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响叮当(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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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出发的那天,由于是假期中段,高速公路很通畅,往来车辆都散发着轻快的气息。 罗维开着旅行社提供的SUV,车上除了儿子还有另外两对母女。他不时地瞅着后视镜里一直交谈着的两个女人,她们都不算年轻,但长得都还可以。其中略胖的一位非常健谈,身体的轮廓很柔和;另一个则清秀苗条,声线轻柔,说话注重分寸。
  一对父子和两对母女的组合,这种组合不像是旅游,更像是某种异常复杂又意味深长的幽会。是不是现在就流行单亲旅游的配置?罗维想到妻子,她国庆回母校参加校友聚会,校友聚会当然都不兴带孩子,因为上学那会儿大家都没有孩子也没老婆和丈夫。
  但关于这种组合的奇怪感觉他很快就放到了一边。秋日温暖的阳光照进车内,把他的心也晒得柔柔软软的,身后女人们谈话的声音喁喁传来,他仿佛在认真听,偶尔还应和一两句,却没法把它们捕捉住,放在脑子里——自从铃铛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6人定制旅行的链接,他就处在这种丝丝缕缕的亢奋中,心里总有铃声在叮当作响。
  妻子让他带儿子出去旅行,他觉得她不过在找心理平衡。国庆节出来玩,是一件相当不明智的事,何况自己是大学老师,还跟那些平时坐班的人挤这个全民档期,委实不厚道。但他看到了铃铛的朋友圈就改变了主意。铃铛说这种定制旅行比大团自由比自由行省心,特别适合带孩子出游,她准备带女儿参加。他赶紧顺着链接报了名。
  铃铛几时出现在他朋友圈里的?罗维完全没有印象。他朋友圈挺杂的,她是谁,他也对不上号。她从不发照片,连修得面目全非的也不发。所以,现在坐在他后面的铃铛就成为一个选择或者判断,这种感觉很奇妙。
  对铃铛的关注是因为无聊。自从儿子上了初中寄宿以后,他就搬出家在美院附近的郊区租了个民房当画室。一个画家从来不必为沦落到去教课而自豪,他当了太多年的美院老师,到了该反省的时候了。可灵感忽隐忽现,妻子又要定期验收成果,令他这一年没一天好过。每天早上都不想醒来,又总是被一阵突然袭来的警觉弄醒,醒过来和睡过去之间的两个世界都不能令他感到满意。实在没法面对画布的时候就只能刷手机,看别人显摆或抱怨,不管怎样都是热气腾腾活色生香。
  于是,某天早上,他注意到了铃铛。
  “今天乘地铁时,感到颈后一阵痒痒,顺手拂了下,指腹上有一只蚂蚁。不知道这蚂蚁怎么来的。怎么安置它?不能碾死它,不能抖落在车厢里,那一样是死。我左右手轮流接着它爬来爬去,一直到出了站,把蚂蚁放到地铁旁的绿化丛里的一片黄叶上。”
  看到这个的时候他正在纠结下床小便的问题——释放身体就要启动他不想面对的一天。最后他決定可以保持不启动的状态去释放,脑子里就带着这段话去了洗手间,一边上厕所一边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地铁车厢里,一个女孩儿,在周围各种异样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地左右手轮流接着一只蚂蚁爬来爬去。
  这个挺有意思。他痛快地释放了,带着微笑回到了床上。点开那个铃铛的头像,一片毫无信息含量的青草,下面有行签名:
  “总是心有不甘,总是苟延残喘。”
  他长叹一声,喉头涌上一阵干涩的惆怅,看看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他在乱糟糟的床上蠕动着,被子上床单上都是被烟烫的窟窿,睡衣上也是,地上扔着啤酒瓶子,随处可见的方便食品包装袋……这是什么鬼地方,这是一种自我惩罚,因为你以为你本该过另一种生活,于是你干脆像对待囚犯一样不允许自己待在家里。
