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我和肖昆一前一后出现在宁夏路上。半年来，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晃荡。心情好的时候，肖昆会哼哼周杰伦的歌曲，嘴里咿咿呀呀不知所云。我没他那样的好兴致，通常，我每迈出两三步就要四处张望一下，眼睛时刻警惕着身边过往的行人。
　　我叫张浩，那年我20岁，肖昆是我的老乡。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张贴至少50张办证广告，电线杆、路灯柱、候车站台、广告灯箱，甚至垃圾筒的盖子上，我们的小广告“代办各种证件，品种齐全价格公道，联系电话1398765××××”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这份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每拉到一个单，我们拿100块钱的提成，这对于中学没毕业就出来闯荡的社会小青年，也算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一个办证电话。对方自称是小李同学，想办个学位证。我们约在老好人烧烤店见面。小李的个子很高，戴一副老式的黑边眼镜，白衬衫已经洗得发黄，领口处有一圈黑黑的污垢。坐定之后，他显得有些紧张，双手不停地摆弄着茶杯。肖昆拿了证书样本给他，他翻来覆去一遍遍仔细察看。我们都有些不耐烦了，无趣地看着他。终于，他把证书递给我，一字一顿地说，能不能在证书上加一行字，说他是优秀毕业生。我和肖昆交换了下眼神，看来今天碰到了一个白痴，学位证和优秀毕业生怎么能扯上关系？我耐着性子对他说，想要优秀毕业生的证书也可以，再掏500块就给你做一个。他显然是被“500”这个数字震住了，想了想，欲言又止。
　　三天后，假证做好了，我通知他来取。还是在老好人烧烤店，他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穿的白衬衫。一股浓重的汗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我和肖昆同时皱了皱眉头。我把证书递给他，他刚要伸手接，想了想，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把证书接过去。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缝制的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叠码放整齐的人民币。他毕恭毕敬地把钱交到我手里，说：“500块，请你再认真点一遍。”眼前这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虽然不是新钱，但每一张都边角平整，像是被用心梳理过一遍。肖昆开始数钱，我下意识地观察小李同学，他的举动总是让我觉得怪怪的。
　　小李又在欣赏假证书，他的表情非常陶醉，好像一个古董玩家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珍藏品。我忽然发现，他的布袋里有一个硬硬的塑料牌，我心里一惊，难道是记者证？趁他不备，我偷偷把布袋拿过来，掏出了里面的塑料牌。是一张工作证：李自强，水泥工。这6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我惊讶得瞠目結舌，小李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水泥工李自强，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4年前，为了让年幼的弟妹可以继续读书，他毅然放弃了青岛海洋大学的入学资格。他谎称自己勤工俭学，每月都会按时寄钱给父母，却一直舍不得买张火车票回家。今年秋天，他的小妹妹考上了复旦大学，他终于决定回家看看，顺便圆自己编织了4年的谎言。
　　李自强说，这张假证会被放进镜框里，挂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说罢，他瘦削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之后，我离开了肖昆，重新找了一份正当的送快递的工作。因为我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梦到李自强家里高悬的假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