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江湖·幽冥鬼蜮(上)

来源 :今古传奇·武侠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engdou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第一章
  纸童行凶
  月晕,民间又称毛月亮,是说在月亮的四周,围了一圈白蒙蒙的光晕,看起来就像生了一身白毛。据说,这种夜晚是孤魂野鬼最爱出来转悠的时刻。于是,许多离奇的事情便在这时发生了。
  抱犊山脚下,山荫镇。
  毛月亮的光洒满了这个镇子,阴凄凄、雾蒙蒙、白惨惨的,令人看了便觉心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寻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呜咽的山风,不知疲倦地在各个街巷间游走。
  镇西的王记纸扎铺,门前用碗口粗的竹竿挑了一道幌子,白绸为底,其上一个大大的“奠”字,在山风中缓缓飘荡。一只黑色的野猫瘦骨嶙峋,被幌子下的飘穗吸引,攀上竹竿,奋力朝前探出爪子,试图将穗子撕扯下来,却忽听不远处的街道上,传出了几声呼喝。它骇了一惊,身子从杆顶跌落,锋利的爪尖借着身体的坠势,将幌子扯开了一个豁口。它摔落在地,风也似的挤开纸扎铺虚掩的木门,躲入了铺子内。
  紧接着,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转过街角,沿着街道奔逃而来。他裸着身子,只用一块白布遮着下体,满脸皆是惊惧之色。身后不远,四五名壮汉各提刀枪棍棒,喝骂着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却一眼瞧见街旁有两扇黑漆的木门半掩着,便想也不想地一头扎了进去,转身将门关死。
  这奔逃之人姓冯,乃是抱犊山遮天寨中的一名土匪,因在家中排行第六,故称冯六,人送外号“风流儿”。此人仗着生了一副俊秀的皮囊,四处拈花惹草,干尽了风流之事。就在方才,他色胆包天,竟与二寨主在镇上包养的姘头行了苟且之事。然而倒霉的是,二寨主正好下山寻乐,与他撞了个正着,盛怒之下,誓要取了他的狗命,他只得玩命狂逃。
  他躲在门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透过门缝向外窥探。眼见二寨主率人从门前掠过,并未稍停,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深知得罪了二寨主,别说遮天寨,便是这山荫镇,也再无立足之所,若今日能够侥幸活命,定要远离此地,才能求得一条生路。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过头来朝屋中观望。
  借着透过窗棂的蒙蒙月色,但见屋中,影影绰绰站了十几条人影。它们穿红挂绿,面色惨白,涂着鲜红的嘴唇,瞪着黑洞洞的大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冯六原本便心虚,此刻骤见此景,几乎惊呼出声。他脚下一虚,跌靠在门板上,双股战战,正欲转身逃跑,然而细细一望,才见这些人影并非活物,却是一排排纸扎人。
  他心中一愣,环顾四周,入目所见,皆是纸人纸马、灵屋鬼轿。这些纸扎的玩意儿,一个个惟妙惟肖,乍一看,就如真的一般,不过细瞧,却终究是少了几分生气,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别扭。它们将这不大的铺面摆得满满,衬得整个屋子,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这才明白,自己仓促间只顾奔跑,却是闯入了一间纸扎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暗骂晦气。他朝地下“呸呸呸”连吐三口,而后转回身,重新从门缝朝外望去。
  门外,二寨主并未走远。他失了冯六的踪迹,命手下人在附近分头寻找。
  冯六心道,如此下去,怕是用不多時,他们便会找到这纸扎铺内,到时,自己定然有死无生,这该如何是好?他急得抓耳挠腮,正没主意,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阴邪的哭声。
  “呜呜呜……”
  这哭声阴冷嘶哑,虽然压得很低,但突兀响起,仍令他汗毛倒竖。他骤然扭头,惊恐地朝身后望去。
  眼之所见,皆是纸人之类,哪有能发出哭声的活物?
  他心中狐疑,莫不是,自己紧张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但这幻听未免也太真切了些。他踌躇着转回头来,正要继续朝门外窥望,便听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呜呜呜……”
  他猛地扭头。
  这一次,他事先加了防备,所以将这哭声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来自他的右后方,像是一个男童发出的,凄厉得有些伤心欲绝。
  他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那是一个纸童,身穿艳绿的衣衫,站在所有纸人的最前排,睁着两只黑而空洞眼睛,呆呆地注视着自己。
  在他方才转身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个纸童的身体,在随着哭声轻轻颤抖。不过,那种颤抖的幅度很小,在这昏暗的月色下,几难分辨。于是,他迅速将目光稳定下来,凝神细望,却听那哭声戛然而止,颤抖便也随之停止了。
  “是谁?”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但听不到任何回应。
  极度的惊恐,令他生出一丝豪气,暗道:我横竖都是一死,难道还要被这纸东西唬住不成?他横下一条心来,从门旁抄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两步,探出木棍,朝纸童戳了过去。
  两道绿光蓦地从纸童背后射出,同时,一道黑影直朝他飞扑过来。
  他大吃一惊,忙用棍子向外拨打,不料那黑影迅捷如电,利爪一蹬棍身,借势朝他的脖颈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臂护住脖颈,却觉胸膛处一阵刺痛,那黑影的利爪已在他的胸前划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他痛哼一声,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那野猫一击得手,并不恋战,在他胸膛处一蹬借力,直朝窗子跃去。他怒不可遏,暗骂:竟是你这猫孙在此地装神弄鬼,唬得爷爷心惊胆战,怎可让你逃脱?于是抡起棍子,狠狠朝野猫砸去。
  野猫身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被木棍砸在后背,“喵呜”一声,直直摔落在地。他担心野猫弄出动静,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按在地上,左手扣住猫头,用力一拧,便拧断了脖子。
  他趴在地上,以耳贴地,细细辨听屋外动静,直到确定二寨主等人并未察觉屋中异动,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重新抄起棍子,转身走向门口,可刚一迈步,便发觉前方站了一团绿乎乎的影子。那影子与他离得很近,呆愣愣地杵在地上,他猝不及防,险些与之撞在一处。他暗道不好,急忙向后撤身,同时抬眼前望,直吓得魂不附体!
  拦在身前的,竟是那个绿衣纸童。
  纸童的头颅向旁扭转出一个骇人的角度,几乎达到了一百二十度。他与它正向而立,却也仅能看到它的少半张脸。他记得清楚,先前见这纸童时,它的脸一定是朝向正前方的,是什么东西,让它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而且,他也记得清楚,这纸童先前是与其他纸人站在一处的,又是什么东西,将它弄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心中惊惧,却见这纸童将身子朝一侧转了转,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而后略微低头,望向了地上的猫尸。
  它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痛色,然后,竟蹒跚迈动步子,走到了猫尸跟前。它动作笨拙,就如刚刚学会走路的童儿,让人见了只觉头皮发炸。它弯下腰,伸手将猫尸捡了起来,一边抚摸,一边阴阴地自语道:“我死得好惨呀!我的脖子好疼呀!”
  冯六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他已发现,这纸童脖子拧转的角度,与那野猫脖子拧转的角度一模一样,两者的姿态也极为相似!难道,是这野猫死后化作了厉鬼,附身到了这纸童的身上?
  他“妈呀”一声,再也顾不得提防外面的二寨主,撒腿朝门口便逃。
  他冲到门后,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拉木门,然而奇怪的是,这木门一没上栓,二没落锁,他却如何也拽不开,仿佛是有什么更为强大的力量,在同他的力量抗衡。
  他又急又怕,眼见那纸童丢了猫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它瞪着黑洞洞的眼睛,自内向外散发着一股死亡之气。它用这双眼睛望着冯六,缓缓伸出了双手,沙哑着嗓音道:“我也给你尝尝,拧断脖子的滋味!咯咯咯……”
  冯六吓得“呜嗷”乱叫,死命拍打木门,可木门却仍然纹丝不动。他口中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可那纸童却仍是一步步地缓缓逼近,口中念叨着:“你还我的命来,你还我的命来!”
  他红了眼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抡起木棍便朝纸童砸来。
  纸童轻轻抬手,一把将木棍攥住。那只纸糊的手掌,此时却蕴藏了极大的力量,纵使他拼尽了全身气力,也无法将棍子砸下。
  冯六怒吼一声,奋力将棍子往回夺,可纸童竟也仿照着他的架势,与他进行争抢。不过,他的力量与纸童相比,却差着一大截,纸童只用力往怀中一带,他便站立不稳,一头朝前栽了过去。
  他心知不好,却无法抗拒地扑到纸童身前,紧接着便觉脑袋两侧被什么东西按住。随后,又觉脖颈一痛,伴着一连串骨头断裂的声响,他看到整个屋子都转了半圈。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一望,竟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后背,心中不解:我的后背,怎么会跑到眼皮子底下?正想弄个明白,却见纸扎铺的木门忽地洞开,一名壮汉提刀跳进了铺子。他认识这名壮汉,不正是二寨主么?完了,自己终于还是暴露了,二寨主一定会宰了自己!他心中害怕,两眼一翻,就此气绝身亡。
  二寨主听闻纸扎铺中异动,这才踹开铺门,飞身跃了进来。他提刀在手,本欲上前取了冯六的性命,竟看到对方的脖子已被拧断。更为可怕的是,抓着冯六脑袋的,竟是一个纸人!
  他纵然见惯了生死,却也未曾遇到过此等骇事,心中大惊。他知事情不妙,抽身朝屋外疾退,却见眼前绿影一晃,那纸童竟然堵在了门口。
  他眉头一皱,牙关一咬,抡刀朝纸童横扫,力猛刀沉,只欲将这怪异的纸童切为两半。
  纸童站在原地,却是不躲不闪,任凭刀锋划过胸前。伴着“噗”的一声,它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刀锋割裂开来。
  二寨主心頭一喜,正欲变招将这纸童搅碎,却见纸童的面上竟露出了一抹邪笑。
  他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便觉脖颈处一凉。
  纸童胸前崩弹出的竹篾已划过了他的脖子。一道血线洇散开来,眨眼便裂成了一道宽大的血口,鲜红的血液涌泉般喷出,洒落在了纸童邪笑着的脸上。
  “呵呵呵……”伴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两人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二章
  遮天寨主
  遮天寨位于抱犊山上,大寨主穆遮天,人如其名,乃是这方地界一手遮天的人物。多年来,仗着手底下数十号弟兄,强取豪夺,横行乡里,人们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苍天有眼,这不,昨天夜里,寨子里的二当家下山玩乐,便遭了祸事,竟被纸人割断了喉咙,丢了性命。
  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是遮天寨作恶多端,鬼神难容,特派来索命的恶鬼,收了二当家的狗命以示惩戒。
  大寨主听闻噩耗,又惊又怒,立即率人包围了事发的纸扎铺,又请来武当山的道士降魔除鬼。
  天色阴沉。
  纸扎铺门前的空地,早有人立了一根桩子,将行凶的纸人绑在其上。那纸人胸前一道巨大的刀口,几乎将身子断成两截,额前贴了符,面目呆滞,一动不动,若非有人亲见,谁会相信它能连杀了两个大活人?
  道士肥头大脸,体胖腰圆,一身黄色的道袍绷得紧紧,堪堪遮住那浑圆的肚子。他右手舞着桃木剑,左手摇着三清铃,“叮铃铃”围着纸人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天师降法,铸我金身;上禀皇天,下念九州;目如利剑,手似银钩;逢邪便斩,遇鬼擒收。吾奉天师真人到,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猛地举起木剑,狠狠劈向纸人的头顶。
  纸人的头陷下去一大块,眉眼都变了形,却不见任何反应。
  围观众山贼面面相觑,都不知这胖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胖道士面露尴尬之色,他清了清喉咙,再次举剑大喝:“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股幽蓝的火苗从剑尖燃起,引燃了纸人额前的符咒,而后一路向下扩散,转眼便将纸人包裹在一团烈火中。
  纸人在烈火中扭曲,竹篾做的骨骼劈啪作响,不多时便燃成了一团灰烬。
  群贼齐声欢呼。
  胖子长舒一口气,迈着方步走进纸扎铺,到了寨主近前,笑眼一眯,道:“无量天尊!这恶鬼怨念深重,附身于纸童之上,贫道连施两剑,终以无量业火,焚了它个灰飞烟灭!”
  寨主端坐在椅子上,两名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他闻听胖子之言,抱拳回道:“天师辛苦!愿我二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说话闷声闷气,面上一道刀疤自左眉梢一直划至右嘴角,如一条肉蜈蚣,随着话音扭动尾巴。
  此时,有山贼将纸扎铺的掌柜及妻儿绑了来,请求寨主发落。
  那掌柜叩头如捣蒜,叠声请求寨主饶命。
  穆遮天斜睨一眼,冷笑两声,道:“你扎的纸人惹来了恶鬼,害了我家兄弟的性命,我如何能够留你?”而后抬头高声喝道,“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   他言语铿锵有力,满屋的纸人车马仿佛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众山贼齐声大喝。
  穆遮天全然不顾那一家三口的哭饶,起身出了铺子。立时有山贼拎来两大桶油,泼洒在屋中各处,又浇在三人的身上,然后迅速退出了屋子,关紧了门。
  一名山贼点燃了一支火把,顺着窗子扔了进去。
  他们远远躲在外面,只等着观赏大火爆燃的壮丽景象,可那火把飞进屋子,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没有。
  扔火把的家伙犯了嘀咕,心道洒了那么多油,碰着一个火星也该烧着才对,为何整支火把丢进去都不见动静?他偷眼瞧了寨主,见寨主面色不善,心中打了个突,赶忙又点了两只火把,齐齐扔进了窗子。
  仍然没有反应。
  这次,他终于确定了事情的反常。但当着寨主的面,怎敢露怯?他嘴里骂了一句,然后紧跑两步,向窗内张望。
  然而,未等他站稳身子,便见三支火把并成一束,由窗内飞出,齐齐穿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身子便如折翼的风筝,朝后飞跌出去。他口中呛出一股鲜血,身子挺了两挺,气绝而亡。
  骤遇此变,群贼一个个大惊失色,连寨主穆遮天都跟着心头一颤。但他经多见广,深知此刻不可乱了军心,于是深吸一口气,很快将心神平静了下来。
  群贼心中虽然发怵,但见寨主稳如泰山,便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紧握刀枪,牢牢地盯着那铺子。
  昏沉的天色仿佛给那纸扎铺笼了一层淡淡的鬼气,黑乎乎的窗口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嘴。一阵凉风袭来,陈旧的窗扇轻轻晃动,吱吱作响。
  穆遮天朝身侧的一名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大汉会意,抱拳颔首,而后迈开大步直朝铺子奔来。他身宽体壮,跑起来犹如一头蓄力的蛮牛,震得脚下大地颤了三颤。
  他奔至窗前,却猛地折转了方向,飞身跃起,直踹向铺子的两扇木门。
  这大汉虽然长得粗犷,心思倒还细致。他见窗口狭小,倘若敌人守在后方,自己必定吃亏,于是出其不意,试图破门而入。
  他记得清楚,他们退出铺子的时候,那两扇木门是虚掩着的,他可以轻易地将它们踢飞。为了向群贼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故意加了把劲,恨不得将门框一起掀下来。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他的巨力撞击下,两扇木门竟纹丝未动。
  他觉得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木门,而是一块最为坚固的石头。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保留一些力量,这样的话,或许自己还能及时地撤回身来。但空有这些想法已然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贴在了木门上。
  他暗道糟糕,自己现在的姿势,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对方略微施展一个手段,自己都是无法应付的。他挣扎着想尽快离开,却突觉门后涌来一道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如崩塌的山石,又如决堤的洪水,他毫无抗拒的余力。
  “轰隆”一声巨响,他的身体与两扇木门一道,横飞出数丈远,如一摊烂泥瘫软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门梁上的黑漆牌匾侧歪了一下,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砸落在了地上,陈年的灰塵高高扬起,四外飞散。
  待尘土落尽,一位红衣的仙女从屋内走出,踏过“王记纸扎铺”五个白色的大字,缓缓朝众人走了过来。
  那仙女身着血红的衣衫,衣袂飘飘,却半点看不出美意,只让人打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寒。
  原来,那竟是一只纸人。
  惊呼声四起。众山贼炸开了锅,刚刚烧了一个纸童,又来了一位纸女,这纸扎铺难不成是一个鬼窝?他们心中虽惧,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能够再次赏看一番天师捉鬼,何乐而不为?
  寨主穆遮天眉梢挑了挑,扭头望向胖子,道:“天师,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心中叫苦。他游历江湖十数载,亦不曾遇到过这种古怪的事情。对于昨日二寨主遇鬼一说,他一直将信将疑,抱着一丝侥幸,跟随群贼前来捉鬼。在收服纸童时,纸童从头至尾也未曾动弹过分毫,他直接贴了张符,便命人将其绑了。于是,他更加怀疑昨日之事有诈。但如今眼见为实,这光天化日之下,纸扎的仙女走得稳稳当当,不是鬼神作祟,又是什么?
  他心里嘀咕,暗道自己犯了太岁,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只沉吟一声,道:“无量天尊!贫道大意了。这纸女乃是方才那纸童的姐姐,得知弟弟伏诛,特来寻仇!诸位不必惊慌,看贫道略施手段,将其就地正法!”
  言罢,迈起方步,迎面朝纸女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重新拔出背上的桃木剑,摘下腰间三清铃,又张牙舞爪地在纸女面前念诵了一段伏魔咒,而后趁其不备,丢出一张黄纸符,正正地贴在了她的面门。
  “好!”贼群中有人高喝一声,为胖子叫好。然而余音未落,便见那纸女忽地抬手,一把便将符纸扯了下去。
  胖子一怔,大喝道:“好凶的恶鬼!”猛一咬牙,挺起木剑,直朝纸女的咽喉捅了过去。那剑尖挂着幽蓝的磷火,直欲将纸女焚为灰烬。
  纸女不慌不忙,抬手一拨剑身,胖子便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他晕头转向,抬眼一望,却见一只玲珑小脚从下方蹬过来。他想闪身躲避,却已然不及,顿感下腹一疼,“哎呀”一声,身子离地而起,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群贼一片哗然:这纸女是有多深的道行,竟连武当的天师都制不住她!
