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与名器 河豚料亭:初心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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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器好比料理的衣服。若是一位对承载食物的器皿很马虎的美食家,那他一定是不合格的。食色性也,食是人生中最基本的事情,但有了美好的食器与美食的相伴相衬,色部分就有了满足。令到吃饭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美好,也使我常常怀着感恩的心情。
  器物因为被使用而美,食物因为被精心又隆重地对待而尽力展现自己的魅力,就这样留下彼此的温柔和相爱。世间万物的牵连莫非如是。
  日本人有这样的想法,美食健壮人的体魄,美器健全人的心灵。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名贵的和食,一定是色自然、味鲜美、形多样、器精良。若食物精美,你绝不能容忍器皿“简陋”。


  这是一家有着96年历史的河豚料亭,藏在东京银座的一条小巷子里,能在银座生存下来的店,一定是有着非常水准的,日本人把顶级料理店称作“亭”,已是第三代传人经营,而河豚肉质最鲜美的是在秋冬季,所以这家店从每年10月初至次年3月底才开门营业,只有6个月可以品尝。从2011年起每年秋冬的河豚季我都必来这家店。
  第一次去那天应该是圣诞节,我还记得我一个人坐在吧台,最后大厨师傅用草莓、脾梨和蛋清泡泡还有巧克力酱在我的甜品上做了个圣诞老人,还送了我鱼籽酱配的厚切河豚刺身,我很享受特立独行的那些时光。第二次是深秋,当时正愁去哪吃晚餐,上海的那些个好吃的餐厅都吃腻了,“聊”无新意。后来就是因为想念黑泽明导演的濑里奈本店的火锅,想念红毛蟹,想念河豚白子,于是买了张机票飞过来想着吃顿饭就走。没想到多了同行的你,我们的爱情也是从那里开始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遇见一个口味一致,能在一起吃饭的人其实并不容易。只是吃饭而已,但吃饭的确也是关系一辈子的事情。
  世界上的美食也可遇不可求,所幸的是,这家河豚料亭从不曾辜负我。为了一盘河豚鱼刺身,河豚料亭的上一代当主专程前往名窑有田烧,特别让名流艺术家手绘了这只精美的牡丹盘;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是,用河豚白子(注1)摊成薄饼把鱼籽卷在里面吃,盘子出自活跃在伊豆修善寺的著名女流艺术家之手;而轮岛是日本顶级漆器的代名词,我面前这个皇室御用的漆器中装的是慢火煨出的白子,用白子炸的芝士球则装在银制的小提篮里,篮子出自最著名的银器之乡新潟县燕市,一冷一热,搭配得恰到好处。每一款美食为名器增色,相得益彰。


  日本有许多名窑,依各地黏土土质的不同,烧出各种颜色、软硬、薄厚,各具风骨、特色的食器。再依据每一个器皿的个性,将食物衬托出来。有田烧清俊隽永,清水烧雅致留白,九谷烧就奢华艳丽得多,色彩和花纹更多变幻,并且更大胆地描绘花鸟风月,工序十分繁复。备前烧曾经是日本茶道必备的用具,不上釉、不绘彩,完全靠火焰和技巧来制作,神奇的是,每一件作品都不一样。萨摩烧则注重精细的色彩和饰金装饰的图案,纤毫毕现,是极致的雅致。美浓烧样式精致,花纹独特,除了日常使用,收藏价值也很珍贵。还有各式漆器、花器、铜器、铁器,也都是日本的名器。这些名器一直为日本皇室御用。烧制名器的家族无不代代传承,至今都有好几百年历史,留下的故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像有的家族相传至今,父亲和儿子仍在攻读著名大学的陶瓷艺术系,为了将家族辉煌永远延续下去,这是一种信念,更需要无数的用心和付出去经营维护。日本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每一季的器具在颜色、花样、材质的选用上都有讲究。比如夏天会用看起来有清凉感的器皿,冬天就用暖心饱满的厚重器皿。所以盛放河豚料理的美器都温暖如玉。这些名器更特别的地方在于,它们拥有活的灵魂,就像有田烧,自我的特性和温度恒定坚韧,热茶或热汤倒入,很快温度就会保持在温暖而不烫口的最佳温度,并且可以持续保温。


  美器的意义在于,一为盛食,二为养目,我在世界各地收集了各种杯碗盘碟,下午茶具,为的就是配合心情使用,家里新来的小保姆常常看得傻眼,说我是外星球来的人。食物与器具在色彩、纹饰上和空间感上都要和谐,食与器的搭配也要量体裁衣,数量和器皿大小相称,才能传递美的感受,河豚刺身被切成薄薄的花瓣状轻盈地盛放在牡丹盘中,刚刚好可以朦胧地透出盘子上的牡丹,仿佛又长出了花来。可爱的芝士球就要装在精致小巧的篮子里,一切都是有名目的。饲以长长久久的时间,透过经常的使用,美器才会日渐成长,充满意趣,沉淀下许多故事。在这样的情境下,品尝美食也多了一层意境,这些器具的创作者究竟是因何而萌发灵感的,又是如何将这种感动融于瓷器的造型和纹饰当中,想着想着,我常常觉得和他们心意相通,吃出了一份感动,品出了一份敬意,这餐河豚宴也吃得别有趣味。
  河豚料亭的店门口放置了辟邪的新年吉祥物,以前是平面造型的,日本人用来拍毽子的工具(注2),后来发展成立体的装饰艺术。就连店里的菜单也是用半透明的纸做成,十分讲究。盘子里的彩蛋是老板娘半年前就开始亲手做的新年礼物,要把里面的蛋液和蛋清都取出来,晾干,再一只只地手绘上不同的花纹,老奶奶今年特别送了三颗给我,那天她没有化妆,所以照片里只露了只手。四年前的她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也很乐意与我合照,蓝色头发是她始终没有变过的风格。


  其实老板娘奶奶骨子里透着某种骄傲,未必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我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可以说是一种相契。就譬如我打电话预约时,她会问:“Where are you from?“Oh Oh~Kelly桑,See u next week!”日本的许多风俗是条条都有理的,“拒接生客”这一条,不明白的人会觉得日本人到底在想什么,但这却是他们上百年来的规矩。其实这跟你来自哪里没有关系,我作为一个艺术家能够理解这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懂得的人珍藏,虽然店铺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但只有把一件事情当成艺术来对待才明白,有些时候与钱财和生意无关。日本相传几代人的老店,品质从未失过水准,几辈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却恒定良久,不温不躁,不忘初心,他们对待食物的一种态度与尊重绝不亚于艺术家对艺术的热爱!将骄傲和自信投注于料理,美食也会受到感染,他们对食物付出了爱,同样也希望懂爱的人来品尝,才不至于糟蹋了那份执着着的尽善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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