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路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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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太阳冻得精神,光里都透着冷气,白花花地映着地上的雪,通透得藏不下一丝的暖来。院子里的杏树光秃秃不动不摇的,好像有西北风吹过,却干巴得不见起色,面对昨夜悄不作声的雪花,杏树无视这些成群结队的白精灵,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
  李大路第一个推开重重的黑色大铁门走出来,随手拿起门边的扫帚,一左一右划拉起来,一会儿就露出灰白的水泥路面。左边的门球场地也露出来了,方方的场地里立着三个巴掌大的球门,像三个忠实的守卫。在铁路干了一辈子的人都有个早起和准时的好习惯,交班不等人,火车不等人,开会不等人,说几点几分就几点几分,人生也如时刻表一样规范得条是条框是框的。比如耽误列车晚点五分钟,那还了得,客车一列就是一千多人的五分钟,浪费人的生命上百小时,关键是要定晚点事故的。思绪又扯到铁路上去了,现在是在老年公寓,已有几个月没人玩球了,不是李大路不想玩,而是最近能玩到一块的人几乎没有了。二胡刺耳的吱嘎声,让李大路停了下来,抽了抽鼻子算是对它的回应,又是老张在调弦,李大路感到老张越来越没正调儿,好好的昨天拉了一曲《十八送》,不是《梁祝》的《十八里相送》,而是送魂去西天的曲子,让整个老年公寓灰了一整天,院长秦大姐不让老张拉,老张说就算送送孙老太太走好吧。也给自己拉个调儿,将来自己走时也听不到,那个和自己不对付的管三儿还不一定能拉个小曲儿送一程呢。
  从铁路退休的李大路现在的心情很不错,自打一儿一女先后都去了澳洲,他死活也不出去,国外不会有这些附近的老哥们老姐们有唠的,到那里两眼一摸黑,话都听不明白,听说那里几里地都没几户人家,干呆在家里同监狱没啥两样,要是老伴活着也许还能过去,自己去那里受个啥罪。不过这好心情总是有一点不踏实,李大路感觉这心就像这快要过去的冬末季节,别看那光秃秃的杏树枝在风里飘摇着,看不出一丝活气,但那里面正挺着生机,说不上哪一阵风就会吹出绿芽来。现在李大路感觉自己的胳膊腿儿就是那杏树枝条,外面是干瘪得没有水气的一层皮,但里面的绿意是肉眼看不见的,不信就把那杏树枝折了一段看看,那里分明透着春天的绿色生机,李大路感觉自己的春天快要来了。
  李大路的心思是别人看在眼里的,不会唱戏的他也总是随着老张哼几句:“小芹我自幼儿许配赵家。”
  老张唱:“小芹我自幼儿许配李家,李大路我不认识,我怎能嫁他?”
  大家便一阵哄笑。
  有人喊:“小芹、小芹,还不出来看你李哥哥。”
  大路现在是公寓里的开心果。大路想起45岁那年起常遭到工友们的耍笑。那时大路在调车组当连结员,那天在编组场21道挂车,车速40公里左右,仰仗着年轻,向车前进的方向一用力就跳下车,一步没站稳,掉到旁边线路里,一屁股坐在了钢轨上。就听“嗷”一嗓子,大路就憋回去了,眼泪哗哗流下来。这是什么样的刑罚?大路感觉像坐在了钉板上,钻心的痛不知来自哪里,弓着腰看看胳膊腿儿哪也没摔坏,就是蛋疼,原来是把老二给硌着了。自己不敢喊叫,也不敢同工友们说,打牙往肚里咽,强挺到下班,那可怜的家伙委屈得像个黑面馒头。憋了巴屈休了一个月病假,也不敢报工伤。后来不知咋漏的风,人人都知道他受伤的部位,熟头巴脑的都爱逗他:“老二放家没,让媳妇看好了,做个钢盔套上吧,哈哈。”
  笑声传到了厨房,秦大姐抬眼看着和面的唐芹,唐芹个儿不高,白胖胖的脸上笑意旋在酒窝里。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唐芹的胖显得年轻,爱笑的性格也非常招人待见,在厨房里帮忙包包子,像个红色的大皮球滚来滚去。
  唐芹说:“秦大姐你总得管管他们,总拿我开玩笑。”
  秦大姐很认真地说:“老张爱逗乐子,不过你和大路真的和得来吗?”
