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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4月,泰坦尼克号从英格兰南安普顿起航。
它本想掀开历史的新篇章,却最终卷入了漩涡永生于海底。
100年后,泰坦尼克也早已不是一艘船那么简单,
它留下的故事与传说早已冲破大西洋的浮冰,变成了我们热衷讨论和翻印的遗产,
无论是躺在教科书上,还是挂在餐桌旁边。
撰文 | 本刊记者 范氿维 熊寥 蒋文娟 常小琥
巨轮沉没与传奇的开始
1908年的一个晚上,哈兰·沃尔夫船厂老板皮尔里勋爵在自己的书房里与白星公司主席布鲁斯·伊斯梅几乎彻夜未眠。皮尔里看着伊斯梅画在白纸上的两艘巨轮,被眼前这个疯狂的想法惊呆了。但伊斯梅显然并不满意,他凝视半晌,在两艘巨轮以外又画上一艘,接着,又将船上的三个烟囱加到四个。这时伊斯梅才终于抬起头,对皮尔里说道:“我想,我们应该给这三艘大西洋巨无霸取个名字了。”
4年后的4月10日中午12点,在南安普顿港的海洋码头,“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在拖船的拉动下慢慢离开码头,有超过10万人见证了这艘当时世界最大游轮的起航。在那个充斥着繁华、浮躁、礼数的爱德华七世时代,庞大而奢华的泰坦尼克号如同黄金年代中的宏伟幻梦,承载着人类征服自然的狂妄梦想。在这座游动的“海上城市”中,聚集了当时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和最有权势的名流,即便是挤在三等舱的“低贱”移民,也对在另一端大陆上的新生活怀有无限企望。而在北大西洋的另一端,伊斯梅加长了坐落在纽约的码头,按照计划,它将在一周以后迎接泰坦尼克号的抵达。
没有人能想到,这次抵达将永远不会出现。五天后,沉默的冰山击碎了这个奢华时代的骄傲幻梦。这次北大西洋之旅,是泰坦尼克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航行。
设计师的意愿
托马斯·安德鲁斯(Thomas Andrews)在一等舱吸烟室,目光凝视墙上那幅《普利茅斯港》的油画。这是他留给人们最后的画面。
时钟再往前调回几个小时,安德鲁斯结束与船医的晚餐,正在A-36号客舱中钻研制船蓝图和核对自己的笔录。作为泰坦尼克号的总设计师,安德鲁斯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记录和帮助船员熟悉新船上,他几乎熟悉泰坦尼克号的一切构造,并深以为豪。在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中,安德鲁斯这样描述此次试航之旅对他的诱惑:“泰坦尼克号现在已经接近完成了,不知道明天出航的时候公司会怎样夸奖她。”而就在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前一天,安德鲁斯告诉一个朋友:“泰坦尼克号已经接近人类造船能力内的完美状态。”
泰坦尼克号与冰山的“死亡之吻”并未令他分心,直到三根烟囱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嘶叫声,安德鲁斯才意识到,这是船上的锅炉安全阀门在释放多余的过热高压蒸汽,泰坦尼克号可能与什么东西撞上了。
安德鲁斯与得到通知赶来的史密斯船长一起,检查了泰坦尼克号的受损情况。安德鲁斯在船头并未发现异常,然而当他来到邮件舱的时候,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成包的邮件漂浮在海水上。在检查过所有水密舱之后,安德鲁斯已经知晓泰坦尼克号的结局,他平静地告诉船长:“泰坦尼克号已经没救了。”