  穆遮天怒道:“谁人去战?”
  山贼中,自有那胆大又自恃武艺高强的,举刀直朝纸女剁去。那纸女体态轻盈,也不见如何动作,身躯一晃,便飘到了山贼身后,抬手便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又有二贼一左一右袭来,两口刀分扎纸女两肋。纸女纤腰一扭,双臂一拨一带,两口刀便打了个滑,各自插入了对面山贼的肚子,二人双双栽倒。
  又一黑面大汉上前,掌中一条长棍,抡圆了直朝纸女扫来。那长棍以硬木削制,粗如儿臂,挂着风声袭至。却见纸女轻轻一扬手,不知为何,长棍竟从中而断!断口锋利,犹如刀削,断棍呼啸盘旋而去,深深地插入一旁的土墙中。   那大汉一击落空,余势未消,身躯转了半圈,朝后仰去。他大骇,深知自己以背对敌,犯了大忌,正要采取措施挽回,却见自己胸膛中突然钻出来一只手。那手血淋淋的,手臂尚埋没在自己的胸腔中。他心中纳闷,扭头查看那只手的来源,只看到一张惨白的纸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畔。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纸女将手臂从大汉的身体内拔了出来,后者便软软地瘫倒在了脚下。
  眨眼之间,数名贼人便丢了性命,余下的人两股战战,再也不敢上前。
  穆遮天心中惊骇,但身为寨主,若此时打退堂鼓,怕是今后再无颜面在此地界混下去了。有道是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于是豁出一条命来,提刀上前。
  寨主手中这柄大刀,铜柄宽刃,长九尺六寸,重八十二斤,抡将起来,恐有千钧之力。他绝命而来,飞跑几步,高高跃起,以上势下,朝纸女当头劈下。
  纸女身形一飘,忽地一下便绕到了寨主身后。寨主此前观战,早已知晓了对方惯用的手段,所以方才那一刀,看似全力而发,实则留有余地,他一击不成,眼前失了敌人的踪影,赶忙单手握刀柄,一个黄龙转身,直朝身后扫来。
  锋锐的刀刃携着罡风而至,纸女忙向后撤身,却稍稍晚了一步,刀刃划过小腹,在纸衣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纸女缓缓飘落在地。她低头扫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寨主,道:“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她的声音是冰冷的,仿佛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起来,让人止不住心底发寒。同时,在这股寒意中,人们也觉察出了她的怒意。
  那股怒意,就像是猫戏老鼠的时候,反被老鼠咬了一口时的愤怒。
  寨主没有答话,他微微收腰,双腿蓄力,猛地朝纸女奔来。他的大刀前伸,几乎将自己的攻击半径增加了一丈,只想将对方穿个透心。
  纸女也动了。她是后动的,却以更快的速度接近对方。她从对方的身侧飘过,轻轻巧巧地,便让对方的刀扑了个空。然后,她转过身,从容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寨主站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持刀冲刺的姿势。之后,一丝血线从他的脖颈处出现,而后猛然喷发,将他的头颅高高冲起。
  失去头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大刀的重量,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啊!”
  “寨主死啦!”
  群贼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如今失去头领,顿时乱了阵脚,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纸女静静地望着飞逃的群贼,并不追击。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团黄色事物,贴着地面向前蠕动。
  那事物正是胖子。原来,他此前昏倒却是佯装,只是为了逃避祸事,一心盼着群贼能够制服纸女,他再起身做做法事,邀功请赏。万没料到,这纸女竟凶悍如此,反杀了寨主。于是赶忙趁着混乱,偷偷向墙后爬去。
  他爬了没几下,脑袋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悄悄抬眼,一双红色的鞋子正挡在自己面前。再慢慢抬头,见那纸女正低着脸,呆呆地盯着自己。
  他“啊”了一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手刨脚蹬地退了几步,起身扭头便跑。跑没两步,便见面前红影一闪,纸女已挡在了身前。
  “是你,烧了我的弟弟吗?”纸女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胖子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胖子憋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但他方才奔跑的同时,已将桃木剑握在了手里,手忙脚乱地一晃剑身,一股蓝火喷薄而出,朝纸女的大腿扎了过去。
  纸女本胜券在握,没料到这胖子竟还藏了一手,突见一股蓝火爬上了自己的身子,心下大骇,忙弃了胖子,伸手猛拍。幸亏发现的及时,三两下便将火焰熄灭,不过腿上已被烧出了个洞,竹篾都露了出来。
  她大怒,见那卑鄙的胖子正玩命向前逃窜,身形一晃便跟了上去,抬手一挥,将胖子掀翻在地。
  胖子摔了个仰面朝天,不及呼痛,便见纸女已跃身而起,单手成爪,狠狠朝自己咽喉插下来。
  胖子一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第三章
  白龙出岫
  危难关头,一道银光如白龙行空,从旁斜射而来,正挡在胖子身前。
  那是一柄长剑。剑柄处,一条白色的龙盘旋而上,灵动飘逸。它张开猛口,吐出一根纤薄的白刃,银光灿灿,夺人双目。那白刃挽了一个剑花,伴着隐隐的龙吟声,将纸女探出的手臂搅了个粉碎。
  漫天飞舞的纸屑,如暮春里的雪,飒飒飘落。视线受阻间,白刃猝然翻转,直袭纸女脖颈。
  纸女向后疾退,但那剑更快,一下便将她左侧的大半个脖子划开。
  她落至地面,颈上的头颅歪向右侧,脸耳躺在肩膀上,显得分外诡异。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白衣胜雪,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下凡一般。他长发及肩,眉长入鬓,一双龙目带着煞气,隐有水晶般的光华流转。掌中一把龙吟剑,软软的剑身随着微风轻摆,发出细细的低吟声,如一条不安的龙,随时想挣脱束缚,遨游天海。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胖子从地上爬起,抱拳拱手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武当山弟子,龙云舒。”白衣男子扭头望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这淡淡的一望,令胖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這武当山,乃是江湖中的正道第一宗派,下辖九宫七十二峰,隐匿高手无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为了免受他人欺凌,打的便是武当的旗号,如今无巧不巧,竟遇到了真正的武当弟子,这该如何是好?
  龙云舒不管胖子的小心思,面向纸女而立。
  纸女发出一阵阴笑,掉了一半的脑袋在脖子上颤动,道:“好一条俊俏的小白龙,怎竟干这苟且的勾当?背后偷袭,就不怕坏了你武当的名声么?”
  龙云舒却不看她,反而望向纸扎铺,道:“总要好过你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暗处,借这纸傀儡装神弄鬼!”
  他一语道破,这面前的纸女竟是由人暗中操控的傀儡。而那暗中之人,正是藏身于纸扎铺中。   胖子在旁暗自吃惊:这纸人原来是一具人偶,难怪打也打不死、逃也逃不脱!只是这人偶的动作也未免太逼真流畅了些,那幕后之人的傀儡术该是练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一边嘀咕,一边探头缩脑地往铺子里望,却见里面光线昏暗,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纸人车马靠墙站着,根本望不见其他。忽又想起一事,傀儡之所以能动,必是偃师以引线控制,可眼前所见,纸人身上哪有半根引线?
  “嘻嘻嘻……”纸女再度发出一声阴笑。随着她的笑声,那颗歪在肩头的脑袋竟缓缓抬了起来,重新合在了断颈处,“小子,你便是识破了我的傀儡术,又打得赢我么?”话音未落,身子便已到了云舒近前,仅剩的左臂前探,屈指成爪,直抓云舒颈嗓。
  纸女动作虽快,云舒却看得清晰,他不疾不徐,抬剑直刺,剑尖微抖,朝纸女手臂缠去。
  纸女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邪笑,她毫不躲避,迎着龙吟剑而上,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
  此情此景,若是换作他人,很可能会趁势一阵剑花,彻底毁了这纸女。但云舒久经沙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下意识地放慢了招式,分出一缕神思来戒备。蓦地,他心底一个激灵,龙吟剑也跟着发出一声轻吟。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出现在了耳际。那声音犹如蚊蚋振翅,若非凝神,几不可闻。
  他暗道不好,急忙撤身侧脸。一道阴风拂过耳畔,一缕发丝竟被齐齐削断!
  这一瞬,他的冷汗冒了出来。不只是因为险些丢了性命,更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何物!
  纸女邪笑着紧逼而至,她身在空中,朝云舒轻一挥手。云舒不敢怠慢,屏息凝神,便觉身前一阵阴风突至,急忙持剑护在胸前,同时左手探二指倚住剑身。
  那阵阴风正撞在剑身。云舒顿觉双臂发麻,蹬蹬蹬倒退三步,这才卸去前力。未及站稳,便见纸女已飞跃而起,双足直朝头脸蹬来。
  云舒避无可避,只好抬双臂招架。他气贯双臂,两团白光在手臂外护持,硬生生受了纸女的一击。
  他脚下本就没来得及扎稳,受此巨力,身体腾空而起,忙借势翻了个个儿,才终于站稳了身形。
  “嘻嘻嘻……”纸女得意道,“武当,也不过如此!”
  云舒缓缓直起身子,立起的眉毛,让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怒意。他沉声道:“我平生最恨一事,便是有人损我师门!”
  他说着,猛将龙吟剑竖举于胸前,左手探二指压住眉心,双目一闭,朗声道:“白龙之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白。那是一种纯粹的白,白得深沉,白得浓厚,令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污垢,都无法在这双眼睛中隐藏。
  洞察术!胖子在旁看得分明,赶忙低头避开了那双眼。
  透过这双眼,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真切起来。那每一丝风、每一粒尘,都在眼前放大,毫无保留地被它洞察,无可逃避。
  他看到纸女正叫嚣着扑过来。她的身后,数十条纤细而透明的微丝抖动着,跳跃着,如魔鬼的触手。它们一端连着她身体,另一端则扎入纸扎铺门内的黑暗中。
  天山冰蚕丝!云舒暗暗一惊。
  天山冰蚕丝,据说,是由生长在天山之巅的冰蚕吞噬千年冰晶后吐出的丝,它有形无色,极细极韧,便是在阳光下,也极难分辨。这傀儡以此为引线,如今天色阴沉,寻常人便是望瞎了眼,也根本无法看到。
  难怪这纸傀儡动作如此灵动,竟是连接了如此多精密的引线。单看那一只手,便连接了十数根之多,几乎每一个关节都有。
  她左手轻摆,在旁人看来,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而在云舒眼中,却见两根细丝从她的指尖末端弹出,翻卷着朝自己袭来。
  知其章法,云舒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猛上前跟步,龙吟剑左右一挥,便将那两条细丝弹开,然后手腕一翻,剑刃带起一道白光,直将那纸女从左肩到右胯,斩为两段!
  纸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瘫倒在地,转瞬便失了生气。身上的冰蚕丝抽离了她的身体,如一团顺着地面攀爬的银蛇,朝纸扎铺飞速退缩回去。
  云舒提剑直追,却见其中两条细丝蓦地昂起头,朝双腿急攻而来。他不得以,挥剑连斩,将两条细丝斩断,但这一耽搁,其余细丝便趁机缩进了门内。
  云舒深知此时敌暗我明,若给对方留足时间准备,形势恐怕会对自己大大不利,于是加快身形,直朝铺门跃去。然而未及近前,便见门内黑影一闪,两匹纸马嘶鸣着跃出门外,朝自己冲撞而来。
  那纸马一人多高,神俊异常。云舒白瞳之下,但见根根细丝连接在膝肘等重要关节处,有丝丝黑气顺着关节处涌出,蒸腾萦绕,仿佛是踏着黑云而来。想来这偃师时间仓促,不及将引线与这纸马细细连接,只得强行通过冰蚕丝注入了内力,来增加纸马的杀伤力。
  二马身在空中,猛地人立而起,四蹄如钢似铁,带着一团黑雾,朝云舒头顶踏来。云舒不敢怠慢,横剑向上招架。那马蹄虽是纸糊,但在黑雾的包裹下,竟受住了龙吟剑的一击。
  云舒暗暗称奇,身形一转,剑走游龙,斩断了纸马前蹄处的细丝。纸马一声悲鸣,扑倒在地。
  云舒脚尖一踏马头,跃至另一匹纸马背后,剑刃横扫,直将其背后的细丝斩断。纸马失了支撑,立时委顿在地。
  云舒落至地面,忽见一顶灵轿从门内飞出,裹挟着阵陣阴风,飞撞过来。他双手捧剑举过头顶,朝灵轿狠狠劈下。剑身未至,一道白色剑气已正正地斩在灵轿正中,耳中只闻“咔”的一声,灵轿破为两半,朝左右飞去。
  灵轿既毁,却见一条人影从轿中飞出,朝云舒扑来。竟是一个神仙模样的纸人,他低眉笑眼,鹤发长髯,手中浮尘一摆,便有无数细丝朝云舒席卷而来。
  云舒万没料到那灵轿只是个不打紧的外壳,真正的杀招竟藏在轿中。那些细丝凑成了一只嗜血的恶魔,挥舞着尖利的爪,朝着猎物狠狠地抓下来。
  云舒大骇,龙目一瞪,暴喝一声,但见龙吟剑突然爆起一阵白光,一条白色的龙影呼啸而出,拖着耀眼的芒,迎面朝恶魔撞去。
  白龙出岫!   如风卷残云,恶魔与纸人轰然碎裂,无数纸屑混合着晶莹的冰蚕丝,四散飞落。同时,纸扎铺中传出了一声女子的闷哼。
  ——是偃师。
  方才一击,似乎使她受了内伤,也让她慌了手脚。于是,纸人车马、灵幡白烛一股脑儿往外招呼。但这些东西绵软无力,再无先前的灵动与杀力。
  云舒飞身上前,剑气所过处,所有纸物都被绞得粉碎。他抬腿将两个纸人顺着门口踢进了铺子,然后紧跟其后,跃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
  纸扎铺的掌柜一家,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死去多时。
  铺子后门洞开,只见一道黑影翻过墙头,飞身便逃。
  云舒恨得银牙紧咬,大骂偃师丧尽天良,冲出屋子,提剑直追。
  那偃师翻墙掠瓦,闪转腾跃,如一只矫捷的灵猫,在错落的屋宇间穿行。云舒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接近对方。只看到对方身着宽大的黑袍,背上绣着一团红色的图腾。那图腾十分怪异,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带着螺旋的波纹,让人看了便觉头昏脑涨。
  二人一个追,一个逃,渐渐出了镇子。
  前面便是抱犊山。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仿佛一个被天地遗弃的孤儿,站在阴沉的天色里,望着脚下的花红柳绿、世态炎凉。残旧的门板,在山风中一开一合,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似是在哭诉着自己悲戚的命运。
  偃师闪身进了门内。
  云舒提剑跟进,却见对方已跃过主殿,跳入后院。云舒紧随其后来至后院,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后院长满了荒草,院墙坍塌,石块散落,几株合抱粗的古柏立在院中,阴风卷过树梢,发出悠长的呜咽,间或传出几声乌鸦的哀鸣,令人不寒而栗。
  云舒心中疑惑,此处地势空旷,山上山下都能一眼望得清楚,为何转眼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细一搜寻,便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一口古井。
  那古井直径三尺有余,围井口修着六角形的石栏,一条海碗口粗细的铜链锁在井口,绿锈斑斑,一直垂坠到井底。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铜链传上来,云舒凑前探身观瞧,见那偃师正攀着铜链,急速下坠,转瞬间便隐入了井底的黑暗中。
  第四章
  城隍古井
  古井深不知几十几百丈,有阴寒的风从底下袭上来,隐隐夹杂着阵阵恶鬼般的哭声,仿佛其下连通了阴曹地府。云舒信手拈起一颗石子,丢入井中,半晌才传来落水之声。
  凭回声判断,这井底空间很大。云舒心中起疑:这城隍庙地处抱犊山脚,地下皆是坚硬的岩石,为何要开凿如此深的一眼井?这井中的巨大铜链又是做什么的?偃师下去后便没了动静,去了何处?他沉思片刻,然后扎紧衣衫,便要入井一探究竟。
  突听庙门声响,一个矮胖的身影挤了进来,却是胖子道士。
  他累得吁吁带喘,见到云舒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荒草地上,道:“哎哟我的亲娘哎,可累杀贫道了!”
  云舒一见此人,立时警觉起来,止住动作,道:“你这道士,假借我武当名义,在外坑蒙拐骗,我没找你,你却跟过来,要做什么?”
  胖子满面堆笑道:“少侠勿燥!小道本名韦天,无根无派,闯荡江湖多年,却未学得半点保命的本事。谎称自己为武当弟子,只想靠着这棵大树,让自己少受些欺辱。今日接到个捉鬼的大活,原想赚些银子,不想却摊上这档子事,辱没了武当之名,还望您大人大量,饶过小道。”
  他语气真诚,一躬到地。
  云舒道:“修行本就是苦差,需要年复一年的坚持。投机取巧,弄些歪门邪道,最终只会误了自己。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以后莫要再扯上我武当,否则,再被我撞见,休怪我掌中龙吟剑不客气。”
  “小道再也不敢啦!”胖子说道,而后话锋一转,“适才小道险些命丧那偃师之手,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只是这偃师狡诈异常,她引你来这城隍庙,定有奸计!小道怕您吃了亏,这才在后面穷追不舍,想提醒一二。”
  云舒一愣,方才追击偃师时便觉有些不妥,自己每每要失了对方踪影时,对方都会适时地露出些马脚,让自己跟上。现今想来,她似乎真的是有意将自己引到这城隍庙。
  “您有所不知,”胖子继续道,“这城隍庙,乃是阴曹地府的入口!”
