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正上初中，期末考试写作文《少年的心声》，大声呼喊作业太多让她睡不够觉，没时间玩儿，电视、网络都难得一看，读书更谈不上。这是实实在在的，各科每天都有作业，有时数量惊人，更可恶的是有些作业纯属机械重复：课文注解不只要看要读要背，更要抄写，今日复明日；不论单词听写错没错，从模块一至模块N统统写N遍。家长一看就是暴力作业，真想让孩子不做了，可是孩子认真，自尊心又强，不愿因为完不成作业让老师数落，就只好每天泡在作业里，直到很晚，简直是跳进了苦海。
　　这样的作文应该是真正的心声，但一定无法得高分，女儿自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也不愿让她过早地意识到这份残酷，只好说是因为有个别句子不够流畅，缺乏更生动的细节描写之类。
　　那么，说真话为什么不讨老师喜欢？一方面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老师，老师当然难以免俗，谁愿意听逆耳之言？一方面，说真话的作文“不好看”，因为有些真话显得境界不够高：要多睡觉，有好逸恶劳之嫌；要时间玩，必然导致玩物丧志；要看电视，网上冲浪，不就是消遣，玩游戏嘛；想读书，这理由太有弹性，真读假读谁知道，哪像作业，好赖看得见。
　　言为心声，诉诸笔端即是至情至性的美文，不为挣稿费，不为博考分，看看千古传诵的名篇，无一不是这样写成。所以读来满口余香，回味无穷。反观今天，码字儿的人越来越多，写下的东西有多少可以不朽尚难预测，但有不少比写在沙滩上的消失得还快是确定无疑的。原因何在？看看文中有几句有内涵、有价值的真话？像官员的讲话，虚伪浮夸，像演员的脸蛋，卸了妆没法看。
　　在上下一片虚假的氛围中，学生作文也被裹挟进制假造假的洪流，凡事都要写得有意义，叙事宏大；没有意义要挖掘意义，不够深刻要故作深刻；语言要华美，涂饰所谓的文化味儿。假大空，落俗套，无病呻吟，陈词滥调，让人看不到惊喜，满眼审美疲惫。写“战胜脆弱”，就不约而同地让父母早亡，写“心灵的选择”，会不谋而合地让项羽自刎，屈原跳江，写“以……为邻”，所有的考生都住到了瓦尔登湖畔与梭罗为邻……
　　学生的这些官样文章是怎么炼成的？高考阅卷专家难辞其咎，高考优秀作文做样板，学生自然邯郸学步，逐渐迷失了自我，放弃思考和感悟，语言表达系统丧失了说真话的功能。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推波助澜，不厌其烦地纠正学生一些（下转3－6版中缝）（上接6版《孩子说真话伤了谁？孩子不说真话痛了谁？》）“不轨”的言辞，引导着学生走上这条戴着俗艳的面具跳舞的写作之路。缺乏个性，没有才情，堆砌辞藻，华而不实成为学生作文的通病，真是万马齐喑，千人一调。
　　可是想一想，谁不愿意吃饱睡足？成年人工作累了也需要放松，讲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孩子为什么就不应有玩的权利？《开心农场》的农场主可不只是孩子，半夜起来上厕所趁人不备偷点菜这样的桥段，调侃的也是成年人，《愤怒的小鸟》飞遍了全世界。爱玩游戏是孩子的天性，必须承认，养花，喂鸟，钓鱼，跳舞，踢球，看球，听歌，唱歌……确实都比啃数理化题有趣有意思。把有意思的事写一写，难道就是低级趣味？就像今年的高考作文，“这世界需要你”，需要爱心、诚信、道德、责任、担当、团结、分享、宽容……这固然都是很好的立意角度，但需要不需要别的呢？
　　我设想，如果有考生写这世界需要游戏——不论是捉迷藏还是网络游戏，不知会得多少分？当然没有一个考生会像我一样傻，谁会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开玩笑呢？捍卫说真话的权利一定会付出代价，当年张志新被割断了喉管，如今高考分数也很有杀伤力。
　　于是，我心里很悲凉，我想，孩子们说真话，天不会塌下来，没有真正爱孩子的人会受伤；可是，孩子们不说真话，却应该成为我们所有人心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