  这一切都太幼稚了,又太难以言说了,这就像那只铃铛在不甘地残喘,不免甩出一串戏谑的叮当。他本该有个满不在乎的表情,实际情况却是他简直要哭出来了,他仿佛被道破了秘密,同时也为它所安慰。
  不只是安慰。在他刷了铃铛的整个朋友圈之后,那些絮絮叨叨的叮当声,充满了灵性,天真,带点小冲动,灌满了他的耳朵。那一天,他虽然启动得很晚,却把那块凝固在半成品状态的画布填满了湿淋淋的油彩。
  三个孩子乖乖巧巧地抱着手机玩,两个女人一直在聊孩子教育的事,一切都很平常。看不出谁是铃铛。他完全可以问一句,你们谁是铃铛啊,这个问题无疑会让车子里的氛围活跃起来。但他不想这么做,他懒洋洋地享受着奇妙的好感觉,那是一种关于可能性的好感觉,硬去敲那铃铛就破坏了它本来在风中自在叮当的韵律,就跟把本来拥有无限可能的构想硬挤到蹩脚的画布上一样,多么残酷。
  快中午的时候,罗维按导航指引驶上了一条小公路。他断断续续的注意力开始集中起来,小公路上的车越来越挤。好在没多久就看到了道路的尽头,那里离山脚不远,密密麻麻停满了车。
  瘦点的女人,菲妈,按行程指南打电话给村长。她打电话时罗维回头看,她慢条丝理地说着,清新整洁的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顶上一粒,优雅得有点拘谨。国画仕女?那可就无趣了。也许她更像紫荆花苞。
  铃铛离过婚,而她离婚竟是拜一颗紫荆花苞所赐——“离婚,就在今天!送孩子上学的路上,一个紫荆花苞落在我头上,捡起来捏捏挺实诚的,本来可以开个好花,早晚会砰一声绽开一脸惊喜,现在却被钳住嘴巴再不肯泄露一语。它想告诉我什么?假如我继续跟他在一起,就会完蛋了。”
  罗维甚至嫉妒她——花苞怎么没砸我脑袋上呢!我也需要啊。他并不想离婚,因为离了又能怎样?能接收到一颗紫荆花苞的启示,那是敏感力!跟一点个性,一点瘾,一点恶习相比,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最需要的。
  “村长说这几天车多路窄,我们的车不能上山,他来接我们。”
  “我们的车也要停下边?这么偏僻人还这么多,这哪门子定制旅行嘛!”珠妈,那个胖点的女人抱怨,语调更像在卖萌。她气色白里透红,两颊像柴犬一样鼓起,紧绷的短裤和白T散发出棉质的温热。这种感觉和在地铁里玩蚂蚁倒是能对得上号的。
  村长开了辆小巴把他们拉上了山坡的饭店。人多的程度超出了他们预计,正排队等午饭的人乌泱泱的。村长说这几天忙坏了,这两年每到国庆节,一拨一拨人都赶着来看金色梯田,本来稻子要在十一前割的,现在要等城里人拍够了再收。   吃完饭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太阳很毒辣。但无处可去,小饭店还陆续有人赶来排队吃饭,吵吵嚷嚷的。大家决定还是去看梯田。罗维在外面吸烟,等着女人们叽叽喳喳涂防晒霜,儿子躲着要给他擦防晒霜的手,还是被抹了两把。这情景忽然让罗维觉得久违的快乐,甚至有一种不知所谓的自豪,类似一头雄性动物耐心十足地呆立在那里,装作对雌性各种软绵绵的动作视而不见。
  山路两旁是竹林和小溪,想象中的稻田迟迟未见。他们跟着游人的队伍往前走,慢慢地,眼前有些黄色块,越来越大,路尽头,金黄的山坳尽现眼前。一路拍照的两对母女都尖叫着冲下了稻田,忙着摆各种pose,还冲着罗维父子招手。
  罗维带儿子绕梯田走。田梗晒得像白铁皮一样反着光,一朵飞蓬正在悠悠四散,绑在竹竿上充当稻草人的垃圾袋在风中抖动,整个稻田都被午后的太阳暗暗灼烧着。“像梵高的画吗?”罗维想引起儿子注意,他能够找到的与儿子谈心的机会越来越少。儿子目光游离,嘟哝了一声“是”。隔一会儿抱怨道,“人太多了,简直像那幅麦田的乌鸦!” 罗维也有点吃不消,人多还好说,实在太晒了。
  “爸!你看!”儿子叫。罗维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见在更上一层梯田里有棵树,那是稻田里唯一的一棵树。而且,那里没人。