  “阴曹地府的入口?”云舒疑道,“此话怎讲?”
  胖子道:“贫道以四海为家,早些时候,曾来抱犊山一带转悠,那时便听说这里的城隍庙经常闹鬼。每到半夜,附近的住户经常会听到庙中传出鬼哭之声,吵得人夜不能寐。然而白天到庙中查探,却又一切如常。长此以往,附近的村民不胜其扰,便渐渐搬离了此地,是以偌大个庙才荒废如此。后来,曾有流浪的乞儿在此留宿,夜半起身如厕,忽觉阴风大作,见有勾魂的黑白无常,押解着镇上王员外的生魂,进得庙来。乞儿惊吓过度,昏死过去,醒转时天已放亮,忙下了山,却见镇上王家已办起了白事,死者正是王员外!这王员外家的法事还是我给做的呢!”
  云舒听完胖子的话,想了想,道:“神鬼之事,多数是道听途说、误传误判,王员外家的事,也仅是乞儿一人所见,真假难辨。就拿今日偃师所犯之事,纸人行凶,若不是被我撞破,此间不就又多了一桩鬼事吗?我龙云舒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真鬼,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说罢,单手一撑石栏,纵身跃进了古井。
  “恩公!”胖子急得一抖手,原地轉了两圈,然后一咬牙,紧了紧腰带,攀上石栏,双手握着铜链,朝井下一步步爬去。
  云舒一手攀着铜链,一手握着龙吟剑小心提防,双脚踩着链环,快速朝井底深入。井壁皆是坚硬的岩石,坑坑点点,尽是人工打磨的痕迹。环境阴潮,滋生了许多绿茸茸的苔藓。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黑沉,任云舒目力极佳,也难以分辨下方情境,不得不放缓了速度,愈发小心谨慎了。
  忽见一缕幽蓝的火苗,从上方飘落而下。云舒一惊,正要抬剑格挡,却听上方胖子喊道:“龙少侠莫惊,那是我弄的亮子!”
  云舒闻言,急忙身形一拧,贴到井壁一侧。火苗从身侧划落,朝井底落去。   视线跟随火苗一路而下,光线虽然微弱,却也勉强能够看清周围。当前所处位置,距离井底已然不远,井底竟是一个空旷的空间,下方一汪深潭,不知边际。火苗落入潭中,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熄灭。井底的空间,也重新恢复了黑暗。
  云舒做到心中有数,继续下行。
  胖子一边缓缓下爬,一边不时丢下一朵火苗,为云舒照亮前路。有了光的指引,云舒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便下到了井底,视野顿时开阔。
  这片地下空间,竟是极大。铜链如探海青龙,直直地插入身下的潭水中。那潭水幽深浑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水面平坦开阔。抬头望,上空岩石距水面数丈,如泰山压顶般沉在头顶,带给人无上的压力。
  云舒很快注意到潭水一侧,有一洞口。那洞口开在石壁上,下半部没在潭水里,有虚弱的绿光从洞中透出。同时便见洞前人影一晃,那偃师竟乘着一只形制奇特的木舟,划水溜了进去。她手执船桨,不忘扭头回望了一眼云舒。借着昏暗的光,云舒看到她那张白脸惨无人色,眼窝深陷,如两只幽幽的黑洞。她咧开鲜红的嘴,似乎朝云舒露出了一弯嘲讽的笑意。云舒未及细辨,对方已消失在了视线不及处。
  身下不远处的水面上,漂着几口红漆的棺材。棺材敞着口,一头窄一头宽,在水面上无风自动,飘飘晃晃,就像一只只游荡着的怨灵。
  云舒本不清楚这些棺材是做什么的,但刚才见了偃师,便清楚了。因為,偃师划的那只木舟,就是一口棺材!
  云舒瞧好距离,从铜链上一跃而下,跳入其中一口棺材中。棺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对木桨,云舒弯腰抄起,划水而行。
  “龙少侠等等!”胖子正巧下到井底,匆忙朝下一跃,“哎哟”一声砸在棺内。他身宽体胖,这一下几乎将棺材掀翻,一端直往下沉。云舒急忙往另一端靠,将内力灌注双脚,扎稳步子,掌控平衡。棺材起起伏伏,半晌才稳定下来。
  “你不在上面呆着,下来做什么?”云舒微怒道。
  胖子从棺底爬起,匆匆整理了衣衫,回道:“龙少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少侠孤身一人探此险境?贫道不才,愿意同少侠一路!”
  云舒道:“你不怕吗?”
  胖子一脸凛然:“方才怕,眼下却是不怕了。人生在世,难免要走一遭鬼门关,与其坐等小鬼上门勾魂儿,不如自己硬气一把,探探它阴曹地府有何勾当。”
  云舒笑道:“此前我还真小瞧了你!”
  说着,将手中木桨丢给胖子:“来了就别闲着,划船。”
  “好嘞!”胖子接过木桨,在水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掌握了门道,小船晃晃悠悠,朝水洞划去。
  云舒立在船头,留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多时便到了水洞近前。离得近了,才发现洞口左右的石墩上,守着两个人影。他们直挺挺站着,头生两角,青面獠牙,恶狠狠盯着渐渐凑近的二人。
  胖子一声惊呼,差点把船桨丢到水里。
  云舒扭头一瞪眼,道:“不过是两个石雕的小鬼罢了,你大呼小叫什么!”
  胖子一愣,定睛观瞧,立在洞口两侧的,果然是两具石头刻的雕像,不过雕刻技艺十分传神,加之四周阴暗,乍一看,就和两个活的小鬼一样。
  洞口边,竖着立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一人多高,其上刻着三个血红的篆字:黄泉路!
  云舒忽觉脚下木棺一阵颤动,扭头一望,见是胖子哆哆嗦嗦,满脸皆是惊恐相,颤抖的身子连带着脚下木棺抖作一团。
  云舒叹息一声,道:“你又怎么了?”
  胖子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变得冷静,然后用船桨指着那石碑,道:“黄泉路……你知道什么是黄泉路吗?那是通往阴间的路啊!人死后,魂魄就要经过黄泉路,走到鬼门关!我们竟真的来到了黄泉路!”
  云舒道:“很奇怪吗?城隍庙中既然有勾魂的无常鬼,那么,其底下连通了黄泉路,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这次,我偏偏要走一趟地府。你若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胖子咧了咧嘴,回望身后那无尽的黑暗,心里便打了个突。此刻若是孤身一人返回,简直比继续走下去还要恐怖。
  “谁说我怕了?”他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服输,“我韦天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却也不是什么怕死的鼠辈,既然说好要与恩公并行,便决然不会退缩。走!”
  说着,用力一拨船桨,木棺便朝黄泉路缓缓驶入。
  第五章
  黄泉水道
  水道宽三丈三,水色浑黄,弯弯曲曲,从上游缓缓流下。
  四周是暗红色的岩石,有粗大的根须从岩石中贯穿出来,坚硬如铁,却不知是何种植物。头顶钟乳石高高垂落,仿佛一柄柄高悬的利剑,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坠落下来,将擅入者穿个对透。两畔有巨大的石笋,上尖下粗,如恶魔的爪牙,撕开大地冒了出来,向人们恶狠狠地挥舞。又有高高的石柱,从水中生出,一直插入洞顶。
  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了一对骷髅。那些骷髅口衔灯盘,暗绿的火苗从眼眶中透出光亮,冷冷地注视着从下方经过的人,也将整个黄泉路笼罩在一片阴森的幽绿中。
  木棺在流水与岩石间穿行。
  水中,有不知名的鱼儿,眼窝深陷,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像极了一张惊恐的人脸。它们长身细鳞,体红如血,伴着木棺逆水而行。
  洞顶,有白色的蝙蝠倒挂。它们圆耳尖嘴,龇着白森森的獠牙,偶尔展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一阵,口中发出恶鬼哭嚎般的鸣叫,在这幽闭的地下空间中,令人毛骨悚然。
  一只白蝠朝云舒飞来,云舒抬剑方要格挡,却听胖子突然叫道:“莫动!”他语气急迫,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惊动了什么。
  云舒不知何故,一愣神的工夫,那白蝠便趴在了他的前胸。锋利的爪子钩住衣襟,伸长脖子,鼻翼呼扇着朝云舒的口鼻嗅来。
  “屏息!”胖子急声道。
  一股腥臭袭来,云舒忙屏住呼吸。
  那白蝠嗅了一阵,无甚收获,悻悻然振翅飞走了。   云舒这才缓了口气,朝胖子问道:“怎么回事?”
  胖子回答道:“这是蝠灵,传说是横死鬼所化。所谓横死,便是说人的寿数未尽,却突然遭遇意外而死,这种鬼怨气极深。同时,因为寿数未尽,地府中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的,它们进不了鬼门关,只能在这黄泉路上徘徊。它们死得不甘心,一遇活人,便会因嫉生恨。方才让你屏住呼吸,目的就是让它嗅不到活人的气息,否则,一定会惹得它们群起而攻。”
  云舒暗暗点头:这蝠灵动作迅捷,单看它那利爪和獠牙,便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一旦它们群起而攻,恐怕两人真的难以应付。但忽又想起一事,便道:“你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
  “这个……”胖子闻言,顿时一愣,然后忙道,“我也是听老辈人说起过。而且,我游走江湖,干的便是算卦捉鬼的勾当,自然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多一些。”
  他的理由倒还说得过去,只是,他那紧张的神色,让云舒觉得有些异样。不过云舒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继续留意着周围。
  前行不远,云舒忽然发现前方的水面之下,出现了一团白花花的事物,那事物由水底,缓缓向水面漂浮而来。
  浑黄的水,让它的轮廓显得不甚清晰,云舒仔细分辨,终于辨认出那是何物,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那是一具尸体。
  它穿着白色的衣衫,留着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慢慢浮现出来,借着缓缓的流水,如一位長袖翩翩的舞者,孤独地在冰冷的长河中轻轻飘舞。
  “慢一些!”云舒抬手示意身后的胖子,放慢划桨的速度。
  胖子不明所以,停了桨,伸长脖子凑到云舒近前,顺着云舒的视线向前方的水面上张望,这一望,直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栽靠在云舒肩上。
  云舒用胳膊扶了一下,助他稳住身子,蔑视道:“没见过尸体吗?”
  胖子面有愧色,道:“尸体倒是没少见,然而这种打扮的死漂,却是没见过。再者,它沉在水底,早不动晚不动,偏偏等咱们经过的时候漂上来,想想便觉得不寻常。”
  胖子说着,那尸体已接近了水面。
  因长期处于水下,它的身体被泡得浮肿不堪,五官也严重变形,早已没了人的模样。它仰身躺着,四肢像柔软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摆动。然而它的一张脸,却始终望着舟中的云舒和胖子,这令它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古怪。
  云舒稳了稳心神。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现一具河里的死漂,倒也罢了,但在这地底的黄泉水道上,见了这东西,不由得不让人发毛。
  他未敢轻举妄动,只眼神不错地注视着它。
  胖子虽停止了划桨,但木棺尚有余势,缓缓朝着尸体撞去。尸体则顺着水流,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了船头,转而又隐入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到了船尾。按这木棺的长度来算,浮尸应该很快掠过船身,出现在船尾才对,然而两人等了数秒,竟没有看到那浮尸的影子。
  木棺继续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浮尸仍然没有出现。
  那具浮尸,竟然消失在了船下!不,更确切的说法是,那具浮尸,藏到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悚然而惊。与此同时,忽听船底传出一阵“笃笃”的声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用力撞击船板。接着,船身开始摇晃起来,那具尸体竟是要将这木棺掀翻!
  “不好!”胖子面如土色,弯腰撅屁股,双手死死地扣住船帮,“这他娘的是啥玩意儿,好大的气力!”
  云舒双眉一竖,气沉丹田,双足下压,整个人宛如一座山,猛将这木棺朝水面下压去。这木棺高约三尺,受云舒之力,竟有二尺半都没入了水下。耳中只闻“咚”的一声,船底之物被撞了个结实,接着水流一卷,那具浮尸便被冲出了船底。
  浮尸在水中转了几个圈,等稳定下来的时候,那张脸无巧不巧,又正正地对着云舒和胖子,眼睛处,两个黑黑的窟窿,极不友善地望着二人。
  “龙少侠好身手!”胖子直起身子,不忘顺便拍上一句马屁。
  “走!”云舒低声吐出这一个字。他警惕地望着水中的浮尸,微眯的眼角暴露出此刻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的确,黄泉水道上的这具尸体,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但因何会动,又为何会袭击自己的木棺,他是如何也看不透的。
  胖子应了一声,抡起木桨朝前划去,然而才划了几下,扭脸一瞧身后,不由得“妈呀”一声,那浮尸竟然追了上来。
  “我的亲娘哎,咱今天这是让水鬼缠上了!”胖子一边加紧划船,一边大骂道。
  这浮尸在水中漂着,身子一扭一扭,如同一条柔软的水蛇,竟逆水而上,当真是奇哉怪哉!胖子加快了动作,本想将这浮尸甩开,没想到这浮尸竟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三扭两扭,便追至了船尾。
  胖子恐极生怒,举起船桨,狠狠地朝浮尸插下!
  那桨叶宽约一扎,虽为木制,却薄得锐利,正正地穿入了浮尸的胸膛。那浮尸被水泡得烂了,被胖子这一下,穿了个透心凉。
  胖子一击得逞,心中窃喜,没想到这浮尸如此不堪!正要拔出船桨再给它来第二下,却听云舒在背后大叫道:“小心!”
  胖子一愣,定睛望向浮尸,见那浮尸竟然望着自己,阴阴地笑了。
  浮尸脸面本就恐怖,这一笑,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它咧着嘴笑,嘴越笑越大,然后,从那张碗口大的嘴中,喷射出了一道黄色的水柱。
  那水柱如一道利箭,呼啸着直朝胖子面门射来。胖子船桨未及收回,身体正往前倾,哪里有闪躲的余地!眼看水箭便刺入面门,忽见眼前白光一闪,龙吟剑呼啸而出,稳稳地挡在了胖子面前。
  水箭射在剑身上,剑身上出现了一滩黄渍,伴着微微的龙吟,那团黄渍化作了一团淡黄的烟雾,飘散入了空中。
  这水箭有毒!龙云舒大骇,他能感受到方才那声龙吟中夹带的痛苦,这令他心疼不已。若是换作普通的刀剑,方才那一下,一定会留下一道无法弥补的疤痕。随着黄渍消散,龙吟剑剑身又恢复了往日的白亮,这说明水箭的伤害虽大,但所幸未超出龙吟剑的承受范围。   浮尸一击未成,停了一瞬,而后头颅向右侧偏了稍许。它望着云舒,嘴巴一动,再度喷射出了一股水箭。
  云舒没有留给它过多的攻击机会,他猛然攥住胖子手中的桨把,手腕一抖,那串在船桨另一头的身体,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沉一浮,而那道水箭,也便因此向下偏了许多,射在了船尾处的木板上。
  一道黑烟,木板被蚀得滋啦作响,伴着一股烧炭味,船尾出现了一团焦黑的斑痕。
  云舒手中不停,船桨一扬,将那浮尸挑起,丢出去两丈多远。紧跟着调转桨叶,朝身侧的一块岩石杵去。
  那木桨在他手中,竟成了坚硬如铁的利器,杵在岩石上,“当”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崩裂开来。那石块未及下落,便被船桨抽打,直朝水中的浮尸击去。
  浮尸刚刚落在水面,未及停稳,便被石块击中了头顶。那石块体积虽小,力道却大,直将浮尸的天灵盖掀了下去。
  浮尸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了。
  “这家伙,是死了吗?”胖子望着它,说道。
  云舒未及回答,便见那浮尸身躯一抖,翻了个个儿,而后脑袋向前一探,望着木棺,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哭嚎。
  那声哭嚎,便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婴孩,饱含着伤心和酸楚,令闻者心中凄凄、鼻眼发酸。
  哭声未落,云舒便觉身后异动,猛然扭头,望向前方的黄泉水道。只见水面之下,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片白影。
  第六章
  浮尸掠影
  密密麻麻的尸體,从黄泉的水底缓缓漂浮上来,粗略一看,便有数十具之多。
  它们皆穿着白色的衣衫,长长的黑发如一蓬水草,在黄泉里随着水波摇曳。它们被同伴的哭声召唤而来,发出低低的呜鸣声,像一只只飘荡的怨魂,从水下朝着云舒和胖子的木棺聚拢过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漂?”胖子颤声道,“咱这是冲了水鬼窝吗?龙少侠,怎么办?”他低头环顾周围的水面,船前船后,船左船右,水面以下竟都是游荡着的尸体。
  云舒前后望了望,按那些尸体的上浮速度,怕是不消片刻,便会将木棺包围。这些尸体邪诡异常,又能喷射剧毒水箭,倘若真的落入它们的圈中,再想脱身便难了。
  一念及此,云舒迅速做出判断,他沉声道:“胖子助我!”而后抡起船桨,猛朝前方划去。
  胖子心领神会,知云舒定然是想赶在这些尸体浮出水面之前,一鼓作气冲出去。他一咬牙,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弯腰抄起另一只桨,跟着云舒的节奏,拼力朝前划去。
  木棺在两人的齐力之下,如一尾灵活的游鱼,在河水与岩石间穿行。此时,已有尸体浮出水面,它们张开大嘴,从旁喷射出道道水箭,袭向舟中二人,好在数量不多,皆被云舒用桨挡下。
  群尸见木棺奔逃,开始有意识地从四面围堵,它们上下扭动着身子,口中发出鬼泣般的低嚎,快速围拢过来。奈何云舒和胖子速度更快一筹,将将赶在尸群合围之势形成前奔袭了出去。
  木棺在前,尸群在后,在浑黄的水道上,如一把利剑,拖着长长的白色的尾,破水而行。
  眼见尸群被甩在身后,云舒和胖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待木棺转过一块巨石后,二人放眼一望,不由得大惊失色。
  前方的水面上,白花花的一片,十余具浮尸,正静静地候在那里。它们将那处水面铺得严严实实,微仰着头,望着快速驶来的木棺,嘴角缓缓咧开。
  此时,木棺速度正急,云舒二人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将之停下了。转眼间,木棺便一头冲入了水箭的射程之内。
  水箭齐发!
