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尼认为经济活动有着不可化约的道德含义,应该把道德意义放在经济分析的核心地位上,不然我们就根本无法认识人类发展中的经济活动。他指出,市场的无节制扩张是充满危险的,社会的自我保护是十分必要的,市场是历史的过场而非终结,经济制度可以优化社会组织的功能但不能主宰未来的道路。他对于自由市场的缺陷及影响具有深刻的洞见,对于当下的世界依然极具启发意义。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考承袭了传统的理论资源,形成于特定的时代背景。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是对二十世纪人类社会中出现的社会分化、政治动荡、伦理碎化等时代危机的回应,也是对基督教人类道德共同体思想、欧文对自由资本主义市场的批判思想、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思想、马克斯·韦伯社会经济学思想、滕尼斯社会共同体理论、自由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思想、卢卡奇对自由资本主义的批判等思想资源的继承和发展。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中最富有创造性的原创范畴是嵌入、脱嵌以及建立在二者基础之上的双向运动。他强调,经济活动必须嵌入到社会之中,市场无法从社会中脱嵌而出。在继承传统道德经济学思想资源的基础上,波兰尼对西方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设进行了系统的批判反思。波兰尼对市场原教旨主义进行了最为深刻的批判,因为经济人假设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基石,波兰尼在系统阐释其道德经济学思想的过程中,对经济人假设进行了深入的批判。首先,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对西方经济人假设的哲学基础进行了颠覆。经济人假设的思想虽然源自斯密的劳动经济理论,但是其哲学根源则是西方的个人主义思想。通过对西方个人主义思想发展历程的梳理,更加深刻地理解个人主义传统下个体的市场选择。波兰尼认为经济人假设是形式主义经济学,忽视了人不是单纯的理性人,无法认识经济活动的复杂性与真实性,应用基于社会人假设的实质主义经济学取而代之。其次,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指出了经济人假设的局限性。通过对人类经济活动的历史考察,波兰尼认为经济人假设的市场交易前提不符合人类社会与市场发展的真实状况,制度、文化、道德等因素对人的经济活动有深远的影响。波兰尼也批判了经济人假设所依赖的市场运作机制,认为市场的运作是从属于由政治、文化、宗教以及社会关系构成的社会性结构存在。波兰尼认为经济人假设的作用范围是有限的。人是多样性的、整体性、关系性的存在,经济人假设仅仅看到了人对经济利益的理性追求,而忽视了经济活动本身就是社会关系、政治关系的特定表现。最后,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探索了经济人假设破局的思路:反对经济人假设,突出社会人身份。具体来说,有三种途径:从实质主义经济学的角度证伪形式主义的最优选择、从社会伦理角度证伪稀缺性的存在、运用发展视角审视经济进程与社会整合机制。在自由市场之外,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提出了互惠经济原则。在批判经济人假设的基础上,波兰尼提出了道德经济学的互惠经济原则。波兰尼指出人类历史上存在着三种资源的配置方式:市场经济、再分配经济以及互惠经济,其中市场经济与再分配经济是正式制度,而互惠经济是非正式制度。他强调,市场经济成为主导之前,基本的经济形式是再分配经济和互惠经济。在道德经济学的视域下,他对市场经济、再分配经济和互惠经济三种经济类型的内涵及其差异进行了分析,并阐释了自律性市场经济的本质。他在肯定市场提高生产效率与优化资源配置方面积极作用的同时,强调完全自行调节的市场是不切实际的空想。通过对古代社会经济运行的历史考察,波兰尼强调,古代的经济体制或者是以互惠经济,或者是以再分配经济,或者是以家计形式,或者是以其中不同形式的混合组织起来的,市场神圣的观念直到十九世纪才产生,并且破坏了社会结构、伦理关系与稳定秩序。