  他们爬上去,在树下坐下来,都觉松了口气。罗维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速写本,看了看儿子,儿子仰着头眯着眼睛,穿过树荫的光线在头上一闪一闪的。“你记得你小时候画的那棵大树吗?看着七扭八拐的,其实画出了那棵树的内容,” 罗维顿了一下,“你有天赋。”儿子撇了撇嘴:“根本没有,早不画了。”
  天赋这事儿很可疑,正如罗维自己也曾经被认为很有画画的天赋。儿子的问题主要是做什么都没热情,除了电子游戏。热情,热情才是最大的天赋。罗维不理儿子,翻开速写本。
  “果子!”儿子喊。
  罗维也看到了枝头挂着许多绿色的小果子,他不认识。儿子却像发现了什么真正有趣的东西,跳脚去够,够不着,又冲刺起跳,还是够不着,搓搓手准备爬上去摘。
  “忙这么欢,摘什么哪?”珠妈和女儿不知几时过来了,瞅了瞅树上,“这是柿子嘛,还没熟。”男孩听了讪讪地靠着树坐下来。
  “你在画画?”珠妈看到了罗维手中的速写本,珠珠抢过来翻看,“画得真好呀!”珠妈跟着看,“我的天!画家啊!”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罗维,表情夸张地说。“不是什么画家,就是个教画画的。”罗维赶紧说。“美院老师?”珠妈又问。此时菲妈母女也赶了过来,围上来看,一时之间罗维成了焦点。“当老师好,画家给人感觉都疯疯癫癫的。”菲妈说。罗维心想,自己要是个画家,疯了也情愿。但听到菲妈泠泠悦耳的声音,感觉不当画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们决定扎个稻草人。真正的稻草人,不是垃圾袋那种。虽然没弄过,但谁没见过呢?至少图片上见过。
  他们所在的这片稻田,因为并不在取景最佳位置,农人已经收割过了,田里到处是散落的稻草。罗维取来田梗上农人抛弃的竹竿,把两根竹竿绑成十字架插在土里,又兴致盎然地指挥孩子们收集稻草,又捆又扎,绑了两条胳膊,女人们团了个草球做头,有点像那么回事儿了。
  “等等。” 珠妈把珠珠的遮阳帽摘下来,拿着帽子跳起来,盖在稻草人的头上,她急速起跳的一刹那柔软而俏丽,像芭蕾里活泼的姑娘。“这才对劲。”她说。罗维见了也脱下身上的棉绸衬衫,幸好里面还有件背心。稻草人穿上蓝衬衫,微风吹来,袖管飘荡。珠妈道:“做个稻草人还真巴适。”她沉吟了一下,摘下自己的太阳镜来给稻草人戴上,那草头里仿佛一下子长出眼睛,目光深邃而遥远,穿越了蓝天白云金黄的稻田。大家拍起手来欢呼。罗维感觉到身旁的儿子突然抽了口气,像溺水的人拼命浮出水面,寂静地笑着。
  “帅哥,来张合影!”菲妈用手机对准稻草人,招呼罗维儿子。男孩儿迟疑了一下,站到了稻草人边上。两个女孩也跑来挤在稻草人另一边。
  傍晚的时候,他们下了山,按行程去了另一座山里的木屋别墅去住宿,那里同样停了不少车,挂什么牌的都有。“这都什么事儿,这地方还有这么多车。”珠妈叫了起来。
  她一路惊奇,仿佛这世上一切她都难以理解似的,但这种一惊一乍可能只是因为她喜欢张罗事罢了。“晚上我们吃啥?”她小兴奋地问着孩子们。这个山庄大门很豪华,道路很宽阔,两边都是商铺,几家餐馆招牌鲜亮,外面的墙壁贴着本地风味菜肴的图片。
  “我想吃泡面。” 罗维儿子看了一圈决定。“我很久没吃泡面了。”他又强调。
  菲菲和珠珠也都跟着一起说很久没吃泡面了。
  罗维刚想说话,珠妈却对罗维儿子竖了个大拇指,“好主意!出门旅行泡面才是标配!”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大家在小店門前围着桌子一起吃泡面。菲妈忽然从包里掏出了一盒东西,“我没看错吧?你拿了一块月饼!”珠妈瞪大了眼睛,“据说,今天是中秋节。” 罗维儿子举着手机报告。大家都下意识抬头看天,月亮在林间惨惨淡淡的,这样的月亮,跟中秋夹在国庆里过一样,还真是让人无法重视得起来啊。“吃正餐吧。”菲妈说。“天啊,我们团聚了!”罗维抢了珠妈的台词。他想安慰铃铛,不管她是谁,毕竟她的家不再完整了。他想起了妻子,等下要给她打个电话。女孩儿们欢呼起来,硕大的蛋黄莲蓉,估计平时在家没人肯吃,此刻大家却吃得意犹未尽。
