遮蔽也好,这些只是描绘了人文精神在中国的现状,但追问一下,这里面也暴露出我们过去的人文精神理解上的问题。换一种思维方式也可说,正因为我们过去追求的人文精神有问题,所以今天失落了,这样我们今天面临的就是建设新的人文精神这一空前难题。  另外我注意到,中国
几十年前傅译丹纳《艺术哲学》问世,其予艺术外行的最迷人之处,是书中论艺术杰作产生之地域因素。就当时人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说,将地理因素提到重要地位,显然是应该批斥的谬说。远的有普列汉诺夫,近的有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都早已昭示,地理因素对艺术作品来说,无足轻重(科学的说法是:“不是决定性的”)。也许是出于知识分子的“反拨”天性,偏偏这么一些在今天看来太过渺小的“新论”,当年却惹得不少读
“冷战”结束之际,资本主义全球化高歌猛进之时,福山宣布:历史终结了。然而,他很快就遭到了历史的嘲弄。随着二○○八年美国金融危机的到来,一些死去的人和书重新复活。柏林墙拆除后流离失所、无处可栖的马克思塑像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莱比锡大学校园。“马克思又回来了”,德国柏林卡尔-迪茨出版社经理喜上眉梢,金融风暴发生,他们出版的《资本论》成为畅销书,销量是柏林墙倒塌那一年——一九九○年的一百倍。一九三三年,日本
传教士如何看中国,是基督教研究中的一个经典命题。在来自西方的眼光之后,不仅蕴含着神学的教化,也有欧洲近现代意义上应用数学、天文学和教育学等科学授予的智识。史景迁《利玛窦的记忆之宫》一书中,这种知识的储备不断以具象的形式出现,它们被安置在记忆之宫的卧室、客厅、前院和水池,当人们需要的时候,便来拜访这些场所。  仅从人类基本所需看来,中西之间无太大区别。但文明与文明之间,却始终有竞争。宗教上,这种竞争
湖南人民出版社印行的《散文译丛》,每辑十册,自一九八五年开始出书,坚持到今(看来应该说是坚持到今),据我所知,已出齐第一辑十册,第二、第三辑也各已出若干册。又据我所知,这套丛书一直受到若干著名作家、翻译家以及诗人,包括萧乾、冯亦代、徐迟和严辰等同志的关注。其中若干入选书籍,如卢梭的《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等一再重印,印数累计有高达近三十万册者;一些入选作品一直脱销,这说明读者同样关注这套丛书。当
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维茨曾说过一句十分著名的话,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然而,事实上,在二次大战之后,没有哪一次战争真正达到了人们的政治愿望。战败国自不待言,战胜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英国人似乎打赢了马尔维纳斯群岛之战,但却没有解决问题,不过让问题的解决延后罢了。以色列虽然在中东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神话,但最终还是要回到谈判桌上来。美国人在越南以及前苏联人在阿富汗的遭遇,人尽皆知,同时越南或阿富汗也没有什么
提出“亮剑”    “立足亚洲,夺取冠军;走向世界,挑战欧美。”这是周建安接任中国男排主教练之初提出的奋斗目标。他毫不避讳地说:“亚洲都冲不出去,拿什么挑战欧美队!即使偶尔有了与欧美队交手的机会,也只能被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当时业内有人认为,周建安用“抱头鼠窜”这个词有点过分。不过,当时的中国男排确实处于“谷底”。  周建安的任命下达时间是2005年12月27日。中国男排2005年参加的
老屋的院子里曾长着一棵香椿,那是父亲从一位亲戚家移植来的。它的主干虽然只有婴儿的胳膊粗细,却光洁挺拔,超过了老屋的屋脊。  每到春天,香椿便生出柔嫩的叶芽。我们就会把那些像雉鸡翎一样对生的、散发着特殊芳香的嫩叶采摘下来。用盐水卤过,便可以就着玉米饼子或馒头食用。嚼在口里,香气四溢。另外,还有一种在当时看来较为奢侈的吃法,那就是将卤过的香椿叶用刀剁成细末,而后再打上几个鸡蛋,用油炒着吃,更是鲜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