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陕鄂沧桑古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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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路距离差不多,都是360公里,都要翻过上十座大山,经过“阎王鼻子”“鬼门关”“奈何桥”“转脚楼”等险段,有的地方是悬岩峭壁,路不足盈尺;有的深涧中间嵌两根木料成为一个简单的桥梁,遇到下雪结冰天气,草鞋踩在上面,跟抹了油似地光滑,盐夫们双腿直打颤,稍有不慎,一脚踏空,就会命丧黄泉。
  洋行老板听说挑盐的队伍来了,放出话来说不收购了,或者杀价,老实的盐夫只好忍痛卖掉;有经济头脑的盐夫自己挑着盐走村串乡零卖,好在那时盐很金贵,有的人家一年吃不上半公斤盐,有的将一撮盐包成盐袋,吃口饭舔一下盐袋。当时流传着“穷人吃盐如打荤”“穷人吃盐如过年”的说法,有的穷人用茅坑边上硝土熬盐吃。
  
  清朝时,不少游民来到四川、湖北一带谋生,其中有一部分人从四川贩运私盐到湖北等地进行交易。为了躲避官府的重税,他们多在崇山峻岭问穿行,久而久之,巴山蜀水间便留下了三条盐道:一条是从大宁河至小三峡,再至三峡,把食盐送到长江两岸的商埠。如今大宁河成了风景旅游区,栈道早已不复存在,但两岸的峭壁上却留下上万个当年栈道的凿孔。另一条是翻越大巴山,从湖北省竹山县柳林乡垭子口进入汉水支流堵河,再到汉口,食盐分销到湖北、河南等省。再一条是出西北,翻越大巴山和秦岭,把食盐送往关中平原。这三条盐道被合称为川陕鄂古盐道。
  清末和民国时期,湖北西部食盐奇缺,巫溪周边的湖北省房县、竹山、竹溪等地都有盐商从四川大宁盐厂购买食盐,再运往各地交易。川陕鄂古盐道最早不是以运盐为主的货道,而是川鄂物产互相流通的商道。四川的盐、铁、农具、杂货、骡马运往鄂西北,湖北的棉布、杂货运往渝东,鄂西北一带独特的生漆、木耳、虎豹骨及兽皮、席香、黄连等药材走俏渝东。在旧中国,四川自贡的自流井盐靠长江水运销到长江中下游。1940年6月,日军占领宜昌后,切断了长江航运,巫溪大宁厂成了食盐主要供应地,因此湖北省房县的陆路运输骤然兴盛起来。
  笔者曾采访过十几位健在的盐夫,他们占当年盐夫的数量不到1/10,而90%的盐夫早已辞世,幸存者最年轻的也到了耄耋之年,回忆起当年运盐往事,大都唏嘘不已,把他们的亲历自述归纳起来,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险!险又可以大致分为三个方面:路途艰险,社会凶险,市场有风险。
  
  艰险的山路像鬼门关
  
  诗仙李白的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道尽了盐道艰险。盐夫们运盐主要靠肩挑背驮。一种是挑夫,随身携带的运输工具是扁担、打杵、棕绳、垫肩;另一种叫“盐背子”,运输工具是小背篓、T形打杵。无论是挑还是背,都十分辛苦。
  湖北省房县至重庆市巫溪县白鹿镇大宁盐厂有两条盐道:一条是经军店、化龙、门古寺镇的三道街、上龛乡的扬叉河、九道乡的卸甲坪、神农架林区的长城坝、磨盘岭、大观山、巫溪大宁厂;还有一条是经军店、化龙、门古寺镇的高塘河、中坝乡的下坝、褚河、竹山县的马门子河(老码头),再到巫溪大宁厂。两条路距离差不多,都是360公里,都要翻过上十座大山,经过“阎王鼻子”“鬼门关”“奈何桥”“转脚楼”等险段,有的地方是悬岩峭壁,路不足盈尺;有的深涧中间嵌两根木料成为一个简单的桥梁,遇到下雪结冰天气,草鞋踩在上面,跟抹了油似地光滑,盐夫们双腿直打颤,稍有不慎,一脚踏空,就会命丧黄泉。
  仅一座大关山,海拔2400多米,上山要三天,下山要一天。民间流传歌谣曰:“大九湖、太平山,阎王鼻子鬼门关,转脚楼上魂收去,奈何桥上把命断。”还有首民谣描述得很形象:“四脚爬坡百步梯,木杵磨烂篾背篓,儿背盐坨爹背儿,空肚背回空背篓。爹把儿子背成人,儿子把爹背进土。”
  