  木屋别墅散落在山坡的树丛中,他们踏着月色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房号。
  罗维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在儿子轻微的呼声中很轻易地坠入沉酣。第二天他很早醒来,见儿子还在旁边静静睡着。他翻身坐起,觉得比平日那种软塌塌的醒来要清醒许多。“叮当”,时间还那么早,一切都来得及。
  他轻轻洗漱,之后出了门。
  空气很凉,一团月影尚在林梢,周遭都是淡奶般的雾气,口面皆潮润润的,眼睛却似乎被洗过一样,看什么都很清晰。走出去几步罗维才发现自己住的小木屋是个吊脚楼,一半悬空在山坡上。一些同样的木屋掩映在树林里,数不清有几座。   顺着一条湿湿的木栈道走,感觉天色一点点亮白起来。刚走没多远就步上一段小桥,下临一条小河,在密林的遮盖下河水窸窸窣窣地流淌,河边大丛大丛的黄白野花,朦朦胧胧地开着。
  河那边也有几幢木屋,皆有阳台,正对河岸。罗维细细打量,觉得比自己住的木屋取景角度要好。他掏出手机调到照相功能,镜头刚一拉近,心下一惊,赶紧收起了手机,猫着腰又悄悄地向回走去。
  他不确定那一瞬间自己看到的:那阳台上竟然有个澡盆,而澡盆里分明有个女人在泡澡,仰着头,伸着脚丫……
  罗维心下茫然,脚步又轻又重,自己也拿捏不稳,一刹间惊飞水边一只白色羽毛的大家伙,能升空那必定不是家鸭,模糊觉得它某个部位是大红色,脚蹼?颈项?它蓬蓬蓬伸开翅膀,庞然地飞去下游了,翼展足有一米。
  回了自己的小屋,见儿子依旧细细地睡着。罗维蹑足打开阳台门,看到昨夜忽视的那个物件,角落里俨俨一个木质澡盆!
  怎么会在室外安置这么个东西?怎么会有人真的使用它?
  这天的行程是爬山。此山有“南粤小华山”之称,登山步道曲折湿滑,孩子们不管不顾往上爬,两个妈妈却左顾右盼,提防他们跌下山谷。罗维心思本来有些怪异,看到两个女人就会想到早晨那光景,会不会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呢?但他看到的只是母亲们前呼后拥的肢体,脑子里也只能产生关于两种居家生活的想象,这令他十分挫败——自己这是怎么了,还是她们怎么了?
  中午时爬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小广场,有几个小店卖吃的东西。到山顶还有一段80度的天梯,游客要沿着长500米贴在悬崖峭壁上的天梯直通山顶。大家决定吃饱了再爬。
  菲妈说脖子痒。罗维见她抚摸着脖颈,上面一片红色的小疹子。珠妈仔细看了之后说是稻田过敏,菲妈觉得不可思议,她小时候是常帮家里干农活的,从来没过敏过。
  “说不定你心里排斥,只不过小时候没办法拒绝。”怕菲妈反驳似的,珠妈赶紧又补上一句,“你还别不信,这是有心理学依据的,过敏是身体自身反应机制。”
  “这么说来,我越来越敏感了,这可不好。”
  “敏感怎么不好?”罗维说,“敏感细腻是审美最需要的品质。”
  “就是,哪像我整个一女汉子。”
  “你那叫拥有强大的适应能力,厉害着呢。”罗维不能厚此薄彼。
  “你哪种都能说出好来,更厉害着呢。”珠妈说得大家都笑了。
  罗维看着小吃单,“那么,我们就吃点清淡的。”
  “不行,我要吃肉,孩子们也要吃肉啊。”珠妈笑着问孩子们还有谁要吃烤肠。听她这么一问,已经爬蔫的孩子们都大声回应。她端起水杯,像白猫舔爪一样喝了一口, “没肉我可活不了。我可不像菲妈那么有涵养。”
  “哎呀,涵养,跟你们老师比涵养,我可不敢。”菲妈说。
  “别比较!咱们昨天咋说来着,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这种想法多差劲!再比较就自己打嘴,咋就出不了比比比这个圈呢!”珠妈端起水杯朝罗维摇了摇,“这要比下去,我这中学老师在人家面前不得趴下?”
  菲妈赶紧说打嘴打嘴。
  原来珠妈是铃铛。
  铃铛是语文老师。经常在朋友圈里吐槽中国教育,有次提到鲁迅的《故乡》,说已到字字考据的程度了。“语文都弄成这样了,我就不能再安好心!拔剑四顾——猹,你在哪里?”
