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何遂在我心中

来源 :百年潮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j__y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爷爷何遂(字叙甫),1904年进入福建武备学堂,他在那里结识了林觉民、方声洞等革命党人,并开始参与反清革命活动。随着清王朝的覆灭,他曾一度失去了奋斗的方向。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使他看清了真正从民族大义出发、爱国抗日、富有政治远见的是中国共产党。1937年中共中央代表团到达南京后,他结识了周恩来、叶剑英、博古、李克农等,从此与共产党结下了不解之缘。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司法部部长、政法委员会副主任,是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法案委员会委员。爷爷辞世虽已40多年,但与他共处的日子时常让我想起,他永远在我心中。
  
  爷爷的共产党朋友
  
  1963年盛夏的一天,爷爷带我们几个孩子到全国政协礼堂参加消夏晚会。晚会上,侯宝林、郭启儒、高元钧等艺术名家上台表演,节目相当精彩。更使我难忘的是,晚会结束后在礼堂的走道上,爷爷碰见了大名鼎鼎的陈毅元帅和爸爸在上海做地下工作时的老上级张执一(时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他们正张罗着要去下围棋。陈老总见到爷爷很高兴,一边握手一边大着嗓门问:“何叙老,你还是那么大脾气吗?”
  我当时大吃一惊,不明就里,因为我从未见爷爷发过脾气,更不用说对我们这些孩子,就是对跟随何家一辈子的老保姆高奶奶也从未说过一句责难的重话。为什么我景仰的陈毅元帅劈头就说爷爷脾气大呢?这个“谜”,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才由达叔帮我解答。
  原来上海解放初期,爷爷和爸爸都是陈老总的直属部下。爷爷是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政法委员会副主任兼司法部部长,爸爸是华东农林部副部长。父子同“朝”本是家中一件喜事,但爷爷对新的政府机制很不适应。司法部部长是一个实职,但他发现自己批的文件极少被采用,而且桌上待批之件越来越少,重要大事都由部党组决定。于是,他贸然闯进部党组会场,弄得大家相当尴尬。他感到他这个部长不过是“聋子的耳朵”,心中愤愤不平,脾气见长,恰好此时又发生了两件对他打击更大的事情:
  一件事是他的挚友吴石将军在台湾因“通匪”罪被蒋介石当局杀害。吴石与爷爷是同乡,是几十年的生死之交。1947年春,吴石通过爷爷与中共上海局建立了直接的工作关系。1949年,他任逃到台湾的“国民政府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本可以断绝与共产党的联系,在台湾做他的“高官”,但他与当时也在台湾的爷爷都不愿坐视国家的分裂。而形势发展急骤,爷爷、二伯、姑姑均已失去继续留在台湾的基础。1949年9月初,吴石在送爷爷由台北飞赴香港后,承担起为解放台湾而秘密工作的危险重任。吴石的牺牲使爷爷痛不欲生,他十分内疚、自责,深感对不起朋友。
   另一件事是我外公缪秋杰因泄漏国家经济机密被捕入狱。外公曾任国民政府盐务总局局长,他有鲜明的爱国思想,在共产党尚处困难时期,主动地伸出过援手,就连爸爸和两个伯伯长期在国统区从事地下工作,也得到他的直接帮助。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本在香港做寓公,听了爷爷和子女们的劝告,1950年返回北京担任财政部参事之职。但他一时不能摆脱旧关系、旧意识,不慎向一个旧友泄露了国家将调整盐税的机密,被不法分子利用,给国家造成了损失,他也认了错。爷爷认为自己的劝导害了老友亲家。他写信给董必武求援。董老亲自写了回信,说明共产党功过分明,不能因过去之功,免现行之罪。但念缪年事已高,可以监外执行。
  一连串的事故,使爷爷1947年就已堵塞了一根冠状动脉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1951年末,他因心脏病复发住进华东医院,病情危殆。他自忖必死,特地把中共华东局统战部部长陈同生请至病房,就共产党的统战工作、干部作风以及吴石的牺牲、缪秋杰的入狱等,都提出了尖锐的意见,措辞十分激烈。事后,他又觉得有些话说过了头,也对不住共产党,于是真的不想活了。他拒绝配合治疗,不肯好好静养,在床上来回折腾。医院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在外地的子女们纷纷集中于上海。
  就在此时,华东局的高层领导、上海市市长陈毅伴着他那豪爽的笑声走进爷爷的病房。据爷爷后来对家人说,陈老总依旧谈笑风生,对他极为坦诚。使他意外的是,陈老总居然指着他枕边摆着的毛泽东著作说:“叙老,你就不用读这些书啦,你喜欢读线装书,照旧读你的线装书,你喜欢搞诗词歌赋,照旧搞你的诗词歌赋嘛!”爷爷说,最使他动心的是,陈老总郑重地对他说:“叙老,你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你是我们党的老朋友。我们把你当做老同志、老干部一样看待。共产党刚刚坐江山,工作上难免有毛病,有啥子意见你只管提,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新中国的未来光明得很,你也为此作了贡献,还是要把身体搞好,多看上几年嘛!”
  陈老总的一席话救了爷爷一命。爷爷的心结解开了,怀着“多看上几年”的求生欲望,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下度过了危险期。在上海数年,爷爷和陈老总是诗友,常有诗文酬答。除了陈老总,爷爷还有许多共产党的老朋友和新朋友,这些人当中有他敬佩的周总理、叶剑英等。
  