  十数支水箭,朝云舒和胖子疾飞而来。或许是酝酿良久,这些水箭,远比云舒二人之前遇到的更粗、更快,它们有高有低,将二人上中下三盘封住,令人避无可避。
  危难关头,云舒暴喝一声,向后一撤身,单足猛然向下发力,狠踏船尾,便见那疾驰中的木棺,忽然人立而起!
  高高扬起的船头,竖立而起的船底,如一面宽大的盾牌,将云舒二人护在其后。道道水箭击打在船底的硬木上,轰轰响,缕缕黑烟飘散。
  猝然立起的船身,令胖子几乎摔跌进水里,幸亏云舒眼疾手快,将他按在了船帮上。他躲在船后,闭着眼睛大呼小叫,直到确定自己安然无恙,才消停下来。
  云舒所发之力乃是寸劲,劲消之后,船头随之向水面砸落。而此刻,恰巧是水箭的第一番攻击结束之时。群尸见攻击落空,蓄势正欲发起第二番进攻,不料,那木棺惯性正猛,飞驰而来,狠狠地砸进了尸群之中。
  巨力将一些尸体压进了水里,将另一些推散开去。同时,原本紧紧跟在木棺后方的尸群正好赶到,它们收势不住,两股势力冲撞在一起,霎时,水面乱成一团。
  木棺落至水面,又起起伏伏地向前冲出一段距离,才渐渐停稳。胖子被晃得头昏脑涨,扶着船舷站直身子,扭头朝后方观望。望着尸群乱成一锅粥,他哈哈大笑。
  云舒双足踏在船板上,暗暗发力,以便使木棺尽快地平稳下来。忽然,他感觉足底传来一阵异动,暗叫不好,然而未及动作,那阵异动便猛然爆发。只觉一股巨力从船底的水下袭来,“哗啦”一声响,木棺应声而翻!
  这变故令二人措手不及。
  胖子正自看那尸群的笑话,他笑声未停,骤遇此变,“哎呀”一声,随着被掀翻的木棺跌进水里。
  船翻的刹那,云舒身形向高一纵,脚尖一点船帮,朝最近的一株石笋跃去。又借力一蹬,身子一个转折,跳上了黄泉边的一块巨石。这一起一纵,皆本能而发,足见功夫。
  云舒站上巨石,朝船翻之处望去。他诧异于水下之物是什么,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轻易地便将两人一船掀翻。
  那里,黄泉水道的中心处,一个庞然大物,正直挺挺地杵在水中。
  那是一具巨大的尸体。它高愈两丈,光着膀子的上身,虽然已被水泡得浮肿,但仍能看出活着时的筋肉虬结。面盆大的脑袋,光秃秃没有头发,像一颗肉瘤,露在水面上,望着云舒的方向。宽大的手掌,如同两只蒲扇,随着水流轻轻招摇。   这个世上,竟有如此高大的巨人!云舒心中惊异。转而想到方才来自水下的倾舟巨力,竟源自这样一具浮尸,心中更加惶恐。
  然而此刻已无暇考虑过多,胖子尚在水中,正扑腾着拼命往岸边游。而他身后那群浮尸,在最初的杂乱后,已渐渐平息,尤其是见到有人入水,立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争前恐后,直朝胖子追来。
  胖子在水中,完全便是土狗入水,先是一阵挣扎,而后奋力施展狗刨式,向云舒这边游靠过来。那群浮尸久在水中,身躯比胖子要灵活得多,上下扭动着快速朝胖子接近。
  “胖子,抓住!”云舒急喝。他单脚钩住一块凸石,身子朝水面平探,右手握住桨尾,努力将木桨的另一头朝胖子递过去。
  冲在前方的浮尸几乎已经够着了胖子的脚,胖子嗷嗷大叫,本以为逃生无望,忽然见了云舒递过来的救命稻草,重又燃起活的希望,加紧扑腾了两下冲到近前,双手死死抓住桨叶不放。
  云舒腰腿臂腕齐齐发力,攥紧木桨,猛将胖子从水中提了出来。胖子的身体被抡起,在空中画过一道不甚优美的弧线,朝岸边落来。然而尚未及地,忽见云舒双目一瞪,拔剑直朝自己身下劈来。
  胖子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云舒为何会对自己突下狠手。耳轮中只听到“噗”的一声,龙吟剑如中败革。
  胖子扭头一看,见龙吟剑劈砍之处,一团黄绿色的血水喷溅出来。再一细瞧,原来是一具浮尸,被云舒斩斷了头颅。那浮尸不知何时,竟已咬住了自己的脚掌,它咬中猎物不甘松口,这才连带着被云舒拖出了水面。
  无头的尸体重新掉入水里,胖子也摔趴在岸边的岩石上,然而那断头仍然死死地咬着他的脚掌。他一阵乱号,双脚乱蹬,终于将那断头踢进了水里,然后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绿色的血水将岩石染了大片,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泡久了的浮尸该流什么颜色的血,云舒此前虽然没有见过,但料想应该是暗红色或者黑色之类,决不应该是眼前的这种黄绿色。打算细瞧,却见水中的群尸已接近了岸边,它们扬起脑袋,照着云舒和胖子,射出了几道水箭。
  这些家伙,简直阴魂不散!云舒急忙揪住胖子的领子,带着他腾身一跃,躲过了水箭的攻击。两人跃到旁边的一块岩石上,然而再想往后退,便是高耸的石壁了。
  两人退无可退,而群尸却凑在岸边,继续以水箭发动攻击。云舒用龙吟剑挡了几下,奈何这水箭毒烈,沾上剑身,龙吟剑便会发出微鸣,虽然能被化解,倒也令云舒心疼不已。并且,为了防止四溅的水毒伤到自己和胖子,云舒不得不运用巧劲,先卸去水箭的力道后再挡下,如此一来,便更加劳神费力了。
  水箭越来越密,云舒却是孤掌难鸣。
  那具巨大的浮尸,站在黄泉水道的中央,置身于尸群的最后方,望着云舒二人,嘴角隐隐咧出了一丝邪异的笑。
  第七章
  千足之虫
  “云舒,上边!”胖子忽然叫道。
  他知云舒坚持不了多久,慌忙找寻退路。忽而发现在侧上方的石壁上,有粗大的树根垂挂下来。那树根下缘距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紧贴石壁而生,若以之作为攀附,倒可以暂且躲避尸群的攻击。
  云舒眼一瞟,见除了那树根,确实再无其他更好的去处,便朝胖子喊道:“你先上,我护你!”
  胖子闻言,眼圈一红,鼻子发酸,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望着那树根,足下动了两动,却迟迟不舍离开。
  云舒催促道:“别磨蹭了,快撤!”
  胖子抽泣两声,道:“龙少侠,商量个事儿,你能不能抽个空儿,先把贫道送上去?”
  云舒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暗骂胖子累赘。他急挥两剑,挡住身前的水箭,而后抬左手猛地向上一托胖子屁股。胖子借力高高纵起,堪堪抓住树根的下缘。
  胖子憋住一口气,手脚并用,蹬着石壁朝上方攀爬而去。那石壁阴凉潮湿,十分光滑,胖子几次险些摔跌下去,然而想到下方便是穷凶极恶的水鬼,便玩命地抓紧了树根,死也不敢放手了。
  云舒见胖子脱身,立时觉得压力一轻。他躲过两道水箭,一个纵跃,也攀上了那树根,一边拨打水箭,一边跟着胖子朝上攀爬而去。
  水箭射程有限,云舒二人向上爬了一阵,便脱离了水箭的攻击范围。道道水箭射在身下的岩石上,腾起阵阵黄雾,令人咋舌不已。
  胖子抱着树根,望着身下的群尸大呼小叫:“有种你们上来啊!他娘的,你们不是能耐吗,爷爷在这儿候着呢!信不信爷爷踩烂你们的脑袋!”他信口开河,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
  群尸在水中一阵骚动,有不甘心者,继续朝上射出水箭,却已经不能对二人产生任何威胁了。更多的浮尸已经停止了攻击,它们围在岸边,乱哄哄地游动着,似乎是想爬上岸来,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胖子发现浮尸上不了岸,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从旁边敲下一些松散的石块,狠狠朝尸群丢。尸群骚动愈烈,发出呜呜的悲鸣,一个个张着大口,恨不得将高处这个恶心的胖子撕成碎片。
  云舒望着这群发了疯的浮尸,心中却掠过了一丝不安。一是因为这些浮尸太过奇怪、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那具巨大的浮尸。那巨尸一直躲在尸群的后面,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中,而它的眼睛,始终在望着自己和胖子。就像一位贪婪的猎人,望着两只挣扎的猎物。
  云舒抬头朝上望了望,见栖身的树根是从洞顶扎下来的。这洞顶距水面高有数丈,其上怪石倒竖,又有许多粗大的树根在空中盘曲交错,形成了一个杂乱而奇特的空间。
  “胖子,往上爬。”云舒吩咐道。他再次望了眼巨尸,对危险的敏感,令他觉得还是离这具尸体远一点为妙。
  胖子应了一声,悻悻地收了手,撅着屁股再次朝上方爬去。
  然而,二人爬出没两步,便听身下的水道中,传出了一声阴沉的鬼笑。
  俗话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那笑声阴邪无比,声音虽然不大,却在群尸的呜咽声中,分外刺耳。乍闻此声,云舒和胖子的汗毛根都立了起来,急忙扭头观望。   笑声的源头,正是那漂在水中的巨尸。它微张着嘴,身躯一拧,竟如一个陀螺,在水中缓缓旋转起来。
  “这是,这是怎么个意思,咋还跳上舞了?”胖子讶然道。
  随着巨尸的动作,原本乱糟糟的尸群,竟霎时安静了下来。它们停止了四处游走,一个个直起身子,皆仿效着巨尸的动作,在水中缓缓旋转。它们张着双臂,长袖翩翩,如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在浑黄的河水中飘舞、绽放。
  这些“花朵”铺占了大半个水面,像一群虔诚的信徒,举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四周除了扰动的水声,再无其他异响,安静得可怕。
  云舒和胖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在这份安静中,他们预感到了要有不祥的事情发生,然而这不祥的事情是什么,他们却又无法知晓。这正是事情的可怕之处,面对这未知的危险,他们除了绷紧神经小心提防,别无他法。
  云舒握紧龙吟剑,默默地告诫自己要镇定。这种情况下,紧张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反而只会让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
  他镇定了下来。静下来之后,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响。那是一种类似于骨头错位的“咔咔”声,从群尸的胸膛内发出,因浸没在水中,那声音透过水体传来,显得十分低沉。之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从胸膛传到了颈嗓,又从颈嗓传到了口鼻。最后,它们的大嘴残忍地撕裂开来。
  那是残忍地撕裂!在这一过程中,云舒分明看到有两对细长而尖利的节足,从浮尸的口中探了出来。那节足白中透亮,上面布着鲜艳的红色斑点,它扒着浮尸的上下颚,狠力一掰,浮尸的嘴便整个豁裂开,上半颗头颅朝后仰去,几乎与身体呈了骇人的直角。
  接着,一个个细长的怪物,从各个浮尸裂开的大嘴中钻出。
  那些怪物的形状有些像蜈蚣,细长而扁平的身子,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节足。然而它们的个头儿,却远比蜈蚣要大得多,大者身长恐怕已经超过了五尺,小的也将近二尺。白色的身体上,布满了艳红色的花纹,像雪地里噴溅的鲜血,触目惊心!
  它们从浮尸的身体里钻出,高高扬起头,张开大嘴,朝石壁上的二人挥了挥铁钳般的颚牙,而后纷纷跳入水中,上下扭动着身体,游上岸来。
  它们游水的姿势,和那些浮尸如出一辙。而当它们脱离尸口后,那些尸体便瘫软了下去,漂在水面一动不动了。
  “快跑!”看着怪虫们潮水般涌上岸来,云舒和胖子便已知道不妙。他们手脚并用,急冲冲攀着树根向上爬去。
  怪虫们一旦脱离开尸体的束缚,身躯灵活得很。它们疯狂地爬上岸边的岩石,又顺着竖直的石壁朝云舒和胖子追来。它们的速度要比二人快得多,尖细的节足踏在坚硬的石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胖子和云舒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上边的胖子动作笨拙,吭哧吭哧地爬,虽拼了老命,速度也没见提高多少。云舒有心催促,但见胖子已尽了全力,却也不忍再说什么。
  云舒一边爬,一边将目光掠过胖子,望向洞顶的空间,那里距二人尚有一段距离,上方岩石与根须共生,杂乱无章。他在心中祈祷,但愿上方能有栖身之所,否则,今天怕是就要变成这些怪虫的腹中餐了。
  冲在前方的怪虫已经十分接近云舒。一只怪虫张开大口,喷射出了一道水箭,云舒闪身躲过,而后,更多的怪虫赶了上来。
  云舒望了望眼前的胖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下渐渐逼近的怪虫,心道再这般下去,两人都将成为这些怪虫的活靶子。于是,他止住步子,双脚找好支撑点,撩衣袍撕下一道白布,将一端系死在树根上,另一端则缠紧左手,将自己的身子稳固在半空。停当之后,他右手紧握龙吟剑,龙目怒睁,静静地等着怪虫冲上来。
  几道水箭先发而至,云舒攥紧白布,贴着石壁闪转腾挪,躲过一波攻击。又有数道水箭紧随而至,云舒挥剑拨打,阵阵黄雾飘散。忽觉一物从侧方袭来,角度刁钻,借着黄雾的掩护奔至近前,云舒只以为又是一股水箭,挥剑格挡,却突然发觉那竟是一只怪虫。
  那怪虫从侧方弹射而来,比之水箭速度更快,它张着大嘴,两颗明晃晃的颚牙朝云舒胸膛刺来。
  云舒一惊,忙将腕子一翻,剑刃斜撩。他出剑如电,将怪虫迎头劈为两半。黄绿色的液体喷薄而出,溅洒在云舒的白衣上,带着一股腥臭,两片残躯翻转着摔跌下去。
  云舒未及喘息,又见一只怪虫从另一侧扑来。他抬剑直刺,不料那怪虫身子一扭,竟缠上了剑身,忙将剑刃横扫,将其斩在了身侧的岩壁上。
  怪虫的身体断成两截,却不肯死去,头尾各自一摆,沿着剑身继续朝云舒袭来。它头部是尖利的颚牙,尾部则是白晃晃的棘刺,闪着寒光,直刺云舒握剑的手臂。
  当真是千足之虫,死而不僵!云舒手腕一抖,龙吟软剑剑身疾颤。在这超高的震频下,怪虫的两截身体便如过电一般,一阵剧烈地颤动后,双双跌落。
  越来越多的怪虫侵袭上来。它们动作迅猛,或用水箭从远处攻击,或以尖利的节足和强壮的颚牙近身肉搏。云舒左闪右躲,格挡招架。他虽有过人的本领,奈何悬身半空,再高的功夫也会大打折扣,因此抵挡片刻,便已难顾首尾。
  他抽空抬头望了眼胖子,那家伙在上方拱呀拱的,竟然还没有爬到顶,简直慢得像头猪。他正要出声催促,眼角余光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相,竟是一道水箭从下方斜射而来。
  那水箭速度极快、射程极远,如划过天边的一道流星,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呼啸而过。却是那水中的巨尸所发。它发出水箭之后,一声鬼笑,笑得人心神不宁。
  云舒不敢硬接,急忙缩身避过,忽又想到一事,心中暗叫不好!然而为时已晚,那道水箭,正正地射在了云舒左手抓着的白布上。
  这巨尸竟有如此头脑!
  耳中只闻“嗞啦”一声,白布应声而断!此刻,云舒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那白布上,白布一断,他立时头往前栽,直朝岩壁下方摔去!
  第八章
  水毒殃身
  岩壁下方,无数的怪虫将河岸铺得满满,它们向上扬着头,大嘴一开一合,颚牙吱吱作响,只等着上方的人掉下来,分而食之。   云舒头往前栽,心知一旦掉下去,定然有死无生,忙双足较力,拼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夹住那粗大的树根。
  他以双足作为支点,身子向下荡起了一道弧线,头下脚上,倒悬在了空中。因惯性所致,他的身体狠狠地朝岩壁砸去,忙腰眼发力,同时双手握住剑柄,以龙吟剑杵在岩壁上作为支撑。
  龙吟软剑挤压在云舒与岩壁之间,几乎弯成了对折,终于,云舒的身子悬停了下来。
  临近的怪虫们蜂拥而至,纷纷举起尖利的前足,如一柄柄锋利的尖刀,朝云舒的身体刺了下来。
  云舒大喝一声,龙吟剑剑身回弹,借回弹之势,他腰腿齐齐发力,竟又以相同的轨迹荡回了原处。
  十数柄“尖刀”纷纷落空,它们刺在岩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石屑乱飞。
  云舒擦了把冷汗,他不敢继续恋战,抽身便朝上方攀爬。他几个蹿跃到了胖子身下,却见胖子抱着树根,一动不动。他心下起疑,大叫道:“胖子!”