  猹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儿,罗维一直好奇。铃铛在他心里就是个猹,狡黠,莫名其妙。他儿子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他见过却完全想不起来,就是语文老师的样子。而铃铛,是可以在语文老师中被识别出来的,就像崔健歌词里那个“灰色中的红点”。但现在那个红点自己浮凸出来,他依旧没法把它跟背景区分开来。
  罗维有点懵,这种感觉甚至不是失望,但比失望还让人失落。铃铛怎么就自己响了呢?她们竟然还谈起了职业,好像这有多重要似的,这完全不符合美学!
  烤肠已经上来了,珠妈跟孩子们抢着吃,闭上眼睛发出呜噜噜的声音,表示美味和享受。
  “要不要这么夸张?难吃死了!”儿子扔了烤肠拿过一罐可乐打开,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夸张?罗维想,没错!就算铃铛可以自己响,也不该是她那个响法。
  “这个声音听上去真年轻,就像身体里有个洞,无论喝多少,吃多少,都永远填不满似的。”菲妈羡慕地看着罗维儿子,用小勺插着面前的豆腐花。
  也许,这个女人更像铃铛。
  一时间罗维有些错乱,如果铃铛就在这两个女人之中,她们都应该是铃铛,或者,她们都不应该是铃铛。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泡温泉,女人们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珠妈说菲妈的疹子没准能泡好。爬完山略作休整之后他们就赶去温泉小镇。
  临近黄昏的山间公路上,车辆出奇的稀少,罗维把车开得飞快。车内却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或许是累了,两个女人默契地沉默着,似乎在享受这种氛围,只在密闭的车中散发着各自的气味。羅维觉得有些闷,想打开车窗,外面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哔哔剥剥……挡风玻璃变得模糊。罗维启动雨刷,却几乎毫无效果——那不是雨,而是数不尽的飞虫。它们在赶赴某地的途中,被他飞驰的车成批地撞成了肉泥,均匀地遮盖了他的前路。罗维不得不放慢了车速,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 珠妈问。“玻璃被虫子糊住了,看不见路,我要去处理一下。”“外面有那么多虫子,怎么下去?”菲妈说。“其实不会太多,它们分布在很长一段区域,我们的车速快,一下子兜了这么多。”
  珠妈贡献了一个塑料袋,菲妈递过来一个包装盒的硬纸板。两人看着肇事司机罗维,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罗维下了车。并没有扑面的虫群,空气微凉,带着山间的清香,他深呼了几口,觉得把肺里车中混合的气味排空得一干二净。他把塑料袋套在手上,涂抹车窗上厚厚的虫尸,那些浆液异常黏腻,在玻璃上打着滑,好似油画颜料扭曲了车里女人的脸 。他又用硬纸板刮,却像泥瓦匠抹腻子的刮刀,彻底遮盖了车内的一切。把塑料袋和纸板摔到了路旁,他开始用手清理那些恶心的浆汁——出奇的有效,车里两个女人的神情渐渐清晰,她们的表情让罗维莫名的烦躁,她们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他不清楚那些表情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他正在为她们清理的虫尸。   儿子开门拿下来一瓶矿泉水,帮他浇点水收拾彻底,又在路边给他倒水洗手。洗完手,儿子小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了。他再看儿子,儿子已经上了车。
  “你为什么不用塑料袋(硬纸板)?”两个女人同时问。罗维没回答,他觉得车里现在充满了汗味。
  车速慢了,再无虫子撞死在玻璃上。
  温泉小镇的名字听上去挺洋气,其实就是个大村子,见到肯德基的招牌孩子们再也不肯去试什么地方风味了。吃完饭菲妈要去买药,让珠妈先把孩子带回宾馆。罗维说我陪你去吧,小地方乱,怕不安全。
  果然乱。满街都是拥挤的车和人,小摊贩,以及更多的电动车,它们不怕乱,似乎越乱的地方越显出它们的游刃有余。它们才是小城的标志。
  两个人就像那些被电动车绕得犹犹豫豫的过路车一样,有点茫然地向人较少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菲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路人询问,药店并不远,他们买了药。再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都觉从容轻快了很多。罗维掏出一支烟点上。
  “也给我一根。”菲妈说。
  罗维有点意外,但什么也没说,递给她一支。
  “最后一根了。”她注意到这是盒里最后一支烟。仿佛只是宣布一个事实,坦然地接受他给她点烟。
  她拿烟的姿势非常优雅,却狠狠地抽了一口,又细细慢慢地吐出来,仿佛她好久没有抽过烟,又像是最后一根。
  两个人一起吐烟,不约而同忽略掉身边喧闹的一切,抬头看天上,月亮正当空,没遮没挡,又大又圆。
  罗维由衷感叹:“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
  她没回应,似乎在静静赏月,隔一会儿说道:“清风明月倒是不用一钱,但得花多少钱才有这个吹风看月的心情!这几百里的路都不是成本?”