  爷爷的仗义热忱
  
  爷爷出身贫寒,16岁从军反清,深知出外靠朋友的道理。
  我贴近的是已晚年的爷爷。1954年,他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并任全国人大法案委员会委员。于是,爷爷于1955年迁居北京,住在西四帅府胡同21号一个宽敞的四合院。爷爷家人口少,只占了北房和东厢房,南房和西厢房长期空置。1959年,毛泽东大赦在押高级战犯,其中有些是前国民党高级将领。他们出狱后,首先面临的是住房问题。爷爷听说后,主动向有关部门表示,欢迎住到他的院子来。1959年底,爷爷家的四合院内一下子住进了5位前国民党高级将领,他们是上将宋希濂、山东省主席王耀武、中将周振强、上将杜聿明和少将杨伯涛。这5位都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爷爷当过黄埔军校的代校长,虽然并不是同时在校,但也算有师生之谊。他们对爷爷很敬重,而爷爷一向待人热诚,所以处得相当和谐。这些前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到来,给这座宁静的小院平添生气。老保姆高奶奶成了院里的大“总管”,每天指挥这些“将领们”轮流打扫庭院,修剪树枝,浇花管草。杜聿明说自己是学装甲兵的,会修坦克,院子里涉及机械故障的活全归了他。
  我过去只在书上读到过这些人的名字,而现在他们就生活在我身边,而且完全没有将军的架子。记得杜聿明和宋希濂曾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中国远征军如何在缅甸的深山老林里克服水土不服、殊死作战的经历。王耀武则并不讳言他被俘的经过,说他在济南破城后,化装潜逃,已经从解放军眼皮子底下逃出了济南,只是经过一个村子,解手时用了进口的卫生纸,被村民发现,报告解放军才被俘虏的。爷爷听了我的转述评论说:“共产党把老百姓发动到这种程度,国民党焉能不败。”
  这几位过去的大人物出狱,中外瞩目,当然时有访客,有的还是国际访客。他们每次会客都要借用爷爷北房高大明亮的客厅,爷爷总是热情相让。那段时间,这座四合院里最重要的一次活动是杜聿明的夫人从美国回来与他团聚。他们的女婿是杨振宁。在周总理的亲自关怀下,杜聿明夫妇得以团聚。不久,他便搬出了这座小院。另一件大事,是宋希濂的再婚。宋获特赦后,定居国外的妻子不愿回来,只能办理离婚手续。后来宋与储安平的前妻严阿姨相恋、结婚,并住在小院。严阿姨是个大美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穿着艳丽大方,在当时提倡朴素的风气下,她的到来确实让我们眼睛一亮。宋希濂带着新婚妻子来拜访爷爷时,爷爷称赞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或许,爷爷的平易近人受到坊邻们的赞许和传扬,末代皇帝溥仪也来看望过爷爷,还在春节时来拜过年。溥仪与李淑贤结婚后,两人一起来看望爷爷,爷爷非常高兴,当场作画,送给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妇。爷爷是反清的“辛亥老人”,又是1924年驱逐溥仪出紫禁城的国民军核心分子之一,他们的欢聚实在太有特殊的时代色彩了。
  另一件令我难忘的事,是爷爷与李宗仁的巧遇。1965年秋后,爷爷带我到住在绒线胡同的名医施今墨家去看病。没想到,在施今墨家正巧碰上也来看病的李宗仁夫妇。故人相见,喜形于色。他们把施老的诊室当成了会客厅,谈兴甚浓。施老也为他们的巧遇高兴。李宗仁1908年考入广西陆军小学,1910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当时爷爷是广西新军督练公参谋处筹略科科长兼陆军干部学堂、陆军小学的教官,又是广西同盟会支部的创建人之一。他们的交谊从那时开始,李宗仁一直对爷爷很敬重。1949年初,李宗仁当上了国民政府代总统,爷爷还到南京去见过他,劝李与共产党和谈息兵,避免生灵涂炭。所以,他们的巧遇也颇具戏剧性。李问起爷爷的亲家缪秋杰。爷爷告诉他,缪秋杰就住在施老的隔壁,因中风已瘫痪在床。李很念旧,执意要去看望。诊完病后,老少一行又走进了隔壁的四合院。李宗仁看到瘫痪在床上的外公,握住外公的手,连呼剑霜、剑霜(外公的号),但外公只能点头,已说不出话来。李宗仁很动情,要给外公留钱,并说瑞士有种特效药,可以治脑中风。过了不久,李宗仁夫妇来看望爷爷,还专门带来他们推荐的从瑞士进口的药品。后来我们才知道,郭德洁女士当时已处于癌症晚期,正在施大夫处治疗。
  往事已矣,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些伤感。也许历史就是这样吧!
  (责任编辑
其他文献
1990年9月至1993年8月,我受国家主席杨尚昆之命出任中国驻古巴共和国大使。其间,我有幸与古共中央第一书记、古巴国务委员会兼部长会议主席、革命武装力量总司令菲德尔·卡斯特罗有了一段友好交往。  首次见面不期而遇  1990年6月下旬的一天,外交部干部司通知我,中央决定派我出任驻古巴大使,接替汤永贵大使的工作。干部司要我立即开始准备,8月下旬赴任,以便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1周年国庆招待会和中