按照安德鲁斯等人的设计,两层船底由带自动水密门的15道水密隔墙分为16个水密隔舱,即便其中4个水密舱进水,泰坦尼克号仍旧不会沉没,然而这一次,有6个水密舱进了水。大副默多克的愚蠢指令也被认为是此次事故的关键,当瞭望员敲响发现冰山的警钟之后,默多克下令减速并左满舵,导致最终撞上冰山的并非泰坦尼克号坚固的船头,而是脆弱的右舷。
不过此时的安德鲁斯已经无暇顾及事故的原因。就在泰坦尼克号的“名誉船长”、JP摩根国际海运贸易公司总裁伊士曼怯懦地试图挤开妇童,登上救生艇时,安德鲁斯则像一位真正的英雄一般帮助其他人逃生。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发生五天以后,安德鲁斯的父亲收到来自纽约表亲的一封电报,看到这封电报,他激动而悲伤,用洪亮却有些许颤抖的声音,将电报内容念给家里的每个人听:“通过询问,泰坦尼克尼号船员一致赞扬安德鲁斯只顾他人安全,至死方休的英雄行为。并向所有人致以衷心的吊唁。”
也许就在那间挂着《普利茅斯港》(普利茅斯港原本是泰坦尼克号计划在回程时访问的港口)油画的吸烟室里,安德鲁斯跟随他主持设计的泰坦尼克号永眠海底。这艘诞生于伊斯梅的一次突发奇想的巨轮,在当时耗费了7500万英镑。它是那么庞大无比,如同20世纪工业时代人类掌握世界的强大自信。但这艘号称“上帝也弄不沉它”的巨轮,最终毁在了神秘的大自然与人类的自大与愚蠢手里。
沉没的富豪
站在甲板上的阿斯德(John Jacob Astor)目送四号救生艇飘飘悠悠划远,点燃了生命中最后一根雪茄。
在那艘救生艇上,乘坐着自己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妻子。他曾向船员提出能否同妻子一起上艇,以方便照顾,但被船员拒绝。于是阿斯德将手套脱下丢给妻子,便退回到甲板上。
船上理发师奥古斯特·韦科曼认出了阿斯德,他泰坦尼克号上最富有的人,他的资产,足以建造11艘泰坦尼克号。
阿斯德自然挑选了头等舱,同泰坦尼克号上其他百万富翁一样。他们享受着泰坦尼克号最顶级的奢华:头等舱房间的壁炉上雕刻着《凡尔赛宫的狩猎女神》;由上等柚木和黄铜装饰的壁画与精美的浮雕一起,挂在四周墙壁;配有橡木镶板以及镀金栏杆的大楼梯一直延伸到一层甲板,白天的时候,阳光穿过由熟铁支架支撑的玻璃穹顶,洒满梯阶;在楼梯顶部的墙上镶有一座钟,钟的两侧,由能工巧匠雕刻出象征高贵和荣誉的传说人物。事故中幸存的面包师比格斯如此回忆当时泰坦尼克号的奢华时曾感叹“再不会有像她那样的船了”。
韦科曼主动找阿斯德攀谈,当船缓缓沉没的同时,他们在理发椅上聊到的一些小事。临别时,韦科曼小心翼翼地问阿斯德:“你是否介意我和你握个手?”听到这句话,阿斯德笑着伸出手,说:“不,我很乐意。”
这段对话却不能改变当时泰坦尼克号上阶级分野明显的现实。这从泰坦尼克号的票价便可看出端倪:三等舱票价为7.5英镑(约为现在人民币5292元),而头等舱最便宜也要23英镑(约为现在人民币16794元),最贵的豪华包间的价格则到达了惊人的870英镑(约为现在人民币635114元)。因此这艘当时最豪华的轮船,同样也成为当时社会状况的缩影。住在头等舱的337位富翁们,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情在甲板上漫步,他们的财富加在一起超过5亿美元。二等舱的乘客由职员与假绅士们组成,其中包括唯一的黑人乘客,他和自己的白人妻子和孩子一起住在二等舱中。唯一的日本乘客细野正文也住在二等舱,他后来男扮女装从泰坦尼克号上逃出生天,却在耻辱的阴影中苟延残喘熬过后半生。
