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廉:生命不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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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位痉挛性脑瘫的患者,尽管疾病剥夺了她的语言能力,造成了四肢活动的不协调,但如今她成为了台湾著名画家,也是美国加州州立大学艺术博士。
  
  “美廉,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最喜欢你离我远一点……”祝锦华见到美廉有些激动地挥舞着胳膊,稍稍往沙发边挪了挪,甜甜地说。
  眼前的黄美廉倚靠在沙发上,身着一袭碎花连衣裙,系着蓝色碎花丝巾。由于脊柱弯曲,她歪着脑袋,伸着长长的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歪向一边。
  与淑女打扮极不相称的是,她常常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并发出“呀”、“嘿”的音节。你不确定她是否在看你,但她确实听懂了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而那些音节,常常需要她的助手祝锦华代为解读。
  “从小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做很大的动作,别人会关注不到我的需要。”这是一个渴望被人了解的人,有着极强的表现欲。当她发现你能理解她所表达的内容时,总会很激动地伸出手来和你握手。
  她是台湾著名画家,也是美国加州州立大学艺术博士。
  一堂特殊的课
  10月下旬,记者在广州第一次见到黄美廉的时候,她正在少年宫的教室里给一帮特殊儿童的老师上美术课。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黄美廉“吧嗒吧嗒”在黑板上板书的声音,因为用力,她的胳膊牵动着整个身体,吃力地颤抖着,并伴随着深重的呼吸。助理祝锦华轻而易举地就能读出黑板上歪歪扭扭的竖排字迹:这幅画颜色丰富但很单一……这个孩子外表活泼却内心孤单,有着强迫症倾向和归类的习惯……”
  “从画中可以读出孩子的心理,了解他们的心理,将有助于教师更好地指导孩子们绘画。”祝锦华念着黄美廉的讲义。
  她举起一只印有黄美廉画作的环保袋——粉蓝色的天空下,她微张着双唇,凝望着一只黄色的猫。猫依偎在她肩头,瞳孔眯成竖线,温驯而狡黠地注视着她。咫尺,须臾间,是两个生命的交会。没有线条,没有留白,唯有斑斓的色块,跳跃而温暖。
  祝锦华说,这幅名为《咪咪与我》的画在2003年被某基金会执行长买走,后来被翻印成手袋、明信片、钥匙链……
  “我喜欢任意地把颜色混合在调色盘上,看它们展现出人性的快乐和悲伤,因为颜色也是有灵魂的。”美廉的作品很少留白。就像来广州第二天,她逛街看上的一条粉色碎花连衣裙。她喜欢穿色彩鲜艳格调明朗的衣服,母题通常是花朵图案一如她的作品,充满了奔放亮丽的色彩和浪漫激情的表现主义。
  
  白色恐怖
  孩提时代的美廉就不喜欢白色。由于智力正常,美廉从小就被送去正常孩子的班级读书,老师们以常人的要求来对待她。因为无法控制流口水,她白色的校服上总是污渍斑斑,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穿白色衣服。“爱哭大王”、“全班最脏的人”,黄美廉的幼年有着许多绰号。
  小朋友常常用石头、木头丢她,她常在书包中放很多石头,想有一天,也丢回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
  正是因为被欺负多了,美廉变得敏锐、细腻。“把你的愤怒画在画布上!” 东洛杉矶学院(ELA)的史密斯教授对美廉说。她意识到,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情绪和感情,完全接受并诚实面对,才能创造出更好的作品。在美国的日子里,不仅她的绘画手法和效果上得到了提高,她也学会了重视画中所表达出的情绪、情感和思考。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14岁的美廉随家人迁去美国,她在ELA接受了严格的绘画训练。
  黄美廉的画作,大多展现的是自我与外部世界的温暖联系,绚烂奇幻的风景,平静相处的人与动物,有着强烈的自我表白。
  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美廉不但有女性细腻、敏感的一面,更有男性豪爽、直接的特质。在美国念书的日子里,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中性化:整天穿着一件沾满了颜料的T-shirt,一条旧旧的长裤,满是颜料的手上总是端着一杯饮料,斜倚着身体,伸长着脖子听课或者发问,神情慵懒而颓废,却又尖锐。
  “苦难一次一次地来临,正是我们一次一次的学习机会,像我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次数多了,只要看见前面来的人可能会欺负我,我就马上悄悄地绕道而行,因为我很有危机意识。我相信这是上帝赐给我的敏锐。”
  苦难与彷徨,烙在她内心的矛盾与冲突,最后转化为画作中的浓墨重彩,这是生命的颜色,她在《生命不留白》的歌词中写道:
  虽然我不能开口唱一首歌,
  我却要对你献上真诚敬拜;
  每时刻你的手牵引我,
  你慈爱使我开怀。
  
