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雅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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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人在日常生活、读书学习或游览娱乐中与朋友雅集,时或会订立一些风雅而有趣的约定或规矩,以兹在活动中共同遵守。以下就我所知,略说几则。
  明末清初,金陵有两位酷爱读书的藏书家黄虞稷和丁雄飞。黄的藏书处名叫“千顷斋”,位于如今南京白下路马路街;丁的书斋斋号“心太平庵”,位于城西的乌龙潭,相距有十多里路。黄每次来到丁的“心太平庵”,见到盈架满床的书籍,便“色勃勃动”、“心痒神飞”;而丁也觉得,像黄这样的同好,不能不经常和他见面交流,“尽一日之阴,探千古之秘,或彼藏我缺、彼缺我藏,互相质证”,认为“此天下最快心事”。于是两人订立了藏书共用的《古欢社约》。
  按照约定,每月十三日,丁来到黄家;二十六日,黄去丁处,届时如有要事要提前告假。互访限本人,不得携带朋友,以免应酬,也免得妨碍两人检阅书籍。主家的招待,除奉茶外,可以准备六种果品、零食;当天的午饭,也有严格规定:一荤一蔬,不许备酒,如果主家接待超出标准,要受惩罚:客人可以从他家中夺走好书。轿夫与随从不得超过三人,打赏钱每人给三十文。借书以半月为限,不得托人代还。
  《古欢社约》是中国古代藏书家之间实行资源分享的第一份文献。近代藏书家缪荃孙评论说:“丁雄飞积书数万卷,犹多秘本。有古今书目七卷。”“黄虞稷有《千顷堂书目》三十二卷。”“黄目传,丁目不传,亦有幸有不幸。”“此约最为简便,同志共读书者,可取以为法。”
  第二则是近、现代的。按照《浮生六记》记载,清朝末年,沈复和芸娘夫妻在苏州被赶出家门,幸得友人鲁半舫邀请他们住进鲁家的萧爽楼。鲁半舫善书画,另有杨补凡等三位画家带画具来一起作画,朋友们终日品诗论画;后来更有夏淡安等十多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参与其中。
  知道沈复家贫,大家摊些零钱,由芸娘备办茶酒招待。芸娘善于烹饪,普通的瓜蔬鱼虾,都会让她烧成意外的美味,她有时甚至“拔钗沽酒,不动声色”。
  然而,“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这个约定,有提倡有禁止,参与者都自觉遵守,他们“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萧爽楼的雅集,大家都视为神仙一样的体验。
  再说一则与晚明名姬柳如是有关的。柳如是的一位密友汪然明,是住在杭州的徽州富商。柳如是来到西湖,就借住在汪的湖庄里。
  “自有西湖,即有画舫”。汪然明感慨于当时的楼船虽然玲珑宏敞,然而掉头不便,更无法畅游“别渚幽汀”。于是别出心裁,在西湖建造了好多艘大小不等的游船。第一艘是他“偶得木兰一本斫而为舟,长六丈二尺”,由陈眉公题名为“不系园”。沧浪道人黄汝亨为之拟作了《不系园约款》,还写了一篇序言,约款中“标以十二宜九忌,十二宜云:名流、高僧、知己、美人、妙香、洞箫、琴、清歌、名茶、名酒、淆不逾五簋、却驺从,九忌云:杀生、杂宾、作势轩冕、苛礼、童仆林立、俳优作剧、鼓吹喧阗、强借、久借”。
  汪氏的船舫有大小两类,大者如“不系园”和“随喜庵”;小型的游船也有很雅致的名字,分别叫“团瓢”、“观叶”、“雨丝风片”。
  柳如是曾经写信向汪然明预约借船,信上说:“早来佳丽若此,又读先生大章,觉五夜风雨凄然者,正不关风物也。羁红恨碧,使人益胜情耳。少顷,当成诗一首呈教。明日欲借尊舫,一向西泠两峰。余俱心感”。
  在《不系园约款》的“十二宜”中,就人物言,相宜的仅有四类:名流、高僧、知己、美人;而柳如是一人之身,便兼具了“知己”、“美人”两重资格,正属于最“宜”于参与不系园雅事的人物。不过据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考证推测,认为“河东君所欲借者,当是团瓢、观叶或雨丝风片之小型游舫也”。
  然而,《不系园约款》的实施似乎并不十分严格。张岱在《陶庵梦忆》卷四中写有一篇《不系园》,记录了明末江南文士伶人的一次文艺雅集:
  (崇祯七年,一六三四)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紫檀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
  从上文看,张岱在不系园舟中的雅集活动,明显无视“九忌”中的“俳优作剧”、“鼓吹喧阗”等条款。汪然明自己后来回忆说:“余昔构不系园,非徒湖山狎主,实为名士来宾。时当黄贞义先生休沐南屏,主盟风雅,因有九忌十二宜之约……方再易岁,而贞义先生溘然长往,宜忌虚榜……嗣后复作楼船……曰‘随喜庵’……来吾庵者定作随喜想,余何复备九忌之条?”(当初建造不系园,是为名士来宾着想,由黄贞义先生主盟,才会有九忌十二宜之约。贞义先生逝去后,九忌十二宜已成虚设。后来再造一艘船,名叫随喜庵,大家顾名思义,自然只想到来随喜一下,我又何必再订立九忌之条?)
  陈寅恪先生认为:“关于然明西湖游舫一事,实为当时社会史之重要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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