因此,波兰尼强调,由于市场经济与社会自我保护之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需要落实经济活动永恒嵌入社会的设想,重建市场与社会的关系。在阐释互惠经济原则的过程中,波兰尼认为需要坚持两种明确的价值取向:一是坚持集体生存的导向,不能再让经济活动为整个人类社会制定规则,而是重新将经济活动嵌入到社会之中,以此方可重建社会、重建共同体,坚持整体生存价值的导向才能消除市场异化、重建道德根基;二是坚持分配正义的路径,以分配正义规范人类的经济活动,生产活动本身是为了满足群体成员的需要,个体的权利保障建立在公正分配的基础上,应极其坚定地保护分配的公正,以此才能建立自由的生存共同体。波兰尼建构道德经济学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人类对自由理想的追求。波兰尼认为自由的实现与社会化、共同体与责任感存在密切的关联,自由必须植根于现实社会生活之中。他推崇的自由是建立在社会有机体基础之上的自由,是每个个体都能够享受到的自由。首先,波兰尼认为存在两种层面的自由。制度层面上的自由的核心在于平衡自由的增减,这种自由要求建立道德自主与思想独立的生活样式,并能够制度性地保障个体不服从社会的权利。复杂社会层面的自由建立在超越资本主义市场文明的基础上,以共同体的责任自觉、共同努力来控制社会发展的复杂进程。实现复杂社会中的自由,既需要思想观念的改变,也需要政府之间的通力合作。其次,波兰尼重视道德经济学中实践主体的建设。他认为自由市场体制导致了个体道德责任感的丧失,只有强化道德经济学实践的主体意识,才能回应自由市场体制的冲击。因此,需要道德经济学的实践主体敢于直面经济社会中的道德挑战,能够不断加深经济社会中的道德认知,并自觉承担起经济社会中的道德责任,个体自由必须与社会责任相结合。最后,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探讨了自由理想走向实践的约束条件。在市场经济社会中实现自由的理想,必须能够明确自由的有限性,才能唤醒人的道德责任,促进人的道德合作,并努力为实现负责任的自由活动创造社会条件;还需要直面社会的复杂性,只有深刻认识到社会的复杂性,才能变得成熟与理性,才能面对复杂性问题以及未曾预料到的不确定性,从而能够在社会现实的网络中实现主体之间的合理互动;除此之外,道德经济学的实践主体还要恪守自由与规制之间的张力,既要保障相对效率的标准,也要保留不服从权利的自由,从而能够在获得市场效率的同时,将经济活动嵌入到社会网络之中。认真审视波兰尼的道德经济学思想,对于当下的经济建设具有深刻的启示。首先,波兰尼提出了建构人类道德经济共同体的主张,强调必须将市场驱动与管制规范的道德张力、集体倾向与个体责任的道德驱动、共同利益与有机整体的道德衡准融入到现代经济活动之中。波兰尼反对脱嵌,是在反对自由市场凌驾于社会之上,也是在反对市场的去道德化。只有保持市场驱动与管制规范之间的适度张力,才能避免社会与市场之间两败俱伤的局面,因为社会自我保护运动也会直接冲击市场发挥效力的机制。所以,波兰尼在坚持市场驱动、集体倾向与共同利益的同时,还要发挥好政府的管理规范、个体的道德自觉、整体的价值取向。其次,波兰尼道德经济学思想的方法论值得关注。他在分析道德经济学问题的时候,特别重视将分析对象置于关系之中、整体之中、发展之中进行探讨,能够更加准确、全面、深入把握道德经济学的特质。他关于道德经济学的思索还具有明显的人文主义价值倾向,强调要超越单纯的效率维度,从人的发展与需要审视经济问题,突出了经济活动的道德尺度。最后,波兰尼道德经济学思想具有明显的理论贡献,也存在一些不足,对于现实也有深刻启示。波兰尼对市场经济的发展历程及相关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加深了对道德经济学历史渊源的理解;深化了对市场自我调节的梳理,便于深入领会市场社会化的风险;强调了政府规制市场的论证,突出了市场建设中各主体的道德责任。当然,波兰尼道德经济学思想还存在许多不足之处,如对于现代市场发展的不可逆性没有充分的重视,对某些问题没有进行正确的道德经济学诊断,对于道德经济学未来建设的出路考虑得比较有限,更多倾向于历史的反思与批判。时至今日,对波兰尼道德经济学思想的思考仍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尤其是对于今天的社会转型、经济发展以及道德建设,都有深刻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