  陪伴成长
  “对于这些特殊的孩子,首先需要帮助他们建立自信。他们需要父母的关爱,老师的教育以及整个社会的态度。”黄美廉在随身携带的线圈本上写着,她的字极大,又潦草,每一笔都下了很大力气,似乎每个字都要穿透纸张立在你面前。
  这是她此次为特殊孩子的老师们开课的原因,也是她的心路历程。“虽然我有着比一般孩子辛苦的遭遇和坎坷的童年,但每当微风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庞时,我总能体会得到那些平凡却高贵的生命气息,无时不在我的身边,围绕着我。”
  黄美廉1960年代出生于台南,有一位仁慈的牧师父亲,一个爱漂亮的母亲和成绩优秀的哥哥。然而,她直到6岁仍无法直立行走,生活无法自理。
  黄美廉的父母并没有放弃美廉,反而更加爱护她,这甚至让哥哥有些嫉妒。这位基督徒的父亲有一个信念:上帝所赐的,都是对人有益,凡出于上帝都是美好的。他经常抱着她探望朋友,对朋友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上帝爱她,我们也爱她。”
  尽管如此,在别人眼中她仍然是一个怪物小孩,怜悯、嘲笑、侮辱从来就没有停止。有一次,外婆抱着她在门口晒太阳,邻居经过看到她瘫软成一团的模样,就对外婆说:“你的孙女,将来只有到马戏团给人看的份了。”外婆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抚摸她的头。
  每当回忆起这一幕,美廉都要流下泪水。她最为遗憾的事情,就是在她16岁那年外婆的逝去,外婆再没有看到,那个当年受人耻笑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成为一位画家。
  画家的理想是从二年级开始萌发的。那时候,美术课就是黄美廉最为兴奋和紧张的时刻,她常常趁哥哥不在家的时候,用手粘着哥哥的水彩颜料在纸上画画,只要手一沾上颜料,颜色就让她的内心狂热起来,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她无比热爱这种全然自主又十分满足的感觉。
  美术老师马治江看到黄美廉的画作后,向她妈妈极力称赞她有美术天分。这句表扬成为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的画家梦想。虽然马老师只和她相处了一个月,但她永远都不曾忘记,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有一位老师喜欢过她的画。
  高中时,黄美廉卖出了自己的第一幅画。
  那天,她正在教室中作画,有一群远道而来的访客参观她的学校。有一位女访客在看到挂在墙上的半开水彩人像时,大呼“漂亮、漂亮”。 美廉抬头发现,她称赞的正是自己的画,后来那位女士用10元钱买下了那幅水彩画。被陌生人肯定,给予了美廉莫大的自信。
  
  让自己快乐
  美廉对从事特殊孩子教育的老师们一再强调:首先要让自己开心和健康,其次是自己的专业化和职业化。作为特殊孩子的教师,很容易有挫败感,最重要的是,不要把孩子的失败和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共同承担非常重要。
  她带孩子们喝下午茶,让他们在食物和饮料的享受中体悟快乐和放松下来。她让孩子们根据食材线条、颜色和形状的不同,观察并摆出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是一只小猫咪、一棵大树、一栋房子……再将这种感受画出来。她希望孩子们天马行空,通过创作得到真正的快乐。
  除去画家,黄美廉还有着作家、教育家及美食家的多重身份。在台湾的家里,她会成天绘画、写作,并喜欢自己烹调食物,每天必饮咖啡、可乐和奶茶。
  很多时候,只要手捧一杯饮料,就可以让她心情大好。对她而言,享受美食、绘画和写作都是宣泄情绪排遣烦恼的最佳方式。
  
  “我是个执着的美女”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自己时,美廉很兴奋,草草写了两个字就激动地站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自己的脸,还摆了个S形的POSE。祝锦华一边笑她臭美,一边用得意洋洋的腔调演绎道:“我是个执着的美女,我有着白皙的皮肤,姣好的身材,没有赘肉,而且我还没化妆!”
  “我只看我所有的,不看我所没有的。”这是黄美廉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现在的她面对异样的目光泰然自若,“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事情。”
  她在自传序言写道:当你看到你的所有,并且珍惜它,你去做任何事面对任何人时,生命将有无限的可能与光芒。因为画画,她的一生被改变,从此灵魂也不会被关在残障的身体中。
  美廉至今一个人带着两只猫独居于台北。许多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到定居美国的父母身边。“如果我还留在美国爸妈的怀抱,靠卖画维生,那么我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社会,体会多样的人生,此外我也希望为台湾的朋友做点事”。
  美廉认为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了独自生活的权利和幸福,虽然父母能照顾她,但她更渴望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而不是受别人左右。
  也许是从小经历过别人忘了喂她饿着肚子不能言语的痛苦,生活中不幸的一面给了她比别人更加坚定的信仰,她曾经一度向上帝祷告,祈祷“主啊!为什么你不治好我呢?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正常的身体,过一个正成人过的生活吗?”结果隔天,她在一间书房的墙上看到这样的一句话:
  不要祈求生活平顺安逸,
  当祈求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这句话在她心中一直都有着影响力。直到现在,她深信,“如果上帝愿意的话,我一定可以被完全医治好。但是上帝有他的旨意,他要我从我的残缺中学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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