  他话音刚刚出口,便见胖子手脚一松,猛地从上面掉落下来。
  云舒与胖子相距不足一尺,胖子毫无征兆地坠落,直朝云舒头顶砸下。云舒急忙歪身侧头,但也被胖子砸中了肩膀。
  胖子的分量最少也有二百斤,这一下险些把云舒给拍下去。云舒死死抓住树根,稳住身形,在胖子掠过自己身侧的同时,探手叼住了胖子的手腕。
  巨大的下坠力,令云舒胳膊撕裂般的疼痛,他咬牙隐忍,终于拉住了胖子。
  胖子悬在半空,双脚毫无支撑,全凭云舒单手拽着。云舒气急,大骂道:“你个死胖子,这是要搞哪样?”然而话一出口,又觉失态,定睛瞧向胖子,发现他面色潮红、嘴唇发青,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道,“胖子,你怎么了?”
  胖子双眼蒙眬,说话都打了哆嗦:“我、我的身子,麻木得很,腿脚,也没了知觉……”
  云舒一慌,转望向胖子的脚。他的右脚高高肿起,就像一个发起的馒头,把鞋口都撑裂開来。此情此景,令云舒忽然想起了之前胖子落水时,曾被一只浮尸咬住了脚掌。
  尸口有毒!
  是的,自己怎么早没想到,既然水箭是带毒的,那么尸口有毒,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如此看来,胖子一定是中毒了,而且毒素正在朝着全身蔓延。
  “胖子,坚持住……”云舒眼圈发红。与胖子相遇虽然短暂,但一路共面生死,也有了一定感情。更何况,胖子是不忍看自己孤身一人泛险,才跟随而来的,若真的遇了难,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心安。
  水道中的巨尸再次发出一声鬼笑,怪虫闻之,皆快速朝胖子围拢过来,转眼便接近了身旁。
  云舒悲怒交加,忽望见侧下方不远处,有一块岩石从壁上凸出来。他怒吼一声,化悲痛为力量,单臂猛然较力,将胖子的身体朝凸石甩过去。
  胖子落在凸石上,云舒紧随其后,也跃上凸石。
  胖子挣扎着坐起来。云舒伸手扯下胖子的鞋,只见他右脚背上,一对三角状的牙印,周围红肿高大。看那牙印的形状,与那怪虫的颚牙一模一样,定是那怪虫躲在尸口里咬下的。
  云舒探双指点住胖子小腿部的几处穴脉,延缓毒素扩散,然而若想解毒,自己却不在行。
  “云舒小心!”胖子忽然叫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转身,挡在了云舒身前。
  一只怪虫当空一跃,咬在了胖子的后背。
  “胖子!”云舒痛呼一声。他伸手攥住那怪虫,狠命抡起,狠狠地抽打在岩壁上,伴着飞溅的石屑,怪虫的身子碎烂开来,翻滚着砸落在身下的岩石上。
  “我跟着你来,原本是想帮你的忙,结果反而成了你的累赘。”胖子笑道,“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终于有机会还上一次了。剩下的,恐怕还不了了?”他的脸在快速变红,变得血一样的红,嘴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那一口,令毒素扩散得更急。
  云舒眼含痛泪:“胖子,你坚持住,你欠着我几条命,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云舒说着,站起身来,把胖子往自己身后一背,用腰带紧紧地将其绑缚在背上。妥当之后,他直起身子,望向了漂浮在水道中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巨尸。
  巨尸嘴角微咧,伴着一声鬼笑,怪虫们已迅速欺至了近前。
  连番的搏杀,令云舒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晰。他发现了规律,每每这巨尸鬼笑,都会引起怪虫们更加疯狂的举动。所以云舒断定,它那类似鬼笑的声音,实际则是这些怪虫们行动的指令。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若不灭了那巨尸,今日怕是杀再多的怪虫,也无法脱身。
  云舒迅速瞄了眼自己当下的处境,而后打定主意。在怪虫们疯扑过来的同时,他纵身一跃,跃出一丈多远,正抓住了垂在半空的一条碗口粗细的根须。他攥着根须,身子一荡,如一只敏捷的猴子,飞荡到另一边。那里有一条粗大的树根,宛如一道横梁,悬在水道的上空。云舒飞身而至,双手攀住树根,而后身子向上一翻,站到了“横梁”之上。
  巨尸的水箭从下方袭来,却晚了一步,击打在“横梁”下面,在云舒脚边碎裂开来,水花四溅。倘若方才云舒动作稍慢一些,必会被那水箭射中,后果不堪设想。
  怪虫们占领了云舒之前身处的凸石,它们远远望着云舒,张牙舞爪,左右盘旋,却寻不到过来的路。
  巨尸再度鬼笑,怪虫们闻之,纷纷昂头弓身,直朝云舒所在之处弹射过来。它们有的攀上“横梁”,继续朝云舒涌来,然而更多的,却因距离太远,未等抓到“横梁”,便从半空跌落,或落入水中,或摔在岩石上爆体而亡。
  云舒顺着“横梁”向前方疾走几步,这个位置,一扬手便可触及洞顶,周围石笋倒挂。那些石笋粗细皆有,长可过丈,如一道道锋利的尖锥,朝下直指。
  身下不远处,便是巨尸,二者水平距离不足两丈。巨尸张开巨口,又一道水箭激射而出,云舒闪身躲过。
  云舒瞄准身前的一株石笋,将内力汇聚于手掌,狠狠拍砸在石笋的根部。那石笋有合抱之粗,受云舒一掌,竟“咔”的一声,从根部裂开了一道缝隙。第二掌紧随而至,缝隙愈深愈长。第三掌至,石笋齐根而断!   云舒大喝一声,双手托住石笋,一推一送,直朝下方的巨尸砸去。那石笋带着千钧之势,如泰山压顶,尖端直刺巨尸头顶。
  巨尸万没想到云舒有此招数,急忙身躯一转,堪堪避过。巨大的石笋砸在水里,尖端直直地扎进河床,如一根巨柱,立在了黄泉水道中。
  巨尸的身体被漾起的水流冲得歪了一歪,但毫发无损。
  云舒再次抬掌,对准另一株石笋故伎重施。而此刻,已有怪虫奔至近前,云舒挥剑斩落,而后砸断石笋,再次朝巨尸丢去。
  巨尸加了防备,这次竟轻巧地躲过。它身体稳定后,还不忘朝云舒射出一道水箭,以示回敬。
  双方反复多次,待第五株石笋落入水中时,云舒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巨尸动作一滞,似乎察觉到云舒有诈,环顾四周,却见五株石笋,按梅花状竖立在水中,已将自己困在当中。它大吃一惊,抬头一望,却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与一条白龙相仿,直朝自己迎头斩下!
  云舒以石笋将巨尸困在其中,而后飞身而下,龙吟剑直劈对方头顶。
  以那石笋之间的缝隙,巨尸本能够脱逃。然而它终究智力有限,见四周道路被阻,立时慌了手脚,又见云舒气势如虹,更加心惊胆战。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龙吟剑已袭至身前。
  它急中生怒,张开大口,直朝上方咬来,竟是要以它的肉躯,硬抗龙吟剑的全力一击。
  龙吟剑裹挟着一道白光,将它庞大的身躯劈为两半!
  残尸左右一分,喷薄而出的血污,将浑黄的河水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红。尸体腹中,脏腑竟已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虫卵。那些虫卵有鸡蛋大小,呈半透明的黄色,其内有指头大小的红白小虫,模样与怪虫一般不二。
  在这片黑红中,云舒忽见有翠绿的光芒闪过。那是个巴掌大小的物件,纵使埋在血污之中,也丝毫掩盖不了它的圣洁,晶莹剔透得简直不像凡间之物。
  云舒将其捞起,未及细看,却忽觉水中异动,见那左侧的一半尸身中,猛然有一物彈射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怪虫!
  那怪虫竟在龙吟剑斩下的一瞬,躲入了尸体的一侧,从而逃过死劫。它见云舒一时松懈,这才突发制人,狠狠朝云舒面门咬来。
  它的个头儿比其他的怪虫要大上许多,身体雪白,头却是鲜艳的红色,这红白分明的配色,令它的模样显得怪异至极。
  此时的云舒双足分踏两株石笋,龙吟剑未及收回,完全是一副空门大开的模样。他见怪虫突至,急忙将龙吟剑回撩,欲将怪虫斩断。但出剑的同时,心中已然明了,即便能够斩断这怪虫,照眼下的情景,也难免要被它的毒口所伤了。
  正在这危急关头,忽见一道纤细的银光,从上方飞腾而下。那竟是一根银线,线的末端,一只精致的钩子闪闪发亮。那钩子三寸来长,分三趾,端头带着倒刺,稳稳地钩在了怪虫的嘴部。接着“嗖”的一声,直将怪虫的身体朝上方拽去。
  云舒死里逃生,忙抬头循着银线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对面石壁的一块凸石上,端端地坐了一位老翁。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执一根银色的鱼竿。他所处的位置,距离水面有四五丈高,而那鱼线,便有四五丈长,从凸石上高高垂下,从云舒的眼前将那怪虫钓起。
  云舒心中惊愕,这位老翁无声无息,是何时来的?自己方才与怪虫连番苦斗,纵然精神过于集中,但以自己的修为,这么近的距离,也早该觉察到才对。这样一想,他再看那老翁,愈发觉得此人浑身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坐在那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老者不是活人,而另一种可能便是,这个老者藏形匿息的功夫,已臻化境!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云舒在一株石笋上站定,仰头,恭恭敬敬地抱拳拱手道。
  老者低头望向云舒,明亮的双眸闪过两道寒光。他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大名不敢当,你便叫我黄泉钓尸人吧!”
  第九章
  钓尸老叟
  黄泉钓尸人,这个称谓,令云舒甚为不解。
  老翁看出了云舒眼中的防备和迷惑,道:“小子,你若再傻傻地站在下边,你那背上的胖子,可就真的要死啦!”
  云舒先是一愣,听这老翁话中的意思,莫非他有本事救胖子?不由得心中大喜。转望自己身后的胖子,那一张胖脸红得发紫,浑身炽热,早已昏迷了过去。
  云舒再不敢耽搁,踏着几株石笋纵身一跃,跃上岩壁,而后背着胖子攀爬而上,来到老翁身侧。
  那老翁瘦面尖腮,圆眼鼠须,颇似一张鼠面。他将那钓起的怪虫拿在身前,左手掐住怪虫的七寸,任怪虫扭动挣扎,张牙摆尾,也无法伤到他分毫。右手握住怪虫的身体,从上到下一抻一撸,便听那怪虫浑身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待他松手之时,怪虫已软塌塌得像条绳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看到这嚣张跋扈的怪虫,转眼间被老翁如此轻描淡写地制服,云舒不由得对此人更加高看一眼。
  “此物名为水虺,生长在极阴之地,终年不见天日,乃剧毒之物。”老翁说道,“其毒阴邪无比,中此毒者,世上无药可解……”
  云舒闻此,心中突地一颤,却听老翁话锋一转,继续道:“唯有以毒攻毒!”
  云舒吓出一身冷汗,道:“在下龙云舒,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救救我这兄弟!”
  老翁微微颔首,忽将那怪虫的身体一翻,使其腹部朝上。只见那雪白的肚皮正中,一道鲜红的线连贯头尾。老者伸出尾指,用长长的指甲,顺着红线一划,将怪虫的肚皮挑开,从里边取出了一颗椭圆形的肉球。
  “撬开他的嘴。”老者捏着那颗肉球,望了眼胖子,对云舒说。
  云舒略一迟疑,这老者,莫不是要拿这恶心的肉球喂给胖子?这便是以毒攻毒么?他心中忐忑,不过眼下胖子性命攸关,容不得他考虑许多,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狠下心来,捏住胖子的下颌,使其嘴巴张开。
  老翁一边将肉球给胖子服下,一边说道:“我钓上来的这只虺虫,红头白身,乃是虺虫之王。我取出它的虫胆,给这位胖兄服下,以虫王之胆攻涎液之毒,这位胖兄的性命,已然无虞了。”   云舒深施一礼,千恩万谢。
  老翁一摆手,道:“少侠不必多礼,老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我还要感谢二位才对。”
  云舒疑道:“前辈此话怎讲?”
  “老朽乃是这抱犊山一带的城隍。”老翁道。他见云舒面露疑色,解释道,“我这城隍,却并非那传说中的神祇。我只是肉身凡胎,受此地百姓所托,完成祈求上苍、祭祀山水之事。然而近年来,此地多发邪魅之事,百姓体弱多病。我几经查探,发现了抱犊山下,竟然连着这样一条黄泉水道。这水道与抱犊山一带的地下水脉相接,其中浮尸阴虫泛滥,破坏了此地的风水,是以此地人口渐渐凋零,邪魅祸事接踵而至。
  “为了拯救这方水土,我便守在这黄泉水畔,钓起这水中的浮尸阴虫。这些虺虫寄生在尸体内,食尽尸体的脏腑器官,并以纤长的节足,连接尸身的主要筋脉,令其在水中行动自如。它们成群而居,每个群落,会有一只水虺王,负责繁育后代。它在尸体内产卵,再将那些卵排入水中,最终孵化出成百上千的幼虫。为除掉这只水虺王,我已在此地守了数年,它狡诈多端,屡屡从我手中逃脱。幸亏今日你二人到来,大量牵扯了它的精力,我才终于捉到了它。”
  闻听老翁之言,云舒恍然大悟。
  “却不知,二位为何会来到此地?”老翁问道。
  “我们本是追踪一名凶徒而来,不幸失了她的踪迹。但现今看来,此人似乎有意引我们来到此处。”云舒道,“她想让我们知道这个地方,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尸体的存在。”
  云舒望着身下漂泊的群尸,面色凝重。这么多的尸体,男女皆有,死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绝非寻常之事。
  “这些尸体,是从何而来!”他的语气,似询问,更似悲叹。
  “浮尸来自上游。”老翁答道,“黄泉路的上游,当是阴曹地府。”他将钓钩一抛,抛入身下的黄泉水中,静静地等待着浮尸上钩。
  失去首领的虺虫们正重新钻入尸体的口中,朝着四处逃散。
  这个世上,怎会真的有阴曹地府?对老翁的话,云舒却是不信的。他没有直接反驳老翁,而是道:“这地府中的鬼神,怕也是邪恶凶残之辈,否则,又怎会恣意地残害如此多的生灵!”
  “鬼神之事,我等凡人,又能如何?”老翁说道。他钩住一只浮尸,双膀较力,直将它从水中提起。那浮尸少说也有一百斤,被他轻松钓起数丈,而后挂在了水道上空杂乱的根须间。
  “哎哟……”一声长长的低哼,胖子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那虫王之胆当真有奇效,他发红发烫的身体已无大恙,嘴唇也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虽然身体尚且发虚,但直坐行走已然无碍。
  云舒将老翁介绍给胖子,又言乃是老翁救回了他的性命,胖子感激得涕泪横流,又是千恩万谢。
  云舒欲继续深入探寻,又觉胖子体弱,想将胖子留在此处歇息。但胖子死活不同意,非要舍命陪君子。云舒无奈,只得尊重他的意见。
  两人休息一阵,辞别老翁,重新上了木棺,朝着黄泉水道的上游划去。
  望着云舒和胖子远去的背影,老翁露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诡笑。而后,他再次将钓钩一甩,投入黄泉水中。
  云舒和胖子小心翼翼地行了良久,前方的水道转了一个弯,一座巨大的青铜门拦住去路。
  那青铜门高三丈有余,布满斑驳的绿锈,显得古朴而苍凉。它嵌在暗红的岩石中,两扇门板紧紧闭合。中间一颗一人多高的硕大鬼头,青面红眼,血舌白牙,散发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门上雕琢着群鬼夜行图,一只只小鬼或张牙舞爪,或搔首弄姿,或掩面低泣,或饮血嚎歌,栩栩如生,可谓绘尽了阴间百态。
  青铜门上方,刻着三个篆字:鬼门关。
  那三个字笔势凶厉,字体鲜红如血,其间掺杂了斑驳的白痕,在四周昏暗幽绿的光线照射下,愈发显得邪异诡谲。
  二人对望一眼,然后双双跳下木棺,来至门前。
  “这鬼门关,背后便是阴曹地府了!”胖子说道。他经了生死,对此却是不怎么害怕了。
  云舒四下打量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机关。单手抚上门板,立时便觉一股寒气透掌而来,说不出的阴森刺骨。他調整了气息,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掌,双掌较力,去推其中一扇门板。
  那青铜门极为厚重,云舒拼劲全力,仍是纹丝不动。他收了手,摇了摇头。
  鬼门关之门,想来并非人力所能撼动。
  二人左右巡视,四周皆是坚硬的岩石,除了面前这青铜巨门,再无出路。不远处,水道便到了尽头,浑黄的水从岩石的缝隙中缓缓流出,但那缝隙极窄,便是猫儿狗儿也无法通过,更别说两个大活人了。
  二人一筹莫展。好不容易找到此处,倘若进不去这鬼门关,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两人极为不甘,坐在门前苦想良策,却始终不得要领。守了良久,最终,胖子忍不住道:“龙少侠,咱一直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咱先回去?等日后有了机会,再多带些人手,破了这鬼门关,看看它里边到底有何名堂!”