  唐芹笑笑不说话,老牟插话说:“小芹心里乐着呢,嘴却钢帮子似的。”
  秦大姐:“李大路以前很怪,脾气又倔,不过现在脾气好多了,又勤快,还没看出有什么坏毛病。”
  其实现在李大路不但腿脚勤,嘴也勤,人家下棋他给支招儿,人家看牌他给支牌,人家吵架他给评理,人家唱歌他给鼓掌,只是他并不参与,走哪都是个旁观者,他说玩儿啥都没意思,忙活来忙活去不就是个玩儿,想想都累,活着就是麻烦。
  李大路还是有爱好的,那就是打门球。这个院里以前还真能选出两队门球队员来,不过打了三年多,一个个球员离开了,不是生病被儿女接走了,就是胳膊腿儿不灵活了。每周一些老人的子女就会拎著吃的用的来看望,李大路这时就到唐芹屋里唠嗑,唐芹就一个儿子还进了监狱,说是无期。他们这时就会同马兰一起讲笑话,马兰有儿女,可几乎没见来过。不打门球时,他就在屋里等着听唐芹唱歌,那里声音一起,李大路就是第一个听众。老牟唱二人转,所以公寓里出现了两伙乐队,一伙以唐芹为中心拉歌曲的,一伙以老牟、马兰为中心拉二人转的。两伙乐队爱吵架,秦大姐把二人转乐队放在广场对面的社区里,那里听二人转的人多。一天,秦大姐接到乐队老张打来的电话,说是老牟唱《回杯记》刚刚唱到兴头儿,一下翻白眼儿就过去了。秦大姐赶到医院,老牟的儿女们都到了,是心脏病犯了。大家先后去医院看老牟,半个月后老牟又到秦大姐的老年公寓里来了,该唱还唱,说是啥时阎王爷招呼再说。
  李大路在铁路运转练就了一把子力气。扫完了院子,看天色还没大亮,就推开大门上的小角门走出院子。手往后一背,身子前倾,步子就有一点急促,没意识地向着西街拐去,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李大路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着家的方向。家,还有家吗?那只不过是自己出租了的二室一厅的房子。大路迟疑一会儿,又折回来。李大路终于明白自己想有个家,自己的家,而不是老年公寓。这种想法一旦生出来,就像星星之火,就差有一股风吹过来了。这里的日子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这时李大路就像有无数只蚂蚁上了身,那种想法从脚趾爬上来,快要爬到胸口了,现在前面有个热油锅,也要跳进去了。李大路自言自语:家,我和她的家,带上她一起走,无论如何也得走出去,要不早晚也会像孙老太一样直挺挺睡过去。这种逃离的想法生长出来就像春天里屋沿下的小草,越发要荒芜一片了。   孙老太太算修来的福分,不止李大路一个人这么想。九十五岁没病没灾的,一周不吃饭,天天喝点开水,秦大姐好说歹说看了医生,让厨房单独给孙老太煲汤,孙老太没病,但还是喝不下汤,周日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干干净净,白床单上没一点儿污渍。李大路想孙老太是不是算着日子选好时辰走的,要不怎么那么坦然。上个月大脑袋就不一样,躺在床上大喊大叫,儿女来把他接走了,听说在医院里走的,胖胖的大脑袋瘦得眼睛像个窟窿。李大路听老牟说的,他怎么也不敢去看,听着都出了冷汗。他感觉死神就站在公寓的房檐屋角,俯视着整个老年公寓,就像以前单位里的监控摄像头,无时无刻都在监视每一位现场的劳动者,打个瞌睡放个响屁都记录着。摄像头好歹就在那立着,大路感觉死神无处不在,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他可能高高在上又可能在地面哪个旮旯儿,等他高兴的时候就上岗了,像马路上的交警,用手势指挥着交通,他向谁一吹口哨,那人便不能前行了。