而三等舱则位于泰坦尼克号船身较下层,乘客多数是计划在大西洋对岸营造新生活的移民,甚至还有一些非法偷渡者。事故发生时,他们被船长无情地关在船舱,直到放下最后一艘救生艇,才允许他们上到甲板。“船员命令三等舱的乘客留在甲板以下,甚至把枪口对准他们。”美国学者詹姆斯·洛温(James W. Loewen)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及。两次工业革命造就了一批富翁,也让人类对一切奢华的追求变得更加贪婪。在这个对个人财富疯狂追求的年代,泰坦尼克号正如一个为各阶级之间的相互轻视提供的舞台。对幸存者的统计数据印证了这一点:在头等舱乘客中,有33%的男性凭借财势登上救生艇,而二等舱男性乘客则只有8%的生还率。即便是在“妇孺优先”的前提之下,三等舱179名妇女依旧有81位(45%)不幸罹难,远远超过头等舱和二等舱的妇女遇难人数(分别为4人、15人)。
然而不管怎样,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反倒是几个有钱人在面对死亡时候的慷慨态度。管道大亨古根海姆(Benjamin Guggenheim)做了与阿斯德同样的选择,在泰坦尼克号沉没之际,他换上最华丽的晚礼服,给太太留下生命中最后一张纸条:“这条船不会有任何一个女性因为我抢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剩在甲板上。我不会死得像一个畜生,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几天之后,救援人员在大西洋海面上发现一具被砸扁的浑身都是煤烟的尸体,从这具尸体的衣兜里,人们翻出4000美元,阿斯特的遗体因为这些纸币得到确认。数月后,美国国会关于“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听证会在阿斯特的酒店中举行,这间酒店的豪华程度,如同一艘陆地上的“泰坦尼克号”。
残骸上的狂欢
来自纽约的银行家勒娜塔·罗哈斯(Renata Rojas)正与另外两个人挤在一艘不算舒适的小型潜水器里。潜水器已经向下潜了一个小时,除了海水和鱼,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罗哈斯依旧激动,工作人员告诉他,只要在这深海中再待一个半小时,他就能从海底的淤泥里,发现泰坦尼克号沉船残骸。
这是一家深海探险公司提供的一条特殊游览路线,从海面下潜、一直下潜、继续下潜,当潜水器到达海洋底部时,你便能从五英寸或八英寸的舷窗里,看到阿斯特曾经呆过的那艘大船。而罗哈斯为了这次冒险,花了6万美元。“我从10岁起就迷上泰坦尼克号了,能够亲眼看到它,这样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事实上,为了纪念泰坦尼克号沉没100周年,已经有超过80人预订了这条旅行线路。为了给游客更好地还原历史,探险公司还将带领游客回到灾难发生时的地点,在这个1500多人葬身海洋的地方,一次盛大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晚宴将会举行。至少从宴会所用的餐巾纸上,你能够依稀寻回那段悲壮的时光,因为餐巾纸上面印有白星公司的旗帜。不过,也许泰坦尼克号历史协会的大型晚宴更合你意,在这场晚宴中,你可以将自己打扮成史密斯船长,也可以拿起小号演奏一曲《更近我主》。而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营造处女航的欢快氛围”,让你更加心悦诚服地打开钱包。
在英国伦敦的一家游泳馆,水面上的救生艇挤满身着爱德华时代服装的人们,他们一边饶有兴味地观看正在高清大屏幕上放映的《泰坦尼克号》,一边随手捞起浮在水面上的冰块。人们来来去去,换上服装,登上救生艇,不过都是想亲临其境,再过一把“泰坦尼克号”的瘾。
