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鱼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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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爱情
  允许舌头抽出枝条吧
  让所有的欲言又止都颤抖起来
  不要承诺什么,不要试图
  延长花朵的生命,不要独自
  躺在泥地里,给另一个人打电话
  只需回应彼此的狂喜!
  此刻群鸟起飞,而时间奔流
  如身体内部的一场大雨
  我们用双手绞拧着黑夜
  直到星光滴落下来
  大雪之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场大雪
  几分钟、几天、或者
  一辈子。像白色的利齿
  紧紧咬住血肉——最深的疼痛
  永远滋生于内部。接下来是
  寒冷和疲惫,无尽的厌倦
  压折了每一枝梅花
  不要试图铲掉它们。看看
  那些手持扫帚的人吧,他们的靴子
  把雪踩得多么坚硬。就像命运
  在某个时刻,它活该被抱怨
  被诅咒。而当这一切消融之时
  我们开始怀念湿漉漉的道路
  那肮脏的泥水和松针上抖落的
  冰屑。还有公园里的雪人
  沉默地站着,它们的一生
  不过是一场大雪
  衰老
  即使从未察觉,它仍然
  发生了。仿佛一阵风
  穿透灯芯草的骨头,你看
  我们都已忘记那辆自行车
  在铁皮棚子里放了多久
  一些零件生锈了,另一些散落
  无法重新组装。就像相册里
  那些打乱次序的照片
  海滩、青草地、夜晚的花园
  没有日期。而我们拄着手杖
  离开,并试图驱赶天空中的黑鸟
  它们盘旋着,偷走结婚戒指
  在地图上啄食日子的残骸
  大门的钥匙在哪儿?想不起来
  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下楼,坐在夜晚的花园里
  我们谈起海滩和青草地
  夜行
  在结了冰的街道上
  缓慢地滑行,沉默着
  期待一场雪——它没有来
  像所有落空的希望
  就连谈论都是一种罪过
  一只麻雀的尸体
  躺在前方的路面中央
  车灯的光碾过它的羽毛
  我们没有说话,心照不宣
  假装死亡并不在场
  风
  就这样,所有的东西都逃离了
  原来的位置。火光、纸灰
  以及哭声——地下的人
  听不见。他们只能感觉到
  粮食的重量,和卡车碾过的震动
  日子剧烈地摇晃,总有些事
  来不及做。在霜冻的夜里
  尚未采摘的苹果落了下来
  而时间抖一抖鬃毛
  从它自己的回声中穿过
  夏天
  我从所有被遗忘的事物中穿过
  金鱼、死去的蝉、纱窗上的
  小蝙蝠唱着歌。灯灭了
  我正在成为死去的自己
  手捏一支黑笔,试图给夜晚
  涂上颜色(很不幸,它没水了)
  是的,我时常回到这未完成的
  拙劣画作里,钻进失眠的蚊帐
  梦见多年以后,一个影子
  因缺乏才华而绝望地哭泣
  面前的稿纸永远空白,或者仅仅
  散落着几个词语:金鱼、死去的蝉
  小蝙蝠唱着歌。灯灭了
  所有被遗忘的事物穿过我
  樱桃
  这甜蜜香气是否带你回到了
  童年?独自走在山间
  沿途采摘滚圆饱满的黄昏
  装进衣兜,回家才发现
  裙子被染红。此刻你看到月亮
  上升,像晚熟的樱桃一样
  挂在更高的山顶上——永远
  无法企及、拒绝触摸
  雨落了下来,男孩们站在花园里
  沉默着,将斧子举过头顶
  猫
  在春天恋爱,然后迅速地
  建立院落中的庞大帝国
  占领更多领土,或者更多
  薄荷和小麦草的绿色香气
  从不做梦,在某个时辰
  它们就是梦境本身。呓语着
  将欲望挂满身后的旗杆
  在月光书写的地图上
  穿越黑夜的所有破绽
  每一个冒险者都足以代表
  死亡,以及至高无上的天真
  庄严地置身于时间之外
  摇摇欲坠,却永不倾覆。
  孤独
  一座房子的孤独不是它自己的
  而是旁边的矮墙——那么多石头
  堆砌在一起,卻从不交谈
  像老人们吹灭了灯,在泥土中躺下
  一个村子的孤独不是它自己的
  而是更远的地方——在写字楼里
  空调的冷风吹过肩膀。转过头去
  就看见了荒野,那里空无一人
  他们
  贬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
  是不公平的。无论是对死者
  还是那些活着的人。他们
  在深夜和凌晨走上街头
  握紧摩托车把,或者一柄扫帚
  (想象它们是锄头和野花)
  肩膀微耸,如悬崖落满了雪
  前进和坠落都毫无意义
  某个时刻也会坐在路灯下
  低着头,从不仰望天空
  因为那里早已没有星星
  图书馆
  从一堵城墙到另一堵城墙
  每块砖上都刻着名字
  缝隙无处不在,仿佛树丛
  望过去仍是树丛
  页码荒凉如漫长边境
  落满了雪。鹿群在枪声中
  摇晃着巨大的角,四散奔跑
  ——每擒获一头都是胜利!
  带着各自的猎物,擦肩而过
  我听见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衣柜
  总是拥挤不堪。模拟着
  排队的餐厅,散场的电影院
  地铁站台,或者更久以前
  旅行的终点——它们的气息
  忽远忽近。比记忆更不可靠
  羊毛缩水,棉布生出黄斑
  而我磨损得最厉害
  宛如一粒纽扣,摇摇欲坠
  “旧的不去。”你说
  这只是个日常话题,关于时间
  失败者
  “那口井淹死了一个小女孩。”
  大人们说:危险总是发生
  在夜晚。她看见一颗星星落进
  荒草中的黑水,绕着圈子
  滚动。无法上升
  在自我重复的回声中
  丧失时间的光,并继续
  下沉。是的,很多年过去
  她仍无数次坠入井底,在那里
  一个小女孩永远等待着
  1971年的黛安·阿勃丝
  这闷热的夏天是最后的暗房
  她在钢丝上奔跑,追逐野兽和星辰
  把幻觉塞进肩上的摄影包——太重了
  失衡意味着终结,但她仍然
  按下快门,犹如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嚓”——那里没有人,除了
  无法对焦的死神侧影。她独自坐在
  熄灯的房间中,像小时候那样
  用眼睛里的刀片割破幻觉,她需要
  容器,盛接两腿间流下的血
  7月26日,一艘飞船从红色的深渊里
  升起,飞向布满皱纹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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