  李大路回到大院,已不是昨天的他了,他要去实现一个愿望,像是突然有了一种不能抑制的信仰。他到了厨房,饭是不会做的,就帮着跑腿儿打个杂。唐芹还没起来,李大路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她,一刻也不能耽搁,她会不会以为自己疯了,还是会认可,过上两个人的好日子,不再听老张的呼噜,不再看管三耍大牌,不再像小学生一样听从秦大姐的安排。让唐芹只为自己唱歌,而不是大家都张着嘴扬着脸听她唱。李大路不想听老牟唱:“王二姐坐北楼眼泪汪汪啊”,“汪汪”那声音是闷闷地拽,让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再听下去的心思,拉二胡的老张还摇晃着脑袋,梗着脖子,手扬得夸张又神气,配合得很卖力气,真看不下去,李大路一直认为二人转就是耍热闹,一嗨二呀三哼哼,不像歌曲那样入情,唐芹就含着深情向着大路唱,大路的心就鲜活得像刚上网的鱼。
  李大路把一生的那点积蓄给了去澳洲的儿子,去了国外的儿子一年回来一次,如果有个孙子也许不会再想到自己的明天,看着新生命的成长总不会太在意自己的衰败。现在走出这个老年公寓回到自家的二楼里没有问题,问题是如何带唐芹过去,李大路想人生百岁不是梦的话,自己也就剩下那不足四分之一的路程了,再去做些繁琐的程序是不是太不值了。比如去办个婚姻手续,一道道程序就够人烦的,说不定将来还会产生什么财产纠纷,唐芹监狱里的儿子将来会怎样待他。在这里一天不用去想柴米油盐,撑起一个家的想法这时又让李大路有点退缩。李大路知道自己的毛病,那就是干什么都是想得过多,先想它的难处,还没去做就想得有些头痛,直到做完了一件事才舒出一口气,可下一件事又来了,永远没有完的时候。大路一时又放下了回家的勇气,几天里都郁郁寡欢地叹着气,背着手又到广场转弯去了。
  那天老牟穿上了旗袍,压在箱底有二十多年了,平时老牟看着有点偏胖,但今天从屋里一出来就让大家眼前一亮。
  老张说:“老牟你要出嫁呀?”
  老牟说:“嫁你呀。”
  老张说:“大姐嫁我有点屈才了,怎么也得嫁个财主。”
  老牟说:“现在不叫财主,改叫大款了,款哥款姐的。今天感觉比出嫁还高兴,本以为这旗袍就只能压在箱底里,五十岁过生日时老头子给定做的,可惜没到第二次穿给他看,他就走了,再也没穿过。今天试试竟然还能穿进去,就稍稍紧了点儿。”
  老张说:“好看,用年轻时髦的话说很性感。走,到前面社区给你摆场子去。”
  李大路那天也是鬼使神差,也溜达到社区去了。当时他还没到场就听到老牟唱的《小拜年》,“大年初一头一天啊,少的给老的拜年呀”,老牟的嗓子甜润得像个小媳妇,还在地中心打开了场子,那小扇子舞得上下翻飞,身段也婀娜多姿,仿佛二人转名角在走台。李大路突然发现老牟并不丑,甚至有点可人,比自己只大三个月的老牟原来保养得这般好,尽管儿女们并不待见她,但也算轮换着为她交了老年公寓的费用,只是老牟从不提她的四个儿女,但大家总能收集到老年公寓里这些老人的家庭信息。老牟满场飞地转开了她那40号的大脚,一步一颠地小跑着,声音像是从远方飘过来又飘走,欢快的舞步让人一下子舒畅得要跳起来,李大路就是这时不由自主地接了句“哎哟哟——哟噢,都把新衣服穿哪——”,一曲唱罢,老牟在长久的掌声中退场,大家让老牟坐下来歇歇。老牟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喘,闭着眼睛打呼噜一样地喘,咕噜噜、咕噜,那节奏像从老牟的腹腔里有气冲上来,再从胸腔里沉下去,一次又一次反复着,一次比一次沉闷,那声音像有石头沉入湖底泛上来的气泡,渐渐减弱,直到沉寂得没了生息,白色泡沫从嘴角流了出来,突然眼睛向上翻了两下。大家七手八脚把老牟抬上120救护车上时,医生告诉大家老牟已经走了。老牟唱到了最后,李大路只送给她一句陪唱:“哎哟哟——哟噢,都把那新衣服穿哪——”李大路心想这就叫绝唱,也叫没日子唱了,老牟真正在掌声中谢幕了。
