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林地光环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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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9月,“华光事件”爆发次月,香港媒体披露,华光公司“在1999年以40亿元巨资越洋收购马来西亚一处山林,但该项收购其实是一个‘骗局’。收购令企业日后出现财政困局,最终导致在今年8月中全面关闭,逾万员工加入失业大军”。
  在一年前的2002年9月,中共广东省委机关报《南方日报》亦提及此项收购,不过通篇皆为溢美之词——“华光板材厂利用亚洲金融风暴造成东南亚各国货币贬值的有利商机,果断出击,以低廉价格在马来西亚买断了近1000平方公里(10万公顷——编者注)山林开采权,组建直升机运输队和远洋运输船队,规模迅速膨胀,成为亚洲最大的胶合板生产基地。”
  前后两篇报道一褒一贬,皆因一年前的“华光帝国”正如日中天,而一年后则轰然倒塌。
  据《财经》调查,华光对马来西亚山林的收购固然实有其事,但其面积及价值却与当初的鼓吹相去甚远,其运营也一直捉襟见肘。而“华光帝国”的由盛转衰也由此块山林肇始。
  
  进军海外
  
  收购马来山林,是冯明昌掌控之下的华光公司大规模向银行借贷扩张的开始。一位当年曾负责华光在马来西亚山林项目的知情人告诉《财经》,1999年5月,冯明昌正是通过该项目从工商银行南海支行贷到5亿元人民币。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介绍,由于中国板材行业普遍信赖进口木材,因此直接到海外购买山林采伐权,若经营得当,可大大节省原料成本。
  据他回忆,1999年,马来西亚当地一位林姓华人因经营不善,急于将手头一块位于马来西亚沙捞越州的山林脱手。通过一位(以下简称“深圳光大”)华人朋友的引荐,林和深圳光大木业公司取得联系,并将山林资料寄到深圳光大。但深圳光大当时无意投资。
  正在这时,冯明昌出现了。
  1999年5月,冯明昌与当时的深圳光大总经理吃饭。席间冯明昌提出,能否帮他在马来西亚搞一块山林?如果能帮成忙,他可以给一笔中介费。碰巧,林姓华人要卖的那块山林和冯明昌开出的条件很吻合,深圳光大总经理便推荐给了冯,但无意收取中介费。
  两天后,山林资料送到冯明昌处。没过几天,工商银行南海支行便批了这个项目,同意向冯明昌贷款5亿元人民币,用于购买这块山林10年的采伐权。
  此后,冯明昌和马来林老板在香港进行了近两个月的谈判,并于当年7月正式签约。而其成交价格仅为2100万美元,远远少于冯明昌藉此获得的银行贷款。
  
  愿打愿挨?
  
  为进一步调查这块在华光扩张史中至关重要的马来西亚山林,《财经》记者于10月26日飞赴新加坡,再由新加坡转机前往华光在马来西亚的公司所在地——沙捞越州SIBU市。
  沙捞越州位于东马来西亚(以下简称“东马”),南邻印尼。SIBU系沙捞越州港口城市,拥有近20万人口,其中华人占很大比例。在SIBU随处可见挂有中文标牌的店铺,或是“茶铺”,或是“药材行”。在SIBU,可开采的林地被称为“林芭”,而SIBU的很多企业都拥有“林芭”,做木材生意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当地知情人告诉记者,华光是多年来惟一一家在SIBU购买山林砍伐权的中国企业。实际上,尽管东马林地资源丰富,但来此购买山林的外国企业却较罕见。一则东马山林已经砍伐过度,政府也已加强管制,对砍伐数量和林种都有严格规定;二则外国企业在山林砍伐的技术和管理上都存在诸多困难,很难赚钱。
  据悉,上世纪60年代,正值东马木材业发展初期,许多外国企业来东马购买山林,其中以英国企业为多。但未几,皆因采伐成本过高而难以为继,外企纷纷将山林卖给本地人,撤资回国。上世纪70年代末后,到东马投资山林的外企日渐稀少。
  记者在沙捞越州森林局SIBU分局采访获悉,华光购买的山林靠近印尼边界,当地人称加帛上游,面积仅为6.4万公顷,而非华光号称的10万公顷。
  1999年,华光是从SIBU地区一家中等规模的企业——公泰(UMAS)手中购买这块山林的10年采伐权的。公泰老板林鹏寿系华裔,在当地小有名气。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公泰迅速陷入困境,至1998年濒于倒闭。
  不少SIBU当地的知情人在接受《财经》采访时都表示,当年公泰与华光交易时,他们都认为这笔买卖是公泰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晚餐”——就在华光收购这块山林后,公泰便宣布破产,林鹏寿携子移居新加坡。
  据悉,公泰在马来西亚的后期欠债累累,不仅欠银行大量贷款,还欠当地厂商不少货款。
  为获得这块林地,华光一次性付给公泰2100万美元。但SIBU当地的知情人都表示,这块地根本不值2100万美元,而且华光根本无须一次性支付这笔交易款。
  记者在SIBU林业局调查发现,华光购买的这块山林标号“3155”,其砍伐权牌照于1985年第一次发放,可见它已非一块“处女林”(当地称谓,指未经砍伐的林地)。
  一位当地人士介绍,公泰最初希望把这块林地卖给SIBU最大的木材商——常青集团。但常青对这块“已被砍伐过”的林地没有兴趣,这才有了后来的华光。
  不少当地木材商均表示,用2100万美元购买这块没人要的林地简直匪夷所思。“别说2100万,连1000万都嫌太多”,一位木材商如是说。
  而且,华光为这块林地采取一次性支付,在这位木材商看来也是“十分异常之举”。他解释说,东马山林砍伐权的买卖,往往是拥有者通过将山林的砍伐授权给别人做,交易金额即是拥有者每年抽取佣金的总和。比如华光购买了这块山林10年的采伐权,按当地惯例,肯定是按年向公泰支付佣金,根本无须一次性付款。
  他进一步解释说,山林砍伐权买卖之所以极少一次性付款,一则因为佣金数额往往较大,买方一次性给付很困难;二则因为山林砍伐权的牌照为政府林业局发放,而地方政府的换届经常会影响木材商对牌照的持有,这无形中加大了砍伐权交易的风险。
  当地木材商一致认为,华光采取一次性支付方式购买这块“卖不出去的”山林,如果不是因为华光“很傻”,就一定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捉襟见肘
  