  在世盐夫话沧桑
  
  在那动荡的社会里,兵荒马乱,匪患丛生,在川陕鄂三省交界的边远地区,社会更不安宁。盐夫们个个年轻力壮,又是外乡人,他们是国民党军政人员抓兵拉夫的首选目标;随身带着银两,又是土匪强盗们袭击的对象。大宁厂那里有字号叫“向运丰”“金毛牛”的栈坊,都是国民党军的连长、保长和红帮大爷开的,后台很硬,如果盐夫们在他们那里食宿,就没有人敢抓兵拉夫,甚至银钱被盗还能追回来,如果在别处食宿,那安全就没有保障。
  千里古盐道,沿途都是深山密林,都是土匪强盗出没的地方。盐夫陈昌运(现年85岁,住房县化龙堰镇桃园村)回忆说:
  我有一回挑盐走到九道梁,听到前头有人喊:土匪来了!我赶紧躲进一个坟地里,土匪还是发现了,把我上下身上一摸,没有钱财,把我身上穿的长布衫子剥了,只剩下一条裤衩。我还算幸运的。高土坪李益贵、李益富弟兄俩遭遇土匪,李益富被土匪扔到深不见底的天坑里,还往下扔石头,生怕他不死。弟弟李益贵以为哥哥死了,买来香裱火纸祭奠李益富。李益贵嚎啕大哭说:“哥哥呀,我俩一路出来挑盐,谁知你被土匪杀了,我回去咋好向爹妈交待呀!”谁知洞内传出呻吟声:“兄弟,我还没死,快来救我!”李益贵用绳子把哥哥系上来,回家后坐在当地政府里告,因土匪就是当地人,不难查,当地政府就把土匪逮捕了。
  盐夫刘文远(现年85岁,住房县城关镇花宝村)回忆说:
  我挑了8年盐,没有碰到过土匪,但听说过土匪抢劫。土匪一般不抢盐,只抢钱,因为盐太重,抢了还要自己挑,不易逃跑。我大姐夫他们那一干盐夫上十个人挑盐转来走到九道梁罗汉洞,晚上住在客栈里,那天下着小雨,睡前聊天,有一个姓李的爱吹牛皮,他说:“我们这几个都是精壮壮的小伙子,一个人能对付两个,我们不怕土匪。”谁知隔墙有耳,半夜时分,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进来上十个土匪,拿的长矛大刀,见人就戳,当场戳死两个,伤了三个,抢走两挑子盐。我大姐夫被戳11刀,捡了一奈命。
  刘文远又回忆说:
  在古盐道一带活跃着一支熊光文带领的上千人的武装土匪。熊光文的母亲是个寡妇且长得漂亮,被当地大恶霸朱世印霸占纳为小妾,朱世印有支私人武装叫自卫队,有200多条枪。熊光文渐渐长成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又练得一身好武艺,被朱世印任命为自卫队大队长。熊光文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杀了朱氏全家雪耻,烧了朱家庄园,揭竿而起,啸聚山林,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国民党政府曾组织周边几个县的保安团联合进行围剿,也奈何不得他。熊光文毕竟是穷人出身,不忘本色,他的队伍带有农民起义的性质,打富济贫,从不祸害穷人,也不抢“盐背子”,相反,还暗中保护“盐背子”他发给挑盐的队伍领头的一块腰牌(相当于现在的名片)作为护身符,小股土匪见到腰牌,就像见到皇帝的圣旨,谁还敢抢?
  九道乡村民王先平说:
  我父亲挑过盐,他们那支队伍中有个姓昝的,当过兵,见多识广,有勇有谋,大家推选他当了头。有次半路上遇到七八个拿枪的土匪,姓昝的见没有退路,只有拼命,大喝一声,用打杵劈死了两个土匪,缴了两支枪。其他的土匪竞被他的勇猛镇住了,缴了枪。当时的县政府还给予了姓昝的一笔奖励。市场的风险看不见的手
  盐夫们踏上盐道前互相邀集,一般一支队伍在8人以上,也有30人左右的。选一个精明能干、富有社会经验的为头,在本地商行拿到介绍信后 就可以上路了。盐夫们分两种人:一种是自己有点小本钱,挑回来的盐赚钱归己;另一种是别人出本钱,挑回来的盐结一点脚力钱。有经济头脑的去的时候带上本地的土布和针织品、小百货,到了巫溪很好卖。
  一般挑一趟盐来回要20天左右,去的时候空手一般要7天,转来要13天,一趟能赚10斗包谷钱(按现在的市场价挣300元),少的时候也能赚5斗。在那里买盐要排队,开始纸币也行,后来国民党的钱一天天贬值,钱币形同废纸,就只要银币。8块银元买100斤盐。盐道沿途开的都是客栈,盐夫们去的时候带的粮食,每个客栈放一点,越走越轻。每到一处,盐夫们都有分工,自己动手,有的上山砍柴,有的刮洋芋(土豆),有的烧火做饭,有的挑水,配合默契。晚上睡在围着柱头圆形的通铺,一床被子能盖十几人,去得晚的就不讲客气地说一声:“挤挤攒攒,中间加个老汉!”挤进被窝里。还有的没有睡处,只好偎在灶门上烤火,更有那些赶不上投宿的人只好露宿荒野,毛骨悚然地看那清风明月,听那狼嚎虎啸。也有盐夫生病或其他原因可以把挑子或行李寄存在客栈,客栈老板把一个竹片剖开,烙上一模一样的图案,给客人一块,自己保留一块,作为取物凭证,就像现在车站码头行李寄存处一样。
  那时湖北房县军店镇蛤蟆石有一个姓张的开商行收购盐,还有房县城东关一个叫刘星樵的开的洋行做盐生意。洋行老板听说挑盐的队伍来了,放出话来说不收购了,或者杀价,老实的盐夫只好忍痛卖掉;有经济头脑的盐夫自己挑着盐走村串乡零卖,好在那时盐很金贵,有的人家一年吃不上半公斤盐,有的将一撮盐包成盐袋,吃口饭舔一下盐袋。当时流传着“穷人吃盐如打荤”“穷人吃盐如过年”的说法,有的穷人用茅坑边上硝土熬盐吃。盐夫们以盐换物,有时1斤盐能换到1斤黑木耳,甚至能换到皮革或贵重药材等。盐道曾给沿途的经济带来繁荣,最能证明古盐道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当数三道街遗址(今房县门古寺镇境内)。三道街是房县盐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这里至今保存着一条约两公里长的青石板街,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庙宇遗迹清晰可辨。据史料记载,三道街曾被称为“川广之要道,蜀楚之通衢”,街上店铺林立。民国时期,三道街曾有3家盐行、3家染坊和多家客栈,运盐的骡马更多,仅一位谭姓商人就有骡马近百匹。
  新中国建立后,因为交通越来越便利,大宁盐厂受海盐内运的冲击而停产,如今成了一片废墟。随着岁月的流逝,那条曾烙上盐夫们层层叠叠脚印、洒满盐夫们斑斑血泪的古盐道已淡出人们的视野,被渐行渐远的岁月所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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