  李大路一病不起,大家七嘴八舌说老牟把李大路的魂带走了。唐芹的日夜照看让李大路的抑郁好了些,大大的眼睛深陷着,见人就像久别的亲娘老子,点着头问好:“大伙儿都还在就好,谢谢,真对不住啊!”也不知他对不住谁了。
  病好后的李大路越来越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呆,想起年轻时见过铁路上的事故现场,死人的场面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可那只是多年不遇的事故,而现在是退休后的生活,却时时有朋友掉队,上一次的伤心刚好,下一次的生死离别又让人心情糟透了。
  李大路彻底下了决心,一定和唐芹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马兰边帮唐芹收拾东西边落泪,一起住一个屋都快五年了,再来个人还不知什么样呢,人老了脾气都有些倔,小小不言的事就能让人互相猜忌好几天。秦大姐张罗一桌子好菜,让大家喝了喜酒,桌上管三一反常态,不和李大路抬杠了,为他俩拉了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管三有些口吃,但二胡曲子是歡快而流畅的,小烧酒下得也顺溜儿,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哭七关》。秦大姐一下子拽过管三的胳膊,差点把二胡给摔碎了。管三笑着说:“开、开玩笑嘛。”李大路一反平时的小气劲儿,说:“管三就算你给我送终了。”几个人笑李大路终于占了管三的便宜。尽管秦大姐找来的车送他们,李大路感觉还是无法正常同大院里的人们告个别,他感觉就是逃跑,头都不敢回,逃出死神的目光所及之处。老牟那欢快的小调算是提前的送别,老牟以欢乐和大家绝别,唐芹以私奔的形式离开了大院的歌唱乐队,李大路以携人潜逃的方式带走了大家喜爱的唐芹。大院就在身后渐渐地远了,生活了近五年的大院像个祖屋送走了一对新婚的子孙。   李大路感觉春天来了,老年公寓变成了身后的雪山。他感觉以前在院里是让人推着往前走,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情愿,一个人寂寞,人多了反而不耐烦,看热闹的成分多,自己没有了空间,看着看着就把自己弄丢了。尤其在老年公寓里的恐惧,那种长进骨头里的不寒而栗,有时就像棉花糖一圈一圈地扩大。又像滚雪球,慢慢地把自己也滚了进去,手抱着脚,头抵着膝盖,一圈一圈这世界旋转着就失去了声音,有一只大手在雪球快停下来的时候推上一把,雪球飞快,不知过了多久,撞上一扇大门一样,雪崩一样四处飞溅着雪的碎片,把大路抛弃在荒郊四野。大路知道死神又一次抓错了人,把他晒到了阎王宫殿大门外。
  唐芹高兴得从里到外透着光亮,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像出笼的麻鸭,肥硕的臀越发晃眼了。大路出租出去的二室一厅不算宽敞也还亮堂,临湖边的潮湿让墙角起了霉。房户住得很零乱,厨房的灶台和排油烟机被油烟浸得像小饭馆的煤气罐,粘糊糊下不去脚。唐芹让大路下楼买日用品,自己烧水开始清理厨房。小半天的工夫,屋子就变了样,唐芹又到街上添置窗帘和床上用品,这个小屋一下子就升级到了洞房。大路还不相信这就是他和唐芹的新房,像个孩子一样东掀掀西拽拽,和唐芹捉起了迷藏。
  大路:“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唐芹:“按宾馆算,咱都住上总统套间了。”
  大路:“咱没条件住海景房,湖景房也行,我把你当龙王的女儿——公主一样养得白胖胖的。”
  唐芹:“每天你出去买菜回来,我给你拿拖鞋,迎接老头子回家,说老头子您辛苦了。”
  大路:“以后咱不说老头子,咱说老小伙你回来了。”
  唐芹:“那你叫我什么呢?”
