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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天然就对一些词汇存在戒备:佝偻、颤抖、踉跄或者浑浊,因为一辈子终究拼不过的是时间。这是一种仿佛在别处的东西,经过的时候无所察觉,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然大幕揭开。不过达斯汀·霍夫曼应该不会畏惧这种突然袭击,百老汇和好莱坞早就在他入行之初给他了知天命的教育。
无人打扰,无人问好
1956年,在桑塔毛尼亚读大学的达斯汀·霍夫曼走到自己生命中的十字街头。此前,他已经受命于父母读了两年的钢琴专业。电影梦不是没有,他的名字便是来自于默片时期的演员达斯汀·法南,不过大家权且将它当作美好的寄托了。但在这一年的圣诞演出中成功塑造了一个角色后——他就像《Dead Poets Society》(1989,译《死亡诗社》)中那个爱上戏剧的文弱少年,潜伏在内心的声音被放大了,直到自己也震耳欲聋。
中断学业!
向纽约进发!
《Midnight Cowboy》(1969,译《午夜牛郎》)的开篇或许再现了当初他那段虚弱的轻狂。只是,纽约不会轻易接纳一个身高1.63米且其貌不扬的新鲜面孔。就像在哥伦比亚影业公司工作的父亲曾经判断的那样,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娱乐圈,他是逆流而上。到他在1966年凭借电视剧《The Journey of the Fifth Horse》(译《第五匹马的旅程》)拿到奥比奖前,他一直在这看似宿命的道路上挣扎。舞台上的他被标识为边角料,以致在纽约艰难讨生活的数年中,他深刻领受了一个小人物的待遇,推销员、售货员、服务生甚至在精神病院打零工都曾进入他的履历。他那版著名的励志性自嘲“nobody flunks acting”(没人会连表演课都过不了),或许可解读为他扛下那些年的动力。赤贫与富有的辩证法最终奏效了,毕竟少有人能撑过屡败屡战的十年,而对于一个真正的演员,这种人生体验乃是不可复制的奢侈品。
是不是附丽
世界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今天你还在追捧雅皮的温吞精致,明天却保不定要跟着大潮嚷嚷“越堕落越美丽”。或许迈克·尼科尔斯在《The Graduate》(1967,译《毕业生》)中舍弃英俊小生罗伯特·雷德福转而大胆启用达斯汀·霍夫曼主演时就参透了此种哲学的智慧。当然,百老汇的扎实功底是他斩露头脚更充足的理由。
《The Graduate》是用并不明亮的调子打开了达斯汀·霍夫曼明亮的未来:中产阶级的孩子甫一毕业,半推半就地落入了成人世界的荒诞和虚伪。他的笨拙敌不过对手的老练,于是也顺势与父母好友的她享受起男女暧昧。直到真正有爱情。这是世纪的迷惘。就像“垮掉的一代”中的诗人施耐德说:“美国,我看到你蠢笨的样子,差点爱上你。”达斯汀·霍夫曼传达了这种不易捉摸的微妙感。我们常觉得影片结尾处他和女主角的相视一笑甜美无比,但无法回避的是达斯汀·霍夫曼在对未来无所期待时候的那点轻盈的看淡的眼神,那点逃逸在理想之外的不安,更像是我们曾亲历的危险的梦魇。这部作品让达斯汀·霍夫曼以一个新人的身份获得奥斯卡的提名。
幸运的是,他没有昙花一现。达斯汀·霍夫曼或许掌握着某种沉着的力量,没有招摇的噱头或者说他并不炫目,但却仿佛一颗不破皮的葡萄,笃定地让人确信它的丰盈多汁。可为谈资的就有《Midnight Cowboy》和《Rain Man》(1988,译《雨人》)。在《Midnight Cowboy》中,达斯汀·霍夫曼饰演了卖春牛郎乔恩·沃伊特的“经纪人”。只是纽约再大也不是他们二位的栖身之地,他们属于赤手空拳的外来者,满心期望被卷入城市这座轰鸣的机器却被它扔出老远。但潦倒不是绝望的借口,窘迫的生活也不能妨碍他们做一个简陋的梦,梦里有他们向往的温柔富贵乡。达斯汀·霍夫曼并不是此片叙述中完全意义上的主角,他是乔恩·沃伊特卖春事业上的旁观者和蹩脚军师,温饱不能自持而且手脚还不干净。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赢得了观众的芳心。他提着裤卷拖着跛足关上窗户,他伤寒未定为参加所谓的“宴会”艰难地拨弄头发,或者还有回家的大巴上他的哭泣,杂糅着幸福、无奈、自欺欺人的哭泣,可让一切挑剔的影评人哑口无言。这是一部关于梦的作品,我们做的是美国梦,他们做的是纽约梦,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之后要还乡。
《Rain Man》同样是达斯汀·霍夫曼以弱示强的作品。和当年的花样美男小汤哥搭戏,他出演自闭症患者,一个不能出轨地表达自己爱恨的病人,一个肩歪口拙哼哼不断的哥哥,却生生将俊俏小生的卖力演出踩在脚下。这样的老少配得冒多大的险呢,就像《The Devil's Advocate》(1997,译《魔鬼代言人》),基努·里维斯和阿尔·帕西诺联手搭戏,巨大的不平衡感都让我们这些看官几乎要同情这些白面后生们了。
可以肯定的是,达斯汀·霍夫曼不需要代表作,他不需要作品去代表些什么,他从不附丽于作品,他就是作品。这个作品的功勋在于,它更像一个坚硬的标本:上一代的平常资质和挑肥拣瘦的好莱坞未必给他什么,他却是上天赠与好莱坞的礼物。
请你允许
别拒绝一个英雄的迟暮,我只能这么说,至少我很接受达斯汀·霍夫曼的从容。他有过为角色痴狂的时代,即使是1999年的终身成就奖都不足以纪念他的非凡的努力。他只需要在摄影机的镜头前稍稍整理一下他的眼神,就有无数的尖叫,这是岁月的荣誉。当年在《The Graduate》中“诱惑”他的安妮·班克罗夫特2005年子宫癌病逝纽约,《All the President's Men》中的记者搭档罗伯特·雷德福,无敌小生啊,今天也早已被影迷们呼为“老雷”......上个世纪30年代生人——他实在有资格在这功成名就的年代里享用他越来越沧桑但越来越英俊的面庞:请允许他在NBA的贵宾席上像孩子一样专注,请允许他在红地毯上与爱妻大晒恩爱,请允许他跑到那些需要票房的作品中友情客串,请允许他到如今还在冲动着的电影导演梦,请允许这个男人他只衰不败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