  照理,靠马来山林项目而获得5亿元巨额贷款,华光在马来西亚展开经营应无资金之忧,但事实并非如此。知情人告诉《财经》,1999年,在华光收购马来山林后,他被冯明昌聘请前往东马开办华林公司,负责这块林地的采伐加工。
  但从一开始,华林公司的运作资金就显得捉襟见肘——新公司启动需要大量流动资金,但冯明昌总是拖欠流动资金到账。据预算,华林公司每月至少需要100万美元流动资金,但由于南海本部的资金迟迟不到账,华林不得不经常性地拖欠当地工人工资。
  资金紧张之外,这位知情人对冯明昌的一些插手华林公司的举措也颇为不满,认为后者毫无管理境外企业的经验——
  首先是冯明昌派去马来西亚的十几名管理人员“素质低下”。这些人中有一人是冯明昌的表弟崔志和,时任华林公司副总。当时,这批人随这位知情人一同前往马来西亚,在当地机场过关时被查出携带黄碟。此外,这批人全都不懂英语,其入境表格全部得由知情人代为填写。填表时,这些人就在机场内坐成一圈侃大山。
  其次,由于华林在当地人生地不熟,这位知情人一早即建议将采伐运输工作发包给当地合同商。但冯明昌拒绝了这一建议,坚持由华林在当地自行雇佣采伐工人和运输工人。
  于是,在干了半年之后,这位曾于80年代初公派留学德国的木材专家决定辞职回国,而冯明昌也未作任何挽留。
  
  人去楼空
  
  2002年,是“华光帝国”由盛转衰的关键一年,当年八九月间,华光在马来西亚的林场首度发生工人罢工事件。今年8月“华光事件”爆发后,华光派驻马来西亚的人员因“没人指导工作”,全部自己跑了回来。
  上述情况得到了SIBU当地人的印证。《财经》记者在靠近SIBU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找到了三间与华光有关的公司——华林投资有限公司、华建投资有限公司和华顺木业有限公司。
  华顺位于这栋写字楼的一楼,办公室已是人去屋空。二楼则是挂有“华林”和“华建”标牌的办公室,屋里虽有人办公,但大门紧锁。
  在三楼和四楼,记者看到了类似住家的两间屋子,一位正在屋内收拾的小姐说,三四楼曾是华光管理层的住所。此时,屋里一片狼藉,这位小姐正将一些生活用品和公司资料搬出。据称,房东要他们腾空,好租给别人。
  华顺公司的加工厂位于SIBU附近的Tan jung manis港。从SIBU码头出发,坐快艇沿拉让河向上游行驶约60公里就到了Tan jung manis,这里距入海口仅20公里,木材从这里装船运走十分方便。
  华顺加工厂距码头仅几公里,厂区很大,铁门紧闭。记者赶到时,一辆装满碎木屑的大卡车正驶出工厂。门卫称,目前“工厂正在正常生产,并已经换了新老板”。他还强调,工厂里已经没有一个中国人了。记者注意到他的胸牌上,还留有华顺木业有限公司的字样。
  记者还获悉,在华光的人撤离SIBU前,即今年8月中旬,崔志和曾向当地森林局递交了一份“态度诚恳”的函件。函件要求暂缓收回有关林地的砍伐权,并称正在积极设法解决问题。据悉,SIBU森林局同意了崔的这一请求。
  就在记者发稿前,一位当地消息人士告诉记者,“中国将在近日派人过来,解决华光在SIBU的遗留问题”。而当地不少被华光拖欠货款的厂商听闻这一消息,都显得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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