  大路:“丫头。”
  唐芹:“不得不承认,我们老了。”
  大路:“老了。”
  唐芹:“有时心里想得像朵花,做起什么事却都费劲。”
  大路:“哪天我要是走了,你回秦大姐那吧,也不能指着在里面的铁柱。即使铁柱出来了,也得娶媳妇,我不想你受气。”
  大路:“你说我到了那边,孩子们是不是得把我和他妈妈并骨?”
  唐芹:“没有敲锣打鼓迎亲,你带上我顶多是非法同居,死后也是无法进你家祖坟的。”
  大路:“真不敢想,好日子还长着呢。”
  唐芹:“到了那边,如果你和孩子妈妈复婚了,你就偷偷跑出来,咱俩再私奔,让老牟帮着打边鼓。”
  “哈哈……”
  唐芹的病来得太突然,一天唐芹哼着小曲时出不了声,大路带着嗓子嘶哑的唐芹去看五官科,医生说:“回内科看吧,做个全身核磁共振。”结果让李大路彻底崩溃了,唐芹已到了肺癌晚期。大路骗唐芹说:“得了咽炎,肺部也有感染。”大路又一次看到了死神,那如气如雾说不清的旋转物体,怎么就从老年公寓跟到了家里?大路要赶走那阴森森的东西,那如影随形跟着自己好多年的尾巴,大路说:“丫头,咱俩出去走走,找个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地方。”大路知道唐芹的梦想是在海边有个白色小屋,每天能早起看海上日出,傍晚赤脚走在沙滩上。大路去了山东日照,在那里有孩子为他早年买下的房子,面朝大海。
  在海边的日子很静,大路几乎忘记了医生说唐芹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他想老天会垂怜这么相互温暖的一对,因为这样的生活才是大路想明白后的日子,一生里和妻子因小事吵架,在单位里因工资和干活多少而生气,为孩子们上进而操心,现在想明白了,啥心也不操了,过好自己的余生,却是病魔又来掠夺人的快乐。唐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一刻不能眼中没有大路。大路不知她知不知道病情,但俩人心底都已接受了分别在即的事实。
  唐芹:“大路,我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身边有人陪,有说不完的话,这样简单的日子真好。”
  大路:“这辈子你有什么愿望?”
  唐芹:“有你我这辈子很知足,就是你,还怕不怕那一天的到来?”
  大路:“我不怕了,我把你伺候得干干净净的,等你走了我才放心走,我去的时候想着在那边来接我。”
  唐芹:“还记得在公寓里你天天怕,一有人走了,你几天都不敢睡觉,他们都笑你胆子和兔子一样。”
  大路:“大院里就你年轻,我一直怕我哪一天没起来就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会这样,你不后悔?”
  唐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后悔!”
  李大路一个人回了老年公寓,这时的公寓已不认得几个人,管三还在,亲切地拉着大路的手就是不放。社区里的百花剧团还在热热闹闹地办着,管三还是“大弦儿”。“大弦儿”就是乐队里的二胡主角。他让大路替唐芹唱上两句,大路的声音已哑,勉强拿了扇子摆几个造型。大伙儿稀稀拉拉鼓了掌。大路想起老牟唱的《小拜年》,那飘逸的舞姿让大路着实恍惚了一会儿,唐芹的嗓子清亮亮的,大路想如果没出去的那段好日子,是不是今天还在秦大姐公寓里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呢。有一缕光线照进屋子,大路感到死神打着旋儿风兜进来,却有了唐芹的一双酒窝儿,大路一下子站起来,向着那光亮的旋风,脚步也轻快起来,人也旋轉着,气息舒缓,“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大路的声音一下子洪亮开来,《歌唱祖国》好像唱到了最高音,感到自己的声音翻过了屋顶,穿过了老年公寓,飘向云霄,舒畅得全身骨骼炸开,每个毛孔都透出了热度,笑容一点点把皱纹胀破,直到酣然绽放。
  作者简介:姜力会,女,1967年生人,吉林省四平市人。1988年开始在《诗刊》《星星诗刊》等刊物上发表诗歌。2005年开始在《中国铁路文艺》《山东文学》《黄河文学》《青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现在沈阳铁路局四平站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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