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快到尽头，我想起父亲，他已经老了，活得宁静而闲散，更像春天而不像冬天。老年人已经经历了太多冬天，为什么在暮年不去过春天的生活呢？
　　只要有麻将打，我老爸就四季如春。只要有小便宜占，我老爸就春风满面。只要有文章写，我老爸就阳春三月。
　　老头子退休后就迷上麻将，像小孩子迷上IPAD。有次我俩在望江公园散步，翠竹如洗，野花如姬，他忽然来了兴致，跟我说，应该录一段话，然后提个收音机边走边放：打麻将了，打麻将了，一缺三了，一缺三了……
　　他麻将打得奇臭，从来不算牌记牌。有次他杠上花的牌，他急着收雨钱，一边收一边把杠上花那张牌打出去，结果遭了杠上炮、极品。还有次三家不要万字，他才摸了两三张牌，就只剩一对筒子，其余全是万字，但他的上家——我，打出那张筒子，他立即和了，还念叨说，对子胡的叫，必须走……我怒吼三家不要万字，你急啥子？他说，哪个晓得以后的牌喃？跑得快总是对的……就是这样，他输给他97岁的亲大姐，输给他五六十岁的女粉丝姆姆们，输给所有的亲戚朋友，除了我。
　　老头子贪小便宜也是一绝。我读初中时，家里的剩饭馊了，他舍不得倒，用酱油炒给我吃，吃了我吐惨了。现在他倒是不喂我馊饭了，但成天开着手机，放《往后余生》等各种网红歌曲，说是流量可以赚钱。问能赚多少？说一个月十几块有的。我无语了，电费够吗？他还天天在家庭群和他的各种学生群里转京东萌宠的链接，还老叫我帮点。以上苍的名义起誓，这种垃圾链接我从来不点，但老头子发的我还是经常点。即便如此，他还批评我没有每次都点！京东萌宠对他而言可不是垃圾链接，是天使的恩典，他收获了大概十几提纸巾与几个难吃的小芒果，还有我疑心过期了的酥糖若干。不过我老头子也有不贪小便宜的时候，他有个发小多年前去银行存款遭小偷摸了，他直接给了发小六千多元，那是上世纪90年代。那发小后来总说是老头子救了他的命，丢钱后他都想跳河了。
　　老头子书法、文章都好，年轻时号称五通桥第一才子。他曾经有机会出书。当时我的朋友沈亚川为他父亲出了部《蹉跎坡旧事》，是老人家的大半生回忆，叫好又叫座。该书责编是我另一位朋友十年砍柴，他说让你爸也写一本回忆录吧，出版社可以跟他签合同。我兴高采烈告诉老头子，他听说有版税，能挣几大万甚至十万，立即就嗨了，连续鏖战三天，写了一万多字。我也很激动，想这次老头子靠谱。殊不知三天以后他再没动笔写一个字，问他，说是太忙，没时间写。忙什么？打麻将仨！
　　其实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西塞罗《论老年》中说：“有些事情适合于童年，难道年轻人会留恋童年吗？有些事情适合于青年，到了中年时期，难道还想返回去做吗？有些事情适合于中年，到了老年也不会去想了。最后，还有些事情就是属于老年的。正像早年的快乐和事业有消逝的时候一样，老年的快乐和事业也会消逝。到了那个时候，人也毫无遺憾了。”
　　既然老年的快乐和事业都会消逝，而且我们所有人的快乐和事业都会消逝，为什么不趁老年人还有快乐与事业的时候，任他们随心所欲，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放《往后余生》就放《往后余生》，想发京东萌宠就发京东萌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