西南联大拥有大约三千名学生,五个学院,二十六个系,两个专修科和一个先修班,是战时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大学,尽管它没有农科、医科和美术系。大学课程已很丰富,但新的科目训练仍不断增加。有些是根据新的研究成果而增设的,有些是基于国际学术的新动向而开办的。而且,由于三校雄厚的师资,即使只有几个学生选修的极为冷僻的专业课,也能坚持下去。每学年开设的课程贴满了总务处办公室的墙壁,成为名副其实的“书山”、
我的母亲余澄是晚清进士、翰林余宝菠的四女儿,金陵女子大学多才多艺的高材生。我的父亲刘成一天赋过人,由放牛娃成为东三省“头名状元”,从而得到张作霖、张学良父子奖学金资助,留学日本和德国,成为化学专家。由于志同道合,他们两个知识分子成为了一对革命夫妻。我外公广邀各界名流,在北平城为他们办了极为豪华而洋气的婚礼,以掩饰他们的共产党员身份,余家大院也成为共产党的据点和交通站。父母亲双双投奔延安后,度过了一
值中美建交30周年之际,我不禁又回忆起1979年初随行采访邓小平美国之行的那段难忘的经历。    一次里程碑式的访问    1978年10月中旬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发表前几天,新华社国际部领导提前向我们几个主管美国报道的编辑透露,两国已决定从1979年1月1日起正式建立外交关系,邓小平将于建交后不久对美国进行一次重要的正式访问。不久,我接到通知,邓小平访美日程已定在1979年1月28日至2月5日,为期
之所以想谈这个命题,因为目前在党史宣传工作中面临着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反对“二八”现象。  所谓“二八”,一是指“八股”,二是指“八卦”。讲“八股”问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应该承认目前在党史宣传中讲套话,讲官话,照本宣科,语言不生动,内容不鲜活,方法不得当,感召力不强的问题仍然存在。事实证明这种“八股”现象直接影响了党史宣传的效果,尤其是影响了对年轻人的教育效果。宣传方法的不恰当和“八股”化,往往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期间,为了不让美国国务院参与到中美高层的核心会谈和起草《中美联合公报》的谈判中来,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精心设计了“三层会谈”:尼克松和周恩来关于中美政治关系的会谈为“第一层会谈”,与此同时,中国外交部部长姬鹏飞和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开展“第二层会谈”,而中美双方起草联合公报的会谈为“第三层会谈”。在两国部长级会谈中,富有实质性的讨论是关于在未来积极开展两国人员、文化、
20世纪60年代,中苏两党围绕国际共运的总路线出现分歧,继而展开大论战。之后又将矛盾扩大到国家关系,进一步导致了中苏关系的破裂和国际共运的分裂。当时美国侵越战争正不断升级。对越南及其领导人胡志明来说,如何对待社会主义阵营出现的分裂,又如何同时争取中苏两个社会主义大国对越南抗美斗争的有力支持,是十分敏感和棘手的问题。越南干群对“九评”的反应  面对中苏关系的剧变,越南上下迫切希望了解事实真相,并感到
近日,我无意间在《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鲁迅与中共关系再探》,引起了我的兴趣。浏览时,有一段话迅速扑入我的眼帘。作者说:尽管有的学者羞于谈及鲁迅与共产党的交往,仿佛这样会伤害鲁迅,损害鲁迅的形象,但事实上鲁迅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成为左翼文坛的盟主,这是勿庸讳言的事实。    “值得反思的倒是:什么力量和习惯势力致使鲁迅30年代的红色言行成了新的‘话语禁忌’?学术
黄华从刚读完燕京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在几十年的岁月中慢慢成长为新中国的外交部部长、国务院副总理,除了他悟性高、奋发努力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得到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小平同志等领袖的精心指点和帮助。黄华曾两次担任朱总司令的秘书,长期在毛主席、周总理领导下从事外交工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又在小平同志领导下打开外交工作新局面。这几位领袖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在革命战争年代和新中国建设中叱咤风云的人
在两年多的学科督导实践中,北京市海淀区小学语文学科督导团队从最初的困惑和迷茫中逐渐明晰了工作目标和内容,即学科督导要做什么、怎样操作落实、怎样体现学科督导的特有价值等。其中,最重要的是明确了学科督导必须要规范实行、有序推进;要有明确的规划,有的放矢。  规范,让督导有序推进  基于规范的学科督导可以让我们从模糊式、经验化、个体性的尝试走向清晰、统一、有序的督学行为路径,为督导的有效落实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