  “成本?有些事儿谈起成本就不对了。”
  “你不用一钱不也是成本核算吗?”
  他脑子转了一下才明白,笑了,“有意思,那清风明月本无价又怎么说?”
  “本无价,” 她低头沉吟,姿态优美,“这么说,就是心里有了算计。”
  “很智慧的解释。”他欣赏地看着她。
  “您就别夸我了,” 她仿佛轻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走吧。”
  他们又路过肯德基,前面不远就是宾馆了。
  “听您说话,才是真长见识,罗老师。”她顿了一下又说,“咱们这个定制旅行还真有意思,您是大学老师,珠妈是中学老师,我呢?我也是老师。”
  他心里一跳,“你也是?”
  “是呀,但不是你们那种老师,甚至不算什么老师,我做的是保健品。圈里的人都互称老师,有点扯,是不是?”
  罗维脑子彻底乱了, 不知该怎样反应,“还真是巧啊。”他说。
  “加个微信吧,人到中年要注意保养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虽然不是老师,但我可是资深的保健顾问哦。”她依旧那么优雅,还有他欣赏的狡黠。
  晚上罗维在床上刷铃铛的朋友圈,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几张风景照片罢了,看来她也无话可说。他不停地刷以前他看到的:她养了猫,猫在她腿弯里,胸口、耳畔、头顶和鬓边嘟嘟囔囔,噜噜苏苏,话说不完。小猫一片赤忱地爱着她。她做梦,梦见一大片空地正在排卵,很快就能生出新的楼房了。她说女人最忌讳的有三件事: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辩解,任何行为附带说明书;对失衡倾斜踉跄的关系上瘾;满脸横肉。
  没有人能是铃铛。罗维放下手机。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女人们抓紧时间享受各种药浴池,孩子们却都嫌热泡不了多久,罗维就带他们去泳池玩水。吃过午餐,就正式返程了。高速路拥堵的新闻不绝于耳,平时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变得无法确定了。
  “慢点开,不着急。” 菲妈摇下车窗,“等下上了高速就再也闻不到这个味儿了。”
  “还是乡下舒服。”罗维说。
  “可能。”开车的珠妈咕哝。
  “你不觉得?”
  “对。”珠妈笑了两声,好像她既赞同乡下舒服,也赞同乡下不舒服。
  “要么出来堵,要么回去堵,总要堵一回。” 菲妈说。“相比之下,我宁愿回来堵,出来时爽最重要。”
  “我可不这么看。反正出来时心里是爽的,堵也不影响心情,回去心情本来就堵,这回堵上加堵。”珠妈说。
  “回去心情为什么是堵的?”罗维忍不住问。
  “你不堵?”珠妈却反问。
  罗维笑了笑,转头发现菲妈在看他,他冲她点点头。又对珠妈说,“还是我来开吧,就别让女士添堵了。”
  从中午到黄昏,整个高速路上的汽车都像毛虫以无限的耐心蠕动着。女人们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药浴和旅途的作用让她们昏昏欲睡。孩子们最初时候还彼此凑在一堆儿打游戏,提醒哪里是雷區,哪里是出口,渐渐地都没了声音。只有罗维一人在这凝固的时空中挣扎着,像个按系统指令工作的机器人,固执地,沉默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操作着。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件事情:走走,或是停停。
  快到没有路障的收费站时,他拐进了一条岔路。
  一条小公路,两边都是电线杆。有点像前天他们开向金色稻田的路。他惊讶地看到路的尽头有座青山,在他和青山之间,夕光像金液般闪亮,而靛蓝的暮色正如晚潮一般洇染了天空,让人怀疑起刚才高速路上的拥堵是一场幻觉。僵死的世界正在从他身边退去,懒洋洋的轻松感像暖光包裹了他,一阵困意如浪涛一般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他缓缓把车停到了路边。刚刚来得及放下方向盘,便打起了瞌睡。
  他看到他们——许多小孩儿,他也在其中,在这暮色中的公路上逆光齐步走,稻草人一声令下,这个队伍就开拔。他牵着将来要做他儿子的男孩,男孩严肃地抿着嘴巴。珠珠和菲菲牵手做着舞蹈动作。妻子也在队伍之中,迈着小碎步,胸前有红色的大鸟飞过,原来是红领巾。队伍前端是梵高,举着他的麦田。小小的珠妈,郁郁寡欢地落在后面。小小的菲妈,晚风把她的衣裙轻轻掀动。他们挥舞着幼稚的小腿,趟起阵阵烟尘,稻草人手中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醒来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睡在后排座上,菲妈在开车,车子已经回到高速公路的队伍中。他半躺在座椅上,听到大家正七嘴八舌谈晚上吃什么。这一切太可笑了!也太可怜了。他觉得一阵反胃。
  终于到了一个服务区,很多车停在这里,大家决定在这解决晚餐。
  这里灯火通明,人潮汹涌,仿如闹市。罗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服务区,路边一溜全国各地小吃,里面的超市大得像沃尔玛。
  吃很简单,吃什么很麻烦。尤其是大家都满意。
  他们经过烧烤摊,不健康。往前走,经过关东煮,螺蛳粉,没什么意思。在桂林米粉那犹豫了一下,不是要吃这个吧?又经过西安肉夹馍,又犹豫了一下,太油……