  云舒叹息道:“恐怕,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起身,正要离去,却突听来时的水洞中,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二人皆是一惊,急忙闪身躲在了一块巨石后,探头朝声音的源头观望。
  不多时,水洞中弥漫起了一团白雾。那白雾笼着一只木棺,轻盈飘忽,伴着勾人心魄的铜铃声,缓缓朝鬼门关靠过来。
  那铜铃声飘忽空灵,似响在耳畔,又似源自天边,云舒听在耳中,便觉脑中一片空白,记忆如流水般退去,竟一时忘了自己来自何方、身在何处。眼之所见,只有那一团白茫,从木棺上弥漫过来,转瞬便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自己置身这片白茫中,如寰宇间的一只蝼蚁,不知何去何从。
  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本能地想跑,即便他不知道该跑向何处。他奋力迈动步子,却觉身体一轻,竟飘了起来。扭头回望,见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是一位白衣男子,那男子长发及肩,手执一柄软剑,僵挺挺地站在那里。男子身旁,则是一位矮胖的道士,身着黄袍,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同样僵挺挺地站着,就像入定一般。   他觉得这两个人有些眼熟,但又记不得曾在哪里见过,索性扭回头不再多想。他的身周都是白茫茫的,他在这片白茫中随意地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地老天荒,他的眼前,一座巨大的铜门从白茫中穿透出来。
  那铜门不知道有多高多大,上可接天,下可杵地,如一位穿越亘古的巨人,将眼前这片白茫撕开一道裂缝。它闪烁着幽黑的光泽,阵阵黑气在四周飘舞。
  铜门的正中,一只巨大的鬼头,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打了个哈欠,喷薄而出的腥气,将云舒吹得翻了几个跟头。看着云舒的窘态,鬼头发出无声的狂笑,然后从中间一分,铜门敞开了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对他而言,就如一道神圣而怜悯的召唤,他顾不得站稳身子,急切地朝它奔去。
  第十章
  无常勾魂
  门内是无尽的黑暗。
  那是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透着刺骨的冰冷。
  黑暗的深处,有恶鬼的邪笑,有女鬼的哭泣,有怨鬼的絮语,也有阵阵撕肝裂胆的哀号。云舒闻在耳中,不由得头皮发麻,想从门内退出去,然而扭身一望,身后哪里有什么门?有的,只是同样无尽的黑暗。
  “好鲜嫩的生魂!”一个阴邪的声音叫道。
  “呵呵,是呀,还冒着热气呢!”另一个声音说。
  “哇,你们快看,他生得多俊!”一个女声。
  “俊个屁!看我撕了他的脸!”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那声音说着,便有一只黑黢黢的手朝云舒的脸抓了过来。那只手枯瘦如柴,留着细长而尖利的指甲,像弯弯的钩子。
  “啊!”云舒惊呼一声,急忙拨开那只手。尖锐的指甲从小臂上划过,如冰冷的刀,带给他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裂开的伤口,袅袅白气蒸腾而起,缓缓飘散。
  一张惨白的脸突然浮现出来,将那白气美美地吸进鼻孔。
  云舒心底泛起一阵恶寒,忽觉脚踝被人抓住,疼痛难忍,低头看时,竟是一只残腿的恶鬼趴在地上,紧紧拉扯着自己。一边拉一边贪婪地说:“我正好缺了一条腿,这条腿是我的!”
  云舒大惊,抬腿后撤,但那恶鬼抓得紧,竟一时未能挣脱。然后又觉手腕一痛,另一只鬼凑上前来,用仅有的一条手臂抓住他的腕子,用力撕扯道:“这条胳膊不错,接在我的膀子上正合适!”
  又一只鬼扑过来,它胸口空洞洞的,鲜血淋漓,伸出利爪,便朝云舒的胸膛掏去,嘴上说着:“我被人挖了心肝,用你的心肝能补么?”
  还有一只鬼,只剩了半个脑壳,他伸出双手,便朝云舒的脖子拧来,半张嘴含糊着念叨:“脑袋……脑袋……”
  转眼之间,无数的鬼魂便将云舒围了个水泄不通,它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个个晃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只想扯下云舒的身子,填补自己的空缺。
  云舒想逃却逃不脱,想打又无从下手,眼看就要被这群恶鬼扯成碎片。正在这危难关头,突然,一声龙吟响彻耳际,如九天惊雷,震得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颤抖起来。
  剧烈的颤抖中,一丝白光透射而出,然后迅速扩大,眼前这个黑暗的世界,瞬间碎裂开来,土崩瓦解!
  群鬼呼号一声,转瞬烟消云散。
  云舒打个冷战,睁眼一望,见自己仍站在鬼门关外的巨石后,掌中龙吟剑嗡嗡作响。
  此时,白雾笼罩下的木棺已接近了岸畔,雾中那勾魂的铜铃声仍在持续。原来,方才自己所见的一切,竟都是这铃音下的幻觉。若非掌中这把龙吟剑将自己唤醒,恐怕自己仍然沉浸在那可怖的幻境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云舒扭头望向身侧的胖子,他大睁着眼,双目空洞无神,正木偶般迈动步子,朝藏身的石头外走去。
  云舒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跟步,从背后将其撂倒,然后拖着他的身子,重新隐到巨石后。云舒只觉他的身体僵硬,似乎每一个关节都锈住了,与行尸走肉无异。
  云舒知是那铃音作怪,忙将胖子的双耳捂住,又腾出单手,轻击胖子头顶百会穴。胖子这才醒转过来。
  他方一清醒,便见自己竟被云舒捂在怀里,立时打了个哆嗦,张口便要呼救。云舒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對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胖子想了想,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朝云舒点点头,眨眨眼,云舒这才松手。
  云舒从胖子身上割下几缕衣物,在对方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分别塞进了对方和自己的耳朵里,然后从巨石后探出头来,再度朝那神秘的木棺望去。
  此时,木棺已经靠岸,雾气也已淡去。显露出的事物,让二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木棺中立了十来个人影,为首的一位身穿白袍,头戴高尖帽,上书“一见生财”四字。一张阴邪的笑脸,似涂了一层厚厚的面粉,白得瘆人。他耷拉着双眉,两眼通红,血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一直垂到胸前,随着身体的摆动一颤一颤,好不骇人!
  这,这不是白无常吗?
  云舒心中惊骇,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今天竟真的见到了传说中勾人魂魄的无常鬼,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事实摆在这儿,又由不得他不信。
  云舒心中犯着嘀咕,胖子却已面如土色。他浑身上下抖如筛糠,两排牙嗒嗒作响。云舒怕被无常鬼发现,扭头狠狠瞪了胖子一眼,胖子用力捂住嘴巴,这才没了声响。
  白无常一手拿着哭丧棒,一手摇着摄魂铃,伴着勾魂摄魄的铃音,双膝一曲,轻飘飘地跳上岸来。船上的一众男女,也模仿着他的模样,先后跳上了岸。那些人身穿白袍,披头散发,行动呆板笨拙,不似生人。云舒细瞧他们的双眼,发现皆是空洞无神,定然是被这摄魂铃所迷。
  白无常手中铃音不停,一跳一跳地来至鬼门关前。他将哭丧棒别在腰间,转而摘下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骷髅头来。他探三指插入骷髅的嘴眼,然后捏着它,将其送入了鬼门关正中的鬼头口中。
  那鬼头口大腔深,白无常拿着骷髅的手臂整整没进去半截,才触到了它的底部。无常手腕轻轻旋转,耳中只闻“嘎楞楞”一阵机栝声响,那巨大的青铜门,竟打开了一道三尺宽的缝隙。   原来,这巨大的鬼头,竟是看护鬼门关的门锁,而白无常手中的那骷髅,却是打开这门锁的钥匙。
  云舒暗自慨叹匠人设计之奇。
  白无常将骷髅重新挂回腰间,而后双膝一曲一蹬,一跳一跳地进入门内。
  身后一众男女,自行排成一列,跟着无常鬼,耷拉着头,垂着手臂,一步一步地走入门内。
  那些人进去之后,青铜门开始缓缓闭合。云舒一皱眉头,心思电转,暗道机不可失,于是纵身一跃,坠在队尾,学着那些人的模样,耷拉着头和手臂,缓步跟了进去。
  “诶……”胖子一声低呼,伸手去拽云舒,却晚了一步。他一抖手,一叹气,一咬牙,而后跟在云舒后面,也跳进了鬼门关。
  巨大的青铜门缓缓闭合,重新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正中的鬼头嘴角微微上翘,似是露出了一抹邪笑。
  在门缝闭严的刹那,云舒暗暗垂手,将一只金色的小虫由指尖弹了出去。那小虫抖动翅膀,飞快地穿过狭长的水洞,顺着陡直的井身飞出井口,然后离开抱犊山,直朝南方的武当山飞去。
  第十一章
  鬼蜮荒原
  一入鬼门关,四周尽是一派赤红的荒凉。
  入目所见,细碎的石砾铺满了脚下的大地,远远铺展开去,如一片红色的沙海。沙海中有嶙峋的怪石,这一团,那一簇,有的像盘卧的巨蟒,有的像腾跃的虎豹,有的像低矮的坟冢,有的像擎天的巨柱。几团人高的篝火,零散地分布在这片沙海上,冒着滚滚红色的烟雾。这些烟雾蒸腾在头顶上空,弥漫飘散在人们周围,仿佛置身于末日的世界。
  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路,由暗红色的岩石铺就,宽不足丈。小路曲曲折折,通向前方红雾笼罩的世界。
  无常带着一众男女,伴着勾魂摄魄的铜铃声,沿着小路,一跳一跳地奔向前方。
  身后众人排成一列,低着头,披散着头发,默然跟在无常身后。他们迈动步子的时候,手臂毫无摆动,而是僵僵地垂在身侧,在这静谧而荒凉的红色世界中,缓缓前行。
  云舒和胖子有板有眼地跟在队尾,他们故意披散开头发,遮住头脸,垂手而行。一边走,一边偷偷往四下打量,然而除了眼下这列男女,再寻不到其他活物。
  云舒伸出手,轻轻捅了捅前面那人的腰眼,确是肉身无疑,只不过对方木愣呆傻,毫无反应。忽觉身后有人拽自己的衣襟,却是胖子。
  云舒回过头来,那披头散发的模样令胖子打了个激灵。
  胖子缓了缓,然后挤眉弄眼地朝他摆手,意思是不要惊扰了这些鬼魂,否则二人性命堪忧。云舒朝他摇摇头,以夸张的口型悄声道:“他们不是鬼魂,能摸到。”
  胖子若有所悟,以同样的方式回问道:“不是鬼魂,难道是僵尸?”
  云舒无语,暗骂道:“你这猪脑子里除了鬼怪僵尸,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转而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众男女,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胖子的衣服。
  胖子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前面这些人,包括云舒在内,皆是白色衣衫,只有自己穿着一身黄色道袍,站在人群中,无疑是鹤立鸡群,看起来分外碍眼。于是赶紧扒下道袍,露出里边的一身白色贴身衣裤,这才觉顺眼多了。
  他把道袍团成一团,随手往路旁一扔,然后用眼神示意云舒趁早离开这队男女,到旁边找堆岩石藏身,稍后再作打算。
  云舒点点头,赞同胖子的想法。他瞧了眼队列前方的无常鬼,那无常鬼似乎没有发现队尾多出的二人,仍旧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前。他放下心来,瞅准不远处的一堆怪石,便要带着胖子偷偷潜过去。
  然而他刚刚往外迈了一步,眼角余光突然瞟见路旁有什么事物一动,他心中一凛,急忙停住步子,斜眼望去。
  一望之下,立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胖子刚刚丢弃的那件道袍底下,猛然钻出了几条紫红色的触手。
  那些触手有海碗口粗细,表皮干枯褶皱,布满了鹅卵大小的疙瘩,宛如一条条长了瘤的树根,从地底下钻出来,翻腾扭曲着,将那件道袍死死缠住,眨眼间又重新缩回地底。
  它的动作非常快,如雷鸣电闪,转瞬便没了踪迹,以云舒的目力,竟也未及分辨出是何种怪物。然而这还未完,飞溅起的石子,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所到之处,立时又有无数触手翻腾而起。它們蜿蜒着,咆哮着,如海中猝然掀起的浪潮,以最初触手出现的地方为起点,向四周漫延开去,霎时间,天地飞沙走石。
  整片沙海底下,竟全是这种怪物!无数的触手在天地间挥舞,有受了惊的蝎子从岩缝逃出来,它们巴掌大小,身体呈不透明的白色,弯着粗壮的尾钩,疯狂地朝石碓顶上涌去。石碓的窟窿里,有黑色的鸟儿从中飞出,尖嘴绿眼,在头顶红云间乱舞,鸣声嘎嘎。又有红黄相间的蜥蜴,满身棘皮,头顶肉冠,在沸腾的沙海间飞蹿,不幸者被触手卷起,直接拖入地下,转眼消失无踪。
  触手们翻腾一阵,很快又静默下去,其余鸟兽也渐渐平复。溅起的沙砾,重新在沙海表面铺了一层,恢复成了初见时的模样。
  这外表静谧的世界,竟藏了如此多的可怖生灵!二人惊魂稍定,却又不免暗自庆幸,多亏了方才丢过去的那件道袍,否则两人擅入,怕是早已成了那些怪物的点心。
  同时,两人也发现,脚下的这条小路,却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方才四周群魔乱舞,竟没有哪一只怪物胆敢踏上这条不起眼的路,着实令人称奇。
  二人心中胡思乱想,面上却一点也没敢表露出来。他们早已注意到,在怪物们从地底钻出的时候,前方的白无常已止住了步子,扭头四下张望,面露紧张之色。同时,他身后跟着的一列男女,也停止了步子,呆呆地杵在地上,像一根根没有思想的木头。二人看在眼里,也立时杵在原地,不敢稍动。
  白无常望了一阵,直到四周恢复了平静,才舒了口气,扭头扫了眼身后众人,见人人如常,这才放心地转过头,继续向前跳去。然而只跳了一步,便猛地停住身子,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重新朝后方望过来。
  他的视线所及,赫然便是云舒和胖子!
  糟糕!被发现了!二人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得硬着头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低着头,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更加呆滞一些,让目光更加涣散一些。   无常鬼的一张笑脸上,显露出一股诧异之色,他歪着脖子,上下打量二人,又转脸挨个朝其他人看去。大概他的记性也不太好,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地寻思:我今天是抓了几个“魂儿”来着,依稀觉得是九个,可眼前为什么是十一个?难道是昨晚没睡好,脑子糊涂记错了?嗯,兴许是记岔了,抓九个魂儿的事情,一定是发生在上次。唉,只怪自己近日频繁穿梭于阴阳两界,能不记岔吗?
  他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却压根没想过会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插在魂儿的队伍里混进鬼门关。
  云舒和胖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胖子一边装愣,一边暗自盘算以怎样的路径逃跑最稳妥。云舒则暗暗将手伸到腰间,他的龙吟软剑,此刻正像一根腰带似的,软软缠在腰部,掩在衣服之下。他右手按住剑柄绷簧,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心想万一被这无常识破,管他是人是鬼,先捅他一剑再说。
  面对身前站着的魂儿,无常思来想去,终于认定了他们都是被自己所收,这才转过身去,重新朝前跳去。
  云舒和胖子如获新生,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即将流下的冷汗。经此,二人再不敢随意走动,只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最后,缓步前行。
  行了不久,前方的红雾中出现了一条血红色的河。
  河宽数丈,血色的河水在河床上缓缓流淌,不时打起一个漩涡,转眼又消失不见。淡淡的血腥之气从河水里飘散而出,在河水上空漫延,令人闻之欲呕。
  “忘川河!”胖子喃喃道。他的声音很低,但云舒能够从中感觉出他那压抑不住的紧张和颤抖。
  关于忘川河的种种,云舒是听说过的。这条河,是冥府与外界真正的分界线。如果说黄泉路和鬼门关是阳间通往阴间的路和门,那么一过忘川河,就真的踏入了冥府,就再也没有重返阳间的机会了。据说,忘川河里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日夜受虫蛇咬噬,怨气极深,便是最纯洁的灵魂坠入其中,也将被污浊得永世不得超生。这些,他一度不肯相信,然而今天,这条最为怨毒的河流就在自己面前,无论传言真假,都令他惶惶不安。
  河畔,大片大片地开着一种绚烂鲜红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是鲜血铺成的地毯。它们有花无叶,花心处纹路分明,恰似一张张人面,有的悲戚愁苦,有的惊恐万状,有的怒气冲天,有的眉开眼笑,将世间百态一一展现,令观者不禁联想自身遭遇,心生感悟。
  “彼岸花!”胖子低声道,“灵魂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种种,曾经的一切将留在彼岸,开成最为妖异的花。”
  若我跨过忘川河,又会开出何种颜面的一朵花?云舒心想。
  不远处,忘川河上,横跨一座桥。
  那桥呈拱形,半隐在红色的雾气中,如一只慵懒的巨兽。忘川河水从桥洞下潺潺流过,粼粼的波光映在暗红色的桥身上,如流淌的血。桥下挂着几只骷髅灯盏,莹莹的绿光与红色的流波相映成趣,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灯下的几只铜铃发出阵阵呜咽般的鸣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桥洞上方,隐约刻了些什么,待离得近了,终于辨认清楚,那是三个斗大的篆字:奈何桥!