在泰坦尼克号沉没的100年间,这起悲剧事件在文化的不断反刍中,早已无限扩大了它的涵义。媒体煞有介事地猜测泰坦尼克号沉没的真相,文化学者则纠缠于对工业文明发展的反思。随着泰坦尼克号事件在追问和反思的过程中不断发酵,它已经成为西方人意识深处的一次“震惊体验”和“创伤记忆”。而近些年来,娱乐商业的发展又给“泰坦尼克号事件”披上一层消费主义的外衣。
“史密斯船长再现”的传闻已经足够耸人听闻,耽于幻想的英国人又提出泰坦尼克号是被一艘日本潜艇在1945年发射的一枚鱼雷击沉,但如何解决时间问题?这难不倒英国人,答案是这枚鱼雷“穿越”了。当围绕泰坦尼克号的言论越来越夸张甚至滑稽时,最初发现泰坦尼克号沉船残骸的罗伯特·巴拉德也不禁感慨:“就像亚利桑那号会永远留在珍珠港、二战中的战士坟墓会永远留在诺曼底海滩上一样,泰坦尼克号也该永远栖息在北大西洋深处。”如果泰坦尼克号事件继续被无限制地消解下去,它的残骸被无数人登上、破坏,一切都会失去神秘感。到了那个时候,泰坦尼克号事件也许会和这艘沉船一起,永远沉睡在海底。
9万英镑的钥匙
当通灵珠宝CEO沈东军看到新华社登出泰坦尼克号“死亡之匙”即将拍卖的消息时,他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要拿下这把钥匙。
距离拍卖会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沈东军已经来不及办理签证。他直接拨通了高西科·梅塔(Kaushik Mehta)的电话,后者是通灵的全球董事主席,也是钻石业公认的“钻石大王”。沈东军简单地表明意向,梅塔沉默半晌说:“稍候给你回电。”然后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沈东军的电话重新响起,梅塔的反应也让他心里的石头落地。钻石大王答应了沈东军的请求,并让自己的长子库南帮他出席拍卖会现场。这把钥匙沈东军原本估价100万人民币,但他准备了1000万元,拍下这把钥匙志在必得。
当价格被加到7万英镑以后,位于伦敦Henry Aldridge&Son拍卖行的Kunal拨通了沈东军的电话。
“下一步怎么办?”作为沈东军的拍卖代表,经验丰富的库南此刻却有些紧张。远在北京的沈东军早已通过手机了解了现场的情况,他沉着地说:“这远远低于我的预算价格。”
不到半个小时以后,胜负尘埃落定。沈东军用7.8万英镑(含税约9万英镑)的价格,拍下了泰坦尼克号的“死亡之匙”。这一年,距离泰坦尼克号沉没已经95年。
这把“死亡之匙”被认为是泰坦尼克号悲剧的始作俑者。它原本是当年用来锁上泰坦尼克号瞭望台上的唯一一副双筒望远镜,却因为水手布莱尔的疏忽,带下了船。没有望远镜可用的观测员不得不凭借肉眼观测海面障碍物,最终导致未能及时发现撞上泰坦尼克号的冰山。沈东军发掘出这把钥匙的意义——这不单是一次中国企业家见证参与这个历史事件的机会,他希望这把钥匙能从某种意义上警醒自己的员工,让他们知道管理是要有多么严谨。
当然布莱尔不会想到,那把让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钥匙,在将近100年后,会辗转来到中国。拍下钥匙一年以后,沈东军来到位于爱尔兰贝尔法斯特的哈兰德与沃尔夫造船厂,正是在这里,造船工树起了泰坦尼克号的第一根烟囱。接着,他又拜访了泰坦尼克号起航的南安普敦港,《泰坦尼克号》电影中起航的镜头似乎再次浮现在他眼前:码头上挤满了来自各个阶层的人们,汽笛拉响,从烟囱吐出的蒸汽弥漫整个画面。与国内许多人一样,沈东军也是被卡梅隆导演的《泰坦尼克号》感动的一代。这部电影他重复看了许多遍,在他心中,泰坦尼克号事件也因这部电影,变得如此迷人。
现在,这把钥匙承载着在泰坦尼克号上消逝生命的亡魂,与价值不菲的珠宝一起,锁在通灵珠宝的保险柜中。百年泰坦尼克号与它所蕴含的文化遗产,竟然以另一种方式,跨过大西洋,抛锚在遥远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