  不远处还有个类似舞台的东西,一个人弹着吉他,另一个也抱着个吉他,正在唱“哦噢和我在成都走一走哦噢……也不停留……”他们在音乐声中接着走,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旗杆,站在底下呆呆望着上面挂着的国旗。猛然一阵巨响,他们往远处天空看,临近的某个城镇正在放烟花。
  “真好看!”女孩子们说。
  “节都过完了,还放什么烟花。” 珠妈说。
  “让节过得更长点。”菲妈说。
  他们就站在那里看完了烟花,再一次穿过小吃摊,在东北饺子那儿又停留了一会儿,望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还吃不吃?”儿子不耐烦地问。“什么你们都不满意。”菲菲尖着声音。“饿死了。”珠珠哼着。
  其实不见得饿,只是到了吃饭的点,觉得应该吃罢了。
  东北饺子没位置了。
  要么吃不成,要么不想吃。最后买了些面包薯片之类的上了车。
  罗维又坐上驾驶座。路上的车辆继续走走停停,气息奄奄。一轮月亮始终在车窗左侧忽高忽低地窥视。
  电话响了,是妻子,罗维让儿子接。
  “不清楚……谁知道呢?没法说具体……你那是飞机,我们在地上……老爸?他不回家,直接回画室。”
  他突然明白自己要去哪了,那间画室,那些不甘和残喘。
  龟速的汽车长龙干脆停滞下来。天已黑透,车子仿佛被施了魔法的城堡,引擎睡着了,喇叭睡着了,平安符不再摇动,身后没有一点声音,也许都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时间的,永在的世界,在这里,一切人类故事都停了下来,每个人的目的地都悬而未决。
  在毛茸茸的山岭间,稻草人的铃铛叮当作响。曾经活过的,正在活着的,将要活过的孩子们正在公路上一一闪现身影,他们要去向何方……
  忽然他感到車龙在骚动,喇叭在响,好多声,连绵不绝。
  “天!” “ 看!”“ 好可怜啊!” “会不会爆浆?”大家仿佛同时醒来。
  罗维看见前方大约100米处,迎面走来一个人,穿着整齐的白衬衫西装裤,正在高速公路极窄的边缘逆行,昂头挺胸面向车流滚滚,仿佛要赶赴一个隆重的约会,仿佛在所有蠕虫中他是唯一的蝴蝶。
  作者简介:
  郭丽萍,广东工业大学副教授。曾在《佛山文艺》《特区文学》等杂志上发表小说若干,其中《通向未知的旅程》入选《小说选刊》,获得2015年广东省期刊作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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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粗暴地按倒在街头,杨暕才回过神来,这一切并不是梦。他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还声嘶力竭地嚎叫:“帮我再求求父皇,我决没有谋反!”  但是没人理他,就像没人理一条砧板上拼命跳跃的鱼。一把钢刀已在杨暕头顶高高举起。  齐王杨暕,是隋炀帝杨广的第二个儿子。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他早就失去了父亲的宠爱。他是在睡梦中被捆绑起来,随即处死的。从被捕到行刑,没有人给过他任何解释,以至于杨暕认为这是乃父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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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星  在头顶、眼前、脚下  琉璃石、天青石、珐琅石,透明的、半透明的和不透明的  ——星星跳舞  ——天上的石頭在大地和你的肌肤骨肉摇晃  空气摇晃  大野摇晃  德昂家的帐篷摇晃前生后世  在藏獒亮一声暗一声的吠叫里  青稞酒摇晃  光在摇晃  划亮夜弧度深远的圆圈舞  你穿过蓝色的虚无,满怀跳动的星星  星星击溅,流淌,银色的抛物线降落  二  金色的  红色的  绿色的  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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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离的诗  示弱的鸟  这是真的  太阳刚刚掉下去  所有的鸟鸣  就全部停止了  然后黑暗突然降临  我心里感到恐惧  很快懂得 那些鸟  是因为恐惧  才突然不叫了  我可以认为那些鸟  是在示弱吗?  我觉得没有一只鸟  会是机会主义者  我遇见的是一群  示弱的鸟  这是真的,我很少遇见  示弱的鸟  却经常遇见  示弱的人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块石头  从空中飞来  击中了我  我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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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  十一月的夜晚,沉积着  过去所有日子的记忆  深色的树木在风中站立  星星低垂着。我忽然想起  未曾对你说的话。那如波涛一样绵长的  沉默。或者,如松林间一样长久的叹息  是的,秋天了。当我回头  所有的时间重叠在一起  你的笑带着微微的凉意  像还没有到来的雪  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未知的一切  溪水在暴涨。天尚未透亮  四下无人。