  第十二章
  孟婆神汤
  奈何桥头,一座青石壘砌的高台,上宽下窄,结构迥异。台高十丈,浑厚古拙,如一位亘古巨人,矗立在茫茫平野之上,倨傲地俯瞰众生。
  台身上方一块巨匾,上书:望乡台。
  一条石阶小路,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台顶。白无常毫不犹疑地踏上小路,一步步地朝上跳去。众男女随在其后,拾级而上。
  台顶处红云缭绕,似入仙境。正中一亭,一团灰白色的事物立在亭中。
  乍然一见,云舒和胖子只以为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因此并未留意,然而走得近了,却发现那事物忽然一动,而后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一个人。
  那是一位白发老妪,身着灰白衣衫,手执鬼头杖,身躯佝偻得几乎成了一个直角,简直没了人形。她满脸皱纹,如一张深棕色的枯树皮,一双眼睛倒是黝黑明亮,仿佛一眼便能看到人的心灵深处。
  白无常跳到老妪近前,道:“孟婆神,今日由阳间引来魂儿十一缕,特求孟婆神汤,助其忘却世间烦扰,魂归幽冥,永世长存!”他声音尖细,刺得人汗毛都炸了起来。
  孟婆声音苍老,如陈年的糟粕,颔首道:“无常殿下稍安。”而后拾起一只石勺,从身旁的锅中舀起一勺汤水,盛装到青色的石碗中,迈步走到人前,举到队首的一名男子身前。
  男子双手接过,动作呆板地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待他放下碗时,眼睛里最后的一丝清明也已散去,从此便彻底沦为了有体无智的皮囊。
  孟婆点点头,接过空碗,转身又舀了一勺汤水,递给接下来的人。
  那人同样动作呆板,将孟婆汤饮尽。
  云舒和胖子在一旁偷眼观瞧,心中不免焦躁起来。都说孟婆汤能够冲走前世的记忆,忘却所有恩怨情仇,以便转世投胎,我们若是喝了,是否真的如此?看那汤色黑中透红,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但让人看了便觉说不出的不舒服。
  一碗又一碗,很快前面九人依次喝了孟婆汤,第十个便轮到了云舒。云舒心中焦急,喝了吧,不知这汤中古怪,万一真的丢了记忆,变成了傻子,该如何是好?但若不喝,孟婆就在眼前盯着,非暴露了不可。
  他正自犹疑,孟婆已将石碗递到了他的眼前。那只手枯瘦如柴,长长的指甲如鹰钩一般,有意无意地插在黑红色的汤水中,恶人的腥气从碗中飘出,令人作呕。
  云舒望着汤水中映着的那张披头散发的脸,硬起头皮,抬手接过,然后将石碗凑到唇边,猛一仰脖。待他放下石碗时,碗中已空空如也。
  他将空碗递到孟婆身前。从他的身后,可以看到黑红色的汤水,正顺着脑后的长发往下滴淌,汤水流在后背,洇湿了大片,但转瞬又被背上忽闪而出的热浪蒸干。黑红色的蒸汽混合在周围红色的云雾中,飘散无踪。
  云舒欺孟婆驼背身矮,偷巧将汤水散在身后,打算借着对方视野的盲区,蒙混过关。但他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瞟了眼孟婆,见孟婆那双上翻的眼睛,正很不友善地盯着自己,瞳孔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道精光,让云舒心中咯噔一下:没错,她识破了自己的伎俩。
  这老太绝非易与之辈!云舒暗道。正欲有所打算,却见她眼中的精光很快又暗淡下去,如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泰然自若地接过石碗,转过身,盛起一碗汤水,递给了胖子。
  孟婆的眼睛再也没有看自己,这倒令云舒心中惴惴不安。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反常,可为什么没有声张?
  胖子心中叫苦。方才那一幕,他看在眼里,诧异于云舒竟能靠着这种低级的手段蒙混过关。如今汤水摆在自己眼前,该如何是好?他牙一咬,心一横,也学着云舒的样子,仰起头脸,不着痕迹地用左臂遮住唇颌,趁机将汤水倒向身后。然而他动作笨拙,这汤水非但没能成功泼掉,反而一股脑全灌进了脖子里,立时觉得一股冰凉从前胸流到下体,痒得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偷眼瞧向孟婆,却见对方根本没看自己。心中暗叫后悔,早知如此,我直接泼了便好,干吗要出这个洋相?
  “喝了孟婆汤,便是幽冥魂。从今而后,这些魂儿,便与阳世再无瓜葛,可随意驱使。” 孟婆道。
  “有劳孟婆神。”白无常抱拳拱手道。他停了摄魂铃,将其别在腰间,而后领着队伍,下了望乡台。
  这摄魂铃一停,众男女的姿态便渐渐自然了些,虽仍有些笨拙,却也不像先前那般僵直。他们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如梦游之人,愣愣地跟在白无常的身后。
  云舒和胖子仍然装模作样地跟在队尾。忽听孟婆在身后高声念道:“奈何桥路窄,早过早投胎!走好,走好!”声音苍老嘶哑,颇有一股悲凉之意。
  投胎?这老太是在咒我们此去有死无生么?胖子暗骂。
  众人踏上奈何桥。
  这桥是用巨大的暗红色岩石垒砌而成,桥面斑驳,似经岁月千载,显得陈旧古朴。两侧石栏柱,柱头雕着十八班小鬼,姿态各异,生动传神。在这些小鬼的守望下,众人排成长长的一列队伍,缓缓而行。
  忽觉一阵阴风,带着淡淡的腥气和丝丝的寒意,从忘川河的河面上刮来。阴风拂过奈何桥,掠过石栏柱上小鬼镂空的口鼻,发出呜咽的声响,仿佛这些小鬼的泣诉。
  “呜——呜——”又闻一阵长长的鸣音,忽低忽高,从半空中传来。循着望去,竟见一只宽翼的黑色怪物,从半空中的红云中滑翔而来。
  它大展双翼,如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十数只小蝙蝠的簇拥下,从空中滑下,稳稳地落在奈何桥头的石柱上。而直到这时,云舒等人方才看清,这只巨大的“蝙蝠”,竟是一个人。
  他一袭黑衣,黑面红唇,尖耳宽鼻,竟有几分蝙蝠的面向。两颗尖利的獠牙,从上颌处龇出,白森森的。几只黑色的蝙蝠在他头顶振翅徘徊,发出令人烦躁不安的嘶鸣声。
  “我说夜鬼,你能不能别每次出现,都搞这么大的阵仗?”白无常止住步子,抬头望着来人,道,“惊到了我身后的这些魂儿,当心我跟你没完!”
  “白跳蚤,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夜鬼,老子叫夜游神。”来人笑骂道。他手臂一挥,将自己的身子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
  云舒饶有兴致地打量那斗篷,它样式奇特,如一對宽大的膜翼,连接着他的手臂、胸腹,又一路向下,一直连接到双膝。想来,方才此人从天而降,定是靠这斗篷平衡风力,从而滑行而至。
  “好好好,夜游神就夜游神,你不在酆都城里巡逻,跑这奈何桥上来,做什么?”白无常问道。
  夜游神道:“方才恶鬼滩上,沙魔突然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我前去探探,看是否有其他东西混了进来。你刚从那边过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夜游神口中的恶鬼滩,想必便是方才众人经过的那片红色荒原了,而他所说的沙魔,自然便是荒原下躲藏的那些长满触手的怪物。
  “没有发现异常。”白无常道,“我们走得好好的,沙魔们便突然暴跳起来,我也很是纳罕。”
  “罢了,还是我过去看看吧!”夜游神道。他说完,方要离去,却又突然停住了身子。
  “呀,白兄今天收获不小嘛,一次勾来了十一只魂儿?”夜游神低头打量着跟在白无常身后的众人,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两颗獠牙闪过一道寒光,“能不能送我一只?”
  白无常神色一紧,下意识地稍退了半步,护住身后众人,道:“怎么,你若想吸血,只管自己到阳间去抓,莫想打他们的主意!”
  “哟,这么紧张干吗?”夜游神眉梢挑了挑,笑道,“不就是几只魂儿嘛,你今儿先匀我一只,等哪天我去了阳间,多抓几只还你便是。”他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珠扫视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胖子身上。
  胖子心中打了个突。
  “这个胖子不错,血多汁足,先拿你饮饮嗓子!”他话音未落,从石柱上一跃而起,如展翅的苍鹰,“嗖”的便飘到了胖子身前,张开血口,朝胖子脖颈咬了过来。
  胖子大骇,面前这怪物,难不成是嗜食人血的恶鬼?没想到自己这一身肥肉,今日竟引来了如此杀身之祸!本想转身逃跑,不料那夜游神身法极为迅捷,眨眼便飞到近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见一张血盆大口,狠狠朝自己的脖子咬下来。
  胖子心中叫苦不迭,却突见一根白色的事物从旁探了过来,横在了自己与夜游神之间。定睛一看,竟是白无常抢前一步,探出哭丧棒,及时挡住了夜游神的血口。
  夜游神眼神中闪过一丝愠怒,他身躯滴溜溜一转,如一道黑色的旋风,裹挟着胖子,躲离了白无常,道:“白兄,一只魂儿而已,休要伤了和气。”
  白无常上前一纵身,道:“这批魂儿可是阎罗王用来献祭的,容不得半点差池!”口中说着,身子已跃至夜游神身前,探左手抓住了胖子的胳膊,往自己身后便夺,同时右手哭丧棒前指,直戳夜游神面门,打算逼迫夜游神放手。
  那哭丧棒长六尺,粗如鹅卵,以白绫缠裹,棒身上的条条白穗,随着招式迎风飘舞,白花花晃人双目。
  夜游神急忙闪身,哭丧棒从脸侧划过。却见白无常突然手腕一翻,那棒身上的白穗,便随着翻转起来,直朝夜游神的脸面抽去。   那些白穗外表看似轻柔,一旦舞动起来,竟挂着锐利的风响,其中定有古怪。夜游神不敢怠慢,只好放了胖子,身子向后腾跃而起,如一团黑云,轻飘飘落在身后的石柱鬼头上。他动作不停,身子一转,猛地双臂向前一展,便见那黑洞般张开的斗篷中,数十只黑色的蝙蝠呼啸而出,像一群饿鬼,朝白无常直扑过去。
  第十三章
  酆都阴府
  那些黑蝠钢牙铁齿,指爪如刀,动作刚猛迅捷,转瞬便将白无常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齐齐发动攻击。白无常挥舞手中哭丧棒,拼力抵挡,奈何对方数量太多、又灵又小,根本无法有效反击,转眼间,衣服帽子便被划了几道口子,狼狈不堪。
  夜游神躲在一旁嘿嘿偷笑,而后瞅准时机,从战乱中一把抢出了胖子,道:“白兄,就让我的孩儿们先陪你玩玩,等我吸干了这胖子的血,再向您负荆请罪,嘿嘿!”
  白无常又急又怒,大骂:“呸!你这卑鄙之徒,赶紧放了他,否则我决不饶你!”他一分神,手臂上立即被黑蝠的利爪刮了一下,有鲜血渗透出来。他疼得一咧嘴,忙将手中哭丧棒攻势加紧,打算破开重围。然而那群黑蝠如一团黑雾,将他团团围住,令他始终无法脱身。
  夜游神不再答话,脑袋一歪,再度朝胖子脖颈咬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低沉的咆哮,从远方的黑暗处传来。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蕴藏了撼天动地的力量,如翻滚的岩浆,又如奔腾的巨浪,震得脚下的大地一阵晃荡,震得头顶红云一阵翻腾。这声音,仿佛唤起了人心底里最原始的恐惧,令人的魂魄近乎脱壳而出,双腿战战,忍不住便想倒地跪拜。
  在听到这声咆哮的同时,云舒心底一震,仿佛有一只沉睡在自己灵魂深处的巨兽,在这声咆哮中缓缓睁开了眼。那种感觉很奇妙,他说不出,参不透,却又真真地感受到了那双眼睛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那是一片比天地还大的黑暗,自己的身子是那样的渺小,而在他的上空,是一对巨大的白色眼睛,巨大到几可遮天。那双眼睛望着自己,一直持续到那声咆哮停止,才重新闭上。而眼前的那片黑暗世界,也重新恢复成了真实世界的模样。
  事实上,那声咆哮只有几秒钟那么长,云舒却觉得仿佛过了千载。
  当云舒回过神来,发现夜游神已放开了胖子,他面色苍白,正难以置信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宇间尽是惶恐不安。
  白无常那边,群蝠已不见了踪影。他腾出身来,却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袍,只微微喘着粗气,紧张地望着声音传来的远方。
  两人望了半晌,直到确定那声咆哮真的平息了,才双双长出了口气。
  “是、是‘它’吗?”夜游神颤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除了‘它’,谁还会有这种力量?”白无常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打这批魂儿的主意,惹恼了‘它’,阎罗王定会扒了你的皮!”
  “白兄莫怪,方才我只是开了个玩笑,并非真的想吸他的血!”夜游神一边含糊着说,一边把胖子朝白无常一推,同时眼神不自主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瞟。
  “不和你多说了,我要赶去恶鬼滩了!”夜游神话音未落,身子已几个纵跃,如一只展开双翼的蝙蝠,匆匆滑下奈何桥,直朝惡鬼滩飘去。
  见这吸血的恶鬼离去,胖子的心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云舒和胖子对望一眼,对刚才远方传来的那声咆哮深表诧异。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单单一声咆哮,就蕴含了如此霸道的力量?而白无常和夜游神,竟对“它”如此畏惧,这个“它”,是什么?
  更令他好奇和不安的,是白无常方才的那句话:这批“魂儿”,是“它”的祭品。
  堂堂七尺男儿竟成了一个未知物的祭品,这让云舒觉得有些瘆得慌。他看着胖子,可令他奇怪的是,一向胆小的胖子,此时的神色中却毫无一丝胆怯,并且,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急切和兴奋。这令云舒有些疑惑。他考虑可能是因为光线的问题,造成了自己的误判,正欲调整角度细细分辨,却见白无常已跳到近前,急忙装成一副呆愣的模样,不敢稍动。
  白无常重新调整好队伍,然后带领众人,朝奈何桥下行去。
  经此,当云舒再扭头望向胖子的时候,他已神色如常了。
  下了奈何桥,众人脚下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红石大道。道路两侧,每隔三十丈,便有一对火坛柱高耸而立。它们有合抱之粗,顶上赤红的火焰翻腾跳动,照得四周一片通红。
  云舒一边走,一边暗数,直到经过了八对火坛柱,前方出现了一座城。
  那城通体暗红色,高数十丈,似一颗巨大的鬼头,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瞪着黑乎乎的双眼怒视前方。几颗尖利的石笋从嘴角龇出来,像猛鬼锋利的獠牙。两只巨大而锋利的石爪,从城楼两侧伸出,曲五指勾着地面,作向前攀爬状。手臂上沟壑纵横,似虬结的筋肉和奔腾流淌着的鲜血,令人望而生畏。
  城楼正上方,一块黑色大匾上书两个大字:酆都!
  原来,这便是酆(音同“丰”)都城,整个阴曹地府,最为核心的所在!云舒心中震撼,跟着无常鬼,朝城门走去。那城门实际上便是那“鬼头”的巨口,里面黑乎乎的,隐隐有红色的雾气吞吐。
  城门两侧,各有赤膊的小鬼守着,它们青面獠牙,手提刀叉,不怒自威。
  白无常和他们打过招呼,带着众人,这才进了酆都城。
  穿过厚厚的城门,城内鬼影幢幢。有缚着枷锁鬼囚,耷拉着脑袋,在牛头马面的看护下,沿着街道穿行而过;有手执皮鞭的阴差,对着一群劳作的小鬼苦力,喝骂抽打;有森森白骨,这一根,那一堆,随意地散乱在路旁、墙角;又有干瘦如柴的尸首,被削尖的木棍穿透胸膛,戳立在街边,像一杆死亡的旗帜,迎着阴风,缓缓飘荡。一派阴霾。
  到处都充斥着阴暗晦涩的气息,让人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和不安。置身此处,就如置身于死亡之中,就连灵魂,都躲进躯体的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街道两旁,是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建筑,它们以红色的岩石雕凿垒砌而成,一个个张牙舞爪,如乱舞的群魔,鬼气森森。门上的牌匾,各自刻着迷魂殿、供养阁、赏善司、阴律司等等,不一而足。门内,不时有阴邪的鬼笑声、撕心的哭嚎声传出,令闻者毛骨悚然。   前行不久,白无常在一座建筑前停下。那建筑高高直直,上尖下宽,如一顶高高的尖帽。其上牌匾刻着三个字:无常殿。
  无常殿,想来便是无常鬼的府邸了。白无常转身跳入殿中,众男女随在其后,缓步而入。
  殿中漆黑一团,令人难以视物。但云舒知道,这片黑暗中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的,因为他很快便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低弱,让人听了耳中发痒。
  忽见殿中燃起一团光亮,却是白无常点燃了头顶的八瓣骷髅盏。那灯盏悬挂在殿顶正中,由八颗头骨围圈布成,十六个黑洞洞的眼眶,向外散发出幽绿的光芒,将整个无常殿,笼罩在一片昏暗阴邪的气氛中。
  灯盏下方是一张大红漆的供桌,桌后坐了一人。他穿着一身黑袍,头戴黑色高尖帽,上书“天下太平”四字。一张圆脸黑如锅底,竖眉瞪眼,好一副凶恶的面相。
  黑无常!云舒心中一震,然而待他看清黑无常身前的事物后,更是一阵发冷。
  只见黑无常身前的供桌上,几条紫红色的触手正如蛇般翻腾扭曲。这副模样,让云舒立刻想起了初入鬼门关时,遇到的那群沙中怪物。
  沙魔!云舒暗道。不过,眼前这只,身躯比之前所遇的要小很多,这一定是一只幼年的沙魔。触手根端,一颗头颅般大小的肉瘤,依稀可辨眼睑。
  黑无常一手按着沙魔的触手,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镰刀形的刃,正慢腾腾地从触手上切下一片肉来。沙魔在供桌上痛苦地抽搐,黑无常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用镰刀的尖扎起那片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淡紫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令人作呕。
  望着眼前这幅场景,白无常叹了口气,道:“范老八呀范老八,这东西你就不能烤熟了吃,非要在这里恶心人么?”
  黑无常道:“你懂什么,只有生着吃,才能保持它们最原始的鲜美滋味。怎么,你也尝一口?”他嗓音低粗,一边说,一边重新扎起一片肉,朝白无常晃了晃。
  “免了!”白无常佯作呕吐状,“你今天,捉回了几个魂儿?”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无常殿一侧,那里有一间石屋,看起来像是石牢。牢门由白骨编制而成,白花花的,里面关着几名男女。
  “十个。”黑无常道。
  “可是,这里边怎么只有九个?”白无常打开牢门,朝里边数了数。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黑无常指了指供桌上的沙魔,“捉它的时候,可比捉那九个魂儿加起来还要费劲呢!”
  他擦了把嘴角的汁水,望着白无常问:“谢老七,我倒要问问你,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被谁扯成了一条条的?”
  白无常无奈苦笑道:“还不是那恨人的夜游神,若不是我拼命护着,这些魂儿恐怕都被他抢了去!”他将云舒等人送入石牢内,而后转身离开。
  “这瞎蝙蝠是不是活腻了,看我哪天把他捉回来切了吃,给你出气。”黑无常骂道。
  “罢了罢了!当务之急,咱还是先把这批魂儿给阎罗王送去,他老人家怕是已等得急了。容我换套体面的衣服,咱就出发。”
  听着黑白无常在外面絮叨,云舒偷眼向四周打量。这间石牢不大,阴暗潮湿,靠内侧站着几名男女,低头垂手,长发遮臉,举止神态和后进来的众人一般不二。不用说,这些人定是被那黑无常勾来,喝了孟婆汤,才成了这副呆傻的模样。
  加上后来者,这石屋中便有了二十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云舒和胖子躲在人群中间,胖子拉了拉云舒的衣角,颤声道:“听到了吗?咱可能马上就要被献给阎王爷了,这该如何是好!”
  云舒冷笑一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我既然敢踏入这酆都城,又何须惧怕什么阎罗!”
  “祖宗哎,您连阎王爷都瞧不上眼吗?”胖子气得直咧嘴,“我说龙少侠,您艺高人胆大,小道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我觉得咱眼下还是找准机会跑路才是上策!”
  云舒冷哼一声,并未回答胖子的话,而是反问道:“近日来,抱犊山一带频频有青年男女失踪,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胖子一愣,不知云舒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答道:“自然听说过。据说,最近这段时间,已有上百人失踪,官府连番调查,始终无所收获。却不知,龙少侠为何问起这个……”
  胖子说着,却突然一阵迟疑,转脸看了看周围的那些“魂儿”,立时张大了嘴巴:“我的娘哎,你的意思是,那些失踪的人都被黑白无常抓到了阴曹地府?”
  云舒道:“此番我来到抱犊山,便是奉师尊之命,调查此案。我连日里毫无进展,不曾想,竟因一个偃师,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当真是苍天有眼!”
  “所以,你在鬼门关外遇到了无常,见了他捉的那几个人,便毫不犹豫地混了进来?我的亲娘哎,老兄,您就不能事先和我打个招呼?您这不是往火坑里带我嘛!”胖子气得咬牙切齿。
  “莫怕,我护你周全便是!”云舒道,“阎王也好,小鬼也罢,今日我倒要看看,他们抓来这许多人,究竟要作何阴谋!”
  第十四章
  武当道尊
  翅音虫,乃是武当山独门培育的传递信息之物。
  这虫儿体小如豆,圆身龟纹,金色的身体上,生了三对圆圆的翅膀,飞起来,便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迅捷灵动。
  在鬼门关闭严的刹那,它按龙云舒的意思,从门缝挤出,飞快地沿着黄泉水道,离开了那片阴森诡异的地底空间。又振翅飞高,直奔南部的武当山,通风报信而去。
  它越过高山,穿过林海,千里的路途,不过数个时辰,便已到达。远远便见武当山众峰嵯岈,幽深高险。箭镞林立的七十二峰、绝壁深悬的三十六岩、激湍飞流的二十四涧、雾绕云缠的一十二洞,当真是处处奇谲瑰丽,宛如人间仙境。
  主峰天柱峰,拔空峭立,如一支擎天巨柱,雄屹于群峰之中。山间云雾缭绕,云间有仙鹤翱翔,鸣声高亢。山巅,太和宫笼罩在一团金芒之中,将八百里武当尽收眼底。
  太和宫内,仙气氤氲。
  武当道尊仙风道骨,悬空而坐,讲经论道。他的身后,一黑一白两道仙波,合成一尊硕大的太极图,缓缓流转,光影明灭。   道尊之下,八宫首座,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之位悬坐八方,个个飘然出尘、器宇不凡。
  忽见翅音虫振翅飞入太和宫内,道尊伸出手掌,将之托于指尖。
  音虫伸展六足,踏于道尊指端,三对翅膀,开始有节奏地扇动起来。那翅膀的破空声,忽急忽缓,忽高忽低,如一串乐谱,向道尊唱述所遇经过。
  俄顷,道尊收回手掌,音虫振翅飞离。
  道尊望着各宫首座,道:“近来,抱犊山一带频发人口失踪之事,坊间传闻,乃是无常勾魂、怨鬼索命。于是,本尊令云舒前去探查。而今,云舒以翅音虫捎来消息,言其在抱犊山下,发现了阴曹地府。”
  闻听此言,下方众人面面相觑。
  一红袍老者道:“道尊师兄,恕我直言。这阴曹地府,本是传说虚构,而非真实存在。你我修行多年,理应深谙此事。云舒所言,实属妄断,难以令人信服。”此人红面虬髯,方鼻圆眼,言辞愤愤,却是那五龙宫首座,赤熔。
  “云舒师侄办事向来沉妥,绝非信口妄言之人。至于这阴曹地府一事,必有蹊跷,望道尊师兄明察。”玉虚宫首座水清泉接言道。他低眉长须,着一身海蓝袍,其上清波潋滟,轻缓舒逸。
  道尊说道:“诸位师弟莫急。闻云舒所遇之鬼事,忽令我想起一事。昔日,在北域苦寒之地,有一邪教,名曰玄冥。此教教义奇特,讲究死而后生,教众相信自己在人间只是修行,若有一天身死,魂魄可以长存。此教严格仿照阴间制度而建,行事风格诡邪,被我中州人士戏称为玄冥鬼教。其教主冥王,下有五方鬼帝,亦有十殿阎罗,又有十八层狱主,武功奇诡。此教垂涎中州物博,曾暗暗入侵,幸被我武当识破,联合中州正派,将其驱赶回了北域。此教自此一蹶不振,沉寂数百年。然而,今番情形,与这玄冥鬼教行事却有几分相似。”
  紫霄宫首座紫烟仙子道:“道尊师兄所言,我也曾有所耳闻。此事若真是玄冥鬼教所为,便不可小觑了。云舒师侄怕有危难!”
  道尊点头,而后望着众人,道:“此事关乎我中州安危,还需彻查。谁人愿往协助云舒?”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人起身拱手道:“论中州高山险岭,我石岳最熟悉不过。此事既发生于抱犊山下,便交由我南岩宫处理吧!”
  说话之人正是南岩宫首座石岳。他身高一丈,膀阔腰圆,浑身的皮肤粗糙坚硬,似着了一层石甲,两只大手布满老茧,如两柄石锤相仿。
  道尊道:“石师弟的混元山劲,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确能担此大任。便有劳师弟了!”
  石岳领命出了太和宫。宫外便是拜仙台,他登上仙台,默念疾行咒,正欲御风而去,却听身后有人叫道:“石师弟留步!”
  石岳扭头观望,却是净乐宫首座泽千里。
  “泽师兄,有何指教?”
  泽千里快步走上拜仙台。他身高不足三尺,就如一个未成年的娃娃,然而看他的面相,却又明明是个布满皱纹的老人。他手脚奇长,比正常人足足大着一倍,这令他的身段看起来极不协调。他来至石岳近前,极力仰头望着石岳,道:“石师弟,有道是山不离泽、山泽同气,此次前往抱犊山,愚兄怕你有失,因此向道尊请命,与你一同前往。”
  “多谢师兄!”石岳抱拳谢过。
  两人化作一青一黄两道光影,直飞抱犊山。
  无常殿内。
  龙云舒与胖子混在人群中,各有心思。
  云舒嫉恶如仇,只想尽快查清此案,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而胖子,在经过最初的焦虑后,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他开始接受现实,完全寄希望于云舒这棵大树,企盼着能够带给自己一线生机。
  忽然,无常殿外,传来一阵呜呜长鸣。接着,殿门口黑影一闪,伴着蝙蝠振翅的“扑啦”声,一个声音道:“地府混进了一名道士,各摊儿都打起精神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向阎罗殿禀报,不得有误!”
  云舒和胖子闻言便是一惊,听那声音,分明就是之前在奈何桥上遇到的那位蝙蝠脸的夜游神!
  黑无常望向门外,疑道:“道士?我地府怎么会混进来一名道士?”
  夜游神晃了晃手中一件破烂的黄色道袍,道:“这件道袍,便是在鬼门关内发现的。它被恶鬼滩的沙魔吞噬,然而附近却无任何血迹或骸骨。所以我断定,它的主人,目前一定混迹在我地府之内。”
  听闻此话,云舒和胖子对望一眼,心下已经了然。夜游神手中道袍,一定就是胖子丢在恶鬼滩上的那件,没想到,竟因此暴露了身份。
  一阵阴风,夜游神率众蝠离去。
  此时,白无常已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袍。他从内殿走出,问道:“方才夜游神过来,说了什么?”
  黑无常道:“他说,地府混进了一名道士,将道袍丢在了恶鬼滩。”
  “哦?哪里来的道士,胆量却是不小。”白无常道,“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方才我经过恶鬼滩的时候,沙魔们行为反常,似乎受了惊吓。如今想来,十有八九便和那道士有关了。”
  黑无常心头一动,从白无常的寥寥数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问道:“你是说,沙魔出现反常之时,你正在恶鬼滩?”
  “是呀!”白无常随口应道,而后神色一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别的可什么都没做!”
  “非也。”黑无常道,“我并未说你招惹了沙魔。我是在考虑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什么人偷偷跟着你,潜入了咱们的地府。而那个人,你没有发现,却被沙魔发现了?”
  黑无常说着,朝石牢内众人望来。他的目光,像两道锋利的剑。
  云舒和胖子赶忙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
  白无常道:“我进来的时候,除了身后跟着的这十一只魂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呀!”他望着黑无常,笑脸上带出了一抹冤枉的神色。然而,当他发现黑无常正盯着石牢内的众人时,猛然明白了什么,惊道,“你是说,我带进来的这批魂儿中,有奸细?”
  “有没有奸细,一试便知!”
  黑无常说着,猛然将桌案一拍。那桌面上的沙魔受此惊吓,一只触手忽地卷起。黑无常眼疾手快,手中镰刃上下翻飞,竟于电光石火间,将那触手削成了十几段,紧接着袍袖一挥,那些肉段便朝石牢飞来。
  “这些肉,便是你们的晚餐!”黑无常朗声道。
  那些肉穿过骨门的空隙,落在石牢的地面上,像一截截壁虎的断尾,翻转着,跳动着,流淌着淡紫色的泪。
  牢内众人听了黑无常的吩咐,开始挪动步子,晃晃荡荡地朝门边走过来。他们行动迟缓,但一个个却是争先恐后,生怕落到他人后边,没了吃食。
  他们冲到肉段前,努力弯下腰,纷纷将肉拾起,也不管是否干净,直朝嘴里塞去。云舒看在眼中,胃里不禁一阵翻涌。
  黑无常站在牢外,又切下了十余段肉腕,丢给未能抢到的魂儿。他死死地盯着牢内众人。云舒和胖子明白,他这是在试探,倘若有谁表露出一丝异常,定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二人硬着头皮,也效仿著其他人动作,从地上捡起肉段。那肉段软乎乎的,上面粘着黏液,单凭那触感,便已让人心中泛起阵阵恶寒。
  云舒将肉凑到嘴边,一股腥臭扑鼻而来。那味道说不出的难闻,便如打翻了一篮臭鸡蛋,熏得人眼泪横流。
  云舒这边正自犹疑,胖子那边却实在得很。他抓起肉段,直接便往嘴里塞去。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捏着鼻子强行将肉段吞下,然而嚼了没两下,便猛地一滞,紧跟着“哇”地吐了出来。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若非恶心到极点,他是不可能吐得出来的。
  胖子掏心撕肺的呕吐声,震惊了周围的人群。他们纷纷扭过头,望向胖子,呆滞的表情,像一具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就是他!”黑无常大喝一声,紧跟着,一道寒光从外面突袭而至,直朝胖子头脑削来。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邮箱:kongqi1101@qq.com)
其他文献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前几年仓央嘉措的这句诗,火得一塌糊涂,风靡于小清新和思春期的少男少女之间。在大众中接受度如此之高,倒也不是这句诗文辞多么讲究,意境多么隽永,主要原因还是内容比较劲爆。像笔者这样一个极不清新又常年悲秋的吃瓜群众,初看到这句诗时,马上就有有一句话浮上来:和尚谈恋爱?秃驴终于要和杂毛抢师太了么?  出家人清规戒律实在太多,一般人也记不住,说起来印象最深的也就是不能喝酒
期刊
一、逆天之脉  南诏的密林中,颜苍恒越走心中越奇怪:没道理啊,她一个女孩,能走多远?又在树林里兜了一圈,倏然间一阵微风拂过,携带一股奶酪味,心中顿喜:她果然就在附近!便要在左近仔细搜寻。  就在此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人心魄的兽吼,颜苍恒心弦一紧,循声奔去,走了数十步远,只见前方有一棵木槿树,浓绿的枝叶中掩映着一簇嫣红,再走近几步,看清了那簇嫣红是一个穿着花筒裙的女子,不是娜拉是谁。  颜苍恒面露
期刊
《亲尝汤药》是一个讲述的汉代文帝孝行的故事,这是《二十四孝》中的第二则故事。前汉文帝,名恒,高祖第四子,初封代王。生母薄太后,帝奉养无怠。母长病,三年,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汤药非口亲尝弗进。仁孝闻天下。  孝悌,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个词,也是最基本的一个道德标准。这个词在《说文解字》中是这么解释的:“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长曰悌。”“孝”字的汉字构成,上为老、下为子,意思是子能承其两亲,并能顺其意
期刊
楔子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寿觞。风传率土庆,日表继天祥。”  这是唐玄宗在自己的降诞日“千秋节”上,所作一首《千秋节宴》。此时的玄宗正值壮年,与杨妃两情相悦,和若琴瑟,满心欢愉之情,尽在字里行间。  诞节之制,始于玄宗。  开元十七年,左右丞相张说、宋璟率百僚上表,请皇帝诞辰为“千秋节”。玄宗闻表大悦,欣然从之,称其“朝野同欢,是为美事”,并手诏敕付,布于天下,令其永为常式。从此以后,皇帝诞辰便
期刊
在我尚算不得漫长的人生道路中,习武的时光占了一半还多。那些或挥汗如雨,或意气风发的日子里,我遇到过很多开心与不开心的事,其中有一部分是由于普通人对武术的理解不够而引发的误会。这些误会有的令人啼笑皆非,有的令人怒火万丈,有些可以一笑而过,有些则不吐不快。  我決定把这些不吐不快的事情写出来。它是我的吐槽,也是我的控诉,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所以友情提示一下,请谨慎阅读。武术表演最痛恨  在我过往的
期刊
第一天  一推开厚重的铁门,一阵阴冷的风便袭了过来。  跟在曹小雅身后的看守说:“曹少爷,就这儿了,您自己一个人进去?”  曹小雅点一点头:“对。”  看守说:“好嘞,我就在门外,您有事招呼一声,不用怕。”说着自己倒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便推门退了出去。  曹小雅向前看去。见到前面还有一扇铁门,两旁的铁栅栏都有儿臂粗细,可见对栅栏中人的重视。在那铁栅栏中间,一个人踞坐着,他的身躯十分雄壮,须发蓬乱,
期刊
“侠世界”百万创世征文大赛:  万千期待,重启江湖传说;百万悬赏,铸就武林盛世。  江湖告急、武林告急。百万花红,广邀各路豪杰,一起重游江湖,仗剑执笔,书写创造属于我们的“侠世界”。  我们要“创世”,《今古传奇·武侠》创刊十六年来最为盛大的创世征文活动,磨剑十余载,只为今日之锋芒。我们不仅是在征文,更重要的是“创世”,创造一个只属于广大武侠爱好者,属于那些对武侠类型文学还在坚守的守望者。  我们
期刊
空山寂寂,头顶月光清冷。宇文直站在棱棱的山石间,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堂堂须弥剑客的弟子,“妙光剑”的传人,初出江湖便在恶虎岭一战中崭露头角,杀了臭名昭著的大寨主孙一刀和他的两个结义兄弟不说,还顺利救出了大侠江北关的千金小姐江飞雪,成为了“千山烟波第一庄”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座上宾……英俊潇洒、武功高强、人物风流,几乎所有用来形容英雄少年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是那么恰如其分。  可是,就是這样一位炙
期刊
第一回·拜寿  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  肃杀的西风卷来,将达州城中梧桐树上的金叶子吹落了满地。  日头方正,便闻一连串震天的爆竹声在宝元街上响起。花瓣似的大红爆竹屑,在淡淡的硝烟中缓缓而落,盖在金灿灿的梧桐叶上,雷府门前的大片青石地,登时金红斑驳一片,煞是好看。  几名奴役从内拉开了雷府大门,露出了一堵宽大的照壁。照壁之上贴了红纸剪就的巨大“寿”字,而“寿”字底下又站着三位虎背熊腰的汉子,皆身
期刊
上期回顾:  中州以西有一座云浮山,山上住着一个神秘的部族——云浮族,他们虔诚地向往着天空,过着遗世独立的生活,然而平静终究被打破,异族少女唐玉烟的突然出现让云浮少年青辰的心里开始泛起涟漪。这时他想起一个神秘人告诉过他可以获得自由飞翔的能力,只要他能杀了唐玉烟……第十七章白鹫飞空  第二天,天光大亮,洞外还是没有族人的动静。  “不会是……出事了吧?”唐玉烟试探着说。  此话一出,青辰的心里立时“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