野花落了一地  一条鱼,越过了池塘,他在喘息  这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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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我们总是习惯于把鲁奖得主胡学文看作是一位取得了突出创作实绩的优秀现实主义作家。尤其是在当下这样一个过于强调所谓现实主义重要性的特定阶段,胡学文的现实主义作家身份,更是会被一些总是在跟风的批评家所特别看重。但其实,或许与写作过程中所必然要经历的现代主义洗礼紧密相关,只要我们认真地阅读胡学文尤其是晚近一个时期以来的小说作品,你就不难感受到作家一种真切的现代主义艺术诉求的存在。这一点,在他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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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扬州是座太丰富的城市。张爱玲有言:像我们这些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扬州何不如此?在没有遇识这个城市之前,我们已经读了太多关于扬州的诗词。  譬如李白的这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小时候背的时候,简直禁不住心旌摇荡,自喜自悦。仿佛已置身于春天里,正赶往扬州那花柳繁华地。还有一层,因为扬州离我的家乡淮阴仅咫尺之遥,从来淮扬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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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近  真正能够改变你自己的,只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他人。  当然,至亲的人会爱你,无比深刻地爱你。即便如此,这爱的底线也是“你看着办吧”,而不是“我可以替代你”的苦辛和荣光。  你自有你的命运,你需要洞察它,顺应它,掌握它,喜欢它。  你需要去命运的诞生地盘桓一些日子,看清它的面目,知道它引领的作用能发生多久。之后,一切沧桑胜败就全靠你自己了。  不必崇尚任何浅薄之物,只要日子能够过得下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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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涌珠江  阳光出云 大地飘香  风雨过后 草木芬芳  一场讨论 让人豁然开朗  一个声音 在神州上空激荡  实事求是 解放思想  犹如春雷震天响  滚滚大潮起珠江  放开价格 兴旺市场  开办夜市 货畅城乡  你做餐饮 他卖服装  我开“亚马哈鱼档”  引进外资 引进技术 引进工厂  引来亿万打工大军  在这里劳动 创业 成长  让财富充分涌流  让新事物之花遍地开放  这是史无前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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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新文化运动催生的一批问题小说家,其中一部分成为文学研究会的中坚分子,“为人生”的写作奠定了关于现代市镇和乡土文学现实主义书写的基本叙述模式。但是乡土文学现实主义书写,一直是更居于主流地位的文学样式。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城市化的进程是显而易见的,进入 21 世纪,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关于城乡文学的叙事也悄然出现了某些新的特质。据统计,2011 年中国城镇人口超过了农村人口,作家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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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1973年生。作品见于《天涯》《中国作家》《人民文学》《大家》《北京文学》《山花》《诗刊》等刊。曾获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首届三毛散文奖一等奖、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在场主义散文奖、四川文学奖等数十项奖项。已出版的主要作品有长篇散文《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丝绸之路》,长篇小说《匈奴帝国》,散文集《沙漠之书》等。现居成都,中国作协会员,现任职于四川省作协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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